第32章 蜕变(02) 庆幸程觅早早走了,不用……
“砰——”
手里的洒水壶摔落。
水花刹那四溅, 浇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
凉意如跗骨之蛆,细细麻麻地渗透全身。
向阳攥紧手机,沉默许久, 才挤出三个字:“我知道了。”
程琴在厨房和林薇有说有笑地调着饺子馅, 发现酱油没有了,便隔着窗, 朝向阳喊:“向阳,家里没有酱油了,你去买两瓶回来。”
向阳没应声。
“向阳?”程琴扬高声,面带不悦:“杵那儿干什么呢?快去买两瓶酱油回来。”
向阳依旧没声,背影僵直地站着。
陈一然察觉不对, 立即开口:“姐在打电话呢,我去买吧。”
程琴却扭过身拦着他,“她打电话又影响不了去买酱油。”
手机那头的向萍显然也听到了程琴刚才拉着嗓门喊的那一句, 哑着声说:“阳阳, 你冷静些, 别让你妈看出不对劲。有什么事, 明天等我和你爸回去再说。”
向阳说好, 挂了电话, 神色木然地往门外走去。
小区门口就有便利店卖酱油,一来一回,不过十分钟,但已经足够向阳调整好情绪, 提着酱油进厨房时, 脸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但陈一然目光落在向阳已然湿透的鞋子,借着从她手里接过酱油的时机,轻声提醒了句:“姐姐你的鞋子脏了。”
向阳低头看了眼, 语气轻淡地解释:“刚才浇花不小心打湿了。”便转身离开厨房。
程琴和林薇都没发觉这点异样,说说笑笑地包饺子。
直到饺子煮熟上桌,程琴把马蹄馅的那一盘推到陈一然面前,笑着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马蹄馅的水饺,一口气能吃完三十个。”
向阳刚咬了一口饺子,听见这话,瞬间就呛出满眼泪。
面对三人瞬间投来的诧异目光,她抽了张纸巾,拭去眼尾的泪,轻声解释:“你们调的蘸料太辣了。”
林薇张了张嘴,想说“你嘴里的饺子压根就没碰蘸料”,但话到嘴边,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倏然愣住了。
向天则和向萍是在第二天的傍晚回到黎城的。
向阳开车去接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向萍把在寂庄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这一趟寂庄之行,除了向天则在邻村劝架遭的那点无妄之灾外,可以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出行都要顺利。
结果,也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清晰。
清晰得让人绝望。
向天则和向萍随当地警方进村,和村主任刚打上照面,那位村主任就开口了:“这孩子的事情,你们得有心理准备啊。”
当时向萍想的还是,难不成这边情况也和邻村一样,那对夫妻不肯交出孩子?村里的民风彪悍,她是见过了,并不想发生什么冲突,便想说只要孩子能带走,对方要多少钱都愿意给。
但村主任的下一句就将她到嘴边的话给堵回去了:“孩子已经没了。”
向萍当即就腿软了,后来是被两个警察扶着走到那户人家的。
那户人家住了一栋两层的自建房,外墙上贴的瓷砖已经很旧了,粗略估算这房子至少建了十年以上。
因为防着外人,那户人家没请他们一行人进屋,甚至是连当家做主的男人都没出现,只有一位长得黝黑干瘦脸的女人出面,站在屋前告诉他们,孩子来他们家才一年,就病死了。
女人说话时,露出一口泛黄的牙。许是心虚,又或许是因为来了好些个警察怕自己被带走入刑,她说完那句话后,就扑通跪下来了,假惺惺地哭道:“我当时也实在没办法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儿子刚出生,连奶水都喝不上,他那个病,送到镇上诊所,打一针要百来块,我就是割肉卖血也凑不上钱来治他。”
自己的儿子身体如何,向天则再清楚不过,健健康康,壮得跟头牛犊子一样,怎么会好好的就病死了。他抖着唇问:“孩子得的是什么病。”
女人说:“就一直发烧咳嗽,我找了村里的大夫给他看,什么偏方都用了,就是不管用。后来又找了神婆来问,都说那孩子就是这么个命,叫我们认了。大哥呀,我们已经尽力了。”
向天则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一句:“那孩子,现在埋在哪儿呢?”
女人的哭腔卡在喉咙里,瞬间就收声了,目光飘忽地转来转去,直到警察等得不耐出声催促了,她才支支吾吾地小声答:“就在后山那个废弃的矿洞里。”
一行人等到了那个后山的矿洞口,往里瞧去,才明白女人为什么不敢回答了。
矿洞里,荒草丛生,尸骨遍地,一看就是个荒冢。
就连警察都被那景象惊得满脸骇色。
哪怕后来村主任解释道:“这地方几十年前就废了,刚解放那几年,村里有人染了瘟疫,为了防止传染,就抬到这里来,留一些吃用的。这矿洞能遮风挡雨,占地也大,染了瘟疫的那些人在这里也能好好养病。”
病养好的,就回村里。
养不好的,就成了这地上的累累白骨。
村主任隐去这段没说,只补充道:“咱们乡下地方,有种说法,小孩活不过十岁,都是福薄的短命鬼,是不能埋进家里坟地的,否则会坏了自家的风水,损害全家人的运道,所以这矿洞后来就成了他们……走后安家的地方。”
如今经济发达,教育跟上来,村主任说话用词也变得文明多了。
要是早些年,他提起这地方,都先晦气“呸”一声,然后才眯着眼儿慢悠悠地说:“哦你是说那瘟鬼洞啊。”
遍地都是森森白骨,无一碑坟。向天则双目赤红,直勾勾盯着女人问:“你把孩子放哪了?”
在向天则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下,女人嗫嚅半晌,只说是夜里的时候抱孩子上山的,就放在洞口。可这尸骨横陈,乱不成形,哪一块是孩子的,她也说不上来。
孩子没了,往下说再多都是徒增伤痛。边上的警察不忍心,又怕向天则情绪激动会和村民起冲突,就温言劝离了。
那满洞的尸骨,最后的处理方式是将由警方出面,请当地的道士法师入殓超度。
而向天则打算请黎城这边专业机构的人员再去一趟寂庄,对所有尸骨一一做DNA比对,找出程觅的,带回黎城。
父子一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后也无归处。
向阳抿着唇,还想再求证一下:“那个孩子真的是星星吗?”
“是星星。我把星星的照片拿出来,那村主任一眼就认出来了。”向萍眼眶通红,耳边又响起村主任送他们走时说的话:“哎,那小孩啊,长得恁好看哩。我们这村里谁不背地里骂他们家糟践人,恁好看的娃儿,愣是活生生给饿死了。”
村主任还说,当初买程觅,那对夫妻花了五千块。
“孩子到他们家后,开始过得还不错,不管怎么闹着要回家要找爸妈,他家都把疼他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但不到一个月,他家婆娘检查出怀了孕,这一家人的态度就变了。先是时不时骂孩子两句,后来他家婆娘肚子的孩子查出是个男娃,就上手打你们家那孩子了。”
等到那家女人真的生了儿子,家里香火有继,程觅这个流着别人血脉的孩子在他们家里就彻底没用了。
那家人觉得买孩子的五千块白花了,因此对待程觅的态度更差,轻则打骂,重则饿几天,学也不给上了,每日都要干许多重活。
“这么熬了大半年,你们家孩子熬不住哩,晕倒在田间里了。村里人帮忙把孩子背回他家,他家的老人说孩子是装病,狠狠打了孩子一顿。”
村主任收了钱,事无巨细地回忆当年:“后来孩子高烧不止还咳血,村里人都看不过去了,他家才把孩子送到镇上卫生院,一听医生说打一针要百来块,还得住院治疗,否则会得什么肺痨还是肺炎的传染病,他家当晚就把孩子送上山了。”
五千块,对于当时的向家来说,也不过是买两件衣服的钱。
可那家人因为不忿花了五千块买回别人家的孩子,生生让程觅送了一条命。
而村主任口中的字字句句都化作刀,割肉剔骨。向萍听完,都不敢再去回想第二遍,更不敢想才七八岁大的程觅是怎么熬过那一段时间的。
她甚至还有几分庆幸。
庆幸程觅早早走了,不用再受苦。
可这些,是不能跟向阳说的。
说了,她也会崩溃。
到时候这家里,就真的撑不住了。
向萍忍着泪意,转头看了眼坐在后座的向天则。
向天则把头撇向车窗,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他身上那股气,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已经散了。
到家后,向天则一进门,就看到程琴在客厅里一脸温柔笑意的和陈一然说笑。他沉默了几秒,便不发一语地转身进书房了。
程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问向阳:“你爸怎么了?这一趟出差工作不顺利?”
向阳勉强地应了一句:“情况不太好。”
程琴这下就坐不住了,公司要是经营不好,刚找回来的程觅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吃苦?她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发现门上锁了,压根打不开。
“这是怎么了?”程琴眉头莫名一跳,面带急色地拍了下门:“老向你锁着门干什么啊?”
此时向天则坐在书桌前,手肘撑在桌面,双掌捂着脸,指缝之间挤出几滴泪下来。
他连哭都是悄无声息的。
只有微微耸动的肩膀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门外,程琴还在拍着门问:“老向你怎么了?”得不到回应,又扭头问向阳:“你爸这是怎么了?”
向阳看着一无所知的程琴,心里忽生几分疲惫,“可能出差太累了,妈你给爸炖点汤补补吧。”
说完,她转身上楼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程琴小声嘀咕,想起向萍是和向天则一起出门的,便打电话给向萍想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电话刚打通,那头的向萍就直接按了拒接。
“嘟嘟”声响在耳边,吵得人心烦。
程琴拧着眉,莫名慌起来。
也许真出什么事了。她还想再去拍书房的门,在客厅的陈一然忽然开口了:“妈,煲点汤吧,爸刚回来,让他休息一下。”
程琴的手悬在空中,片刻,终究还是放下来,朝陈一然勉强笑了笑,“行。”
等她进了厨房,陈一然便也上楼,去敲开了向阳的房门。
向阳眉眼之间尽是疲惫,坐在窗前,目光落在窗外灰沉沉的天色,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将程觅的事情告诉了陈一然。
陈一然从父女俩的神色猜到了这一趟可能是没结果,却万万没想到是人没了。原本酝酿好的安慰之言,都堵在了喉咙里。
只剩干巴巴的一句:“节哀。”
向阳没说话。
也许是找程觅找太久了,人已经麻木了。她其实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很疲惫,仿佛身上的力气全被人吸干了。
可是再疲惫,这一地的烂摊子,还是得打起精神收拾。
程觅已经没了,程琴那儿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让陈一然一辈子都顶着程觅的身份。
程觅的尸骨没收殓,得快点找到靠谱的专业机构去寂庄验DNA。
还有公司的事情,也得管。公司的事务虽然不忙,可再这么不上心,只怕公司撑不过这一年。三十多个员工,有一半都是已婚已育的,上有老下有小,经济压力大,经不起失业的冲击。
还有西郊那块地的项目,马上也要推进了。她但凡落下一点进度,这个项目就有可能会从她手里飞走。
这么大的肥肉,群狼环伺,她要抢过来,只凭借和江寄远的那几分交情是远远不够的。
向阳将所有事情都理了一遍,长吐了一口气,对陈一然说了声抱歉,“原本说好我爸回来,你就不用再扮程觅了,但现在这个情况,恐怕还要麻烦你多陪我妈一阵子。”
陈一然说无妨,“你们先善后。”
向阳点点头:“谢谢。”
“那你先忙,你妈那儿放心吧,我会稳住她的。”陈一然识趣离开,留一个给向阳独处的时间来平复情绪。
但他一走,向阳就拨通了林薇的电话:“林薇,我记得你姑姑好像开了个司法鉴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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