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茧衣(09) 陪你。
剪完彩, 顾时砚匆匆下台,往人群外走去,很怕自己慢了一步, 向阳就会像鱼一样滑走。
好在没有。
向阳站在角落, 背着手,微微仰头看着正逆流而来的顾时砚, 眼神温柔。
等他走近,她率先开口,指着他被剪开一条口子的西装外套,问了两句:“刚才想什么呢?怎么把西装剪了?”
顾时砚看了眼西装,没回答, 只是问她:“你怎么来了?”
向阳下巴一扬,朝人群看去:“陪我妈来的。”
不是为他来的。
顾时砚眼里有一丝失落。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程琴正往人群里挤着要参与免单的抽奖。那股架势, 哪有一丝病中的脆弱。
“你妈……”顾时砚斟酌了下言辞, “好些了吗?”
向阳“嗯”了一声, “这两天都挺好。”
顾时砚听出来她语气里的轻松不是作假, 神色也跟着一松:“那就好。”
两人站在这角落, 距离隔得远, 看起来不像亲密无间的情侣,更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偶然相遇,只好打起精神客套寒暄。
顾时砚单手插兜, 目光挪向不远处的人群, 语调慢得像个垂暮老人:“我托人联系了北市那边精神科医生,你要是有需要的话,我把他们联系方式给你。”
向阳偏头看着他, 等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想说的就这些啊?”
顾时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么多天了,”向阳笑着说,“我以为你见到我会生气,我都想好要怎么哄你了。”
顾时砚摇头:“我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向阳笑意进了眼里,眼尾微微垂下,使得她看起来几分无辜:“这么多天我也没理过你,连微信都不回你。”
这些天,顾时砚偶尔会给她发消息,因为没什么话题能聊,发来的消息一般都是问早或者是道晚安。
“我哪敢生气。”顾时砚哂笑一声,“你和我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我死缠烂打,也许是因为我长相或者家世,但不管什么原因,远远还没到爱的程度。”
向阳笑容微凝。
顾时砚神色淡淡,眼神还是盯着喧闹的人群,“我要是真跟你生气,万一失了分寸,越过界,你会毫不留情提分手。”
他说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我说得对吗?”
向阳一哑。
顿生几分后悔。
她没恋爱的经验,不知道原来在恋爱中男人斤斤计较起来,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招架不住。
见她被戳中心思不说话,顾时砚沉默了片刻,还是主动给了台阶下:“不是说已经想好要怎么哄我?怎么不哄?”
“我最近有些累。”向阳扯了扯嘴角,酝酿好满腔哄人的话,这时候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于是实话实说:“只想自己静几天,不希望别人来打扰,所以没回你信息。”
只是这实话实在伤人,顾时砚唇角翕动,“别人”两字在唇齿之间滚了一圈,眼神暗淡下来。
哪怕他们曾在深夜里热烈相拥,他对于她而言,还是别人。
这时,程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满脸笑容地喊了声阳阳,“中午咱们就去吃火锅。”她扬了扬手里的券,说:“你弟弟抽到了免单。”
向阳目光往后看了看,对上陈一然微笑的脸,应了句:“手气这么好?”
“那可不。”程琴喜滋滋地点头附和:“你弟弟向来有好运气。”
弟弟?
是指程觅吗?
可程觅不是走丢了吗?
顾时砚心下诧异,刚转过脸,程琴就注意到了他,惊讶地问:“这不是小顾吗?你怎么在这儿?”
程琴刚才顾着往人群里挤,并未注意到台上剪彩的人有顾时砚。她打量顾时砚一眼,目光又斜到向阳身上,只当是向阳把他叫来的,便笑道:“来了正好,刚才星星去抽奖,抽到了一个四人位的火锅免单,等会中午你就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顾时砚不着痕迹地看一眼向阳,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便笑着说好,“那我就不客气,要蹭一顿火锅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呐。”程琴笑得眼角细纹都挤成了一团,“那天你上家里来,都忘了留你吃个饭。你拿过来的游戏机,我给星星了,星星很喜欢。对吧星星?”
最后一句,程琴问的是她身后的陈一然。
陈一然看了看顾时砚,问程琴:“这位是?”
“他是你姐男朋友。”程琴说,“华盛的总经理顾时砚。”
陈一然久不在黎城,并不知道华盛公司在黎城是龙头企业的地位,因此只客气地说了句:“顾哥好。”
程琴见他反应平淡,咳了一声,说了句:“那咱们先去逛会商场吧。”拉着陈一然往前走了几步远后,她才压着声音说:“你姐夫可不只是华盛的总经理这么简单,顾氏集团你知道吧?他是顾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顾氏集团靠文娱业发家,旗下影院铺满全国,即便是很少关注文娱业的人,也听说过顾氏集团。
而陈一然对顾氏集团也不陌生,他就读的海城音乐学院,学院图书馆大楼就是由顾氏集团捐赠的。
陈一然回头看了一眼顾时砚,神色若有所思。
顾时砚和向阳落后几步,他听不清前头的程琴在说些什么。同样的,如果他和向阳说话,程琴应该也听不清。
但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将满腹疑惑压下,什么也没问。
向阳知他在想些什么,却没有解惑的打算,只是转移话题道:“你身上的西装剪坏了,我给你买件新的吧。情人节收了你的花,我也应该给你回个礼物。”
情人节那天,她从医院离开时,护士台的护士递给了她一盒包装精致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护士没说送花人是谁,她也没问。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犯不着多问一句。
顾时砚低头看了看自己西装上的那条口子,足有十几公分长,想缝补如初是不现实的。
这一套西装连带内搭衬衫,用料极其考究,手艺也精巧,是他来黎城的前一天,表姐简宜托了关系,找一个颇有名气的老裁缝给他量身定做的。
向阳想给他买件新的,但进了商场,将整层男士服装店都逛遍了,也没找到一件衬他这一身的西装外套。
她不信邪,还想往上一层再看看,顾时砚眼神却落到了楼梯边上配饰店的橱窗上。
橱窗里,正挂着一款情侣羊绒围巾,黑白双色,样式别致。
顾时砚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向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喜欢围巾?”
顾时砚点头,向阳便痛快道:“那我们进去试试。”
她用的是“我们”两字,这个词有种不分你我的亲昵,顾时砚唇角弯了弯。
两人身高体瘦,都是衣架子,围巾松垮垮在脖子上绕了一圈,非但没显臃肿,反而越发衬得这两人身形颀长,脸上五官亮眼,男俊女俏。
店里的老板娘倚着在边上打量着,眼带羡慕地说了句:“两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这句话显然讨好了顾时砚,他二话不说就拿手机朝收银台上的付款码一扫,干脆利落地付了钱,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向阳都没反应过来。
等向阳回过神,两人已经戴着围巾走出店门。
“不是说好我送你吗?”向阳问。
“忘了。”顾时砚单手插着兜,站着店前,一脸坦然地迎着过往路人惊艳的目光。
怕路人看不出来他和向阳的关系,他的肩膀还故意往向阳身边侧了侧。
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补了句:“先欠着吧。”
这时程琴拉着陈一然,也从隔壁的男士服装店走出来了。
扫完整层楼,向阳与顾时砚双手空空,程琴和陈一然则可以说是硕果累累,两人每只手上都拎着七八个袋子。
程琴却还觉得不够,看见顾时砚脖子上多了条围巾,回头看到陈一然脖子空空的,忍不住问道:“小顾这围巾挺好看的,是在你身后那店里买的?”
顾时砚说是,程琴便立即将手里的手提袋一股脑塞给向阳,“你拿着,我去给你弟弟也买一条。”
手提袋太多,向阳接得手忙脚乱,好在顾时砚及时伸手帮忙拿了一大半走,她这才匀出空,喊道:“妈,今天已经买得够多了。改天再逛吧。”
哪知程琴一听瞬间就变了脸,“我才帮你弟弟买了这么几件衣服你就心疼钱了?你弟弟不在的这十年,家里给你花了多少?这十年你锦衣玉食,你弟弟过得什么日子,你……”
“妈——”向阳扬声打断她,然后深呼一口气,缓下语气,安抚道:“已经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不然等会人多得排长队。”
美食城重新开业,来吃饭的人肯定不少,人一多,确实得排队。程琴想到这儿,脸色才变得好看些,转过头,语气有些讨好地对陈一然说:“那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给你买。”
顾时砚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拧起。
程琴对陈一然的态度实在过于卑微讨好,但一想到程觅走失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当母亲的态度小心些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好在吃完午饭后,陈一然借口太累想休息,打消了程琴还想再逛街购物的念头。
向阳自己开了车过来,婉拒了顾时砚送他们回家的好意,临分别的时候,趁着程琴和陈一然在车后备箱放东西,向阳主动伸手抱了抱顾时砚。
“虽然迟了,但是还不算晚。”她侧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新年快乐。”
说完,她就放开了顾时砚。
顾时砚盯着她,神色淡淡的,瞧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但向阳被他盯得忽然有些后悔这个拥抱了。
本来晾着他的事情已经揭过去了,自己干嘛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正心虚,忽然就听到顾时砚轻轻笑了一声。
“晾了我这么久,一句新年快乐,就想把我打发了?”
向阳想说那你想要怎么办,腰上忽然一沉,后脑勺被扣住,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按进了顾时砚的怀里。
一股清冽的气息便扑鼻而来。
向阳整张脸被摁在他胸膛上,忍不住挣扎了一下,闷着声问:“干嘛呀?”
语气罕见的透出了几分娇嗔。
顾时砚没说话,只是将箍在她腰上的力道收紧,与她紧紧相贴,甚至不留一丝缝隙。
向阳甚至能清晰听到他心跳声。
“咚——咚——”
规律而有力。
好半晌。
头顶才传来低低的声音:
“再抱一下。”
这时,程琴已经把东西都放进车后备箱里,从车尾转过身来,一抬眼看见两人相拥的画面,立即朝陈一然使了个眼色,悄悄地退到了车的另一边。
陈一然会意,也不动声色地站在车尾,把地方腾给那对恋恋不舍的情侣。
好在没过几秒,实在憋得难受的向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好了吗?”
四个字,瞬间坏了刚才缠绵的气氛。
程琴在车的另一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这闺女可真是不解风情。
这种时候,得来个热烈吻别,勾得男人心神荡漾,又不让他得到手,男人才会一直惦记着你。
但向阳着实煞风景,察觉顾时砚手劲一松,就立即推开他,横了他一眼,“差点被你憋死。”
顾时砚看着她面颊有晕色,耳根泛着红,眼神中分明是几分羞意,却偏作出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来掩饰。
可惜,身体的自然反应做不得假,骗不了人。
他勾起唇角笑了,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抱歉,我下回注意。”
向阳没理会他,那头的程琴已经挎包走上前,笑容热切地邀请:“小顾要是有空晚上到家里吃个饭吧……”
话没说完,向阳已经拉开车门,伸手把程琴半推半扶地塞进车里,然后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回见。”
陈一然在上车前,也朝顾时砚礼貌道了别:“顾哥再见。”
目送向阳一行人离开,顾时砚又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收起笑容,面色一哂。
短短几秒的拥抱以及一句迟了大半个月的祝福,就能轰散他心里所有的不快。
可见他栽得彻底。
但这一个拥抱,却也成了两人之间破冰的台阶。
当晚,顾时砚临睡前,想起白日里的拥抱,一边骂自己犯贱一边又忍不住试着给向阳发了条晚安的消息。
他原本抱着又是沉入海底的准备。
但没想到,手机刚扣在床头柜上,就忽然震了一下。
是向阳回消息了。
此时,她正站在卧室的阳台上,倚着栏杆,抬首望天。
在星辰伶仃的夜色里,连月光都跟着清冷三分。
她因为近期家里的事情,心情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苦闷。
顾时砚的这一条消息便来得很是时候。
哪怕只有“晚安”两个字,也能在这萧索的深夜里熨烫人心。
于是向阳便回了句:“睡不着,在看月亮。”
看月亮?
顾时砚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他昨天刚从酒店套房里搬出来,买了一处带花园的别墅,直接拎包入住。
主卧在二楼,有一整面墙宽的落地窗。
顾时砚拉开窗帘,银辉便瞬间落下来。
洒了他满身。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好。
向阳等了几分钟,手机依旧是安静的,顾时砚并没有再回她的消息。
想来他已经睡觉了。
又或许是故意晾着她不回。
毕竟她也曾晾他那么久,他礼尚往来也不算过分。
向阳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机揣进兜里,单手枕着下巴,望月发呆。
她爸和她姑姑昨天离开黎城,按照陈一然提供的信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寂庄。
有了陈一然给的地址,她爸和姑姑都信心十足,觉得这一回肯定能把程觅找回来。
两人走后,除了昨晚那个报平安的电话,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向阳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发消息也不回。
她悬着一颗心,在床上辗转难眠,索性起来。
人在烦闷的时候,看星空月色,多少能消解些情绪。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向阳总算有些许困意,她收回视线正要回房间休息,眼角余光却看到楼下有一束车光正徐徐而来。
一辆车缓缓地停在了她家门口。
随后,车前灯倏地熄灭,像是想把车身隐在夜色中,以免惊扰了谁。
但月光皎洁,连地上掉了几片落叶都能看清楚,何况一辆车。
向阳微微站直身体,以为是她爸回来了,正想下楼,又忽觉不对。
车已经停下,却毫无动静。
如果是她爸,此时应该已经打开车门下来了。
向阳盯着那车看了一会儿,脑中忽然浮现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想。
那车里坐着的,不会是顾时砚吧?
像是要验证她的猜想,车里的人忽然打开车门,下来了。
但他并没有往门前走,只是姿态闲散地靠着车,微微抬起头,望向二楼的阳台。
确实是顾时砚。
向阳看着他,也没有下楼的意思,只是隔空与他相望。
月光下的顾时砚,看不清脸,但他身形颀长,此时披着月色倚车,比白日里多几分肆意洒脱,让人忍不住心动。
过了好一会儿,向阳才收回目光,低下头,慢腾腾地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这么晚,你来干嘛?】
顾时砚的消息同样回得很慢。
明明只有两个字,他却用了好几分钟才打完——
【陪你。】
向阳看到消息,一怔。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人朝月亮开了一枪。
眼前的这捧月光,在她心里碎成了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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