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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柳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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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的陈开扉抬头看了眼风云骤变的天空, 关切地让乔宿进屋去,可就在他的手臂要碰到乔宿肩膀时,乔宿消失了。陈开扉愣在原地, 狂风将他的衣摆卷起,粗大的槐树都显得脆弱不已。

    陈开扉声嘶力竭地叫着乔宿的名字, 楚成舟听得心烦, 直接在陈开扉面前显露身形:“宿宿是你叫的?”

    梦境由陈开扉的心境所化。一想到陈开扉觊觎乔宿,愤怒的种子便在楚成舟心底生根发芽,生出无数的藤蔓包裹他整个心脏, 每根藤蔓都在叫嚣着要捏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

    陈开扉眼神迷茫,根本不认识楚成舟似的,喃喃问道:“宿宿呢?你把我夫人弄到哪里去了!”

    “醒醒吧你!”楚成舟终是一拳打了上去,陈开扉下意识地侧颈,没能躲过,被楚成舟打了个踉跄。

    他晃晃脑袋,眼神却渐渐清明了:“楚成舟?你怎么”

    “这是你的梦,我来找东西。”楚成舟半句都不想多说。

    一抹绯色爬上陈开扉的脸颊:“你看到了什么”

    “你那些肮脏的心思。”为了避免他之后去找乔宿告状, 楚成舟忍住再打一拳的念头,将他扔在一边去找往生竹。

    心事骤然被人知晓,还是乔宿亲近之人,陈开扉羞愧难当,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对乔姑娘只是、只是欣赏。”

    他不提楚成舟还能克制,陈开扉这句话像根导火索,将楚成舟心中的怒气整个点燃,他寒声道:“只是欣赏?只是欣赏会做这种梦?你在梦里让乔宿叫你夫君的时候, 心底只有欣赏之情吗?”

    陈开扉脸颊愈发红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对乔姑娘是有爱慕之情, 可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肆虐的狂风霎时停止,楚成舟想被下了定身咒般,他不禁在想:对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梦境中只有他们二人,陈开扉索性把话挑开了:“可能在外人眼中你和乔宿关系匪浅,但我询问过乔姑姑,你和乔宿清清白白,乔宿只把你当成朋友,或者亲人。”

    楚成舟盯着他,身后风沙又有了再起的迹象。

    顶着莫名的威压,陈开扉继续道:“我若真心想追求乔姑娘,你没有立场阻拦我;若你和乔宿是亲人之情,或许将来算是个娘家人,我会好好待你。”

    我会好好待你。这话乔宿对他说了无数次,可是从陈开扉口中说出来让楚成舟异常不适。

    缠在心口的藤蔓又开始疯长,他在梦境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捏死这个人类,乔宿问起来多得是借口。

    天色比刚刚暗了一点,陈开扉眯起眼睛,纵使楚成舟周身的气场让他莫名心悸,他不肯退让半步:“你我之间并无不同。”

    天完全黑了,陈开扉眼中只能看到楚成舟模糊的轮廓,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像是黑夜中蛰伏的猛兽,随时会冲过来折断他的脖子,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陈开扉意识到楚成舟并非凡物,思索着自己在他手下能撑几时,若他死了,乔宿又会是何种反应。

    思绪纷杂混乱之时,楚成舟的声音传过来:“你放屁。就凭你,能和我比?”

    乌云霎时散开,耳边的风声停住,重归静谧的环境让陈开扉更清楚的听到楚成舟的话:“我和宿宿经历的事情一整天说不完,宿宿会把我随口一提的话记在心上,宿宿为我下过厨,宿宿和我一起写字‘你我之间并无不同’?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楚成舟一桩一件的数着,没工夫去看陈开扉的脸色,倒把自己的说得心神荡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乔宿对他真好,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喜欢乔宿?

    他自己开心了,陈开扉脸色铁青,偏偏楚成舟还要再来一击:“你送过去的点心宿宿一点没吃,她根本不喜欢吃甜食,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喜欢她?”

    陈开扉:“”

    他十六岁就考中了状元,在朝中任翰林学士期间,直言进谏、舌战群臣、与皇帝丞相秉烛夜谈,他从没怯过场,像今天这般词穷还是头一遭。

    楚成舟一颗心被乔宿填得满满当当,只想着快点结束这一切早点回去见她,他打了个响指把发懵的陈开扉唤醒:“猫妖把她的东西藏在你梦里了,你在梦里有没有见过竹子?”

    陈开扉咬紧后槽牙思索半晌:“有!在屋后有一丛竹子!我小时候家中是没有的。”

    ***

    时间每过去一点,乔宿的心便慌一分,楚成舟一动不动宛如入定,吟松在他面前打坐,满院中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

    不管能不能找到往生竹,你总得完好无损的回来。乔宿对着楚成舟在心里默念道。

    忽的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乔宿抬起头,心底那股不安顿时被放大百倍,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天劫要来了。

    一旦这个念头形成,便有一个声音不断的重复着危险危险,仿佛是在给她某种暗示,吵得乔宿头痛欲裂,心慌不已。

    她将吟松叫起来,已是完全慌了神:“天劫要来了,怎么办!楚成舟还在梦境里!”

    吟松读过再多的法术秘籍,听过他师傅再多的事迹,亲眼见到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张,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拿出同光寺弟子的气势来

    他起身将猫妖挪到离他们很远的角落,在她身上施了个结界:“乔姑娘,贫僧无能为力。王公子能不能得救就要看楚施主了。”

    乔宿:“”这根本不是王修铭能不能得救的问题,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天劫真的来了,还没从梦境里的楚成舟会有危险。

    吟松双手合十,口中吟诵起经文来。

    雷声翻滚,整个隐州城像是进入了漫无边际的黑夜,乌云搅弄天空,撩拨着每个人的心弦,随时会有一道惊雷撕裂天幕降下来,或许劈向结界里的猫妖,或许会落到一个无辜孩子的身上,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神啊,求你长点眼睛吧,别伤害无辜的人。

    乔宿无能为力,只能虔诚地祈祷,楚成舟的睡颜安详俊美,睫毛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乔宿伏在他身旁,笑容苦涩。

    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安心做条咸鱼该多好。

    你不要有事,我不想再经历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雷声越来越响,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的猫妖奋力挣扎起来,她看着结界外还未醒来的陈开扉,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

    “他要醒了,能不能别告诉我的身份?”纵使乔宿离她很远一段经历,耳边却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的事情我不想管。”乔宿看着楚成舟,见他睫毛颤抖的幅度增大,是马上要醒来的迹象,不由得欣喜:“楚成舟?楚成舟!”

    在她的呼喊中,楚成舟睁开了眼睛,一同醒来的还有陈开扉,他抬头看到天空的异常,又见到乔宿欢喜地抱住楚成舟,一颗心渐渐沉入海底。

    刚睁眼就得到了乔宿的拥抱,楚成舟激动得想把人抱起来转两圈。

    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放纵,克制地回抱了一下乔宿的肩膀,楚成舟对吟松道:“我找到往生竹了!但我没办法把它带出来,猫妖用的根本不是替身咒,是同死符,若是猫妖死了,那小孩会死!而雷劫的最后一道,会落在往生竹的身上。”

    楚成舟语出惊人,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陈开扉,其中猫妖的眼神可谓是绝望。

    “怎么会这样那个人不是这样说的”她喃喃着,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结界,吟松一时没留神,竟然她突破了结界。

    在猫妖奔向陈开扉的瞬间,天雷随之降临,巨大的声响几乎要震破乔宿的耳膜。

    楚成舟抱着她往后退,对上陈开扉迷茫的眼神,乔宿于心不忍,问道:“同死符,该怎么办?”

    “无解。”楚成舟都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残忍,他是不喜陈开扉,但在一丛竹子中找到往生竹看到它身上缠缠绕绕的阵法的瞬间,他切实对这个人来产生同情。

    因为幼时善举被猫妖缠上,还要被她连累着一起死,许久没见到这么倒霉的人类了。

    楚成舟说: “同死符原本是一对道侣殉情时创造的,而往生竹是不可缺少的媒介,为了不让此符被有心人利用,同死符生效时会一并将媒介销毁。”

    话语间,那道雷已经劈到了猫妖的身上。

    她本就因为强新突破结界而被灼伤,这一道雷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她不过区区五百年道行,怎么能躲得过九道天雷!可她更不想让最后一道雷落在陈开扉身上,如果陈开扉真的因她而死,她魂飞魄散都无法赎罪!

    陈开扉冷冷地注视着地上正艰难往自己脚下爬的小猫,越看越觉得眼熟。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亲耳听到猫口吐人言,他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我好像见过你。”陈开扉不顾猫妖声嘶力竭地阻拦,一步步朝着她走去,“是你吧,柳橙?”

    柳橙是他们养父的亲生女儿的名字,柳橙意外死亡的那天,养父在外面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三色猫,他坚信这是上天的暗示,将小猫带回家扶养,还给小猫取了他女儿的名字。

    彼时陈开扉姐弟已经被领养了两年有余,眼见早上浑浑噩噩出门的养父抱着一只小猫回来,还叫着它柳橙的名字,两人心里悲戚,却不忍心戳穿,跟着他叫小猫柳橙。

    小猫在家里待了四五年,养父的精神渐渐好起来,即便已经接受了亲生女儿已逝的事实,他还是把小猫当成真的柳橙一般宠爱,陈开扉姐弟对它宠爱有加,陈开扉读书时,柳橙便伏在他的案上,读累了便在它身上摸一把柔顺的猫毛醒神。

    直到三年前它在一个雨夜跑丢了,再没有回来。

    没想到再见到她的时候两个人都要死了。

    柳橙垂着头,没有否认:“你不要再过来了!你会死的对不起我只是想多活一段时间,再多陪你们久一点”

    话语间第二道雷落下,柳橙惨叫一声,彻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天雷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落在柳橙身上,她身边的陈开扉一点没有受影响。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王家,病榻上的王修铭捂着心口痛苦哀嚎,王夫人心疼不已,可除了流泪祈祷毫无办法。

    乔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愈发觉得她该做些什么,她能够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闹剧。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楚成舟道:“没有妖族能逃得过天劫,若是在妖界或许还能以天地灵气做阵法抵御,人界不行。”

    这话给了乔宿灵感:“你不是说我身上灵气充沛吗?”

    楚成舟说:“你想别想,这事本来就和你无关,我不允许你去冒险。”他父皇几千年的道行经历天劫时都九死一生,乔宿一介凡人之躯,上去就是送死。

    为了让乔宿打消这个念头,楚成舟不由分说地要把人带走,乔宿拉着他的衣袖道:“那是两条人命,他们是无辜的。”

    第三道天雷落在柳橙腰间,这道来势凶猛,陈开扉的半边衣袖烧着了。

    楚成舟捏了个水球扔过去,暗骂一声蠢货,又低头与乔宿对峙。

    他说:“你现在连自己身上的灵气都感受不到,能怎么帮?”

    乔宿仰头看着他:“你知道的,对吧?”

    “我不懂你们神仙妖怪的事情,我只知道陈开扉和王修铭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没有作奸犯科,一身清白,人类的寿命虽然短暂,但几十年足够他们活得绚烂我既然能帮得上忙,我不想袖手旁观,不然我下半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长久的沉默之后,楚成舟叹了口气,绕到乔宿身后,将手搭在了乔宿的右肩上。

    楚成舟在她耳边说:“你闭上眼睛,认真听我的话。”

    乔宿闭上了眼睛,她感到楚成舟的手从自己肩头,顺着胳膊缓缓下移,在关节处停顿片刻,滑到了她的右手上,温暖宽厚的手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气流汇聚到手上。”

    乔宿只感到右臂酥麻,耳朵因楚成舟的吐息而发痒发麻,“没有。”

    “你虽然看不到身上的灵气,但它们是受你控制的。屏息凝神,试着在你的神识海中将它们具象化。”楚成舟用鲛人的语言念起咒语,乔宿的拳头被他攥得更紧,温度被楚成舟掌心同化,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哪只才是自己的手。

    她顺着楚成舟的指示,试图找到他说的神识海,可不管再怎么努力,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第四道天雷落下,巨响无比,几乎将乔宿的心脏炸出胸腔,她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我、我不行。”

    “你可以的。想救他们,你的信念一定要坚定,我相信你。”

    楚成舟另一只手落到她左肩,仿佛在背后抱住了她,乔宿清楚地听到两人的心跳声,都是如此激烈,一声一声,逐渐混杂在一起,直到乔宿再分不清彼此。

    “宿宿。”楚成舟叫了她一声,乔宿的后颈有温热的触感,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她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心底一股暖流,眼前陡然变了景象。

    一片蓝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洋,她立在中心的小岛上,不远处鲛人模样的楚成舟冲她微微一笑:“你终于看到了。”

    长发散落在肩部,如缎如墨,衬得他肌肤胜雪,巨大的蓝紫色鱼尾在海面徐徐展开,像是诱人坠落的深渊,乔宿一瞬间就明白了故事里那些被海妖诱惑的水手的心境。

    她低头看着自己,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蓝紫色的雾气一样的东西,就是楚成舟所说的灵气。

    变成鲛人的楚成舟向她游过来,姿态优美宛如海底的精灵,他向乔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把你的灵气聚集到这里。”

    乔宿颤抖着去握住他,楚成舟的笑容太过妖冶,让人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把自己拉进水中坠入深海。

    但乔宿紧紧地握住了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哪怕真的陷入万劫不复,她心甘情愿。

    刹那间,万籁俱静,乔宿在楚成舟蓝宝石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那双眼睛里只有她。

    “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类。”楚成舟笑着说。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鲛人。”乔宿回道。

    乔宿睁开眼,手中汇聚出蓝色的光芒,化作一面坚不可摧的屏障,笼罩在陈开扉和柳橙的头顶。

    第五道天雷落下,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可当它落到那面屏障之上时,像是落到棉花上的石头,再猛烈的气势都化为了乌有,尽数被屏障吸收。

    狂风停滞一瞬,又立马变得更加疯狂,天雷一道接一道的加速落下,却连一道裂缝都没能在屏障上留下。

    九道已过,陈开扉毫发无伤,柳橙还活着。

    隐州上空的乌云颜色更深,是天道发了脾气,恨不得让这里陷入无边的黑夜,缝隙之间,阳光稀稀落落的洒下来,昭示着天劫已过,天该晴了。

    一记闷雷响起,像是有人不甘地一声‘草’,乌云缓缓飘散,太阳重新出来,天真的晴了。

    吟松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这乔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轻松的挡了天劫?

    刚刚那记闷雷,明显是老天在生气。

    气得不轻的那种。

    他居然觉得有点爽?

    乔宿还在为神识海中看到的景象沉醉:“舟舟,你长得真好看,尾巴好看,眼睛好看,身子”

    楚成舟红着脸打断她:“咳!”这种虎狼之词就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楚成舟问道。

    乔宿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可我现在看不到了。”

    楚成舟道:“这很正常,你毕竟不是修仙之人,刚刚已经是极限。”

    “那我怎么没晕过去?”乔宿现在精力充沛,一点不适没有,“小说里那些人爆发之后不都会透支晕过去吗?”

    有时候楚成舟还挺想钻进乔宿脑子里看看里面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可能是你比较特别吧。”

    很特别,非常特别。

    特别到他想把人关进他的海里一辈子。

    乔宿检查自己和楚成舟确定两人都没事后,走去看晕倒的陈开扉和柳橙,柳橙已经被劈的看不出猫样了,血肉模糊的躺在陈开扉怀中,呼吸很弱。

    陈开扉则只有衣裳破了一块,身上没发现伤痕。

    乔宿松了一口气,又听楚成舟在一旁道:“现在放心了?上次陈开扉救了你这次你救了他,这算两清了吧?”

    这才刚过去,楚成舟又开始看不惯陈开扉了。

    乔宿选择性忽视他的话,问道:“柳橙怎么处理?”

    “那就要看吟大法师了。”楚成舟说完,两人才发现吟松不见了,许是回了王家。

    不一会儿银承带着府中侍卫来到后院,见后院一片狼藉,他家大人又昏倒在地怀里还有个黑漆漆的玩意儿,不由得心急地问:“乔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楚成舟道:“你瞪我做什么,他只是晕过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

    说罢,他单手拎起柳橙,和乔宿一起离开了廨舍。

    银承双拳紧握,目送二人离开。

    ***

    王家

    王修铭在床上翻滚了几个来回,忽的正面朝下没动静了。王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之时,床头传来一声微弱的“母亲”,王修铭艰难地转过身,竟然清醒了。

    “铭儿啊!你可担心死母亲了!”王夫人抱住王修铭,放声痛哭起来。

    吟松回来时,王修铭已经可以下床了,他说这些天自己像是做了个梦,在黑暗的暴雨天中不停前行,看不到光亮,今天却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然后就醒过来了。

    王家夫妇对吟松连连道谢,恨不得当场跪下磕头,吟松口中不住地“使不得使不得”拦住了要下跪的两人。

    众人稍稍冷静下来后,吟松才将事情缓缓道来,隐去其中关于猫妖的部分,只说王修铭招了邪祟,现在已经无碍。王家夫妇又以为是他收服了邪祟,硬要往吟松怀里塞红包。

    吟松急得满脸通红,连声拒绝,恰此时小厮来通报说吟松法师的两位朋友来了,吟松才松了一口气道:“此事其实要多亏了乔姑娘。”

    王夫人又拉着乔宿的手一阵感谢,还把王修铭拉过来要让他认乔宿为干娘,被乔宿以自己尚未出阁拒绝了。

    她抹着眼泪道:“姑娘是我王家的大恩人,是铭儿的再生父母,以后若姑娘有任何难处,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我王家在所不辞,钱不能解决的,我会尽力相帮。”

    乔宿在心里道有钱真好,笑着与她客套几句。

    王老爷要包下隐州最大的酒楼请几人吃饭,还要设宴给王修铭压惊,提出让几人在隐州多留几天,让他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几人。

    吟松急着回去向方丈汇报乔宿和楚成舟的事情,客气婉拒。

    乔宿则道:“我们本就是住在隐州的,不急于这一时,况且我还有事要忙。”

    “姑娘是隐州的?”王夫人这才认真地审视起乔宿来,她打量半晌,喃喃道:“我似乎见过乔姑娘,只是前段日子为了铭儿的事情焦头烂额,没能认出来姑娘。”

    乔宿问:“我不常来这边,夫人如何认识我的?”

    王夫人脸上有一抹窘色:“说来姑娘莫要生气,前阵子在沈家的赏花宴上,钱知州家的妾室提过乔姑娘的,后来还带我见过”

    乔宿轻笑:“夫人但说无妨。”

    “你是替钱夫人做事的吧?曾南施向来和钱夫人不睦,我又和她有几分交情”

    在王夫人的叙述中,乔宿才知道原来王家是做玉石原料生意的,隐州城九成的金银玉石器件,原料都来自王家,那两位首饰匠人平日是在王家买原料,所以给王夫人做首饰都会打个八折。

    曾南施限制乔宿的人购买原材料,走得是王家的关系。

    弄清楚原委之后王夫人悔恨不已,自己从前竟为难了恩人:“乔姑娘见谅,是我冒失了,以后姑娘要用什么东西,我王家免费供给你!”

    乔宿不恼:“夫人客气了,许多原料难寻,贵府的玉石种类多品质好,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王夫人是个实诚人,把自己和曾南施做过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只不过是安排人在乔宿买原料时刁难几句,曾南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买通匠人、买通市场的人不供给她们新鲜的蔬菜、时常派人去他们所住的院外吵闹、在隐州权贵家眷中说乔宿是个乡下来的被退婚的扫把星,散播谣言

    乔宿越听脸色越黑,前几条听着无伤大雅甚至有些低级,但对于乔甘和莆儿来说却是棘手之事,乔宿整日待在柴房闭门不出,竟不知道她们在外采买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王夫人道:“下次再见到姐妹们,我一定向她们解释清楚,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姑娘不介意,以后府上的蔬菜粮食我王家包了。”

    “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清者自清,我不在意的。”乔宿还是笑着,但那笑意不达眼底,显出几分冷意。

    回去的路上,楚成舟对乔宿说:“派人来吵闹的事情我听过几次,用法术吓唬过就再没敢来过但采买和谣言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相处了这么久,楚成舟和她二人算有几分情谊,更何况她们是乔宿的朋友亲人,他更不能坐视不理。

    “我明日就去教训他。”楚成舟道。

    乔宿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还是不要太张扬了,吟法师说妖族在人界使用法术会遭到反噬的。”

    楚成舟道:“那是别的妖族。”鲛人和普通的妖族还是有些不同的。

    乔宿神色认真:“不管他们怎么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受伤。”她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楚成舟算是她半个家人了。

    楚成舟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人类惯会用这些小把戏来撩拨他,真叫人难为情的。

    楚成舟道:“我不希望你受伤。”他相中的人,要好好保护起来。

    乔宿一愣,笑着点点头。

    回家之后,乔宿没提自己在王夫人那儿听到的事情,只是将乔甘和莆儿叫出来,宣布自己要在隐州买房。

    莆儿:“姑娘,你怕是疯了。”

    乔甘:“宿宿,姑姑知道你手里头有些积蓄,但钱不能乱花,你要给自己攒着做嫁妆。”

    “这毕竟是钱家的宅子,一直借住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请天丨衣阁的周掌柜打听了,准备拿出几百两来在仙武街买栋大些的宅子。”乔宿看向楚成舟,示意他表态。

    楚成舟:“支持。”攒什么嫁妆,有他在需要什么嫁妆?

    二比二。

    乔宿给莆儿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倒戈:“我觉得乔姑娘说的有道理。”

    “”乔甘眉毛拧成苦瓜,“你们决定就好,反正我不常出门。”

    全票通过。

    乔宿欣喜雀跃,主动提出今晚去买菜,并拒绝了莆儿的陪同:“我和楚成舟一起去。”

    楚成舟:“好。”既然这么想和他一起,那就勉强同意吧。

    乔甘面色依旧凝重,将乔宿拉到角落偷偷询问:“你真的有这么多钱吗?”

    “没呀。”乔宿十分坦荡,“但等我把钱夫人要的东西做好就有钱了,姑姑你不用担心。”

    乔甘:“”她侄女有本事,她不担心。

    记好要买的单子,乔宿和楚成舟一起出了门,两人先顺道去了吟松下榻的客栈,因为王家夫妇太过热情,他正在连夜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回去告知师门乔宿和楚成舟的事情,乔宿身上谜团太多,又和鲛人为伍,不得不提防。

    吟松心里有鬼,看到乔宿和楚成舟来下意识地想跑,硬生生克制住了。

    乔宿:“吟法师想好柳橙该怎么处理了吗?”

    吟松:“她受了多道天雷,修为尽废,以后怕再化不成人形了陈大人是受害者,不如问问他?”

    大半天没听到陈开扉那边的动静,乔宿估计他还没醒,以他今天赶着送死的举动,估计会劝他们把人留下:“既然吟法师这么说,那就等陈大人来做决定。”

    她看了眼吟松脚底的行李:“吟法师要走?”

    吟松挪几步挡住她的视线:“是,明早启程。”

    楚成舟冷哼道:“跑得倒是挺快,去告状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去,所以吟松选择沉默。

    楚成舟道:“那还要麻烦吟松法师帮忙知会我大哥,我在这里。”

    难得客气的语气。

    吟松道了声好,心里发憷,要去见那个凶狠的鲛人了

    临行前吟松将柳橙交给了二人,她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好,虽然留着一口气,但仍昏睡不醒,乔宿把猫抱在怀里不知所措,不知是该感叹一声“她有猫了”还是早点把这烫手山芋交给他人。

    最后还是楚成舟想了个法子把柳橙塞进了储蚌里,两人才能安心地去买菜。

    菜市场在通山街附近的康平道,挨着城门,是由官府统一安排摊位的,换言之里面大部分都是官府的人,少数是真正的农民。

    乔宿去的晚些,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但她一踏进去,便清楚的感受到了摊贩的目光,好奇的、诧异的、不屑的落在她和楚成舟的身上。

    里面的环境不算太好,乔宿对楚成舟道:“你在这里等着。”

    楚成舟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乔宿:“鱼?”

    楚成舟:“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菜市场的男人实在是少,楚成舟身材高大往那儿一站就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还戴着帷帽呢,这是哪家的公子?”

    “男人怎么到菜市场来了?”

    “穿得挺好,旁边那他家丫鬟?”

    “这丫鬟长得有点眼熟啊,是不是画像上那个”

    “嘘——”

    乔宿走向了里面最沉默的一位面前,他摊位上的种类不多,但都是乔甘常买的蔬菜。

    见乔宿过来,他热情地起身,黝黑的脸上绽放笑容:“乔姑娘您要写什么?”

    乔宿问:“你认识我?”

    那摊主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嗯、嗯,您、您和乔夫人长得很像!”

    两边摊位的人朝他投来轻蔑的眼神,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董飞你艳福不浅啊,乔家娘俩都喜欢找你买菜!”

    董飞尴尬的笑着,“乔姑娘您要些什么?”

    乔宿压低声音:“我姑姑来的时候,这些人这样吗?你不用对我说谎,我都知道。”

    董飞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飞快地看了下四周,才低声道:“姑娘见谅,大家都是为了、为了生计!姑娘放心,我从没给乔夫人缺斤短两。”

    “还在那儿说悄悄话呢!看来这位乔小姐喜欢你呢!”一个长相尖嘴猴腮的人笑道,周遭的人立马跟着哄笑起来。

    帷帽下楚成舟皱起眉,指尖一动,那人忽的捂着嗓子拼命咳嗽起来:“他娘的,什么虫子飞进我嘴里了!”

    乔宿转过身,对着他摊位前买菜的人笑道:“看来他这菜里不少虫子呢。”

    那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本就因为他语言轻佻而不满,闻言立马把菜扔下,换到另外的摊位去了。

    “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放屁!”那尖嘴的把菜一甩就要冲过来,结果被菜篮子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又引得哄堂大笑。

    乔宿转过去对董飞道:“这些我都要了,烦请您帮忙送到家里,跑腿费我会另结。”

    董飞欣喜若狂:“多谢乔姑娘!您和乔夫人一样大方。”

    说罢他便找来板车,把一筐筐菜搬上去,还盛情邀请乔宿楚成舟一起坐上去。

    董飞:“放心,我拉的动!”

    乔宿:“就不劳烦您了,我们再逛逛,您知道地方在哪儿吧?”

    董飞:“知道知道,当时官老爷都交代的可清楚!”

    董飞推着板车走了,引来一路艳羡的目光,董飞这一车卖完就可以提前回家陪老婆孩子,他们还要待一天都不一定能卖完,董飞真是走了狗屎运!

    那尖嘴更是红了眼,陪着笑道:“姑娘看看这茄子,都是自家种的!”

    乔宿:“不了,我担心招别人闲话。”

    说完就和楚成舟一起离开,留那尖嘴上蹿下跳懊悔不已,还要受到周围人的嘲讽。

    在里面转了一圈,乔宿没再买东西,切实感受到了这里的乌烟瘴气,少数像董飞一样憨厚老实的被挤在最里面的摊位,更多的都是官府安插进来的菜贩子,言语轻佻,行为不端庄。

    乔宿感叹道:“真难想象这是陈开扉管辖的地方。”

    楚成舟道:“隐州这么大,他就是个凡人难免会有疏漏,没什么值得崇拜的。”

    乔宿惊讶:“你居然会帮陈开扉说话?”

    楚成舟:“”我的重点是他不值得崇拜!

    其实菜市场这块儿是钱涛管辖的,一个菜一个粮食,吃是头等大事,当年钱涛上任时在这方面可没少捞油水。

    乔宿知道这事时,已是坐在陈开扉府中了。

    陈开扉傍晚醒来,派银承去请了乔宿和楚成舟。

    他再见到楚成舟总归是有些畏惧,因为知道他不是人类,但更多的还是不爽,看到他跟在乔宿身边总觉得碍眼。

    梦境里的事情他醒来记得一清二楚,羞愤之余惊讶自己竟对他人说出了自己对乔宿的爱慕之人,那人还是自己的情敌陈开扉连撞墙的心都有了,面上还得装得磊落。

    陈开扉道:“多谢两位救了我。”

    乔宿说:“你救过我一次,我们算是两清了。”

    神色坦荡,像是并不知道他的心意。

    陈开扉看了楚成舟一眼,对方根本没搭理自己,他松了一口气:“我对乔姑娘是举手之劳,乔姑娘和楚公子对我是救命之恩。”

    乔宿哪管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要两人两清了便好:“那只猫,大人打算怎么处理?”

    陈开扉:“她还活着吗?”

    “半死不活。”乔宿想了想,换个说法,“没有生命之忧,但受了重伤,废了修为。”

    陈开扉陷入沉默中,乔宿道:“大人若是不忍心,留着无妨。”

    陈开扉终究是个普通人,对妖物还是心有忌惮,何况现在的柳橙已不是他当年养过的小猫了:“交由乔姑娘处理吧。”

    乔宿点头应下来。

    两人最终还是把柳橙带回了家,她躺在乔宿的怀中,身上的纱布上渗着血,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把我扔在路边自生自灭就好。”

    乔宿:“你还不能死,你还欠王修铭他们一个道歉。”

    柳橙抬头盯着乔宿的额下巴看了一会儿,最终精疲力尽地垂下去:“我会为我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的。”

    行至门前的巷子里,乔宿看到董飞的板车停在墙边,他正坐在板车上唉声叹气,走上前去乔宿才发现板车的轮子少了一个,一半车身被砸烂了。

    董飞:曾夫人怪我的车脏弄脏了钱啾恃洸家的院子。

    乔宿挑眉:曾南施?

    董飞点点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

    乔宿拿了十两银子交给董飞,吩咐楚成舟帮忙把人送回去。

    楚成舟:“那你呢?”

    乔宿:“我可以。”

    楚成舟道:“我很快回来。”

    曾南施解了禁足,正在乔宿一家的住处作福作威,钱涛不许她再找陈开淑的麻烦,她管教一个下人总是可以的吧?

    曾南施坐在乔宿给楚成舟买来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对乔甘道:“给我倒杯茶来。”

    乔甘正欲起身,莆儿按住了她:“曾夫人,我们可不是任由你使唤的丫鬟。”

    曾南施:“住我家里,为陈夫人做事,还说不是我家的下人?你去不去,不去你们今天就给我搬出去!”

    莆儿咬牙切齿地望着她,乔宿不在,她不想给大家惹麻烦,只拦住乔甘:“我去吧姑姑。”

    “你们一起。一个端茶,一个倒水。”曾南施把语调拉得悠长,轻薄之意明显。

    她慢悠悠地打量着院中的布置:“那大水缸真碍眼,给我砸了!”

    手下仆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曾南施:“还不快哎呦!”

    她话还没说话,只听扑通一声,曾南施连人带椅仰翻在地,丫鬟手忙脚乱地扶她起身,曾南施捂着脸哎呦直叫唤:“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抓了我的脸!”

    “喵”的一声,一只黑猫轻盈地落在她面前,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跑远了。

    曾南施手指颤抖:“给我把那个死畜生抓回来!”

    话音刚落,身边的下人便满脸惊恐地抬头看着四周,墙头上站满了各式各样的猫,花的白的黑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足足有二三十只。

    曾南施心中惶恐,腿肚子发软,却听门口传来乔宿的声音:“禁足这么些日子,曾夫人风采不减当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买房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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