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俞星坐在副驾驶上，手抖得握不住手机。

    车在一个红灯处停下来，叶扬从俞星手里抽走了手机，对里面叫了一声：“阳阳？”

    电话里立马传出了俞阳带着哭腔的声音：“哥哥！是哥哥吗！”

    “嗯，哥哥马上就到，你别挂电话。”叶扬没纠正，这会儿俞阳也听不出是不是哥哥了，“妈妈回房间了吗？”

    俞阳“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绿灯亮了，叶扬把手机放在腿上开着免提，嘴里不停地安抚着俞阳。

    渐渐地手机里不再传出压抑的哭声，变成了舒缓平和的呼吸。

    叶扬试着叫：“阳阳？睡着了吗？”

    俞阳没有回应。

    叶扬又叫了几声，确定俞阳睡着了之后才挂断了电话。他从后视镜里看俞星，看了两眼就被发现了。

    俞星对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快开吧，再快点。”

    叶扬没有再看后视镜，只是伸手在俞星冰凉潮湿的手上使劲握了一下。

    “不怕。”

    俞阳哭着说爸爸又打妈妈的时候俞星立马就慌了，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摔倒。

    俞振擎有家暴倾向，他之前隐约猜到过。

    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弟弟哭得这么撕心裂肺，哭得他刚缓解的头痛又故态复萌。

    叶扬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很快皱起了眉。他听不清电话里说的什么，只能看见俞星逐渐变白的脸色。

    俞阳才刚刚离开他们三个小时。

    回去的时候还说爸爸不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上晚饭。

    下午那个追着风筝跑得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仿佛不是他，不加忍耐的哭声通过电话传过来，他在一旁隔着两三米都听得见。

    他不是很了解俞星家里近几年发生过什么变故，所以也不知道俞星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

    他能做的就是沉默地摸摸俞星的手，沉默地开车送他回俞阳的家。

    担心的同时他也庆幸，还好他在，还好在的是他。

    如果俞星身边没人陪呢？

    他发抖的手不会有人握住。

    俞星没让叶

    扬跟上来继续看他的家丑。一路上叶扬在电话里安抚俞阳，其实他知道也是在安抚他。

    所以现在他比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了很多。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多想。

    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是他们家的事。我只是来帮帮俞阳。

    他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珠，长呼了一口气。

    跟我没关系。

    “……阳阳？”

    门虚掩着，是他刚才在楼下让俞阳打开的。但是现在俞阳居然不在门口，俞星皱了皱眉。

    “在这儿呢！”俞阳从里屋跑出来，小声说，“妈妈刚才要喝水，我去倒水了。”

    俞星应了一声，问：“爸呢？”

    俞阳低着头不说话。

    “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知道吗？”

    “不知道……”俞阳看着好像又要哭，俞星赶紧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不哭阳阳，不怕，哥哥来了。”

    俞阳扁了扁嘴刚要说话，走廊尽头忽然炸响一声清脆的碎玻璃声。

    俞星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按住同样吓坏了的弟弟，说：“你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

    俞星敲了敲卧室的门，没有立刻迈步子，而是站在原地推开门，探了个头进去：“需要我……我帮忙吗？”

    中间那个停顿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陈阿姨现在的模样有点儿惊悚。

    眼睛肿着，脸也肿着，分不清是挨打之后哭肿的，还是肿着泪眼挨了打。

    这不是他该看见的。

    俞星低下头，看见地上散着几块碎玻璃，旁边还有一小滩水，大概是刚才喝水的杯子被砸碎了。

    “刚才不小心碰倒了。”陈阿姨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麻烦你了，别划伤手。”

    语气冷静又冷淡，倒不像是刚被殴打过的样子。

    俞星弯腰去捡碎片，又听到陈阿姨说：“阳阳叫你来干吗？又没有事。”

    俞星本来一直避免跟她眼神交流，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没有事？

    这是说他们家的事不要他管，不关他的事。

    “别逞强。”俞星收拾好地板，直起了腰，“冰箱里有冰

    块，我拿给你敷一下吧。”

    “冰箱里没有冰块。”

    俞星皱了皱眉，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他虽然回来的次数不多，但冰箱里一直放着冰盒他又不是不知道，陈阿姨这话让他摸不透。

    不过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再进去讨人烦。

    他拿了块抹布把碎玻璃包起来放到了门口，把俞阳叫过来：“去冰箱里拿点冰块给妈妈敷一下，不然会疼。”

    俞阳应了声好，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小声问他：“叶医生没有来吗？”

    俞星一愣：“他来干什么？”

    “你们不是，在约会吗？”俞阳说着又低下头，愧疚地说，“是我打扰了你们，对不起。”

    ……俞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胡噜了一把俞阳的脑袋：“我看你这会儿是不害怕了。”

    俞阳并没像他想象的那样笑出来，拿了冰块一声不吭就进屋去了。

    俞星愣在原地，刚才俞阳走的时候缩了一下脖子，他摸头的手现在还停在半空中没收回来。

    -我好像看见你爸了。

    -在楼下坐着，看不清脸，但是身上没伤。你别担心。

    俞星盯着叶扬发来的两条消息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但是很快他又睁开了眼。

    不能闭眼，一闭眼就能看见噩梦。

    噩梦里的那个身影比他高出一个头，面无表情地把他推进铁栅栏，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被铁栅栏里的黑影一层层包裹住，真像一场梦，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俞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陈慧卧室里出来了，拿手指碰碰俞星，说：“妈妈睡觉了。”

    俞星对着地板眨了眨眼，感觉眼前清明起来才答应了一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俞阳这才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了一遍。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陈慧做的晚饭不合俞振擎的胃口，他喝了酒又不清醒，争执之下便打翻了刚做好的饭菜。

    这种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以前陈慧顶多抱怨两句就去收拾地板了，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跳起来打了俞振擎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不痛不痒

    ，可酒醉的人哪有那么理智，二话不说就回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妈妈最近总是很暴躁。”俞阳叹了口气，“但是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俞星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往俞阳脸上抹了一下：“害怕了吧？”

    俞阳的声音细若蚊蝇：“……嗯。”

    俞星心里抽了一下，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一下一下地摸着弟弟的后脑勺。

    “不怕了，哥哥来了。”

    小孩儿哭得抽抽搭搭，还要伸着胳膊腿挣扎开他的怀抱。

    房间很小，轻轻一动就会碰掉东西。俞星一边轻抚着他的背，一边感觉到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脚背上。

    他低头去捡，是一本儿童读物，里面像是当书签用的夹着一张照片，露出了一个角。

    俞星看了眼渐渐安静下来趴在自己肩上的俞阳，轻轻把照片拽了出来。

    画面里是两个他很熟悉的人。

    一个是叶扬，一个是大学时期的他。

    叶扬没什么变化，只是他主观上觉得现在的叶扬更帅气一点；而照片里的他，笑得比现在开心几百倍。

    这张照片他有印象，是他过生日的时候求申小竹帮他们拍的。他本来只想要一张普通的合照，叶扬非说要跟他手牵手，镜头按下的一瞬间还凑过来亲吻他的脸颊。

    俞阳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头，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对不起哥哥……”

    俞星虽然疑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于是轻轻捏了捏他带着泪痕的脸蛋：“不说这个。”

    没想到俞阳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哥哥……”

    “好了，我不会怪你。”俞星拿了张湿巾给他，“我们以后再说。”

    “不是，我……我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和你说。”俞阳从他身上下来，在小书桌的抽屉了翻了半天，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个，是我拿走的，对不起哥哥……”

    俞星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他找了很久本该还给叶扬的那条项链。

    “怎么会在这儿？”俞星忍不住皱眉，不理解弟弟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拿哥哥的东西？”

    俞阳嘴一扁又要哭，声音

    委屈得俞星是在不忍心再说他：“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哥哥随便扔在床上是不要的东西，就想拿回来送给妈妈……对不起，阳阳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俞星叹了口气，“找到了就好，叶扬也不会怪你的。”

    “哥哥也不怪我吗？”俞阳殷切地抬头问。

    话音刚落大门就响了一声。

    俞星顿时紧张起来，但还是拉着俞阳出了卧室，看俞振擎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俞星咽了一下口水，压着声音叫：“爸。”

    俞振擎眼珠滚动了两下，好像在分辨哪来的声音。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俞星才闻到了酒味：“你来干什么？”

    俞星的瞳孔狠狠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倒是俞阳这会儿什么都敢说了：“是我叫哥哥来的，我害怕……”

    俞振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害怕什么，你妈不是没死么。”

    “爸！”俞星差点破音，“你在说什么！”

    俞阳拉了拉他的衣角，好像想说什么，但俞星已经红了眼：“阳阳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来，你跟陈阿姨我都能不管，但阳阳我不能不管。”

    “你要是嫌阳阳也碍事，我可以把他接走，你俩爱怎么打怎么打，我保证不来多管闲事。”

    俞星一口气说完这些，紧张得气喘吁吁。俞振擎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静得能听见烟灰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根烟抽完，俞振擎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进了俞阳的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是锁门的声音。

    整套动作流畅又连贯，仿佛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而他已经习惯于回家就进到这个房间。

    “……他睡你的房间？”俞星惊讶完了才想起来问。

    “嗯。”俞阳低着头。

    “为什么？”俞星皱眉，“他俩分房睡多久了？”

    “快半年了。”俞阳说，“爸爸回家的时候，我就睡沙发……但是我不喜欢睡沙发。”

    俞星长出了一口气，他总算知道俞阳为什么

    总往他那儿跑了。

    “你……要不……”

    话还没说完，刚才锁上的门突然又响了一声。

    俞振擎从里面迈了一只脚出来，半边身子还缩在里面：“你要带就把他带走吧。我下周还要出差，你阿姨也有事。”

    “我……”

    俞阳刚要说话，俞星拦了他一下，跟俞振擎说：“行，不过我有条件。”

    俞振擎看也没看他，不说话，但是也没回屋。

    “……”俞星只能憋着这口气，继续说，“我带俞阳走，什么时候他愿意回来了才能回来，你们不能逼他。”

    俞振擎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还是没说话。

    俞星当他默认了。

    俞阳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他看起来连自己的卧室都不想进。

    “去拿几件衣服吧。”俞星跟他说。

    俞阳摇了摇头：“爸爸在里面，会有味道。”

    俞星愣了一下，是alpha之间的信息素排斥？

    可是俞阳还没成年，不应该对信息素这么敏感。

    他带着疑惑重新走进了俞阳的房间，一进屋却闻到一股不同于信息素的难闻气味。

    他皱着眉嗅了半天，觉得脑子都有点发胀，只想赶紧走出去喘两口气。

    上次见面还是过年，他都不知道俞振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关上门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脚底有些发粘，大概是沾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烟灰。

    作者有话要说：并不是所有的白色粉末都是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