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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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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马背上的青年, 正是宋思锐。

    他本就俊朗无俦,举手投足自带湛湛风华, 再改穿素雅宽袍,更具豁达辽远之气。

    远望林绍一家及亲友,他忙不迭翻身下马, 快步上前,深深一揖:“思锐见过林伯父。”

    林绍脸带喜容,细细端量他须臾:“三公子亲自到访,老夫心中难安呐!”

    他自知现下将功折罪, 终归处在风口浪尖。

    亲朋故友没敢和妻女那般在宫外相迎, 一则怕招来上位者猜忌,二则不欲引起坊间议论。

    但林绍身居高位时待他们不薄,登门拜访乃人之常情, 即便当初做不到雪中送炭, 在形势有所好转的情况下聊表安慰劝勉, 亦不失为敬意。

    大伙儿原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但见声望正隆的晋王三公子与新科榜眼崔慎之都没避嫌,感叹二人重情重义之余,亦安下了心。

    众目睽睽下, 林昀熹随众人向宋思锐施礼, 展现出毕恭毕敬之状。

    宋思锐只浅浅而笑,收敛平日种种热切亲近,随林绍夫妇入内就座。

    经过近一月清扫整理, 这座三进三出的宅院虽无华美楼宇,但整体简雅怡人,秋菊丹桂凌霜,凡可玩之物,无不精细惬情。

    大家无一例外询问起林绍在北域的时日。

    林绍叹道:“说来话长,感激上苍眷顾,让林某人不致葬身雪域沙场。此去三千里,残躯卧病数月,伤寒缠身,对先帝的愧憾、对友人的歉疚、对家人的思念、对苍生的自责……亦日复一日侵蚀神思。

    “我无从知晓内子平安与否,也不确定女儿会否乖乖遵照律例,承受应担的罪责,唯有痛定思痛,尽己所能,细察北域各城地貌,在前人所挖掘地下河道的基础上开凿人工湖泊蓄水,与大多数苦役一般起早摸黑,开荒种地……”

    他伸出握笔执笏、翻书弹筝的手,目下已被风沙磨砺得干裂粗糙。

    众人连声叹息,林绍微微一笑:“若不历此劫,老夫居庙堂之高、备受供养,何曾有机缘切身体会边疆将士们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艰苦?因此,这点小小磨练,算不了什么。”

    他年少时如其他贵族子弟熟识骑射剑术,后从文为官、娶妻生女,早就丢得干干净净;但祖上传承的兵法要领、在工部任职多年对各地风物风俗的了解,使得他很快成为驻守主将的得力干将。

    他以细微观察、果敢判断,助守军力挽狂澜,打下极其漂亮的几场战役。

    朱大将军、霍将军等军将昔闻靖国公学识渊博、深谋远虑,知其门生众多,被其身在险境的临危不惧、放逐边关却从未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精神感动,有心助他归京,才有了后来诸多提携。

    林绍不敢居功,宣称北域大捷乃天时地利人和所致,余人或宽慰或祝祷,气氛融洽。

    崔慎之身为晚辈,坐到最下首,鲜少发声。

    他品尝茗点,静观林昀熹喜不自胜,忙前忙后的身影宛若穿花蝴蝶,长眸渗透的狐疑更为浓烈。

    亲友倾诉别情,约莫相谈小半个时辰,陆续告辞。

    崔慎之多留了半炷香,向姨父兼恩师讲述春闱和廷试的过程,及进入翰林院后的日常。

    林绍自是欣慰万分,叮嘱他奋发向上,光耀门楣,好生照顾母亲云云。

    论及崔夫人,在场之人眸光均有极隐约的暗淡,转瞬即逝。

    猜出宋思锐与林家有要事商谈,崔慎之只汇报近况,道了恭贺与祝愿之词,便自请离去。

    ···

    当厅内仅剩林家一家四口和宋思锐时,林昀熹示意老嬷嬷、易檀和笙茹把孩子抱回后院小歇,并借风大为由,亲手掩上门窗。

    陈设古朴的偏厅一下子静谧无声,灯火轻微晃动。

    林绍迟迟没和女儿多说话,实则一直在暗中留神她的一举一动。

    脑海中犹记入狱前,他在家中正堂卸下官袍官帽,由大理寺卿亲来押送的场面。

    那时前院一地狼藉,阿微跪地垂泪,哑声问道,“娘走了,爹也离京,女儿该依靠谁?”

    林绍本想郑重告诉她,他林绍的女儿理应有所担当,勇去承认所犯过错。

    但目睹她哭花了妆容的脸,他素白袍袖内攥紧的拳头,掐得掌心鲜血淋漓。

    有些事,咎由自取的不光光是女儿,也包括他们夫妻二人。

    若非对自身言行的轻忽,若非对独女的过分纵容,何来家财散尽、身败名裂的一日?

    他刚回京没多久,满心专注于分内之事,偶有听闻女儿之名和晋王府的三公子联系在一块,却未细问因由。

    此际瞥见宋思锐凝向林昀熹时不经意泄露的温柔眼波,林绍心下骤然一恸。

    ——这丫头!竟连他赞许的学生也不放过?

    他放下茶盏,沉声道:“三公子……”

    宋思锐连忙起身:“林伯父,若依照礼节,我得尊您‘老师’,眼下既无外人,您唤我‘思锐’即可。”

    林绍不便直呼其名,改口喊了他的小字“展瑜”,谢过他在京中张罗,及不远千里派人传信、暗护。

    这些话,当着旁人跟前,均没法道出口。

    宋思锐谦逊几句,挪步至厅中,揖道:“思锐此番前来,一为迎接林伯父归家,二是想提前和您招呼,再过些时日,思锐将央媒上门提亲,还请林伯父首肯。”

    林绍没料到他一开口便是求娶,登时如坠云雾,半晌作不得声。

    林昀熹自从对宋思锐动了心,且得悉他是“傅小哥哥”后,早已认定,嫁给他乃理所当然。

    如今,听他向父母提及,两颊微烫。

    “此事……万万不可!”

    林绍两眼忧中带忿,颤声否决,令余下三人一怔。

    “阿微……”他转头瞪视林昀熹,“爹娘不在,无人能护,你竟盯上了三公子?”

    林夫人知其心意,为免丈夫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出言呵斥女儿,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夫君,这事儿……另有内情。你且瞅瞅咱们家的昀熹,与往日是否大有不同?”

    林绍愣了愣:“夫人,此话何意?”

    “她……并非自幼承欢膝下的阿微,而是我们真正的女儿啊!”林夫人话未道尽,嗓音已哽咽。

    “什、什么?”林绍不光怀疑眼睛,也怀疑耳朵。

    当下,林夫人重提十六年前的困惑,并拉林昀熹至跟前,向丈夫展示其臂上和藏于头发内的胎记,顺带道明,女儿因失忆全失、被送进教坊顶罪,而他们抚养多年的阿微早就逃遁无踪影。

    林绍只觉夫人所言太过诡异,可眼前的女儿容貌身材无疑和阿微一模一样,神态举止言谈则大相迳庭。

    正当他半信半疑之际,宋思锐说出他和昀熹打小相伴的渊源,并在谈话中无声无息摸了几案上两双竹筷,以迅雷烈风之势分成上下左右四路掷向对面的意中人!

    林昀熹正端起茶盏浅啜,听风辨位,巧手随意一兜,已于瞬间接牢筷子,并在林绍夫妇的瞠目下,随手将筷子掰成八段。

    只需露这一手,便可省下千言万语。

    她离座行至厅中,软嗓绵绵:“爹,孩儿身在海岛,的确从小唤名‘昀熹’,至于其中因由,暂不得知。我是在母亲无意中发掘胎记和印记后,方知悉来龙去脉;适才客人众多,未能及时向您施礼,请受女儿一拜。”

    她边说边对林绍行了大礼。

    若光凭林夫人一面之辞,林绍或许存疑;但有宋思锐的证言,及林昀熹轻描淡写的折箸之举,他已然确信,跟前女儿乃真正的还珠返璧。

    他从不曾忘却,宋思锐信中谈及,已和秦老岛主的孙女定下终身之约。

    相知多年,这孩子的心性品行,他最是清楚不过。

    刹那间,他百感交集,既有失而复得的欢喜,又有被瞒骗多年的忿恨,更有对乖巧闺女的怜惜。

    林夫人、宋思锐和林昀熹均默然不语,予他足够的时间来接纳匪夷所思的事实。

    厅内空气如凝,烛火因空间密闭而停止跳动。

    良久,林绍长叹一声。

    “展瑜啊……不是林伯父为难你,非要你割情断缘,可在世人眼中,我林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让我如何向你爹和你兄长交代?”

    ···

    黄昏,城西仍旧一派繁荣景象,道旁商铺杂列,碧瓦飞甍,流光炫彩。

    车马喝道声、商贩叫卖声、路人欢笑声四起,阔别多时的鲜活气充斥周围,林绍毫无喜意。

    每向前踏出一步,皆如履薄冰。

    临近晋王府,街道上越发清净,朱色大门敞开,石狮肃穆,守卫森严。

    去年秋,林绍曾携同夫人前往晋王府请罪道歉。

    但那会儿宋思勉双腿感染,太医均说再不截去膝下部分,只怕连命都保不住。晋王悲愤交加,数度将林家人拒之门外,不肯面见。

    其后,林绍数案并发,再无机会致歉。

    这一回,他从北域归返,相当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昔日恩恩怨怨,是时候作个了断。

    晋王惊闻故人重获自由当日,竟赶至府门外请见,心底的诧异与狐惑不言而喻。

    他搁下书册,带领下人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园景,步向王府大门。

    不知何故,步履竟带着蹒跚之感。

    七层高阶之下,一鬓角斑白的灰衣中年人跪于府门外,身后半尺外各跪着两名女子,右侧妇人怀抱一不足百日的婴儿,左侧则是林家千金昀熹。

    数十名路人远远驻足围观,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这……”

    晋王一愣,仓皇前行数步,又驻足不前。

    清了清喉底,他极力以清朗之音发话:“林公为何跪在阶前?”

    “小人感念王爷和世子不计前嫌,对小女施予援手,特来跪谢。”

    林绍拜伏在地,林夫人和林昀熹亦随之行礼。

    他们固然明了,晋王巴不得阿微远离晋王府,而宋思勉费劲周折将“林千金”送入府上,起初未必安什么好心。

    但在宋思锐鼎力相护下,林昀熹非但没受多少苦,还锦衣玉食,与别家千金无异。

    可这份功劳,必须硬塞给晋王,以顾全两家颜面。

    诚然,林昀熹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

    可她既然成林家人,担着林千金的罪名已有大半年,不差再多演一出戏。

    晋王怔然目视林绍如老了十岁的苍老容颜,不由自主记起他们从幼年伴读,一同弹琴、一同练习骑射的情景。

    情同手足的哥们,终有反目成仇之时。

    原以为就此天各一方,不料再见,彼此两鬓银发更增,面目沧桑。

    正如某些伤痛不会轻易被时光冲刷,亦会有某些情谊难随年月淡忘。

    这一刻,晋王终于明晰,当时何以拒见林家夫妇,不单单怒林家女儿因病不出,亦不全因气在头上,实乃担心自己会念旧情而心软。

    静然注视阶前三个瘦削身影,曾为王府座上客,今为阶下请罪人。

    他左右为难。

    若然一笑泯恩仇,那长子所受冤屈该置于何地?接下来,幼子是否会趁机求娶林家女?

    他要如何容忍害长子错失美好人生的罪魁祸首嫁入王府,并连幼子的前途亦消耗殆尽?

    如拂袖转身离开,意味着两家彻底决裂,没准再见已是黄泉路上。

    真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双方僵持不下,二门处木轮椅碾压石子的声响自远而近。

    不多时,宋思勉现身于门内。

    他俊容清减,长眉朗目神采未灭,金玉冠与紫袍精细,唯袍摆下方空洞无物。

    “世子……老夫领着妻女,正式向您赔罪!”

    林绍抬眼望向宋思勉的一瞬,视线因眸里水雾模糊不清。

    宋思勉挤出苦涩笑意,命仆从连人带轮椅搬他下台阶。

    “世伯,”他左手抓紧轮椅扶手,借力前倾身体,探出右手去拉林绍,“您先请起吧!”

    林绍没用动弹,仍俯首而跪。

    宋思勉静静凝视他片刻,叹道:“您和父王相熟数十载,若无意外波折,宋林两家或已结亲。或许,是林家女儿连累我失去双腿,但也正是林家女儿……让我重新站起来。我痛过,恨过,怨过,现今已不愿溺于过往。世伯此行立下战功,乃国之功臣,长跪于此,岂不让晋王府上下难堪?请您勿再自责,来日,咱们两家……兴许还要做亲家。”

    此言一出,晋王和林绍脸上同时变色。

    林绍抬头目视宋思勉温和面容,听懂其言外之意的顷刻,不禁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章剧情~毕竟咱们主线是言情,林爹打仗平反的都是简单带过,容我酝酿一下接下来的糖(^_^)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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