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32
奔龙山夏苗结束, 府卫护送回府的只有晋王。
与此同时,“晋王三公子私下请求太皇太后赐婚”的传闻四起, 闹得满城风雨。
大伙儿认为,太皇太后未曾应允,亦未拒绝, 应是在观望。
至于晋王三公子爱慕女子为何人,则众议纷纭。
有人认为,是养在王府中的林千金,因倾城美貌、高明手段攀附了三公子。
有人认为, 是近日颇受女帝重视的谢家二姑娘谢幼清, 二人早已相互欣赏,互赠书册和书法。
有人认为,是三公子旅居海外时的青梅竹马, 也有人说是其母家的表姑娘。
是日午后, 晋王抵府, 宋思勉率领府中主事者门外相迎,独独没通知林昀熹。
晋王被一袭暗紫亲王常服映得脸色阴沉,外加路途奔波的困乏,浑身散发沧桑怒气。
他二话不说,命人将宋思勉推至书阁, 不等烛火燃亮、茶水齐备, 便屏退下人,盯着长子闷声不响。
宋思勉端坐在木轮椅上,容色如旧清减, 眉眼孤高沉静得冰湖,不起一丝波澜。
晋王踱步书案前,嗓音透着无处遮盖的怒火:“你们哥儿俩……存心气死本王!他年轻气盛,你也不安分!不是早让你别招惹那小妮子么?究竟耍了什么花招,惊动你弟连夜返回,还留萧内卫在西苑?你给本王如实招来!”
“父王,此事……我和三弟已达成共识,事已至此,您追究有何用处?”宋思勉平静答话。
“共识?什么共识!你、你就这么……由着他?”
晋王如听见极为虚诞离奇的谬论,语带颤意。
宋思勉苦笑:“果然,父王前段时日容许阿……容许她多作陪伴,只为护着三弟。”
“你、你这什么话!”
“圣上欣赏阿微的琴技,又不喜她任性,这也是当初您虽有意成全我、却迟迟不央媒至靖国公府提亲之故!如今我因她而沦落至斯,林家伯父亦因重案而罢爵……您自然不可能允许阿微嫁入晋王府。
“如若儿子收她为妾,您或许能忍;但三弟对她上了心,您便频繁邀霍七来探视,惟愿他和阿微旧情复炽。可您大概没预料,现今的‘阿微’不再惹事,一心向善,待人诚挚,且大大利于我康复……所以您默允并利用她作伴。
“您以为三弟事忙,日渐淡忘她,万万没想到,他骤然来了个‘请求赐婚’。您生怕他自毁前程,无计可施时,想到让我做拦路石,才暗中派人通知我吧?”
宋思勉语气淡然,无怨,无怒,无慨。
目视父亲欲辩难辩,激怒又无法对他这残疾长子发飙,他内心深处无端涌起微妙快意。
经过十余天的冷静、沉淀、思考,宋思勉日渐走出愤恨,更好地消化三弟所言。
——一旦被人知晓林家千金被人掉了包,无论主动或被动,都是欺君大罪!昀熹小命保不住,你所熟知的阿微,必将彻底消失……
——兄长病情不稳,情绪不稳,万一狂怒或疼痛下冲口而出,事情将无法挽回。
——昀熹似乎被人下了某种特殊蛊毒,记忆遭到篡改,真心坚信自己是林家女儿,且对过往之事全无印象,我无法冒险把她和林伯父一家推向悬崖。
——兄长若能保守秘密,并答应不动昀熹,我自会想办法将林家阿微还你。
宋思勉意识到他的阿微极可能早就抛下一切离开,甚至抓来容貌如出一辙的少女顶替……心非但裂了,还碎了个透彻。
毕竟林昀熹温柔可人,纯良和善,渐得人心,如若他将错就错、自欺欺人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可惜,她是三弟的未婚妻。
接连数日,宋思勉咬牙忍痛,竭力镇静应对,以琴曲乐韵排解苦闷,以宴请宾客转移精力。
他原是温雅端方的翩翩贵公子;伤后暴戾狂躁,源于不时复发的腿痛和未解心结;配合大夫治疗,控好情绪,心境也愈发清朗。
只是午夜梦回时,他逐渐分辨不清,思忆中那双澄明如水的眸子,究竟属于阿微,还是三弟的“昀熹”。
他不愿细究。
···
听荷苑内,林昀熹得悉晋王归来,想依礼拜见,又恐撞上宋思勉,徒惹他不快。
等了小半天,不见宋思锐来寻,打听后方知,那人奉旨离京办事,并未随父回府。
她长舒一口气,既有不用应酬的欢喜,又难免好奇,此外还氤氲轻飘如烟的落寞。
不单纯由于他在时,饮食更合胃口;好像也不全因为书上的难题需他解答……
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直至黄昏,林昀熹犹自纠结是否该去请安。
笙茹劝道:“姑娘,据说王爷败兴而回,和世子爷商谈半柱香,更是怒火中烧……您最好别火上浇油。”
“好好的……怎又闹起来了?”
“只怕是三公子跟您的事儿,”笙茹试探问道,“您目下究竟有何想法?”
“我?我有何想法?自是等世子重拾信念、风波停息,再求王爷放行。”
“姑娘呀!今非昔比,您出了王府,可过不上以前的奢贵生活,也未必能寻获如意郎君!二位公子如此待您,您又获王府众人肯定,何不珍惜?”
林昀熹奇道:“你之前不是也盼着我离府么?为何改变主意了?”
笙茹讪讪一笑:“额……那会儿,小的怕您受苦受难,担心您成为他们兄弟二人斗争的筹码。但观察多日,三公子对您,倒像动了真心。
“听说他差事办得好,此次狩猎又大出风头,风头已盖过赵王世子,来日若是登上巅峰……您懂的。”
林昀熹摇头:“他越看重我,我就越不该连累他。”
垂眸处,隐含唏嘘。
“男才女貌,郎情妾意,谈何连累?或许,您先别急着表态,维持原样,接受他的好,就当考量他,等他稳固大局,再收入囊中。
“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身在北域、受尽磨难的公爷着想!好不容易有一位堪当大任的皇家英才爱重您,您却置之不理,任其旁落人手……”
笙茹搬出了家族命运。
林昀熹为难:“你的意思是……让我好好利用三公子,莫大意丢了这块肥肉?”
“哎呀!哪有‘利用’这般难听?他迷恋您的美色与才气,您倚重他的才干和地位,自古联姻不都如此?除非……您的心另有所属。”
林昀熹耳尖淡淡渗了点胭脂色。
——心有所属倒不至于,但梦中时常浮现、教她心暖甜蜜的影子。
尽管那人长了近似宋思锐的脸,言行举止、性情品格却大异。
真希望梦境永无止境,好让她在囚笼中感受自由自在的快活。
她固然明白,笙茹所提建议并不坏,一则宋思锐确是个不错的归宿,二则他即便不能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也必为朝中肱骨。
多少贵女求而不得的,对于她而言近乎于唾手可得。
按照宋思勉所传消息,她父亲的案子尚存转机。
可她真要为了家族前途,攀附晋王三公子,挑起他们兄弟的纷争?
有了新烦忧,林昀熹放弃给晋王问安,只让笙茹称她身体不适,并奉上近日新熬制的舒筋活络膏。
她草草喝了点鱼干粥,沐浴更衣,早早躺下。
思忖连连,辗转反侧,直到人定时分,才迷迷糊糊入了梦。
···
刀光剑影幻成一片青色帘幕。
对阵的傅家小哥哥长高了一截,长剑在内力催发下光芒大盛,幻化成穿掠交错的波影。
林昀熹横刀相抵,如湛湛秋水映落霞,刀尖锐气带出浪涌千层,呼啸破刃。
这一回,步步后退的人,是她。
眼看对方似有收势之意,林昀熹大怒:“傅章鱼!你敢跟我玩虚的,我定要削你!”
“切磋而已……”
“切你个头!给我尽全力打!是赢是输,都得心服口服!”
二人狠招连连,劲风带动檐下近百串海贝风铃,叮叮咚咚甚是悦耳。
落花受刀剑之气飘飞旋舞,包围一高一矮的激斗身影。
长年累月的试练与磨合,林昀熹自问常占上风,但今日不知何故,傅小哥哥似顿悟了什么,每回都料她先机。
而今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带锐意,亦不乏沉稳。
她一急,反倒变得被动。
久战不下,她长刀以虚招晃眼,谋夺机会,未料傅小哥哥长剑轻巧一带,直接划向她的肩。
她又惊又怒,正要回刀抵挡,他反手一抖,以剑身拍中她曲池穴。
手臂一酸,遭他挑掉了刀。
林昀熹赤手空拳,猱身而上;傅小哥哥抛下长剑,掌风肆虐。
两人近身而搏,难分难解,浑汗如雨,口舌干燥。
拆解了两百余招,林昀熹力弱,被他锢住左右手;抬脚去踢他,又被绞得死死的。
“好吧!是我输了!”她历来未遇敌手,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方才算连输两场,说!要我干嘛?”
“昀熹,非得每次都分输赢,输者必须做点什么?”
“你被我奴役好些年了,这规矩……总不能到我输了就改吧?”她表现出磊落姿态,“我不信你能难得到我!”
傅小哥哥笑而抹额,歪着脑袋打量她。
昂藏身姿飘逸,天生自带出尘雅气,教人心折。
“你瞪我半天做什么?来个痛快!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无畏无惧!”
她说得豪迈,偏生十五岁的嗓音娇娇,故作老成的滑稽。
“哪来刀山火海?”傅小哥哥唇边笑意更浓,“要不……你站着别动,闭上眼睛,默念一百下?”
“玩捉迷藏?”她依言照做,“呵!我上次在你脸上画龟,你要报复我?抑或……唔……”
话说一半,嘴唇被两片温软堵住。
“……?”
微灼呼吸擦过鼻侧,后背多了一道雄厚力度,圈住她不放。
她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他亲了她。
向来老实巴交的他,居然……胆大如斯!
她因规定和羞涩而垂下眼皮,心跳怦乱,早将“默念数数”抛诸脑后。
半晌,他似是不满足于简单触碰,轻摩探舌。
从隔帘望花,到迷醉浅尝,林昀熹身心为之一震。
腿脚如灌了蜜,微微发软,她倒退两步。
岂料他不依不饶逼来,生生将她抵在杏树侧,更捧起脸蛋,舌尖撬开贝齿,闯入柔软。
林昀熹一慌,睁眼时,视线几近被他的脸覆盖,情急之下,牙齿用力。
他“啊”声撤退,绯颜如烧,哼笑道:“一百下……有那么快数完?”
林昀熹手脚乏力,脑袋发晕,随时要被点燃。
愣了片晌,她挥拳揍他:“你这坏蛋!你轻薄我!”
傅小哥哥闪身而避:“你说愿赌服输,你、你……”
她羞恼交集,跳起来追着他一顿猛打。
两人一前一后发足狂奔,从院落到石道,再从疏林到海滩……
追逐至无人巨石后,她奋力一扑,将他拽翻在沙里,以膝盖抵住他心口,双手同时狠掐他两耳。
傅小哥哥痛得嗷嗷叫:“昀熹!你属螃蟹的么?”
“臭章鱼!我要告诉你太爷爷和太奶奶!罚你跪三天三夜!”
她改作粉拳乱捶他肩,起初几下是真打,终究一下比一下轻。
诚然,她舍不得伤他。
真伤了,心会痛。
他明显觉察她的怯赧与窃笑,藉机握住她拳头,笑吟吟:“既然要罚跪三天三夜,那我可不能太亏……”
林昀熹尚未反应过来,被他一带一勾一侧一滚,双方上下颠倒。
“至少,要多亲一会儿。”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在她惊羞瞪视下,再一次以笑唇相贴。
不熟稔的生涩渐趋游刃有余,她从温热濡湿中感受陌生且浓蜜的意趣,自觉闭了眼。
那一刻,浪潮拍岸与海鸟长鸣皆已无声,天地间唯有她和他相依相抵至死的缱绻。
···
所有气息被吸干抽尽,林昀熹猛吸一口气。
微光勾勒床顶纱帐的轮廓,宣告她的梦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她做的什么梦!
真疯了吗?所以她期待被那人……?
强忍着不发出尖叫,她一手扯过薄纱衾蒙住脑袋,两条腿则胡乱蹬床。
“彭彭彭彭”一顿乱踢后,她又觉气闷,露出口鼻,有气无力吐息。
“呜呜……我、我死定了!”
“昀熹,怎么了?”
熟悉醇嗓柔柔响于两尺外,似山间风吹花落,却令她全身发僵。
片刻后,她缓缓转动眼珠子,以余光瞥向床口。
托腮而坐的面容如玉琢冰雕,线条刚柔并济,与梦中人大致重合。
那双墨眸于幽暗里更显深邃,略带惊奇,又隐隐憋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回忆和现实的感情进度基本是一致的,所以……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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