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林杳：乍见之欢，久处之乐……

    喊花风雪大壮, 当然不是因为她壮。相反，花风雪的身体其实并不怎么好。

    “大壮长我两岁，和我一样是福利院的第一批孤儿。”

    随着不婚不育人群的增多、避孕措施的改进等, 近20年来华国的生育率严重降低，自然而然的, 孤儿的数量也相应减少了, 只是基数依然庞大。

    当年向阳福利院刚成立，只接收了7个孩子, 花风雪就是其中一个。

    “她是早产儿，先天不足, 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奶奶捡到她的时候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她被人丢在垃圾堆里，差一点就没气了。”

    后来奶奶把她抱回福利院，细心养了大半年才好了一点, 可身体还是很差, 一点风就能把她给吹倒了。

    “我那时候大概也就6、7岁吧，还以为她是妹妹。因为她真的太小只了, 一年365天能有360天在咳嗽生病。而且因为肠胃不好，平日里能吃下半碗饭已经谢天谢地了。”

    后来有一年夏天, 花风雪因为贪嘴多喝了口冰饮，整个人发烧烧到了40°, 差点人就要这么没了。

    “院里有老人就出了个主意，说可能是小孩八字太轻，容易招邪祟，建议换个重一点的名字压一压。”

    于是奶奶她们一合计，就给取了个大壮——可能真的够重吧，换了这个名字后几年里, 花风雪的身体竟然就真的一点点好了起来，虽然还是容易生病，可好歹频率没那么高了。

    “所以那个时候，花风雪还不叫花风雪，她叫林大壮哈哈哈哈哈。”林杳乐道：“身份证上的名字用的也是林大壮，上学的时候因为这个名字也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直到花风雪14岁的时候被师父花济海收养，这才有机会换了个漂亮的名字。

    “不过咱们还是习惯喊她大壮。”林杳推开工作室的门，“她14岁就离开福利院，跟着花大师去了京都，自那以后我们的联系就只限寒暑假了。花家在京都也算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要不然哪里能把大壮这个病秧子养成现在这样生龙活虎的样子。”

    云思慎看着这间能让雕刻师疯狂的工作室，眸底没有一丝的波澜，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林杳，眸光在触及她微微上翘的唇角时，也忍不住柔和了下来。

    林杳叙述的虽然是花风雪的故事，但云思慎从这些只言片语里，看到了她在福利院长大的日子，应该是平安顺遂的。

    这样就足够了。

    “大壮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所以花家对她是真的好。”林杳想了想，又补充道：“起码本家对她是真心实意的。”

    要不是真心实意，林杳和林菡早就上门把人带走了。

    “门口放着的那块石雕，是花风雪刻了5年的作品，用的材料叫随阳石，是从随阳江打捞出来的一块奇石，质地坚硬，纹理均匀，颜色纯净度极高。”林杳打开了一个足有三层高的保险柜，拉开了编号为001的柜子。

    不大的小柜子里铺着绒布，散落着几块拳头大小的，与门口石雕大为不同的白玉。

    “随江石的内部，孕育了一种特殊的玉。”林杳挑拣出一块里头最圆润的一块，教云思慎用掌心包裹住它，浅笑道：“晶莹剔透，触之生香。”

    一抹幽香慢慢氤氲开来，云思慎惊讶地举起这块与汉白玉极为相似的玉石，眸色微动，“原来这就是随江玉的香味。”

    淡淡的，像雨后初霁的新鲜空气。

    “贴身佩戴久了，身上也会染上这股幽香。而且这香还只是个基本香，用不同的材料还能调出不一样的香味。”林杳继续正儿八经地科普道：“所以随江玉做的首饰，除了有很好的装饰作用外，还能充当天然无害的香水。”

    男人掌心滚烫，白玉的香气更浓了。

    云思慎把玩着这块莹白如月的随江玉，忽的问道：“你喜欢这种玉”

    几年前定风波拍卖行似乎拍卖过几块随江玉……

    林杳：“你喜欢吗？”

    云思慎思绪一顿，“嗯”

    林杳指尖转着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刀，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吗？”

    她靠着半开的窗台边，天光于她眉眼间落下缱绻温柔的一笔。

    云思慎呼吸一滞，指尖痉挛般颤了颤。

    “喜欢。”

    他忍不住靠近。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纤细娇柔的手轻轻覆上，细长的手指拂过他粗糙的掌心，带走了手中的随江玉。

    “喜欢，那便带走吧。”林杳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小刀在她指尖飞舞，不稍片刻，随江玉又回到了云思慎手中。

    “乍见之欢，久处之乐[1]，令人心甚悦之。”林杳满意收刀，“这个礼物够不够好”

    圆润的白玉被刻上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字：见之心欢。

    云思慎无意识地摩挲着这四个字，半是叹谓，半是再也藏不住的欢喜，“杳姐，你很懂嘛。”

    “还好还好。”林杳谦虚地拱手，“博览群书，博览群书罢辽。”

    云思慎忍不住靠得更近，俯身抵住了林杳的额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这是不是有点突然了”

    林杳眨眼睛，“啊……确实，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这里嘛，本来想着把香调好再送给你的，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你拿回去，喜欢什么香，喜欢什么样子，就能自己弄了。”

    云思慎收过很多礼物，无一不是精心准备千挑万选的，像这么“毫无雕琢”的礼物还是第一次收到。

    可能脑子真的坏了吧，云思慎心想。

    要不然为什么觉得这石头眉清目秀可爱得紧，比从前收到的任何礼物都要好看。

    因为离得近，一呼一吸皆能感受到。

    云思慎笑着笑着，眸光忽的暗沉了下来。

    “幸好我也是有备而来的。”云思慎不动声色地退离了些许，从怀中拿出了一条吊坠，“不然可就输了。”

    说是吊坠，其实并不准确。更准确地来说，这是一个用红绳串起来的翡翠扳指。

    一条用极细的金丝勾勒出的龙盘在扳指表面，不怒自威。

    云思慎亲手替林杳把这枚扳指挂在了脖子上。

    “以后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把它拿出来，云龙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林杳握着胸前尚带有些许余温的扳指，轻轻地点了下头。

    “嗯。”

    ——

    花风雪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实际上只参观个工作室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林杳给云思慎介绍完工作室里的各种石头以及工作台上的一些工具，然后又聊了下目前玉石雕刻的流派。聊完后一看时间，也才五点多不到。

    可林杳已经开始馋了。

    “走走走，喊上陈继远和云龙，我们一起去后院！”

    花风雪提前打了招呼，自然没有人敢拦路，可一路顺当地走到后院，却发现花风雪根本不在这里。

    路过的店员小王骄傲地解释：“啊，老板到前面录节目去了，给他们介绍门口的石雕呢！”

    “哦，是那个什么《漫步历史长河》？”林杳随手从小王手里端着的果盘上拿了根香蕉，边剥皮边问：“他们要录到什么时候啊？”

    “应该快了吧。”小王放下果盘，绕了绕头，“我看了他们的任务表，都已经完成了，再过个十几分钟老板就回来了吧。”

    说完，小王又拿起了石桌上放着的白瓷茶壶，“我去给你们加水。”

    “哎，谢谢啦。”林杳挥挥手，目送小王离开。

    陈继远从果盘里折了串葡萄，边吃边乐道：“林小杳，我刚刚搜了一圈这个《漫步历史长河》，这个节目不简单啊，国家台监制，开春以来的第一档直播综艺，今天正好是第一期。节目嘉宾除了刚才那位乐协的蔡妍灀，还有三金影帝徐鹤、视后杨云云、顶流钱易昆和国家台的主持人洛媛，早上刚开播，热搜就已经爆了七八个了。”

    杨鹤和杨云云都是华国家喻户晓的青年演员，一个常年霸屏电影院，一个常年霸屏暑期档电视剧。洛媛的知名度也与前面二位不相上下，春晚御用主持人，也主持过很多档国家台的热门节目。

    难怪能在开播第一天就爆出那么多热搜。

    林杳理解地感叹，然后利落地摸出手机连WIFI，招呼道：“开黑开黑，来一局！我跟你讲，花风雪这里的网速超好！”

    确实好，连跪三把不卡顿。

    第四把，陈继远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了，“这，林杳啊，也快饭点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林杳选了个上官婉儿，非但没听他的，还催促道：“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我还没试过婉儿的新皮肤呢。”

    陈继远：QAQ

    林杳：“信我！皮肤对属性有加成，这一把我们肯定可以一雪前耻！”

    旁边负责给林杳投喂的云思慎擦了下沾有汁水的手指，轻声笑道：“要帮忙吗？”

    林杳大手一挥，“不用，我可以！”

    陈继远企图转移话题，“话说我们都玩了三把了，怎么花老板还没回来？”

    本来真的只是随便找的一个借口，谁知话音刚落，回廊那头就传来了小王的声音——

    “林小姐，开席啦！”

    “吃饭了？”林杳立刻放弃了心爱的上官婉儿，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一雪前耻哪里有吃饭香？

    林杳拉着云思慎，兴致勃勃地起身，“带你们尝尝御厨传人的手艺！”

    ！！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陈继远美滋滋：多谢小王救我一命！

    走廊里候着的小王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咦，这位先生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他不好意思地避开了陈继远异常炽热的目光，转头道：“这边请。”

    看花回面积不小，民国时期的老建筑了，喜欢用大块的彩色玻璃做装束，不过没有过分的华丽，一切都低调得恰到好处。

    绕过八仙过海的屏风，就看到了一张直径超2米的黄梨木八仙圆桌，系着围巾的阿姨正有条不紊地上菜，主座已经坐好了人。

    只不过不止花风雪一人。

    林杳愣了下，但很快缓过了神，礼貌地打招呼：“花大哥，好久不见。”

    主座左侧，一身肃穆西装的男人微微点了下头，“好久不见。”

    他身材高大，眼窝深邃，双眸是极深的墨绿色，五官立挺，俨然就是小说里最热门的那一款面瘫冰山总裁。

    “他是花大师的长子，大壮名义上的大哥——花临深。”林杳悄咪咪跟云思慎介绍道。

    “我知道。”饭厅开着暖气，云思慎便把大衣脱了下来交给云龙，他看着花临深，目光深深，“花先生，久仰大名。”

    花韵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花临深，占据了N省几乎一半矿脉的活阎王。

    林杳这才想起还没正式介绍过云思慎，于是赶紧接着道：“这是我朋友，云思慎、陈继远和云龙。”

    花临深继续客气地点头，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你们好。”

    “行了行了。”花风雪用小银勺挖了一小勺冰淇淋，不耐烦地打断道：“再客气下去，菜都要凉了。”

    她身体不好，只能吃一小碟冰淇淋，拿小拇指般大小的银勺挖，也没能挖几口，顶多算尝个味道。

    花临深态度自然地把见底了的小碟子拿走，换上一碗热汤，“不能再吃了，喝汤。”

    花风雪咬着勺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乖乖端起碗喝汤。

    圆桌上摆着的都是些桂花鱼翅、清炒莴笋、金镶玉等偏清淡的菜式，味道最重的是八宝鸭和樱桃肉，说不上多复杂的菜式，但每一样食材都挑最好最鲜的，厨师火候掌握得也实在太好，一顿饭吃得口齿留香，心满意足。

    正菜撤下去后，又上了双皮奶和枣泥山药糕做饭后甜点。

    期间云思慎和花临深交流了一下珠宝业的话题，林杳则跟花风雪吐槽她工作室跟狗窝一样。

    “爱来不来，我工作室就这样。”花风雪翻了个白眼。

    “你不羁放荡没关系啊。”林杳只是真诚地建议：“桌面上的我不说你了——地面你总该收拾收拾吧？你也不怕把自己绊倒了。”

    花临深放下筷子，看了过来，突然插|入她们的话题：“放心吧，待会儿我上去收拾一下。”

    花风雪顿时得意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担心工作室乱不乱这种事！”

    “行叭，反正有花大哥看着你。”

    看在这顿饭的份上，林杳不跟她计较了，美滋滋地多啃了一块山药糕，吃得肚皮圆滚滚的，终于舍得告辞，“花大哥难得有空过来，我们也不打扰你们啦，就先回去咯？”

    “快滚吧。”

    花风雪拿手帕擦了下嘴，站起身来送她，“还想着继续烦我呢，没门儿。”

    嘴上说着林杳是个烦人精，却一直把她送到了巷口也不肯先走。

    夜色渐深，巷口风大。云龙和陈继远去取车了，云思慎和花临深站在前面挡风。

    花风雪裹紧了肩上披着的斗篷，忽的低声开口：“6年前的事情，我查到眉目了。”

    6年前拜师宴前夕，林杳在京都遭遇车祸被碾断左手，肇事者司机认罪伏法了，可整件事仍充满疑点，花风雪查的就是这一件事。

    “今天你若是不来找我，过两天我也会去找你的。那个司机是乐协某个职员的亲戚，半年后他儿子就移民到了M州，具体的资料都在里面了。”

    寒风吹得花风雪神色也冷硬了许多。

    “证据并不完全，而且除乐协外，还有一股阻碍办案的势力是来自京都世家的，具体是哪家还不清楚，但一定是上层世家。”

    林杳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花风雪抿了下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叹了口气，道：“你自己要小心。”

    车轮碾过不平整的路面，远光灯由远及近，黑色的小车停在了巷口。

    林杳转身，临走前轻轻抱了花风雪一下，“谢谢。”

    三秒后，花风雪无情地把她撕下来，“行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