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罗睺只觉自己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梦中的他快要喘不过气, 最后挣扎醒来,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梦。
他支着腿靠在潭边,尝试回忆梦中点点滴滴, 可惜了无痕, 半点踪影都寻不到。
应该是错觉。
思索半天的罗睺放弃追溯其可能性, 起身取走水中的箭簇。不远处十二品灭世黑莲轻轻摇曳, 好似期待主人的召唤。
罗睺抬手就把这玩意给拔了。
留着干嘛, 给别人当宝贝。
收拾完这朵黑莲花, 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左右还要回去寻女娲。罗睺索性解了衣衫,原地换新衣。
轻薄的单衣被剥下丢弃, 几缕发丝吸附在腰间,溢出的水珠顺势下延。过后被主人一手抹去。
他皱眉提溜起这麻烦玩意,想了想还是没割了。
天道给的躯壳头发短, 动不动被观众嘲笑妹妹头, 罗睺自己也觉得傻气。现难得有机会换个发型,长了便长了。
咬着嘴里的发绳,两只手摸索在发间,弄了半天才将这头长发打理完善。
一切都穿戴整齐后, 罗睺携了箭矢离去,再无留恋。
直至风雪涌入洞中,隐藏的身影才慢慢显出, 被扔在地上的十二品灭世黑莲重入水中,得几缕混沌之气滋养, 又现生机。
“他还活着。”
道者在潭边徘徊片刻,最后消失在洞外。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件被丢弃的单衣。
**
重回女娲宫后, 罗睺没有等太久,女娲便携了神箭归来,她面上颇为疲倦,见了罗睺说道,“帝俊疯了。”
她无力支着额角,往日明媚的笑容也不复存在。
“他把金乌残魂炼化了。”
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女娲合上眼来,片刻的黑幕让她见到两族相杀惨剧,身为圣人的她却没有办法阻止。
天地不容两族,非是生来就是罪孽。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罗睺清点着手里的金箭,脸上不见喜怒,“巫妖两族不亡,人族如何大兴。”
“可妖族是我的母族!”
“那你当初为何听从天意!”
女娲失神落泪,她以为,做了圣人就能摆脱束缚,她自以为的。
毕竟相处过一些时日,真置之不理不太可能,兴许是动了一丝不忍,又或者是想看女娲能否对抗天意,罗睺说,“大道三千,衍化万千,这一丝生机我算不出来,不知身为圣人的你是否能寻到?”
站得高,必是看得远。
妖族要想脱离天道命定之路,只能靠妖族自己。
这话似乎点醒了女娲,罗睺离开不久,女娲宫便宣布闭宫。
如果没猜错,女娲应是闭门造车,穷举推演天机。
**
这九支沾了金乌之血的箭矢,连同射日神弓一同交到吉尔伽美什手中。
“至于最后一支,全看你个人。”
打开的通道内,那支蕴含了地水火风的箭簇悬在吉尔伽美什面前,罗睺的话还在吉尔伽美什耳边回荡。
“原因?照你们的话理解,它是最初诞生的四大元素,能把虚无化为新生,也能将世界回归本源。”
如此重要的宝物,随随便便给了一个陌生人,吉尔伽美什望着虚空中的身影,询问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而罗睺的是有趣。
“本座想看看,这样一件宝物,你会如何用它。”
是将它射入苍穹之中,拉着众神一同毁灭,还是成为守箭者,束之高阁,震慑神明。
这种猜想很有意思,罗睺不介意送吉尔伽美什这件宝物,换取一个结果。
魔,从来都是随心所欲。
得到回答的吉尔伽美什也笑了,过后捏紧弓身,傲慢抬眸道,“本王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罗睺也很开心,“本座拭目以待。最后关于成神之法,何不试试打碎神像,自己坐到神龛上去。”
这个世界的天神和圣人差不多,或者说比圣人更为羸弱,圣人无功德,只会无名而已。天神没有信仰,等待他的就是沉睡,乃至最后神职消散。
人族的信仰之力,是随时可以收回的。
待通道彻底关闭后,殿内再度恢复光明,吉尔伽美什捡起那支箭矢,他能感受到,上头肆虐的力量,几乎要将一切吞噬打碎。
这是远高于神之上的力量。
吉尔伽美什握紧那枚箭矢,现在,他有了和天神谈判的资格。
以及挽回挚友的机会。
在天神降下审判的第十三天,宁恩见到了乌鲁克的王。
他比从前更加沉默,眼中的色彩也越发深邃,好似无底之洞,即便是天神的恩赐,也无法使之发芽抽长。
“恩奇都怎么样了?”
宁恩咽下悲恸,她衰老的更快了,面上的皱纹要把她刻成一张树皮。
“恩奇都,虚弱的更厉害了。”
他已经无法起身了。
宁恩知道恩奇都得的是什么病,但她无法救治恩奇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恩奇都一天天衰弱下去,健康红润的脸庞袭上灰败,强健有力的胳膊被病魔吞噬,最后只能躺在床上,等待死亡降临。
在这个十三天,宁恩无数在神像面前祷告,她甚至越过吉尔伽美什,向女神许多无数个承诺,来年的丰收,乃至她的性命。这些全部交出去,只求换回恩奇都的健康。
他不该死的。
他是乌鲁克的英雄,从愤怒的天之公牛手中救下乌鲁克的子民,纵使不被子民拥戴,也应健康活下去,同王一起创造这个城邦。
宁恩失态哭泣出声,她领着吉尔伽美什走到房间内,拉起恩奇都的手,对床上的人说,“恩奇都,王来探望你了。”
窗户下的脸庞惨白无神,恩奇都费力转动眼珠,试图和过去一样,回应吉尔伽美什一个笑。
但他现在做不到。
吉尔伽美什接过恩奇都的手,对身后的宁恩说,“去呼唤天神,我要找天神谈谈。”
或许是吉尔伽美什怕了。宁恩让开位置,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挚友的死亡,宁恩领命退下,将空间留着这两人。
平原上的落日即将湮灭,余晖无力彰显太阳的伟大,只能斜斜挂在吉尔伽美什手边。
“吉尔……”
吉尔伽美什拨去那道余晖,转头看向恩奇都。
这是他的挚友,一生中最重要的伙伴,曾于混沌中将他拉出,他心系乌鲁克,是乌鲁克的英雄。
现在,这个英雄陷入死亡,需要他这个挚友的拯救。
“我走以后,你不必悲伤,我们终将在地下相见。吉尔,死亡并不可怕,我希望在我们还未再见的时光里,你能像过去一样,开心并快乐着。”
吉尔伽美什没有回应恩奇都。
“我希望,在将来的泥板上,书写他的人歌颂你的伟大,后世缅怀一位贤王,直至永世传唱。”
这是恩奇都的心愿,他想看到他的王行走在历史长河上,千万年时光中,不被风沙侵蚀,消散在水中。
最后一丝暖阳下坠,侍女徘徊在外面,手中持着一盏明灯,想要驱散屋中的黑暗。
终于,吉尔伽美什开口了,“我需要你的监督。”
恩奇都吃力睁开双眼,虚弱笑着,“恐怕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吉尔伽美什却说,“异神给了我弑神的武器,教会我称为天神的方法。我拥有了和神明平起平坐的资格,我将与神明讨价还价。”
手背上的力气忽然加大,恩奇都说,“吉尔,你不能这样,乌鲁克的子民会……”
“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吉尔伽美什温柔掰开那只手,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恩奇都,宣誓着。
“本王的子民合该在本王羽翼下生存,没有本王的允许,谁也不能伤害他们。而本王的挚友,即便他到了地下,本王也要把他拉上来,站到本王身边。”
侍女执着明灯涌入,点亮恩奇都眼前的黑暗,他看到,他的王和从前一样,高傲美丽,永驻不败之地。
夜风送来侍从的低语,“王,祭司在找您。”
于是这屋内比光明还要耀眼的存在离去,恩奇都被侍女扶起,目送吉尔伽美什离去。
恩奇都有些晃神,他像是在问侍女,又是自言自语着,“王,是无所不能的对吗?”
侍女回答着,“是的,我们的王无所不能。”
她笑着,明亮的眼睛里火光闪烁,仿佛乌鲁克永不灭。
……
然而塔庙上的火光熄灭了,宁恩跪倒在地,身躯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她的话语模糊不清,重复两个声调。
“没有,得不到。”
女神没有回应宁恩的祈求,仿佛遗忘了乌鲁克。
吉尔伽美什带着人站在殿内,明明人头攒动,偏偏只有宁恩一个声音。
也许,他们心中的声音更大,只是无人能听见。
终于吉尔伽美什动了。
他让人把宁恩送下去,换了一个年轻的祭司。
这位祭司还很年轻,脸上甚至有青春的烦恼,他被侍从架着从外面拖进来,跪在吉尔伽美什面前。
“向你的神祈祷,我要和他们谈谈。”
年轻祭司是要拒绝的,他的能力远比不上宁恩,可是吉尔伽美什开口了,他不敢拒绝。
祈祷从深夜延续到天亮,吉尔伽美什也站了一夜,那些随从个个筋疲力尽,悄悄用手打哈欠。
在这种难熬的气氛中,一个侍女惊慌失措跑来,哭泣着说,“王,恩奇都大人离开了。”
随从一下子炸开,他们知晓恩奇都对吉尔伽美什的意义,在恩奇都生命最后时刻,吉尔伽美什试图向天神祈祷,挽回恩奇都。
偏偏没能见到恩奇都最后一眼。
这多么令人伤心难过。
有侍从大着胆子上前,试图安慰吉尔伽美什,但吉尔伽美什只是让祭司继续祈祷。
唯二做的事,是让侍从去王宫取一件弓箭。
大殿内又只剩下祭司的祈祷,不多时,吉尔伽美什要求的弓箭被送到。
侍从大胆往前看了一眼,他的眼好似被太阳灼伤,一时睁不开。
漫长的祈祷终于起效,殿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去,并为之惊讶。
女神伊南娜,向王求爱被拒,扬言要报复的女人。
“别白费力气了,我和母神说过了,她很长时间内不会回应乌鲁克的祈祷。记住哦,是乌鲁克的,其他城邦的是会回应的。”
伊南娜竖起一根手指,在吉尔伽美什面前摇晃,她比前几日更美了,黑色长裙勾勒着她的腰肢,像是幽夜中绽放的花,动人心魄。
“谁让你拒绝我。”
她说着,语气里是孩子气的抱怨与愤恨,狡黠的笑容似乎看破吉尔伽美什的意图,自言自语着。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恩奇都杀了天之公牛,必须要接受惩罚。这是众神的意思,连我都不能修改。”
吉尔伽美什望着这个在大殿内游荡的女人,忽然笑起来,“本王觉得,你可以让他们改变主意。”
说完他拾起手边的弓箭,一支沾有金乌之血的箭矢对准了伊南娜。
“王!”
随从们惊慌失措,伊南娜却哈哈大笑起来,她甚至笑的直不起身子,“吉尔,你是半神没错,不过你以为这些东西能伤到天神吗?”
“简直愚蠢至极。”
吉尔伽美什也笑了,“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满月之弓于眨眼间化为残月,搭在弓上的那支箭朝着伊南娜飞来,那一瞬伊南娜看到一只金色巨鸟向她扑来,过后是五脏六腑的剧痛。
宛如被投入炽火中,经受着无尽的折磨。
大殿内响起一声惨叫,所有人惊恐不已,只有吉尔伽美什神情平静,甚至还能发出一句评价。
“看来天神和人也没有不同,一样会受伤流血。”
他领着人从伊南娜身边离去,许久之后,年轻的祭司才敢扶起这位虚弱的女神,他全身都在颤抖,不知为何恐惧。
“王,王说不杀你的原因,是让大人回去和神明说,王要和神明谈判。”
“他做梦!”
伊南娜推开祭司,姣好的脸蛋上只剩怨恨。
“我要降罪乌鲁克,诅咒你们,你们全都要死,全部都得死!”
**
伊南娜受伤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宁利尔抛下手头的一切,匆匆去见伊南娜。
她最爱的女儿,她的宝贝,如今只能躺在那里,气息奄奄,再也不能欢声笑语。
“是谁伤了她!”
母神的愤怒是无人敢承受的,神使们纷纷跪在地,向宁利尔说清整个过程。
根据伊南娜的咒骂,大致能推测出伊南娜是在乌鲁克遭到袭击的。并且对方还很有可能是吉尔伽美什。
一个半神……
宁利尔来不及梳理更多线索,派人去找擅长治疗的尼纳祖来。
尼纳祖从地下被找来,当他看见伊南娜时,灰白的瞳孔倒映出一团金色。
那团金色在燃烧伊南娜的身躯。
他几乎是连扯带拉从伊南娜身上取下箭簇,再晚一些,伊南娜的性命就要没了。
“伊南娜需要休息。”
尼纳祖用草药覆盖伤口,即便侥幸保存性命,但凭伊南娜现在的情况,她已经无法胜任神职。
“春收即将开始,伊南娜……”
她做不到,需要别人替代她的职位。
在场神使的心思活络起来,即便他们无法担任丰收之神,但若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别的天神,也能得一笔丰硕的报酬。
唯一关心伊南娜,想要报仇的或许只有宁利尔一人,当得知伊南娜无法康复,宁利尔心中只有愤怒。
“一个半神竟敢伤害天神,我要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不仅要惩罚吉尔伽美什,还要乌鲁克陪葬。让这些人族知道,得罪天神的代价是什么。
……
伊南娜受伤的消息也传到了宁松耳中,当得知是吉尔伽美什是为给恩奇都复仇时,宁松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按照吉尔伽美什的性格,他会复仇,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可这代价过于沉重,吉尔伽美什付不起,乌鲁克的子民也负担不起。
可她还能做什么?
她找到吉尔伽美什,她的孩子彼时就在塔庙里,沉默凝视宁利尔的神像。
宁松有很多话要说的,她要责备吉尔伽美什,批评恩奇都,可见到吉尔伽美什孤独的背影时,她又心软了。
“我的孩子,现在的我能帮你什么?”
吉尔伽美什,“在我取得胜利之前,请帮我保护好恩奇都。”
他是人间的王,无法庇护地下的死人。
宁松答应下来,她看见了吉尔伽美什手边的弓箭,那几支箭矢,同传言中一样,伊南娜被吉尔伽美什的箭所伤,几乎要去了半条命。
宁松忽然放心下来,她踮起脚尖亲吻吉尔伽美什的额头,赐予祝福,“我的吉尔会取得胜利。”
即便是同天神开战。
……
层卷的重云压迫乌鲁克,不知真相的人民惊慌下跪,渴望得到天神的宽恕。
王宫内,吉尔伽美什从王座起身,领着百官走到广场。
翻滚的铅云最终凝成一个巨大的头颅,冲吉尔伽美什嘶吼。
“你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百官抖成兔子,跪在地上发抖,广场中央只剩吉尔伽美什一人站立,他抬头望去,母亲给予的神血让他秋毫可见,越过那颗头颅,他见到了云层上的天神们。
神的身躯上,刻满人性的丑陋与傲慢。
他们也见到了吉尔伽美什,脸上越发厌恶,一个神使想要立功,大声质问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回应他的,是穿透胸膛的箭矢。
那个神使身影晃了晃,从云头跌落,人们跑过去一看,原来神和人没什么不同。
暴雨持续冲刷着整个广场,吉尔伽美什再次搭弓,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说。
“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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