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医院 ·

    “就算你是她的弟弟, 也没资格宣判她的死亡。”

    “医生说了，她还有机会苏醒过来。你们怎么能断定她已经死亡了你们怎么能确定她永远醒不过来了？！”

    “我有什么资格做决定？！林蓉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能不算是她的家属？！”

    “我告诉你们, 我不签字的话, 谁都不准拔这个管！否则我会以故意谋杀的罪名，把杀人凶手送进监狱坐牢！”

    “你们统统都滚出去！”

    空中突然传来缥缈的怒吼声, 一声叠着一声, 听起来格外的暴躁愤怒。

    这声音是非常熟悉的，熟悉到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但这样愤怒的口吻, 实在是陌生到了极点。

    林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终于恢复了一点点意识, 可她真的想不明白：这听起来分明是陆澄砚的声音啊。可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在她往日的印象里, 陆先生可是她见过的最理智的人, 绝对不会说出这样不切实际的话。

    他永远保持着一种深邃的冷静，无论何时何地, 他都不会被任何情况冲昏头脑——这种强悍的精神力，有的人称之为腹黑成熟，也有人称之为冷血。

    你就是往他身上砸一榔头，陆澄砚都会彬彬有礼地跟你讲道理，谦谦君子，从来不会失却了风度和仪表。

    那他怎么变得如此的暴躁？奇怪，这些话, 根本不是他这个性子的人能说出的啊

    林蓉：糟糕！

    难道我不在的时候, 有什么妖魔鬼怪附上陆澄砚的身体吗？！

    倒是系统发出了一声叹息, 解释道：【宿主，这一次, 你的脑部受损情况很严重。抢救你的医生从医学的角度宣布你已经是脑死亡的植物人状态。是陆先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正跟林雨馨的家人争执要不要拔掉给你续命的氧气管。】

    ！！！植物人！脑死亡！

    林蓉吓得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结果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这是灵魂出窍吗？！

    猜对了，目前还真是灵魂出窍，因为她正站在自己的病床上方，周围的时间连轴不停回溯流转，剧情简直比最狗血的电视剧还狗血。

    码头的爆炸过后，她被警察救了出来，虽说身上的冻伤还没到致命的程度，但颅内的撞伤相当严重。

    当警察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是急诊室的医生们做了半个小时的除颤心肺复苏，才从死神手里抢走了这一条命。

    半天后，手术做完了，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医生们也只能用呼吸机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告诉他们：病人苏醒过来的几率不足万分之一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一天后，林雨馨的弟弟和父母都来到了医院来。苏州医院按照规定，通知了病人亲属前来了解情况，顺便商量：接下来是继续使用呼吸机维持生命，还是拔管宣布死亡？

    说起来，这应该是个相当感伤的生死离别场面？

    结果林雨馨的家人一点都不伤感，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没错，当她漂浮在空中时，看到林雨馨的父母和弟弟走进了病房，这是原主所有的直系亲属。

    按理说，他们是原主最亲最爱的亲人们，但这几个所谓的亲人们，却像三个没事人一样围在病床边，脸上看不出多少伤感，口中商量的却是如何签署拔管同意书，如何索要巨额赔偿！

    没错——

    林家二老带着儿子林宇杰，千里迢迢赶到了苏州，并不是来看重伤女儿最后一面的。

    林雨馨去年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当时顾世琰栽赃陷害她，盗窃文物案闹得人尽皆知，让林家二老丢尽了脸面。从那时候开始，林家就和她这个便宜女儿做了切割。

    事后，尽管“林雨馨”洗白了自己，却不再向二老缴纳工资。逢年过节，也没见她回家孝敬父母，再加上儿子林宇杰因她的“举报”而失业一来二去，二老就当女儿已经死在了外面。

    ——在林雨馨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她在父母的心里被宣判了死亡。

    林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替原主感到一丝庆幸。这样寡情冷血的一幕，伤人是最深的，她从小就尝过这种背叛出卖的滋味，好在，她已经习惯如此，不需要像原主那样，独自去面对滑稽的亲人嘴脸。

    现在，二老和儿子林宇杰合伙起来商量：怎么从女儿的死亡中获得一笔厚厚的赔偿金。

    他们首先要做的是拔掉“林雨馨”身上的氧气管，让她的死亡成真，这样才能开展下一步的索赔计划。

    狗屁弟弟林宇杰振振有词道：“姐姐反正都成这样了我看咱们应该尽快给她一个解脱，这呼吸机的治疗费用特别贵，好几万一天哩，她的医保里还不包括这个报销难道要我们家里出钱给一个植物人治病吗？这根本划算不来！”

    “听说那个顾泽盛是个超级大富豪，家里有数亿的资产，我姐姐被他手下的人害死了，顾家不赔偿一个亿说不过去吧？”

    “爸，妈，你们别难过了。姐姐肯定希望我将来有好日子过，你们得成全她的梦想！”

    林宇杰还做着一场春秋美梦，姐姐生前是他吸血的工具，死后也可以成为他一夜暴富的工具。

    姐姐目前靠人工呼吸机维持着基本的生命。只要姐姐一死，他就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到时候一个亿的赔偿金到手，宝马豪车，美女环绕，什么样的好日子没有？于是来到苏州医院以后，他全力撺掇父母签署同意书，让医院拔掉姐姐的管子。

    但有一个人绝对不同意这样做，非但不同意，陆澄砚还出奇地愤怒了。

    ***

    昨天晚上，陆澄砚从警察局回到了医院——他来接替付雯，继续守着林蓉昏迷不醒的夜。

    但他刚走到林蓉的重症护理室门口，就看到一群护士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林宇杰让林家父母签署了拔管同意书。

    如果他再晚来一步的话，看到的只会是林蓉失去呼吸的尸体。

    差一点点，他就来不及挽回这一切，主治医师都已经把手放在了林蓉的呼吸管上。

    陆澄砚脑海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管不顾就冲了进去，直接撕毁了拔管同意书，然后和林宇杰闹翻了脸，说出了有生以来最不严谨最不法律的狠话——

    林宇杰，你敢把她的氧气管拔掉，我就送你坐牢！

    林宇杰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可这一次，他着实害怕起这个双眼血红的陆澄砚，对方的脸色不是多狰狞多恐怖，而是有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

    林宇杰只好骂道：“陆澄砚你多管什么屁事？！别以为你是个大律师，我就会怕你！我姐姐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未婚夫，她已经答应过要嫁给我，我怎么能不管她的事？！”

    陆澄砚用最冷的口吻，说着最假的假话。只要有他在，就绝不会允许林家人拿林蓉的尸体去当筹码。

    “狗屁的未婚夫？！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姐姐分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来的未婚夫？！”林宇杰只觉得对方是满口谎言，他挥舞着手中的签字同意书，丝毫不给陆澄砚留面子。

    医生给姐姐全身体检的时候就说过了：他姐姐没有受到任何的侵.犯，哪哪都是完好如初。

    听到这一句话，空中的幽灵阿飘林蓉捂住了脸——她实在是没脸看下去了。

    早知道林宇杰会拿自己的生命威胁陆澄砚，她还不如让陆澄砚坐实了未婚夫的名头，也好过让他一个人面临这样尴尬的局面

    陆澄砚冷冷反击道：“林宇杰，你姐姐不是那样轻浮的女人，她说了要嫁给我，她肯定会说到做到，那我也会尊重她的一切。你让警察问问我们下榻的宾馆就知道，她已经和我住在了一块如果她不是答应嫁给我，怎么会和我同居在一起？”

    “”

    门外的几个小护士们拍掌叫好，陆律师这反问一出，连林宇杰都无话可说——如果不是男女朋友的话，他那个自诩清高的姐姐，怎么会和陆澄砚住在一起？

    可林宇杰依旧强词夺理道：“口头说的婚约不算数。”顿了顿，他反问道：“陆澄砚，你究竟是几个意思？！你自己看看，我姐姐只是个植物人，你还抱着她的尸体不放做什么？你是想分赔偿金还是怎么着？我姐姐继续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在他这个当弟弟的看来，姐姐是个一无是处的烂女人，除了美貌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负.面评价。

    当初他好不容易认识了个富豪顾世琰，让姐姐给顾世琰当情妇她不肯干，一天到晚假装清高，结果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顾世琰也是因为姐姐的举报才入了狱。

    怎么这个陆澄砚却把她当做个宝贝？她究竟对陆澄砚用了什么迷魂药？

    “林宇杰，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踏进她的病房一步，我就会让你下半辈子都痛不欲生”

    陆澄砚懒得跟林宇杰这种小混混解释什么。既然对方满脑子只有钱钱钱，他就要对症下药，用流氓的威胁手段来解决流氓。

    林宇杰果然被他这句话给吓怕了，扔下了一句“陆澄砚，你给我等着瞧！”，就离开了姐姐的病房，再带着父母滚去了隔壁的宾馆，继续和医院方面扯皮条。

    其实林宇杰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陆澄砚他究竟是图什么呢？难道是贪恋姐姐的美貌吗？可陆澄砚这个条件的男人，他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姐姐也没有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吧？

    所以说，在林宇杰看来，陆澄砚简直是愚昧到了极点，或者说：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执迷不悟。

    但林蓉知道，他们认识的日子不算短了，真的说起来她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陆澄砚是觉得：自己还会醒过来，所以迟迟不肯让医院拔呼吸机。

    父母弟弟要林雨馨去死，反而是陆先生希望她继续活下去，哪怕是个植物人，他都愿意接纳她。

    陆澄砚不惜为她失去了所有的体面，甚至干出了完全违背职业道德的事，他真的太好了。

    这样的男人，她从前怎么没有对他再好一点呢？岁月匆匆，错过和失去的东西，那是永远都回不来的曾经。

    林蓉忽然很想哭，怎么死到临头，才能看清楚每一份真心呢？

    ***

    时间过了凌晨，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陆澄砚赶走了林宇杰一大家子人以后，才坐在了她的床边，眼中的疲惫和绝望不言而喻。

    尽管如此的劳累，他还是收起了刚才的愤怒情绪，目光重新归于温和，然后削了一只苹果，放在林蓉的病床边上。

    林蓉现在根本醒不过来，所以这苹果不是用来吃的，这是用来象征着——平平安安。

    他想保护好她一辈子平安，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陆澄砚眼中布满了血丝，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消瘦憔悴了很多，下巴上都长满了胡茬。

    多少次，他自言自语道:“这件事是我不对，要是我能接到你的电话，早点过去救你也许你就不会这样。”

    这几天，他把她的不幸，都归结于自己的过失和错过。

    警察说，泽盛大楼内部的监控显示，林蓉打完了那三通未接电话，就走向了地下室。

    如果一通电话接通的话，林蓉肯定会把情况告诉他，那么他绝对不让她单独去泽盛的地下室。

    其实仔细想一想，他们从前真的缺乏沟通和交流，也没有真正交心地谈过什么，每每相遇，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查了什么案子。

    很多隔阂和差错，就在彼此的距离之间，滋长蔓延，直到后悔不迭。

    谈这些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窗外的落雨声滴滴答答了一夜，陆澄砚坐在她的床边陪了一夜。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的睡脸，偶尔会抬头看看窗外的霓虹灯光。

    林蓉也默默在空中陪了他一夜，她知道他在等她醒过来。

    要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一年前，她何必和他吵架，何必置气一声不吭离开陆家呢？

    ***

    很快，天亮了。

    付雯过来接表哥的班，顺便送来了早餐，可陆澄砚实在没有胃口吃什么。

    看到陆澄砚这样，付雯也很难过。她实在担心表哥的身体，可也没法子劝说他，只好问道：“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看林家还是想拔掉她的管子咱们要不要给她换一家医院？”

    陆澄砚平静道：“我跟武汉的中心医院打了招呼，下个星期，等她的体征更平稳些，就送过去交给她的家人，就等于把她送进了火葬场，我决不能让那个林宇杰去糟蹋她。”

    虽然说，他和林家人交涉的不多，但第一次遇见林蓉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弟弟林宇杰是个什么货色。一言以蔽之：卑鄙小人，忘恩负义。

    “哥可是”付雯咬了咬嘴唇，颤声道：“难道你你打算照顾小林她一辈子吗？”

    “我相信她会醒过来的。”陆澄砚认真道，这不是安慰自己的话。

    冥冥之中，他一直觉得林蓉能创造奇迹，因为幸运女神总是站在她那一边，让她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一次，他还是坚持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