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半夜 ·

    人生真的是何处不相逢。

    陆澄砚也真的没料到, 居然会在苏州姑苏古玩城遇见她。

    事情要从上一周说起：他把她买的那只白瓷碗交给了敦煌警方，接着警方联系了银丰典当铺的王老板，从他口中打听出了一些重要情报。

    王老板告诉他们：这碗的上一个主人是个苏州人, 姓沈, 典当铺的人都喊他沈大老板。这点和胡子晖同伙说的对应上了，这沈老板就是帮胡子晖出卖文物的中间介绍商。

    沈老板说的是一口苏州片子, 吴侬软语十分严重, 敦煌当地人谁也听不懂。王老板和他交流的时候，还得需要沈老板的妻子帮忙翻译。

    当然，干文物走私这一行的都会多长几个心眼。

    这沈老板是来西北古董市场干收购的, 他的行踪不定，随身带着好几个假.身.份证, 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王老板还提供给警方一个重要消息：“据说沈老板在苏州最大的古玩城里有一家古玩店, 他在西北古董市场上捡漏来的好东西, 就通过那个店面卖出去。”

    “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沈老板还在国内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回到苏州古玩城。”

    没错, 只有抓住这个沈老板，胡子晖多年来经营的文物走私渠道，才能一网打尽。

    时机不容耽搁，陆澄砚当即决定要去苏州继续调查沈老板的行踪。这是他给高昌王陵死难者报仇的唯一机会。

    只是离开敦煌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心：林蓉。

    好不容易查到了沈老板的下落，他觉得应该把这则消息告诉她，毕竟她还是很关心案子的进展。

    可去她家之前, 陆澄砚却犹豫了老半天——毕竟他是个有着强烈自尊心的男人, 自己都心知肚明的很：每一次找上门去, 都是去找林蓉的横眉冷对，何必去碍她的眼？

    林蓉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 她不想见到他，更不会接受他的好意。他们之间，没有一丝丝的可能性。所以每一次相见，百分百只会增添她对自己的厌恶？

    那么去还是不去？这是个大问题。

    陆澄砚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

    他们都是骨子里骄傲的知识分子，都有着相同的清高秉性，不会去屈尊降纡委曲求全。

    可是打从她在矿洞里救了自己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救命恩人。

    不是什么浪漫的英雄救美故事，只是无法忘怀的旧事。

    他甚至害怕，自己都无法克制这种感情。

    最后，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还是去了她家一趟，想亲口告诉她沈老板的下落。

    如果能要到她的新手机号码，他就能安心离开敦煌去往苏州。

    真的，他的要求就这么一点。

    然后，小区的保安说，她已经离开两天了，那栋小别墅空空如也。

    他还不甘心地走了过去，敲了半天的门。直到确定她真的离开了，才轻轻笑了出来，好像在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他是有多让她厌恶嫌弃呢？！

    一见到他，林蓉就不声不响离开了敦煌，她真的这么讨厌见到自己？

    是他的出现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吧？连家都不想呆算了，真的算了，他不会再去惦记她。

    于是那天晚上，他买了一张南下的机票，直接去往苏州。

    父亲得知他要在苏州待一段时间，就让自己的一位老朋友帮忙照顾他。

    这位伯伯是父亲的同窗，现在是苏州大学的教授，家里有一位刚从牛津大学留学归来的女儿，学的也是法律系。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他已经年纪不小了，马上就过了三十岁，应该是结婚成家的时候。

    他头一次答应了父母，和相亲对象见面、先从朋友关系开始慢慢发展毕竟每个人的生活都要继续，总不能一直去惦记这段不愉快的单相思经历。

    林蓉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心思是什么，这样也很好。不做朋友就不做罢了，给彼此留一些余地。

    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力，既然林蓉选择了结束，他便尊重自己的救命恩人。

    从此以后，就当自己的生活中没出现过这个人。

    这是他原本抱着的念想——等到自己结婚成家以后，彻底放下了这段单方面的感情，再去敦煌走一趟，告诉小林：别再担心自己会叨扰她。

    他只需要管理好自己的生活，再遥遥祝福她平安喜乐。

    只不过

    计划实在是赶不上变化。

    他在苏州的调查工作才刚开始，结果再一次偶然遇见了她。

    其实到达姑苏以后，他一直在古玩城里调查沈老板的下落，有事没事就去各家古董店逛一逛，装作是来收购古董的跨国掮客。

    结果这天下午，当他走进一家古董店时，忽然撞见了熟悉的一抹倩影。

    林蓉当时目光注视着柜台，自然没见到身后的人影他很庆幸及时躲了开来。没让她从自己面前经过。

    只不过，当林蓉从门口路过的时候，他看见她手中拎着一个童装包装袋，再向老板打听了下，老板说她在寻找一位怀孕的姐姐，名字叫吴丽环，是古玩城这里的工作人员。

    吴丽环？怀孕的姐姐？

    他知道过她的家族成员情况，并没有什么姓吴的姐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但看林蓉满脸焦急的样子，难道说林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是想找这个吴丽环才来到了苏州？

    一瞬间，他承认自己开始多管闲事，下意识，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就跟随在她的身后。

    林蓉一整个下午都在古玩城里拼命奔波，神情从来没这么焦急过，脸上挂着细密的汗水，嘴唇几乎是毫无血色。娇小柔弱的身体，在汹涌的人潮中挤兑来去

    看得他越来越心跳加速，脑子里都在嗡嗡想着几个问题：

    她这么着急奔波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怀孕的吴丽环是她什么人？

    她知不知道这样疲于奔命下去，很可能被汹涌的人潮给击垮吗？

    听说晚上有元宵彩灯会，到时候发生踩踏意外怎么办？以她的身材和力气，根本没办法逃生。

    好几次，他都想离开这里，别去管她的闲事，毕竟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结果根本控制不住跟随着她的身影。

    更可笑的是，仅仅是几步路的差距，他都不敢上前去问她究竟在干什么。生怕惊扰到了她，小姑娘一急之下急忙逃离他的视线，再惹出什么意外来。

    结果他一跟就是耽误了四个小时，像是个悄无声息的影子保镖一样，随时关注着她的情况。

    直到傍晚时分，林蓉从古董店里走了出来，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林蓉！”

    他冲了过去，接住了她的身体。

    ***

    夜深了，花灯节已经闭幕。

    当林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有成千上万只黑鸟飞过。

    她缓和了一会儿视野，才发现现在是深夜，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帘子被拉了起来。

    垂地的贡缎帘幕，在灯下泛出黯黯的红光。外面的灯火明媚，还有几家古玩店的招牌。

    林蓉下意识先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看见身上穿得整整齐齐后，终于松了一根神经。再揉了揉太阳穴，昏迷之前的记忆纷沓而来原来她遇见的是老熟人陆先生。

    “我睡了多久了？”

    她隐隐约约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是陆澄砚焦急的脸色，还有，他居然喊对了她的本名。

    系统吐槽道：【睡了五个小时你放心，陆先生是正人君子，不会趁机占你的便宜。】

    林蓉：我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她只是有些懵了——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呢？！

    一个月之内，敦煌一次偶遇，苏州一次偶遇，而且这两个地方隔了十万八千里吧！

    这！都！能！遇！见！

    这！究！竟！是！什！么！缘！分？

    难道是命中注定吗？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得是什么几率才会天南地北偶遇两次？

    “难道陆澄砚就是我命中注定，躲不过去的男人吗？”

    林蓉有些风中凌乱，可仔细一思考，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陆澄砚人呢？！

    第一次，她察觉到了某些事情的出乎意料。

    其实系统有事没事，都会提醒她周围人对她的好感度多少。谁谁谁刷到了八十分，谁谁谁第二天跌到了五十分。

    好像她玩的是一款模拟人生游戏，周围只是一个个需要攻略的NPC而已。至于陆澄砚对她的好感度，始终维持在八十分左右，这是不上也不下，不好也不坏的一个分数。

    听着冰凉凉的数字，她没有办法想象：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毕竟她只把他当做匆匆过客而已

    直到

    直到这次醒来，她恍惚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陆澄砚对她的感情，来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沉，而不是系统随随便便说几个好感度数值那样的不切实际。

    对了，他怎么不见了？他救了她，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吗？

    林蓉打开灯光一看，才发现这里是一间酒店包厢，桌上摆了几盒治疗低血糖的药，还有一桌饭菜，好像是怕她忽然醒来饿着了，所以陆澄砚还给她提前准备好了夜宵。

    一看就是他亲手做的饭菜，都盖上了保鲜膜方便打热。

    看到这一桌凉透了的饭菜，林蓉的思维有些乱乱的，连心情都有些复杂和懵懂，好像她亏欠了他一个亿似的。

    陆澄砚当然不在这里，桌上倒是有一张手写的纸条，是他留下来的：

    看着这寥寥几行字，林蓉默了默，陆澄砚知道她在找人，难道说昨天下午，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吗？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是不是自己做事太过于极端了？一直忽略了陆澄砚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真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说出那什么再也没关系了。

    每个人都有做错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绝不能因为一些缺点，就去忽略这个人的感情付出。

    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我是不是一直忽略了他的感受？”林蓉自言自语道。

    再看看这张纸条，她怔怔出神了半天，直到反应了过来：酒店前台肯定有他的电话号码！

    想到这里，林蓉冲下了楼，跟酒店前台解释了一下，就要到了他的电话，结果忘记现在是半夜，抬手打了过去。

    下一秒，她的心就凉了半截还多。因为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女子，说话声音十分好听：【你好，陆大哥正在洗澡你是谁？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转达给他听。】

    “”

    林蓉的手颤抖了下。

    思绪乱糟糟的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大半夜的，这接电话的姑娘，难道是他的同居女友吗？

    现在开口说话也不是，直接挂了电话也不礼貌。搞不好还会让陆先生的新女朋友误会什么？

    她遇见个超级尴尬的局面。真没想到陆澄砚已经开始了另一段新感情，自己居然半夜打了电话过去。

    想了想，林蓉还是厚着脸皮道：“您好，我是鑫福古玩一条街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今天下午，陆先生过来办事时，把他的律师证落在了我们这里。请他接个电话，我们单位需要核实身份信息，登记失物招领表格”

    对面的女子说了一声好的稍等，接着她听到了咚咚的上楼声，原来他们住的还是几层楼小洋房。

    不一会儿，陆澄砚就接了电话，他还奇怪自己的证件什么时候丢了。

    结果一接电话，就听到了林蓉情绪复杂的声音，她尽量保持着一种克制的礼貌：“对不起我本来只想打个电话谢谢你，却忘了现在是大半夜刚才那位接电话的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听到她的声音，陆澄砚不由得心跳加速，立即否认道：“她是我爸朋友的女儿，我们才刚认识两天时间。”

    好像不想让她误会什么，他还特意强调了两天的时间。

    事实上，他们加起来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这还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

    “那你怎么住在她家里呢？”林蓉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自己搞错了什么关系。

    “我明天就搬出去。”陆澄砚也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他发现只要听到她的声音，自己就对任何相亲对象都没想法。这样还相什么亲？！

    “明天早上，你能不能过来一趟酒店？我还真的想拜托你帮个忙，我正在苏州寻找一个叫吴丽环的女人。”

    林蓉叹息一声，其实不光是道谢，她还得请他伸出援手。因为她留在苏州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马上过来。”

    别等明天早上了，他今晚就想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