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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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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凡林场。

    这几天盛家人见了谁都乐呵呵,大伙儿感到好奇不已。

    “盛老师,你家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人笑着问。

    盛芳礼的儒雅随和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角皱纹挤到一块儿。

    也乐呵呵地回答道:“小儿子跟儿媳妇要来咯。”

    林场工人变动小,跟他说话的人叫牛解放。

    年龄看着跟他差不多,是林场建立之初第一批护林员,部队里退下来的,自是见过盛景玚。

    朗笑道:“整挺好啊,你跟向老师有福咯,几个孩子都挺孝顺的。”

    盛家当初是一家四口过来的,虽然没有人押着,但林场的老工人都知道这是臭老九。

    一开始没人愿意接近他们,克扣吃食也是有的事。

    部队里出来的几个倒没那么上纲上线,但也拦不住那些人。

    否则,一口一个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庆幸的是,贡凡周围都是荒漠,林场的人也不多,闹腾一阵子后就消停了。

    毕竟成天都在种树哪来精力搞文斗、武斗啊,批|斗几乎在喊口号,每周抽一天叫上盛家四口念一念主席语录,学一学马克思思想。

    倒是没下死手整他们。

    再者,林场任务重,人员少,多几个劳动力也能分担大伙儿的压力。

    盛芳礼一家刚下放时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没吃的,没盖的,一家四口挤在不到十平方的茅棚里。那会儿当真无比绝望,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灰心,又担心最小的盛景玚孤身在老家的境况。

    要知道,关系再好的亲朋好友也得时常走动才能留下几分情面,盛芳礼不是一个在人际往来上下功夫的人,所以跟老家的堂兄弟表姊妹们关系很一般。

    又因着工作原因好些年没回过余家坝了,对余家坝许多人的印象都淡了。

    几个小的跟老家的联系就更少了。

    这就让盛芳礼夫妻愈发担心。

    他是大学教书匠,再不在人际关系上动心思,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

    他自己从农村走出去,当然不会觉得农村是世外桃源,人人淳朴。这要不出坏蛋还好,每天吵些鸡毛蒜皮的事,大队长调和下矛盾就是了;

    一旦出个恶人,完全可以让人求告无门。

    盛景玚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聪慧胆大,但他也有缺陷,自傲于自身的聪明。

    俗称的眼睛长头顶上,遇到自个儿瞧不上的人就似笑非笑,阴阳怪气。

    盛芳礼早些年没少跟妻子嘀咕他这性子得罪人,但打也打过,说也说了,人家就是不改啊。

    这几年倒是沉稳了不少,人没从前偏激自傲,看着跟老大越来越像。

    可一家子相处时间太短了,有时候盛芳礼都在想这是不是小儿子故意表现给他们看的。

    “盛老师啊,你家老大该有二十九了吧,还不打算找媳妇儿?”

    盛芳礼无奈笑道:“我家这成分,哪个好姑娘敢嫁啊?”

    人说买猪还得看圈,他们家现在要钱没钱,成分也不好,愿意嫁的大都有那么些瑕疵。

    别说盛景玚不乐意娶,他和妻子也不同意。

    这年头相貌好不好看都不愁嫁,乡下结亲就一条,懒汉没得娶,懒女不好嫁。

    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女同志十七八岁就定亲了,因自身懒惰或是家里一团乱而耽搁的姑娘,他们家也不会娶。

    盛芳礼和向文丽夫妻二人都念过大学,最清楚儿女亲事不能将就着来。

    但凡女儿嫁错得毁一辈子,儿子娶错媳妇祸害三代人。

    盛景棠不想娶,他们就不逼。

    与其为了生孙子再娶一个祖宗回来搞得家里乌烟瘴气,不妨顺其自然。

    倒是没想到更没希望的老三说结就结了,盛芳礼就希望儿媳妇是个明理的姑娘。

    牛解放一听,知道他说的实话。

    叹息一声,不免为盛家可惜:“哎,你家老大是这一片最好的年轻人咯,既识文认字,长得也周正,那些人不乐意那是他们眼光浅薄,我要是有闺女,巴不得找你家老大当女婿。”

    嫁女儿图啥,男方家境是一方面,重点还得看人好不好相处。

    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在贡凡林场这种远离斗争的荒漠,成分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把心思放在过日子上才是正经。

    盛芳礼笑笑,转而说起旁的:“老哥,你那儿还有干菜吗?我拿糖票跟你换一罐。”

    “有,一会儿我拎你家去。”

    盛芳礼扛着锄头慢慢往家里走,还没到家门口,一个女知青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他:“盛老师,指导员让你过去一趟,你家好像来人了。”

    盛芳礼一愣,顾不得肩上的锄头,抬脚就往大队部去。

    到那儿一瞧,还真是老三到了,身旁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同志。

    “老三!”

    盛景玚回头,就见父亲此时热泪盈眶地看着他:“成熟了。”

    他喉咙微堵,牵起真一的手,大步走到盛芳礼面前:“爸,这是我媳妇祈真一,我俩来看你们了。”

    “爸。”

    真一眉眼弯弯,嘴角扬起,露出灿烂的笑容。

    跟着盛景玚喊了人。

    盛芳礼看看儿子,又看看他身旁的小姑娘,表情微变。

    小姑娘白白净净,眼神清澈,笑起来的模样非常讨人喜欢。

    但是——

    他思绪百转,眼神落在小儿子神采飞扬的脸上,暗了暗。

    面上还是对真一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爽快应了那声‘爸’:“诶,走,咱们先回家。”

    父子俩都很激动,跟指导员说了两句话,盛景玚将车子停好,一家人先告辞。

    大伙儿都理解亲人相见的急切,何况盛景玚每年都来,来的时候也是食堂加餐的时候。

    不少人对他还有印象,笑着问候几句就让人走了。

    只有自告奋勇去叫人的顾雪呆了呆。

    运输队的啊,这么有本事的男同志居然娶媳妇儿了?

    白心动了。

    她去喊人前没听到盛景玚介绍旁边的女同志,又听人无意间说起过盛老师这么大岁数还没机会抱孙子,是以盛景玚从车上跳下来的英姿瞬间入了她的心,再听到他来探望父母便自顾自下了一个决定。

    赶忙跑去叫人。

    谁想到她就慢了几步回来,刚好听到他的话。

    顾雪抿着嘴唇,脸上布满了失望。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顾雪定定神,扯了扯嘴角:“没事。”

    真一不知短短几分钟男人就招来了一朵桃花,这会儿盛景玚抱着一大包东西,她手里就拎了最轻巧的劳保手套和鞋子,盛芳礼扛着锄头在前面带路。

    父子俩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走了约莫六七分钟,到了。

    眼前的是一栋茅草拌泥浆砌的房子,两间屋子,右侧支出来一截似是厨房,没有菜地,没有鸡鸭,甚至连堂屋都没有。左侧是盛芳礼夫妻俩睡觉的屋子,右侧是盛景棠的,两间屋子一样大,差不多八九个平方。

    “来,先进屋坐。”

    “你哥还在上工,你妈在培养室那边,到了天黑就回来了。”

    盛芳礼带着两人走进左侧房间,屋里摆设很简单,靠墙那边是炕,炕上一头摆着两个小柜子,房屋中间是一张方桌。

    盛景玚将棉被放下:“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了,这是两床被子,还有一些吃的,等过阵子我再办法捎两个炉子过来。”

    贡凡的冬天不比东川好过。

    东川几乎不会下雪,而贡凡每年至少有三个月下雪。

    一旦入冬,进入贡凡的道路被大雪封锁后,物资很难送上来,正儿八经归属于林场护林队的还好,队里有储备粮,吃上两个月没问题。

    附近的农民有地,有公分赚,日子也能勉勉强强过下去。

    像盛芳礼这样的就惨了,下放人员在这年头只配干活儿,不配分粮。

    平时吃的喝的都是队里定量的,一顿一个馒头一碗米汤就顶天了。哪怕林场如今用得上他们,不像一开始那样苛刻,但容易被人捏把柄的事还是不能干。

    总之就是一句,要想日子好受,那就让亲戚朋友捎。

    这一部分林场不会卡着,送了什么过来就给什么。

    在盛景玚看来,林场能同意不扣他们的东西,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这几年盛景玚的钱、票没少往贡凡送,时不时还托人送粮食,送衣裳。

    林场其他人有什么想要的,他也能顺带送过来,当然,钱还是收了,大家伙对此也理解。

    也正因为这样,盛家人才能全须全尾在贡凡呆这么多年。

    真一将鞋子手套放在炕上:“爸,还有这些。”

    说着,她又小心翼翼从两双鼓鼓的手套里掏出几包药:“这是治感冒的药,还有那个,给妈带的,冬天擦手正好,听说可以避免冻疮,另外的……”

    她有些苦恼,忘了那一堆药片又是做什么的了。

    真一给盛景玚递了个眼神:“呃,他说吧,他比我了解。”

    盛景玚笑了笑:“消炎的。”

    帮着盛芳礼把东西归置好,真一便体贴地留给父子俩说话的空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片一大片的小树苗,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知道她的用意,虽然自认为跟爸没有什么不可以让她听的话,但盛景玚还是点点头,叮嘱道:“不要走太远。”

    “知道了。”

    真一出门后,盛芳礼脸上的笑容刷地一下消失了。

    表情严肃无比:“盛景玚,她真的是你新娶的媳妇?”

    “……是啊,怎么了?”盛景玚懵了懵,他爸这脸色变得也忒快了,难道不喜欢真一?

    不会吧,他媳妇儿这么可爱啊。

    盛芳礼听见这话,表情更加难看。

    痛心疾首道:“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怎么了?盛景玚,我和你妈就是这么教的你?喜新厌旧乃无耻之辈,你今天认不认错?”

    “……”盛景玚更糊涂了:“等等,我什么时候喜新厌旧了?”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说的什么吗?”

    “说什么了?”

    他说过太多话,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了。

    盛芳礼狠狠打在他胳膊上,压低声音提醒他:“你说什么,你说你结婚了。你妈问你对方咋样,你说特别好,你很喜欢她,你们谈了七年对象,都知根知底。你现在就是这样干的?你妈回来瞧见你带个小姑娘过来,没心脏病也要被你气出心脏病。”

    盛景玚:……

    顿时啼笑皆非,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忍着笑解释:“爸,你误会了,你儿媳妇没换人,我谈了七年的对象就是她呀。”

    本以为自己解释完了就成,没想到话音刚落,“啪——”地一声,盛老师用力拍在桌上,脸都气红了,瞪着盛景玚大骂:“我打死你个畜生!”

    盛景玚满脸错愕。

    怎么了?怎么就成畜生了?

    就见老盛同志在原地转了两下,视线突然那落在门后,飞快走过去抽出门板后挂着的扫帚朝他打过去:“老子这样教育你的?”

    “你媳妇儿现在顶多十八九岁,七年前她才多大,啊?你好意思朝小姑娘下手?盛景玚啊盛景玚,我要早知道你变成这样,当初我和你妈还费什么劲,就该让你一块到西北吃吃苦头!”

    但凡有点廉耻心的人都不能冲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下手。

    那是畜生不如,那是变态!

    他老盛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人?亏他刚才还觉得这几年他长进了,变稳重了。

    合着真是装的啊?

    盛芳礼是真气狠了。

    如果说先前以为盛景玚三心二意,喜新厌旧他顶多失望儿子德行差;

    这下他却觉得自个儿这个父亲当得着实失败,居然教出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给我跪下。”

    “跪下!”

    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公公看着很慈祥,很好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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