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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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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到今夜,终于有点饱了。

    程大夫走后,战长林一直盯着帐顶发呆,屋里没有点灯,冷幽幽的夜光透过槛窗照进来,屋里的家具只有些朦胧的轮廓。

    他琢磨着赵霁那事,猜想或许是赵府的内宅出了问题,赵霁生母已逝世多年,他跟他老爹的那些妾室基本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推迟婚期的症结肯定不在那儿,倒是他那六个“大名鼎鼎”的妾室很值得琢磨。

    尤其是传闻中最像居云岫的那一个。

    战长林记得,那个妾室乃是一年前一位朝官送给赵霁的舞女,也是他目前收的最后一个妾室……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战长林一愣。

    44. 故事 “从前有一对同心夫妇……”……

    在推开门之前, 居云岫是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来找战长林的。

    或许是今夜喝的酒太上头,或许是失眠的痛苦太令人烦躁,又或许是案几上的那个木鱼实在太碍眼, 当她慢慢回过神时, 自己已秉烛站在战长林的病床前。

    屋里没有燃灯, 黑漆漆的, 就她手里的一盏烛灯亮着些光,战长林安稳地躺在床上, 闭着眼,看模样像是睡熟了。

    是了,他睡眠一向是顶好的,这样深、这样静的夜,他不在梦里,还能在哪里呢?

    居云岫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隐隐竟有点奇怪的妒忌。

    凭什么自己费心劳神, 为着苍龙军殚精竭虑,夜夜失眠, 他就能在这里呼呼大睡呢?

    居云岫越想越不痛快了。

    战长林躺在床上, 屏息噤声, 没敢睁眼。

    居云岫的身影一映上屏风时,他就认出来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光明正大地打招呼而要装睡,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反正, 等缓过神来时,居云岫已站在他床边。

    微弱的光亮铺在眼皮上,有浓烈的酒气充斥鼻端, 是居云岫身上散开来的,她喝酒了,喝的是最烈的瓮头春……战长林的心跳突然加快。

    黑暗里,光亮隐约下移,紧跟着酒气下压,战长林明显感觉到居云岫在俯身向自己压来,一颗心咚咚狂跳。

    二人气息越靠越近,战长林嘴唇不自觉微微一启。

    “咚——”

    他的光头突然发出一声干脆的响声。

    战长林:“?!”

    居云岫撑着床面,用鱼锤在战长林的头上试着敲了一下,声音有点闷,不如恪儿敲木鱼时发出的声音空灵,她耷下眼收了鱼锤。

    战长林:“……”

    天灵盖上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楚真切,少顷,上方又传来居云岫冷冰冰的命令:“起来。”

    战长林:“…………”

    他没有真的睡着,刚刚被敲天灵盖时,他浓密的眼睫毛明显收紧了一下,居云岫看到了。

    战长林喉结轻滚,慢慢地打开眼皮,对上居云岫一双冷而清明的眼睛。

    这神态,哪里像是个喝醉的?

    战长林想到刚刚的误会,耳根发烫,庆幸帐里光线黯些,居云岫应该看不到他臊红的脸。

    “这个东西为何会在恪儿那里?”

    居云岫举起手里的木鱼,开始审问。

    战长林脸又隐隐发青,暗道好家伙,合着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喜欢,我就送给他了。”战长林直截了当。

    居云岫睨着他:“他喜欢天王庙里的四大天王,你也送给他吗?”

    战长林张口结舌,忍不住小声反抗:“你这是抬杠啊。”

    居云岫眼底冷意不减。

    战长林低咳一声,岔开话题:“你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所以大半夜秉烛来找他,偷偷摸摸的,还拿木鱼当借口。

    居云岫闪开目光。

    战长林便知猜对,笑道:“睡不着有什么要紧,跟我直说便是,我说过会哄你,到你睡着为止的。”

    居云岫靠着床柱,目光飘在夜色覆压的槛窗上,不理他。

    战长林知道她脸皮薄,性情又傲,肯定不可能当面应承这话的,便也不逗弄了,认真道:“那,先讲个故事吧。”

    槛窗上灰黑色的树影沙沙而动,战长林编着故事,说道:“从前有一对同心夫妇,自幼两小无猜,长大成婚后,更是恩爱非常,走到哪里都要形影相随,恨不能时时刻刻、生生世世都黏在一起。十里八乡的人都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恩爱、更和美的夫妇了,就是牛郎织女、梁鸿孟光,也万万没有这样般配的。

    “可是有一天,他们突然大吵了一架,从早上吵到下午,又从下午闹到傍晚,天黑时,夫婿摔门而去,扬言再也不会回来,街坊邻里都来拦,怎样拦也拦不住,夫婿背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风吹拂窗外古槐,居云岫眼底的树影跟着摇曳,战长林在耳边道:“夫婿离开家后,走进一家酒楼里,点了一桌好吃的饭菜,坐在角落里借酒浇愁,他的朋友听说此事,都赶来陪他喝酒。有人夸他娘子贤惠,劝他赶紧回家,也有人损他娘子心眼小、脾气大,叫他千万要扛住,绝对不能先低这个头……天亮的时候,他所有的朋友都喝醉了,醉倒了,只有他一人清醒地坐在角落里,既睡不着,也醉不倒,店小二来问他要不要添酒加菜,他也不要,又坐了一会儿后,太阳爬到中天,他从朋友屁股底下拽出自己的行李,回家了。”

    居云岫鄙夷道:“不是走得头也不回,扬言再也不会回去吗?”

    战长林道:“是啊,可是他们‘同心夫妇’啊。”

    居云岫不懂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

    战长林道:“所谓‘同心’,就是所有喜怒悲欢、饥饱冷暖都是用同一颗心来感受。他离开家后在酒楼买醉,虽然有酒有肉,但是越喝越渴,越吃越饿,因为家里的娘子跟他吵完架后什么也没喝,什么也没吃。他睡不着,是因为娘子还没有睡;他醉不倒,是因为娘子不喝酒;他心里难受,是因为娘子也还在难受着……他当然只有回家哄娘子了。”

    居云岫盯着窗柩,半晌,评价道:“好无趣的故事。”

    战长林问:“想睡了吗?”

    居云岫目光仍然凝在窗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质疑道:“他哄,他娘子就会好吗?”

    战长林道:“他有很多种哄法嘛。”

    居云岫道:“什么哄法?”

    战长林道:“他给他娘子说故事,说,有一对同心夫妇……”

    居云岫一眼瞪过来。

    战长林笑。

    帐里烛光昏黄,战长林这一笑明朗清爽,雪白的虎牙露在红唇底下,竟然有些可爱,有些憨傻,让居云岫一下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干净爽朗的少年郎。

    战长林笑着,触碰到居云岫深邃的目光。

    树影婆娑,烛光朦胧,两人目光汇于明暗交界,忽然都安静了。

    居云岫移开眼,望回剪影簌动的窗柩。

    战长林收住笑容,突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45. 船舱 “乖,睡吧。”

    战长林一骨碌坐起来, 身板笔挺,带起一阵风,可袒露在外的臂膀、胸膛上明明都还缠着布条。

    居云岫到底喝了酒, 虽然神智不算昏惑, 但反应多少是有些慢的, 突然看他这样雄赳赳地坐起来, 一时愣了。

    战长林的被褥盖着下半身不动,道:“我是光着的, 现在要下床去穿些衣裳,你要不想看,记得闭上眼睛。”

    “……?!”

    居云岫匪夷所思。

    一刹那间,熟悉的、陌生的画面纷至沓来,两个声音在脑海里交战,一个叫嚣着:“他睡觉喜欢打赤条你不知道吗?不知道吗?”另一个叫嚣着:“这混账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居云岫脑仁嗡嗡发胀, 不及反应,战长林掀了被褥。

    居云岫大惊。

    烛火一晃, 战长林下床来, 果然是赤条条的, 整个人就只受伤的地方缠着布条。衣裳搭在屏风左侧的衣架上,战长林先把裤子穿了,拿上衣时,回了下头,看到居云岫抱着床柱, 头朝向床内埋着,耳根连着脖颈全红了。

    战长林:“……”

    烛灯在床边绣墩上晃动,战长林心虚地走上前, 低头吹熄了。

    “我穿裤子了。”

    他试探着提醒抱柱的居云岫。

    居云岫仍然紧紧地抱着床柱,声音明显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滚吧。”

    战长林挑眉:“你看到了?”

    居云岫一巴掌打过来,被战长林捉住手腕,顺势一带。

    身形一转,居云岫面朝战长林站住,手下意识要寻找一个支点,被战长林抓住,按向他伤势已愈的左肩。

    烛灯灭了,屋里夜光凝霜似的铺陈着,居云岫神魂未定,盯着战长林神光炯炯的眼睛。

    战长林笑:“信我一回吧,哄不成你,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说完,居云岫突然感到身体一轻,竟是被他拦腰抱了起来,越窗而去。

    ※

    已是三更,偏僻的小县城里阒如无人,战长林抱着居云岫,施展着轻功跃出府衙,来到靠街的码头上。

    三艘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家不在,应是在旁边的草屋里睡下了,战长林选了最大的一艘,抱着居云岫登船入舱,再出来解下缆绳,拿起船桨一划,乌篷船立刻顺着水流飘离码头。

    水波打在船畔,缓缓把船送入湖心,夜风携着淡淡的水腥气吹在脸上,战长林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后,放下船桨,掀开帘幔,对里面的人道:“可以出来了。”

    居云岫坐在船舱里,眼神比刚刚混沌了些,唯独那抹犀利的冷意没有变。

    战长林便又朝夜空望一眼,发出“哇”一声感慨,再次看回舱内时,目光里多了些许怜悯与可惜。

    居云岫转头,推开身侧的船窗。

    战长林:“……”

    船身微晃,夜风扑面而来,撩动鬓边碎发,居云岫靠窗而坐,望着漫天星辰,目光倏而渺远。

    战长林倚着舱门,道:“其实这两年我睡眠也不是很好,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来看星星,看着看着就想睡了。”

    居云岫望着星空,良久才鄙薄:“星星有什么可看的。”

    战长林道:“不是说故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居云岫不语。

    战长林朝舱里看进来:“不信?”

    居云岫背对着他:“不信。”

    战长林笑:“你不信,他们也在那里陪着你。”

    舱里昏暗,居云岫脸庞被暗影笼着,只有一双眼睛里坠着星光,泛着泪花。

    战长林道:“你看,王爷就是那颗北极星,永远最大,最亮,离我们最近,不管走在哪里,只要一抬头就能找着他,找着他了,就知道该往哪里走,就不会再害怕。”

    他顺着北极星向上方数:“那颗摇光星呢,就是平谷哥了,虽然他平时最怕王爷,可他是我们四个里最崇拜王爷的一个,现在他能挨王爷这样近,估计天天都在笑,天天都在耍他那把钩鎌枪。”

    摇光星旁边是开阳星,战长林道:“这个呢,就是溪姐,居松关不在,溪姐有点孤单。你说,要是那时候居松关跟我一块求娶多好,又能替我分担一半开销,又能给王府再添一门喜事,到时候两对新人一起在王爷跟前拜天地,他战青峦估计当场就能气死,没那机会再去勾结晋王。”

    居云岫的眼泪流下来。

    战长林提及此,眼神也变了变,吸气忍了,才又道:“罢了,不提那腌臜名字,他不在这上头,你别看,他在阴曹地府,在十八层地狱里,生生世世都别想解脱。”

    他说回战石溪,说回居松关。

    “居松关也是个痴情种,虽然这三年来他不肯见我,可是奚昱说,每回他昏迷时唤的都是溪姐的名字,溪姐的生辰、祭日他都记着,都会以夫妻之礼祭拜。雪岭被围那日,他俩在孤城里拜了天地的,溪姐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只是世人还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居松关日后是要做皇帝的,等他做了皇帝,肯定会向天下昭告溪姐的身份,到那时,大齐就会有第一个做将军的皇后了。”

    居云岫的眼泪越流越长。

    战长林最后道:“你再看看旁边的那些星星,亮晶晶、密麻麻的,多热闹,苍龙军十九万八千人,都在这儿,一个都没有少。你说,那么多人陪着你,看着你,你还有什么不踏实的?人只要踏实了,就能睡着的。”

    水光接天,满天星辰在银波里闪烁,夜风袭来,战长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回头,望向黑压压的船舱,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居云岫道:“不可以。”

    战长林静了静,道:“在哭啊?”

    居云岫微微仰了仰脸,冷声:“闭嘴。”

    战长林却笑,道:“哭就哭嘛,哭出来就好了,什么事都堵在心里,哪能睡得着?”

    居云岫伸手捂住眼睛。

    夜风一阵紧跟着一阵,嗖嗖地刮在身上,战长林不再请求,低头入舱,关了居云岫打开的船窗。

    船里更黑了。

    二人相对而坐,居云岫用手背遮着眼,水波徘徊,暗影晃动,战长林向她道:“居云岫,就算我这次追不回你,我也永远是肃王府的战长林,无论成败,生死,这一次,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居云岫的泪水从手背底下流下来。

    船舱昏黑,战长林靠过来,伸手给她揩眼泪,居云岫打开他的手,他不躲,居云岫偏开脸,他阻止,居云岫要推他,他一手钳住她双腕。

    温柔的流水声包裹四周,令人心悸的黑暗包裹着彼此,战长林定睛看着居云岫梨花带雨的脸,低头吻落。

    “呀——”

    一声呼喝破空而来,有人在远处怒斥道:“那是谁家不要脸的臭王八蛋!三更半夜的,竟敢偷老子的船!还他娘的在这里幽会,看老子不打爆你这狗头,废了你这狗腿!”

    船里二人一震,战长林脸一瞬间发青,推开船窗探头出去,那人紧跟着骂道:“他奶奶的,居然还是个秃驴!”

    战长林忙又窗户关了。

    居云岫靠着船窗而坐,一双眼冷幽幽的,战长林脸上又青又红,悔恨自己刚刚竟没听到船家划船过来的声音。

    “你……有没有带银两?”

    居云岫一脸漠然。

    战长林已摸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一无所获。

    窗外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战长林被逼无奈:“要不……我先去把他弄晕了?”

    居云岫眼神更冷,终于抬起手,战长林看到她腕上的一只玉镯。

    是她最近常戴的一只。

    “回头给你赎回来。”

    战长林摘下玉镯,钻出船舱。

    夜色清明,船家划来的乌篷船已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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