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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她真的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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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了这么一句, 却只当是在自言自语,像是对这个无知的后辈嗤之以鼻,并未期待周子寂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回答。

    周子寂也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嘀咕, 立刻转头下楼把他带进别墅里关上门, 免得这情形引起旁人注意。

    黑色符咒铸就的牢笼飘浮在空中, 孱弱的少女蜷缩在笼底陷入昏睡,“一刻钟后她就会醒,锁好了看紧点。再过五天就是好日子,动手之前别让她再出去乱跑。”

    “我总不能一直把她这么关在笼子里吧?”

    周怀仁露出古怪的笑意, “怎么, 嫌她这样满足不了你?”

    “……”

    周子寂又想起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随便就带了女人回家,像是急于摆脱奚言对他的吸引力。

    他望着笼底蜷缩的人, 脸色很不好看,“她醒来之后还是会挣扎, 想死的方法有很多。”

    “让她想死却死不了的办法, 也有很多。”

    经验丰富的天师手中握着专门克妖的符咒,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的话, “把这道傀儡符烧了给她喝。等她醒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会刻进脑子里, 当成命令拼死完成。”

    “五天之后我再来, 到时候要是还给她跑了——”他盯着周子寂,又露出那种嗤之以鼻的表情。

    “我看还是得劝劝那群老顽固。偌大的周家, 不交到你手上更好。”

    “我从没说过想要。”

    周子寂冷着脸看他离开。周怀仁踏出别墅的同时, 符笼化成灰烬, 残渣如雨掉在地板和奚言的身上,瓷白的脸颊也落了几片灰蒙蒙的污秽。

    明明她才是妖,克妖的符咒却反倒像是玷污了她。

    在她苏醒之前, 周子寂亲手捏碎傀儡符,低声下了命令——

    “待在这里。你既然喜欢周子寂,就永远待在这里。每天换着花样煮粥,困了就去沙发上睡觉,像从前一样。”

    不管她是人是妖,都是周子寂的。

    他不会容许自己捏在手里的东西再逃脱。

    他俯身拂去奚言身上的灰烬,用拇指轻蹭她柔软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灰痕。

    奚言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坐在地板上彷徨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瞳仁由清亮透光转为空洞茫然。“今天……今天,我要,今天……”

    她费劲地思索着什么。周子寂屏住呼吸看着她,带着不自知的专注与紧张。

    直到她柔声细语地说,“今天我要煮百合薏米粥给你吃。”

    傀儡符有时效,只能保证十二时辰内不出岔子。周怀仁只留下了一道,逼得他不得不开始研究从前不屑于学习的家族法术,看剧本的时间被挤占,硬着头皮自己在家学画符。

    身为天师血脉,天赋自不必说。家里那群老人终于盼到他对家业感兴趣,自然大力支持,珍贵的古籍资料全都传给他学习。

    傀儡符并不是多么高级的法术,只看天师法力是否能压过想要控制的妖怪。而他眼前这只,还如初生雏鸟一般,连自己化形都做不到,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法术。

    周子寂看着她将新制的傀儡符喝下,又乖顺地跑去准备煮粥的食材。

    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这只小狐狸注定是属于他的。

    下个月新戏进组之前,周子寂推了一切私人应酬,在家里陪着她。

    每天都有新鲜的食材送来,陌生人进出,她却从未往门口过看一眼,只周旋在厨房之前,精心地守着煲粥的砂锅,一锅粥就能花费一整个下午。

    等粥出锅,周子寂会尝一碗,夸奖她做得很好。然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伏在周子寂膝上,披散长发,任由他的手指抚摸。

    她的长发不再乌黑柔亮,发梢黯淡干枯。周子寂让人送来护发的精油,在看电影时,徐徐揉化在掌心里,亲手为她涂上。

    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和谐又亲密。

    身为妖怪居然能让他费心至此,她也算是有能耐了。周子寂涂完精油,看着她恢复柔顺的长发,满意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听话,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奚言紧闭着眼睛,喃喃道,“……听话。”

    她在这个梦幻般虚构的乌托邦里,扮演一只听话的,备受疼爱的宠物。

    一同陷入角色的是她的主人周子寂。

    周怀仁说过,只取她一尾,留下一尾给她护体,从此后变成普通狐狸被封在奚言体内,永远无法挣脱,也不会再生变故。

    只要等到五天后,这样的乌托邦生活就会变成永久。他能得到这世上最忠心的依赖,永远留在他身边,只属于他。

    然而第三天傍晚,有不速之客打断了别墅中的平静。管家通报有一位谢先生到访。

    周子寂一听就知道是那一位。

    他对谢烬印象深刻,可惜是不好的那种,看一眼在沙发上午睡的奚言,毫不犹豫地让管家回了主人不在。

    来者不善。

    既然生灵盏已经拿到手里,周子寂巴不得跟他再无瓜葛。以防万一,又翻阅术法书上的记载,找出最高规格的封印咒,割破指尖忍痛画符。

    符咒散出朱红色的光芒,在他挥手之后,飞到门上紧贴。

    外面传话的管家又回来通报,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打断。

    “不必了。”

    那两道加封在门上的符咒凭空自燃,一道强劲的气流吹乱了他的衣角。同时响起的还有到访者不怒自威的一声——

    “开门。”

    **

    “谢先生。”

    周子寂咬了咬牙,移动身形挡住沙发,目光阴沉锐利,“不请自来,不合规矩吧。”

    谢烬没有将他看在眼里,扫视客厅,“我来见奚言。”

    “奚言?”他的表情变了变,冷笑道,“不知谢先生来见我的妻子,是有什么要紧事。”

    第一次对外人承认奚言是他的妻子,他着实是被同性间攀比较劲的心理冲昏了头脑,“谢先生跟她是什么关系?”

    谢烬的视线落在沙发上,语气稍缓和了些,“她是我的学生。”

    “她已经三天没有到学校上课了。”

    上次讲座结束时,卢真留了他的微信。

    当晚小姐妹亲眼见识了不堪入目的偷/情现场,潦草分别,之后奚言就再也没到学校上课。

    卢真担心她,可并不知道她家人或其他朋友的联系方式,能想到并联系上的人居然只有谢教授,再三纠结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他求助了。

    谢烬知道人类的贪念能将其心中无知与残忍放大到什么地步。也很熟悉人类眼中的独占欲,有些是处出于爱意,有些只是自私的本性。

    周子寂眼中两者具有,他看得了然分明。

    奚言还安然无恙,已经是万幸。谢烬道,“你应该知道,她很特别。也不该被囚禁在方寸之地。”

    “是么?恐怕与谢先生无关吧。”

    周子寂听不惯他教训人的语气,“怎么,只许谢先生手上有奇珍异宝,我们这些小辈就不能养只小狐狸?”

    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过是道貌岸然地觊觎别人的珍宝罢了。

    谢烬没再说什么,只是垂眼看着沙发上微蜷的少女。

    她脸色有些苍白,没再添什么伤痕,下巴瘦得尖尖的,垫在抱枕上睡得很沉,仿佛梦到什么,喃喃地呓语,“周,周……”

    如果是她自己的选择,那谁都不该干涉。

    谢烬心头染上些微黯然,别开了眼。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周子寂语气中的得意,“谢先生听见了么?她离不开我。”

    如果不是感情深厚不可分割,怎么会连梦中都念起他的名字?

    奚言似有所感,不适地翻身,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些,半张脸都埋进抱枕里,连睡梦中都感到不安。

    “粥,粥……煮好了。”

    **

    奚言十四岁遇见周子寂,第一眼就无法自控地被吸引。

    彼时他还没大红大紫,却已经有了不择手段的心性,在往影帝的位置上一步步攀登。朝着自己的目标执着地靠近,不依靠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阻挠。

    他是她最向往,最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那种人。

    爱意在心中堆积,她注视着周子寂,目送他攀上事业的高峰,甘愿做那个路边为他鼓掌的人,即使周子寂的视线从不会停留在他身上。

    可在无数个美丽的梦境里,他眉目间的矜贵倨傲也会为她软化,疼惜地叫她一声“言言”。

    知道自己能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仿佛梦境照进了现实。她的人生都被点亮了,仿佛终于也从可有可无的角色变成了拥有高光的主人公。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被家族选中任意摆布的棋子。只想在周子寂身边,更近地看着他,陪伴着他。

    可……那并不是她。

    那不是她。

    她的记忆里应该充满鸟语花香,森林里有可口的野果和肥美的野兔,溪水冰凉清澈,能照出她的影子……

    奚言疲惫地睁开眼,望见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她最近很奇怪,就像从前误食了森林里红伞白杆的毒蘑菇,总是恍惚想起自己以前如何喜欢周子寂,像是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在这样被囚禁,被豢养的生活。

    但那并不是她。

    她的身体受傀儡符的控制,意识却还有一部分清醒地保留。她好像听见了谢先生的声音,在离得很近的地方。

    她好几天没去上学了,谢先生的讲座应该结束了吧。

    还有一起上课的朋友……

    她费力地坐起身,惊觉自己的双手变短——已经不能称之为双手,这是她的前爪。活动身体,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后腿,尾巴,她竖起的毛绒耳朵。

    向来柔亮水滑的棕红色皮毛变得黯淡无光,可确是她本体的模样。

    她变回了狐狸!

    困顿之意刹那间全消。她猛地跳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不知尾巴碰到了什么,发出皮肉烧灼的声音。

    她疼得一阵萎靡,抱着尾巴警惕地往后缩,又被燎伤了后背,痛得往前扑倒。

    黑红相间的牢笼这时才显出形状,血铸的咒缚把她牢牢困住。笼子太小,她必须抱着自己的尾巴紧紧地缠在身上,才能确保不被恐怖的笼壁碰到。

    “呦,醒了。还挺精神。”

    周怀仁笑眯眯地隔笼看着她。

    “周太太,别来无恙。”

    她从没见过这个人,内心深处却有无声的恐惧在蔓延。

    如果说周子寂的形象还有一点点值得信赖,那么这个人就和传说中的天师模样别无二致,残忍狠戾。

    她能轻易嗅到他身上传来浓重的怨恨,是他斩杀过无数妖灵的证明。

    “把笼子打开吧。”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天,周子寂看着她的身体被烫出血痕,又冒出焦糊味的烟,到底不忍心,“有我看着,她逃不出去的。”

    “就凭你?这种畜生真发起疯来你可降不住。”

    周怀仁拔出长刀,锋芒闪着寒色,映出一双充斥兴奋杀意的浑浊眼睛,“是你运气好,碰上它还什么都不懂。以后再遇见别的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天师与妖怪互为天敌。天师降妖,反之亦然,凡是有点道行的妖孽见了天师都是血海深仇,必然是趁机杀之后快。

    如果任由这只三尾狐狸成长,对付起来是很有些棘手的——尤其是周子寂这样身怀天师血脉却法术不精的,未必经得住它的利爪。

    好在捡到个大便宜。今日黄昏就是取它命脉的最佳时刻,能将妖力最大程度地封存,用来炼药炼器都十分合适。

    除了好时辰,还要有靠谱的保存容器,周子寂一言不发地取出生灵盏,晶莹剔透的盏体折射出斑斓的光,灵气四溢。

    周怀仁磨好了斩妖刀,用刀背敲打笼子,“刚刚还挺有精神,怎么又不动了。”

    奚言奄奄一息地匍匐在笼底,琥珀色的眼睛半睁半阖,恹恹地看着两人,仿佛已经筋疲力竭。

    一切准备就绪。周子寂弯腰想要去打开牢笼,和她的目光碰上,几乎被她眼中的失望和恨意灼伤。

    他的手停顿在空中,被周怀仁瞥见,讥笑道,“怎么,事到临头后悔了?想把她放生?”

    周子寂咬牙打开了笼子。

    生路打开的瞬间,蛰伏在笼中的小兽一跃而出,亮出利爪毫不迟疑地朝着他的咽喉直进,却在碰到他衣角之前忽然滞空,心脏猛地收缩紧缚,引发窒息般的痛苦,仿佛有道声音从心底嘶吼——

    不要杀他!

    她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听见一声冷笑,“妖孽还敢作乱!”

    四肢被黑色的符文锁链缠绕,牢牢地钉住。猎杀的匠人举起了屠刀,极快极准,毫不心思手软地斩向她的双尾。

    肢体分离的瞬间,她发出痛苦凄厉的长啸,琥珀色的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周子寂目眦欲裂,“你说过只取她一尾!”

    “你才几斤几两重,也配跟我讨价还价?”周怀仁抖了抖衣服上飞溅的血渍,不悦地皱眉。

    本以为能一刀斩断两尾,看来这东西的骨头比想象中还硬。

    “你从没想过要给她留活口是么?”

    周子寂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资格。无论是这个离经叛道的叔叔还是家里那群老人,哪一方都只把他当成无知的小辈,没有决策的权利。

    周怀仁将斩下的一尾丢进生灵盏保存,擦去刀锋上的血迹,还要再挥第二刀时,余光里瞥见他划破了手掌,以血画符,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他眼神阴沉如水,带着显然的戾气,“她是我的东西。”

    封印符化作飘浮的短箭冲向那柄斩妖刀。周怀仁料不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自学出如此成果,被围困了数秒,恼羞成怒,“混账!你偏袒妖孽?是像被家里除名么?”

    “她是我的东西。即使要杀——”周子寂一字一顿地重复,鲜血流淌的手掌不断画出符咒,挥向空中。

    “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话音落地,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啸。断尾的小兽拼命撕咬扯断四肢的困缚,伤痕累累的身体里迸发出向死而生的力量,冲向门口,用尽全力一撞。

    阴风阵阵,别墅外是漫天的冷雨。

    她愣了愣,伤口被雨丝渗入,刺进骨髓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化作一道红色的残影,不顾一切地向着雨幕深处狂奔。

    她不知去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快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看不见那栋别墅的地方去。

    不知在大雨中狂奔了多久,她疲惫不堪地停下脚步,皮毛已被冷雨浇透。

    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安静得只有雨声,没有行人停留。她跳进路边的绿化带,在低矮的灌木丛里避雨,探出舌尖舔舐浸着雨水的伤口。

    风里裹着祁连山的味道,很淡。她知道自己离故乡还有很远,力气耗尽之前,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

    她困倦地缩在树下,想要就这么睡一觉。舌尖却溢出一丝金色的流光,如同雾气散入空中,遥遥地引着一个方向。

    她想起自己吞嚼过谢烬的名片,那张白色的小卡片上空无一字,带着暗金色的纹理。

    她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跟着空气中引路的流光走入了板樟巷。石板铺就的小道,墙角屋檐生着幽绿的青苔,古朴而静谧,安逸得仿佛与世隔绝。

    她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终于倒在一处合院门前。院门上攀爬的藤蔓如瀑,开了一串串芬芳的花。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被雨点打落,悠然飘落在她眼前。

    她的视野被这片美丽的淡紫色填满,下一秒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了。

    阿沅大大咧咧地扫了一眼,脆生生地喊,“先生!先生快来看!”

    “有只快要死翘翘的小狐狸!”

    **

    奚言睡了长长的一觉。

    她好像有半辈子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身心完全放松,陷进温暖又柔软的被子里。没有乱七八糟的梦,也没有急着要去做的事,唯一的目的就是休息,可以睡足了再醒。

    她记得自己临睡前看到一树如梦如瀑的紫藤,再睁开眼睛,视野里却是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庞,因为离得太近,放大到有些滑稽。

    “你终于醒了!”他自来熟地跳上床,趴在她脑袋旁边问,“尾巴痛不痛?”

    “好像……不痛。”她的声音很虚弱,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沅叹了口气。

    几枚羽毛飘落,她怔怔地看着少年消失,变成一只灰山雀,柔软的羽毛上附着蓝黄色斑纹,灵巧地挥动着飞在半空中,“先生交待过,等你醒了之后就带你去书房换药。快跟我来。”

    奚言懵了一会儿,抬起爪子看了看,又慢吞吞地问,“是谢先生的家么?”

    “当然了。”小山雀绕着她叽叽喳喳地飞,“快来呀,待会儿你尾巴上的麻药劲儿就过了,可是会痛得打滚的。”

    “……哦。”她记起自己被斩断尾巴的痛苦,身体抖了抖,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大尾巴护在怀里,跟着这只小山雀跳下了床。

    这里是谢烬的家。

    深更半夜,外面还下着雨,走廊里没有灯,庭院里的细节布局暂时看不清。

    但她的夜视能力足够分辨,这里跟周子寂的别墅截然不同。倒是和奚园里的庭院样子很像,是座很传统的四合院,有股岁月静好的安宁味道,是谢烬身上那种味道。

    像还在做梦一样。

    她居然真的逃出来了。

    “你别担心,这里很安全。先生的阵法罩着整栋宅子,没有人能闯进这里再伤害你了。”

    阿沅快速地扑棱着翅膀,飞在她身旁引路,唠唠叨叨讲个不停,“先生只救自救之人,妖也是一样。毕竟,要是你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谁还能救得了你呢?哎呀,幸好你是只争气的小狐狸。你能找来这里,先生很高兴。”

    奚言缓缓点头,“你们……为什么救我?”

    “啧,你这话说的,忒没良心了。天下妖妖是一家嘛,如果我被人追杀,受了伤倒在你面前,你还能见死不救吗?”

    “……”

    “哇你真的不救?好狠心的小狐狸!”

    “……”

    “算啦,逗你玩的。像你这样的小家伙知道什么呢。”

    书房门口,阿沅规规矩矩地收起翅膀,转眼间又化作少年模样,笑吟吟地帮她敲门。

    “先生在等你。”

    **

    “进来。”

    奚言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跟着阿沅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很多,占据半个房间的檀木书架上放得满满当当,很高很高,要使劲抬头才能看到顶层。

    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裸眼可见的深蓝穹顶,或明或暗的繁星在头顶闪烁。书架隐隐与星空相连,知识的阶梯通向浩瀚的苍穹。

    书房中央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一角亮着浅黄色的灯光,金属灯座墨绿灯罩,像旧民国时期的老式台灯,使用至今别有韵味。

    谢烬坐在书案后,单手撑着下巴,长睫低垂,专注地执笔写下拜帖的最后一句。

    他手旁是一摞未整理的资料古籍,有只手掌大的蝴蝶停在最上面一本,纤薄的蝶翼上闪着幽蓝色的荧光。

    “递到涂山去。”

    奚言进来时正看见他将拜帖封好,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吩咐阿沅。下一刻却见那只蝴蝶飞起来,翩翩落在拜帖上,蓝光闪烁一瞬,便同拜帖一起消失了。

    幸亏一只狐狸做不出太多的表情,她想。

    否则她太大惊小怪,会显得很没见过世面。

    办完了正事,谢烬将那摞古籍搬开,视线低垂,轻声问,“睡得好吗?”

    这是在问她了。可惜她连跳起来跟他平视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点一点头,心里有点泄气。

    总是会在狼狈的时候见到他。

    奚园初遇的那场雨里,她还有两条尾巴。

    这一场雨下完,别说尾巴,她连命都只剩半条了。

    谢烬莞尔,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灯影映着他半边脸的轮廓,给他清隽疏离的眉眼浅镀一层人间烟火的暖色。他弯腰把小狐狸抱到书案上,亲手清创敷药。

    那一点温软的神色,便在看到伤况时褪去了。

    她又被削去一尾。仅剩的那条尾巴也被切断了小半的筋脉和骨头,绒毛都被血块黏连在一起。

    麻药劲儿过去,她不可避免地感到疼痛,低低地呜咽。

    “忍一忍。”谢烬放轻动作,却干净利落,修长的手指灵活有力,游刃有余,显然做过不止一两次。

    接骨续筋,这一尾起码可以保住。可终归是血肉模糊,看起来太过残忍,阿沅不由得咂舌,“姓周的拿生灵盏果然没安好心!天师家里的人果然没有好东西!”

    小狐狸疼得蔫蔫的,换完了药趴在那儿只会嘤了。

    谢烬抚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又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耳朵,低低地叹一声,“怪我。”

    “怎么能怪先生呢?谁知道他会拿生灵盏作恶。”

    阿沅嚷嚷着凑到书案边,同仇敌忾的语气里妖性未泯,“你生气吗?他想杀你,我帮你杀了他。”

    小狐狸萎靡不振地半睁着眼,趴伏的姿势,两只前爪垫在胸口,能摸到心脏的跳动。她记得自己的利爪差一点就能穿透人类的咽喉,这里的疼痛却阻止了她,“奚言……喜欢他。”

    胸膛里残留的爱意正在一点点消褪,正因为在消褪,变动中的存在感格外明显。

    这会儿心已经不痛了。好像随着爱意的消减,这缕执念对她的影响也在缓缓消失。

    阿沅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顿觉没趣,哼了她一声,“你可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执迷不悟,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奚言感到委屈,也没有力气解释,挣扎着想起来,“我要回家。”

    她想回祁连山,太想了。即使要死也想死在故乡。

    阿沅比她还紧张,“啊啊啊你别乱动!尾巴会掉的!”

    “……”

    “先安心休养。”谢烬也说,“等身体好了再走也来得及。”

    她又蔫蔫地趴了回去。

    变成奚言,留在周子寂家或留在这里,她从来都没办法自己选择。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可能还没到祁连山就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倔强地说,“那我只在这里待几天……就待几天,等尾巴好了就走。”

    谢烬并不勉强,只颔首道,“依你。”

    她缓慢地跳下了书案,尾巴无力地垂在地板上拖着走。

    小狐狸脾气直,性子也倔,强撑着自己走路,晃晃悠悠地跟着阿沅回房间睡觉。

    谢烬收回目光,手边的书卷再拿起,还没翻过一页,阿沅引完路又扑棱着翅膀回来了,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地八卦。

    “先生喜欢她?给她用了好些珍贵的药。”

    “多可爱的小狐狸。”

    谢烬没有抬眼,“小女孩爱漂亮,留疤会伤心的。”

    小灰雀嘿嘿一笑,“先生喜欢她呀。”

    “……”

    灯影晃动了一下。谢烬无奈地放下书,按揉眉心,嗓音里有些倦意,“明天我去一趟涂山,你好好看家。”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不在时,你多照顾她。”

    “唉,知道啦。”小灰雀笑嘻嘻道,“先生放心,我不欺负小女孩。”

    外头更深露重,房间里却暖意融融。

    在谢烬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奚言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不敢乱动,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想着近几日的遭遇,越想越伤心,还很生气。

    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地对周子寂好,周子寂却还要伤害她。

    她的思路并不像人类那样弯弯绕绕。不会去纠结周子寂为什么前一天还温柔得离奇,后一天就要杀她取尾。她不会想这个人类的举动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周子寂要杀她——她只知道这个。

    狐狸是最恩怨分明的动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论背后有什么原因,他朝她下了杀手。那么今后见面,如果做得到的话,她也可以杀了周子寂。这很公平。

    但周子寂会法术,她不会,现在冲回去报仇只能算是送死。

    听说能化形的妖怪多少都会点法术的,她却只是借了奚言的身体成人,半点法术都不会,现在连人形都变不回去了。

    她想了好一阵,药劲儿上来,在气馁中不甘心地睡着了。

    又是爽快的一觉,无魇无梦。她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心里的沮丧却没有消减,对着来敲门给她送早餐的阿沅说,“我是只笨狐狸。”

    阿沅听闻很欣慰地点头,“自我定位倒是很清晰。”

    “……”

    “应该是书看得太少了。先生那么厉害,博古通今,肯定就是爱看书的缘故。”

    阿沅安慰道,“别着急,等吃完饭,我带你去书房找几本法术典籍学习一下,说不定你就能开窍啦。”

    他又不拘小节地跳上了床,自来熟地翘起脚躺下了。身后飘浮的餐盘也跟着降落在床上,是清淡的粥食,配了三样爽口的小菜,还有一碗一闻就苦到不行的药汤。

    奚言屏住呼吸先把苦药灌下去,才猛舔两大口粥漱掉药味,把小菜嚼得嘎嘣脆,“谢先生的书我也可以看吗?”

    “可以啊。大家都能看,只是不许弄坏。”

    “大家?这里还住着别人吗?”

    “都是先生收留的小妖怪。不过大多都不爱轻易出门走动,在各自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待着呢。”

    奚言这才知道,原来谢烬心地很好,她并非特例。

    好像有点失落,又说不上是为什么。她摇了摇头,呼噜完粥舔了舔碗底,又跳到下一个话题,“那谢先生是什么妖怪啊?”

    阿沅听她吃吃喝喝顺便还好奇谢烬,颇有些惊讶。

    来这里的小妖怪大多都是被逼到死路,悲愤绝望中撞到救命恩人的。因为遭了大难,不好沟通难以建立信任。甚至刚来时觉得食物有毒,不吃不喝好多天的都有。

    她也差点遭了灭顶之灾,生死边缘走一趟回来,居然还这么快就能恢复精神,能吃能睡,没心没肺的。

    好姑娘。真招人喜欢。

    留在这的大多都喜静。阿沅终于找到日后能跟自己一起叽叽喳喳聊八卦的对象,心情相当愉快。第一卦就聊到了这院子的主人头上,“先生身份有点特别。父母一方是人类,另一方出身妖族。算是半妖。”

    谢烬的名字在两族几乎无人不知,这点情报也不算隐秘。

    奚言却是深山老林里长大,在村里没通网的野地,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人物,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原来先生是混血。”

    她对世事知之甚少,因此说来才毫无偏见。阿沅回味了一下她的称呼,“你这么说,倒还挺好听的。”

    “不然呢,别人怎么说他?”

    “杂种。”

    妖与人类的结合大多生出先天不足的残废,可也偶尔会生出像谢烬这样天赋异禀,比两边族类都更强大的半妖。

    半妖处境尴尬,在人族和妖族都讨不了好,常常刚躲开母族的驱逐又迎来天师的追杀。

    只有谢烬是个例外。这个名字以备受敬仰的姿态存在于世间,无论人族还是妖族,提起时都要多几分敬重。

    “先生是心怀大善的人。”

    阿沅用十分崇拜的语气说,“他游历四方,干过不少大事,给了很多生灵休憩之地,因而所到之处总是被人尊敬的。”

    奚言也听得感慨万分,只觉得谢烬活得好像传说中的大人物,又越发好奇,“那你知道……他都去过哪里吗?”

    “知道得不多,先生捡到我的时候就已经不怎么出远门了。”阿沅道。“再说我才八十多岁,还是个宝宝呢。”

    “……”

    “先生嫌我吵闹,平时都不怎么理我。不过应该是愿意跟你说话的。”

    他噗地化成小灰山雀,收起翅膀掉进她的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打滚,“你要是想知道,让先生亲自讲给你听嘛。”

    “只是他话不多,今天讲两句,明天讲两句,可能要讲上个百八十年你才能知道他了。”

    奚言点了点头,无端地想,和谢烬那样的人生活,百八十年好像也不算久。

    她耳尖抖了抖,还记得被那双手轻揉的触感,忽然很期待见到谢烬。

    “那我今天……还要换药吗?”她不太好意思地问。“什么时候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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