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5朵血蔷薇
隔板后异常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反而让人抓准了对面的想法——他心动了。
只是奇异的是,他开口却是拒绝,“客人,我们这里只交易器官。”
“哦——”塞蒂亚似乎很失望,“太令人遗憾了,我以为怪诞里的‘美梦之神’能轻易帮我,找到我的老师。”
“美梦之神”当然能找到,他太清楚那个人在哪里了,这是送到嘴边、不用花力气就能完成的交易,可是……
“抱歉,打扰您的时间了。”塞蒂亚起身,提裙要告辞。
“等等——”塞蒂亚被叫住,那声音似乎近了些许,音调也压低了,像是害怕谁知道,他说,“这是一场由你自愿献祭的交易,是你认为的等价交换。”
“当然。”塞蒂亚重新坐回椅子,“我向神明发……”
“不,别说。亲爱的客人,如果你背弃了你的诺言,你将在‘美梦之神’的诅咒下,体验一万种死亡阴影,永远被深渊呓语折磨!那么,现在,将你的灵魂交给我——”
他嘶哑的声音忽然变调,里面夹杂着极致的兴奋以及迫不及待。
梦境发生奇异的波动,将塞蒂亚推到忏悔座上,波动在她头顶汇聚成一只硕大的透明手掌,兜头向塞蒂亚头顶抓去。
它抓到了!
灵魂的白光从头顶挥散,随着它的抓取,灵魂的轮廓渐渐显现。
多么完美的灵魂啊,纯净、完整而又静谧。
灵魂的双眸慢慢露出身体,微阖的眼跟着睁开,一只赤红,一只漆黑,诡谲又可怖。
“美梦之神”骤然一震,甩手就想挣脱那灵魂,却不想浓郁的黑雾像大水决堤涌入透明手掌,手掌自戕式崩碎,但那些黑雾抓住梦境的某个连接点,顺着它爬入操控者的身体里。
“啊!!!什么东西——”
隔板后的“美梦之神”惊恐大喊。
灵魂回归塞蒂亚的身体,暂时脱离她的恶魔在她身体里醒了。
无白黑瞳占据塞蒂亚的右眼,恶魔借着塞蒂亚的嗓音戏谑地出声。
“让我看看,是哪个蚂蚁在觊觎恶魔的珍宝——”
这个世界的风静了,藏在梦境深处的一些不可名状的生物静了,整个世界匍匐在地。
漆黑的锁链穿透隔板,将人束缚拖拽,强行用对方的脑袋撞碎了隔板,让他凄惨地趴在忏悔桌上。
碎屑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粘连着头发,形容狼狈至极。
“原来是熟人,尊敬的……泰德·艾肯基老师。”
交叠的重音点出来人的姓名,这位今天在卡威特备受尊崇的乌托斯学院招生老师,没想到竟然是尘封多年的怪诞传说里的“美梦之神”。
“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您,真是令人遗憾。”塞蒂亚慵懒地靠回椅背,“您已经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了,为什么要害怕被光明神注视到呢?”
“白天见到您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您半只脚已经迈入黑暗里。作为生活在深渊里、经历过一万次死亡折磨的黑暗生物,我愿意帮您一把,将您彻底——推入——黑暗——”
尾调的拉长仿佛真得让艾肯基听到了深渊的呓语。
他惊恐地抬起双手,光明之力消失了,他浑身挥散着一层烟般的黑气。
——他成为黑暗里的堕落神术师。
“你!!!”艾肯基绝望了,“塞蒂亚·克斯诺!!!你毁了我!!!”
他的手臂疯狂地挥动着,他的拳头想要敲碎塞蒂亚的脑袋,他的手指想要撕开塞蒂亚的皮囊,但他什么都做不到,锁链让他宛若一条苟延残存的疯狗,只能用眼睛发泄着凶狠。
“艾肯基老师,您这么说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明明您最拿手的并不是神术师,神术师不过是您的第一层伪装而已。”
“我是乌托斯学院的荣誉老师!!!我是光明神的信徒!!!我从来没有背叛过神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塞蒂亚·克斯诺,我会杀了你的!”
“研究?”塞蒂亚就像观察商店里精致商品一样,从忏悔室两侧的物品架上取下一只玻璃瓶,里面安静漂浮着一只眼球,血丝从瞳孔边缘蔓延开,暴露出主人身前的惊恐和挣扎。
“您称涉及人类离体器官的研究,是神术师的工作?黑巫师们会鄙视您的。”
被塞蒂亚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艾肯基终于在愤恼中爆发了,神殿幽蓝的光芒暴涨,奇怪的波动强行带着人的意识摇曳,仿佛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万物扭曲的世界。
“去死吧!”
紧随着暴呵声而来的,是一只由幽蓝光华汇聚的魔兽,它似马但头上有独角,明明看起来是个温和的生物,但长长一声嘶鸣,耳朵里便响起阵阵哭嚎,眼前的世界变成最可怕的噩梦。
颠簸的马车让车厢里深受重伤的人伤口撕裂开,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伤口晕染衣服,再蔓延整个车厢,浓郁的血腥气似乎并没有引起车夫的注意。鲜血仿佛流不尽,它们从车厢的缝隙里,一滴,两滴……滚滚滴落在地面上,沿途形成了一条鲜明的长血痕。
血手拍在车厢上,重伤的人在挣扎,她张开双眸却没有光反馈到眼睛里,尖叫声让马车骤然停下,车夫拉开车门,一只血手陡而掐住了车夫的脖颈。
“不要杀我。”车夫装腔作势说着。
“不要杀我——”梦境里殊死一拼的艾肯基绝望地说着。
他被那个噩梦里的纤手扼住脖颈,一时间竟分不出是塞蒂亚的噩梦还是艾肯基的噩梦,艾肯基意识到,这个噩梦就是塞蒂亚交易时的陈述,那个梦里的车夫就是——就是他。
不可能,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认识塞蒂亚·克斯诺!
“原来艾肯基老师藏有一只梦魇的灵魂啊,难怪能在梦境里成为‘美梦之神’——”
梦魇,食梦兽,梦境里的王者,一旦被盯上,就会在噩梦的恐惧中燃烧灵魂,成为梦魇的食物。
“——那么,艾肯基老师,您看到了吧,那个在我亲爱的老师嘱咐下,他的助手送我去克斯诺领地,可是他为什么不管我了,血快流干的感受真得太让人无助了。”
“不!那不是我!我从未做过这件事!”艾肯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弱小,“塞蒂亚·克斯诺,你放开我,事情我们都一笔勾销,我不计较你推我入黑暗,你也留我一条命,怎……怎么样?”
塞蒂亚俯视着他,似乎在打量什么,而后粲然一笑,他被放开了。
“当然,艾肯基老师,你现在并不会死,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塞蒂亚重新坐回那张椅子,她在艾肯基死里逃生的目光中说道,“你的第二位客人,亚瑟伯爵是我的熟人,不巧他的交易也是我关心的事,因此,请你告诉我那个符号指代的到底是谁或者哪个家族。”
话落,蛰伏在梦境里黑雾活了过来,肆意向外围扩散,所到之处,所有一切,从建筑到梦境中细微的生物都化为了飞灰。
细碎的颗粒漫天飞动,艾肯基无法想象这种分分钟碾碎世界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收敛着,这个梦境只要轻轻一弹指就会被捏成粉碎。
颗粒消散在空中,整个梦境空间似乎悬浮在夜空下。
除了黑暗,就只剩下这处残破的忏悔室了,以及头顶这一片有序排列的星空。
“请吧——占星师先生——”
“你……你知道?”艾肯基从忏悔桌上滑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似乎终于有和塞蒂亚平等又和气交流的机会了。
“查尔曼·史密斯,乌托斯学院神术系系主任,同时也是伟大的占星大师,从他占卜中得到的结果从来就没有令人失望过。可惜啊,每次想要他的命,他总是能提前占到危险。”
塞蒂亚微微感慨,目光再次挪到艾肯基身上,“您作为他的助手,想来也是一位占星师,不然那么多梦境交易又怎么能顺利完成,又怎么一来到卡威特就精准地抓到顾客呢?”
塞蒂亚似笑非笑下,艾肯基感觉自己被看透了,那种任人拿捏的感觉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只能在这条件下艰难求生。
在一阵古老的咒语中,繁星投射下光芒,聚集在艾肯基面前,形成一片微缩的星空。
繁星排列,一颗一颗星星有序闪烁,薄雾拨开,藏在星空深处一颗星星被释放出来,而后星辉挥散,起初是半块破损的鹰枭符号,而后符号拉近,连接到一个高廋的男性背影,紧接着窥视到那人此刻的行动。
男人身着一身巡查骑士铠甲,他走在卡威特著名的郁金香大街上。
窥视不过三秒,男人忽然顿住脚步,猛然回头,他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窥探他。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动作让塞蒂亚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淡金色卷发,狭长蓝眼,面部轮廓格外锋利。
噗——泰德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微缩的星空瞬间坍塌,艾肯基脸色异常苍白。
“您看起来学艺不精,艾肯基老师。”
“不!是他的问题!他身上有奇异的力量,我无法窥视他。”艾肯基试图解释。
“可是,你连他的身份都没有占卜出来。”崩碎的星空流淌在忏悔室桌面上,塞蒂亚掬了一捧,荧荧光点在掌心闪烁,然而并没有呈现新的答案,“您让我很失望,我想我还是应该去找我的老师,史密斯先生。”
“告诉我,他在哪?说不定,我也可以给你一点优惠。”
艾肯基抓到一丝希望,他下意识地认为和他给予亚瑟伯爵的交易优惠一样,会是一个免于死亡的优惠。
于是,他连忙说,“在我离开乌托斯学院的时候,他去了繁星森林。”
繁星森林,诸神陨落前就存在的原始森林,据传在森林深处有一颗挂满星星的神树,是消失的精灵族的生命之源。
只是它离塞蒂亚此刻很远很远,远的不存在同一块大陆上。
“这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艾肯基先生,我愿意给你优惠。”塞蒂亚勾起唇角,秾丽的姿容下红唇鲜艳如血,“一个免受折磨、即可死亡的优惠。”
艾肯基瞳孔缓慢放大,放大到极致,脑袋不自主下垂,他终于看见,有几道黑影正钻进他的心脏里正啃食他的灵魂。
为什么——
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反复尖声厉问。
“我忘了告诉你。”眼前的梦境正一片一片崩碎,“我曾经的老师,史密斯先生曾为我占卜,他预言我终将成为一个残忍暴戾,睚眦必报,肆意无常的魔鬼。”
“很荣幸,我现在,达成了他的预言。”
残存的梦境彻底被黑暗吞噬。
塞蒂亚醒得非常早,清晨仆人们刚刚开始一天的工作,见到主人醒来,连忙去为主人准备早餐。
塞蒂亚站在花房里,手提着精巧的银制水壶浇花。
海恩斯匆匆靠近,见塞蒂亚如常,这才放松下来,“塞蒂亚小姐,黎明的时候我察觉到来自梦魇的气息,您看起来没事,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海恩斯先生。”塞蒂亚轻缓地笑,“是一只被人利用的小可怜。可惜,人死了,它也逃不掉了。”
海恩斯没有说话,他非常明白过多的过问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但塞蒂亚似乎饶有兴趣,她突然问道,“海恩斯先生,似乎很了解梦魇。”
“是的。我晋升高级黑巫师时运用了梦魇的力量。”
塞蒂亚思考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梦魇会用梦记录下主人生平的故事。”
笑颜更加秾丽,“海恩斯先生,黑巫师少年们最近准备的怎么样?”
“我已经将我知道的神术师学院的规则都教给他们了,并让他们尝试融入到乌托斯学院的预备学员中,目前并没有被人察觉到破绽。”海恩斯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他眉目间还夹着细密的忧虑。
“不如这样,海恩斯先生,你和我们一起去乌托斯学院,怎么样?”
海恩斯猛然抬头。
卡威特神殿治疗室。
今早艾肯基先生突发病症,心脏绞痛,目光呆滞,无法言语。
住所的仆人们急忙将人送去了治疗室,治疗师们经过检测察觉到他浑身沾染着黑暗的力量,一时间还不敢确定乌托斯学院的老师堕入黑暗里,只以为他被堕落者重创,身体里残存着堕落者的力量,此刻,需要对这些力量进行净化。
塞蒂亚一早得到消息,来探望艾肯基先生。
蔷薇马车行驶在长街上,与以往不同,今日的马车里多了一位乘客——海恩斯。
海恩斯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多年的摸爬滚打仍然止不住他指尖的颤抖,他想再次问,是真的吗?他真的要和孩子们一起去吗?真的可以不被学院的人察觉吗?
“这要看你自己,海恩斯先生。”仿佛听到了他内心里的疑问,塞蒂亚抚摸着长耳兽的背毛回答着。
长耳兽的毛发非常柔软,但不及黑猫让塞蒂亚手掌拂过时感觉安心,可惜恶魔黑猫此刻消失了,这位恶魔先生认为他深藏的珍宝被他人觊觎,这让他非常委屈,试图像是守财奴般一刻不离地拥抱着她的灵魂。
“我明白,塞蒂亚小姐。”海恩斯这一路已经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我会借助他身体里梦魇残留的力量,做一个真正的——泰德·艾肯基。”
治疗室里,仆人们被屏退,治疗室正在准备净化药剂,海恩斯被恶灵接管身体,而他从艾肯基的体内苏醒,这具身体里残存的黑暗力量被收回,海恩斯捏了捏拳头,坐在床上恭敬地向塞蒂亚颔首。
“塞蒂亚小姐,老头子从没想过还能回到年富力强的年纪,感觉——非常奇妙。”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么,海恩斯先生,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由你来发挥。”
海恩斯单拳抵心鞠躬,“您慢走,海恩斯绝不让您失望。”
塞蒂亚转身,在门口与回来的治疗师相遇,微微颔首示意后,房门阖上,只是一前一后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塞蒂亚并没有急于离开,在治疗室的尽头还住着一位塞蒂亚关心的人。
她对身边的恶灵说,“去马车上等我,我需要去看看妮娜小姐。”
妮娜对于塞蒂亚的到来并不惊讶。
她问,“塞蒂亚,你也是来看艾肯基老师的吗?”
“嗯。”塞蒂亚点头,抱着长耳兽走到她床边的椅子坐下,“你看起来已经恢复了。”
“还好。冥想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细微的牵扯感。格林是对的,这几天我在病房里回忆了好久,这种牵扯感似乎很久就出现了,那个女佣一定早早就把目标定在了我身上。”
妮娜失落地说着,但转而觉得不应该将负面情绪抛给塞蒂亚,于是打起精神转移话题,“塞蒂亚,听格林说你的药剂很神奇,这就是那只喝了后长出好多角的长耳兽吗?”
“嗯。长出了三只幼角。”长耳兽毛发长得很快,将额顶的幼角遮掩住,塞蒂亚轻轻拨开,露出像嫩芽般的小角。
“神啊,这也太可爱了。塞蒂亚,让我抱抱!”
塞蒂亚将长耳兽递给她,妮娜喜欢得不行,连床下窝着的萌角兽都忽略了。
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高廋的巡查骑士走进来。
“哥哥!”妮娜忽然喊道。
塞蒂亚回头,正巧将巡查骑士摘下头盔,一张昨夜占星师影像里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眼前。
妮娜在旁边介绍,“塞蒂亚,这是我的哥哥,扎克。”
扎克此刻表情冷峻,看了眼塞蒂亚,又盯着妮娜皱眉,看起来并不像妮娜口中那个会和她开玩笑的哥哥。
很快,扎克对塞蒂亚说道,“抱歉,小姐。妮娜需要休息,可能没法招待你。”
“没关系。”塞蒂亚微笑起身,“看见妮娜健康就很好了。”
她从扎克身边走过,退出了病房,体贴的阖上房门。
“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朋友赶出去?”妮娜非常生气。
“妮娜,我跟你说过什么?这些天你必须好好休息,轻易不要接触别人。”
“可是,她是我的同学。哥哥,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你最近把我关得越来越严了?这让我很害怕,哥哥!”
扎克眼底一闪而过情绪,但很快又变得坚定,“妮娜,不要多想。过了这段时间,你就可以出去了。你不是很想去乌托斯吗?只要你好好地休息,说不定能赶上乌托斯学院今年的开学典礼。”
“真的?!”妮娜瞬间抛掉了刚才所有的不开心。
“我一定好好休息,我一定会听你话的,哥哥。”
“那你好好休息吧。”
扎克走出病房,看见还在门外等待的塞蒂亚,他微微愣住,“塞蒂亚小姐,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妮娜睡了,我不希望你再打扰她。
“当然,我能理解。”塞蒂亚说道,“我并找妮娜。而是,有些事想要找您沟通一下,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吧。”
扎克看了塞蒂亚一眼,贵族女士礼貌的邀请,不接受显然是没有道理的,于是他点点头。
两人走在郁金香大街上。
“扎克先生,最近有没有听过卡威特城里流传的奇怪言论。”
扎克看了一眼塞蒂亚,这突如其来搭话式的交流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
“听说过,堕落者死亡前的诅咒闹得人心惶惶。前几天是说亚瑟公爵,今天在巡查队,听说,亚瑟公爵的儿子似乎也出事了。”
“确实是这样。不过亚瑟伯爵曾经在克斯诺领地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使得我们之间非常的熟悉。因此,伯爵给我说了一些小秘密。”她就像寻常贵族女士在分享八卦。
“有一群人想要从亚瑟家族取到血腥玛瑙,那颗传闻中被誉为神明血液的宝石。先是绑架伯爵,然后对公爵下手。您看,那颗宝石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让人这么觊觎?”
扎克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被赋予神之传说的宝石总是很吸引人的。许多冒险者为此不惜付出生命,这很正常塞蒂亚小姐。您可以建议伯爵朝这个方向去找。”
“是吗?可是伯爵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他废去了全身半数器官乞求占星师的占卜,最终指向却是——你,扎克先生。”
话落,佩剑的剑尖就抵在了塞蒂亚的后脑。
“是你!今早窥视我的人就是你!”扎克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明明郁金香大街上行走着成百的行人,此刻却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剑拔弩张。
“不,并不是我。”塞蒂亚依旧像话家常,“我个人非常讨厌占星师,但不得不承认占星师的能力还是值得信赖的。”
她缓慢转过身,剑尖在她动作中指在她前额上。
笑容优雅,“今天我来,并没有恶意,扎克先生,我只想知道月亮女神残留在人间的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你想知道?”扎克冷笑,“下地狱让魔鬼告诉你吧。”
剑尖发力,光在剑身汇聚刺向塞蒂亚的额头,但在触碰的毫厘之间,咔咔咔,剑碎裂成几节,一只黑雾汇聚的手掌按在他头上,灭顶的压力压得他无法动弹。
“非常抱歉,我就是魔鬼本身。只是魔鬼原本想尽可能以礼貌的方式解决问题,可是,您并不愿意。”
“不过没关系,想要知道你的回答非常简单。”
五指微微收拢,一瞬间扎克感觉头顶巨大的吸力在抽取他脑袋里的东西,这一刻,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很多记忆。
他觉得精神开始恍惚,体力在被抽取,意识也逐渐朦胧。
扑通——他无意识的直直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着,但是在他的头顶,微弱的白光如挥发般渐渐飘了上来。
直到那些挥发的白雾在他头顶形成一个白色光球。
光球的白雾褪去,很快像光影术般展示出影像。
那是一个盛大的家族祭祀,祭祀的神明是世间唯一的真神。
祭祀悠扬地吟唱着——
伟大的光明神啊,您是世间唯一的真神,您是从诸神黄昏中走出来的神明,是万物生灵心中不变的信仰。
您用您的眼睛封印了世间黑暗,用您的血液洗涤了世间污浊,用您的身体切断了地狱之城通往人间的道路,用您的大脑解除了世间蒙昧,用您的心脏安抚了诸神的亡灵。
您是我们永恒的神,愿为您奉上卡罗尔家族至诚的信仰。
您的意志将是卡罗尔家族毕生宗旨。
吟唱结束,祭祀台下所有的族人齐齐高诵,塞蒂亚看到了扎克,看到了妮娜。
“我们的神明想要从神国苏醒。”画面里,祭祀接收到来自神明的注视,他听到神明对他的叮嘱,祭祀激动万分的将神的意志传达给族人。
“他需要找回他的眼睛、血液、身体、大脑以及心脏……但不必担心,神爱世人,祂怜爱着我们这些依赖祂失落之物的生灵,神明赐予了我们新的方法。”
“月亮女神,只存在黑夜的神灵,世间唯一的外神,自真神就位就一直注视着这片大陆。可是,祂没有神阶,没有神位,在诸神黄昏时一同陨落,但这位外神每夜都注视着这片大陆,祂的东西留在了诺亚大陆的角落里。”
“这些东西将代替失落之物补足神明的残缺。”
“去寻找吧,孩子们,找到神明需要的东西,让我们的神明重归这片大陆。”
塞蒂亚找到了她要的答案,一个快暴露出来的答案。
光明神一如她记忆里的虚伪,故事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月亮女神作为替代物却不会假。
光影里的白光飞速流淌着,在塞蒂亚注意到时,已经落在半年前。
半年前,消失的光明神降临到扎克的梦境里,让他寻找一位具有光明天赋、虔诚的女孩。
扎克激动万分,想也没想提到了自己的妹妹,他告诉光明神,卡罗尔家族毕生愿为神明奉献一切。
于是,光明神赐予了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团包裹着灵魂碎片的光球。
但塞蒂亚却看到了一股令她猝不及防的灵魂折射。
——西里。
——是西里被她捏成粉碎的灵魂。
——光明神竟捕捉到了西里的灵魂碎片。
——是我低估了光明神的力量。
——是我轻视了这世间唯一的真神。
整个世界风云变色,天地狂怒,游走在长街上的诡异人群,忽然扭动起来,一道道黑影从衣服的束缚里剥落,他们奔逃地藏进了阴影里。
“陛下……生气……非常……生气……”
因为塞蒂亚的失控,被抽取出的记忆忽然崩碎,白光一溜烟地钻回了扎克的身体里。
扎克身体一阵抽搐,他在精神失常的错乱中抽离,全身颤抖得撑着地面,冷汗一滴一滴打落在地面上。
但他的任何表现都无法引起塞蒂亚的注意,此刻的塞蒂亚就像当年被打下深渊一样,充满愤怒,对神明,对世间,对自己。
浓稠的黑雾从她身上四溢出来,恶魔出现在她背后,缓缓地将她笼罩进黑雾里。
塞蒂亚触碰到一具冰冷的身躯,寒意让她渐渐从怒火中渐渐夺回了理智。
恶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陛下,不用愤怒。”
“我们该高兴,我们找到了光明神的希望。”
“打破希望的过程或许漫长,但希望本身会变得越来越绝望。”
“这更有意思,不是吗?”
塞蒂亚微微闭目,“你是对的,恶魔先生。我只是在质疑,质疑我当时是不是心软了,竟然让灰飞的西里还有复活的机会。”
“不,陛下,您做得很好。”
“只是您忘记了,命运女神的剩余神格还掌控在他们手中。我的陛下,命运女神的神格是可以改写命运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扎克惊醒了。
他余光中注意到塞蒂亚浑身笼罩的黑雾,他听不见黑雾里游荡的声音,但是他能感受到一股股令人窒息的能量。
于是,他趁着塞蒂亚不注意的时候,陡然撕破了这诡异的地方,逃离了出去。
黑雾里,塞蒂亚的眼眸缓慢睁开,察觉到某人的逃离。
恶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不急,我的陛下,让他离开,让我们可爱的妮娜小姐,见证她哥哥最真实的心理。”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妮娜看着忽然推门而入的扎克奇怪问道,但当她看到扎克的脸色后,瞬间堆满了担心,“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但扎克什么话都没有说,走到妮娜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妮娜,你跟我走!”
“去哪里?等等,哥哥!”妮娜想要问清楚,但是扎克的态度非常强硬,粗暴地抓着妮娜出去。
妮娜本来正坐在床上逗着长耳兽,因为扎克的强行拖拽,她不得已将长耳兽抱着。
扎克哪里管这么多的细节。
妮娜被扎克带到了一个庄园,这是一个陌生又隐蔽的庄园,并不是她熟知的扎克的任何一个庄园。
一种名为害怕的第六感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
“哥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扎克全程没有说话,他眼神急躁,咬牙切齿的。
直到妮娜被推进一间奇怪的屋子,屋子里设立了巨大的光明祭坛,在祭坛的四周环绕着八个形容诡异的雕像,他们身后有着巨大的翅膀,手里都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妮娜惊讶至极。
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她被按在了祭坛上。
“哥哥!你为什么要捆住我!妮娜做错了什么?”
扎克跪在祭坛下面,“妮娜,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只是在提前履行我们的职责。我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神明赐下的旨意,让你慢慢接受,但是,来不及了,有人洞察了神明的秘密,卡罗尔家族绝不能让神明陷入被动。”
妮娜以为发生了大事,从小她被教育尊崇伟大的神,她也牢牢记在心上。
“哥哥,到底怎么了?只要妮娜能做到,妮娜一定去做。”
“妮娜,你还记得前一阵我给你讲的神使故事吗?故事里神使为了神明身受重伤,一旦神使死去,我们的神明将永远消失在世间。所以,妮娜,我们必须要拯救神使大人。”
于是,扎克不顾妮娜的询问,开启了一场祭祀仪式。
他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四周雕像捧着的书页忽然动了,像一本真正的书疯狂翻动,光从书页中涌向她的身体。
妮娜低下头,看到心脏处泛着白光,当她试图去注视时,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沉睡在白光里的残破灵魂。
妮娜心头升起可怕的直觉,她崩溃地大喊着,“哥哥!你难道也和那个可恶的堕落者一样,将我的身体同一个陌生人的灵魂联系在一起了吗?”
扎克念着冗长的咒语,根本没有听她的呐喊,但妮娜从他的态度中认定了真相。
“哥哥!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体给别人!为什么?!”
妮娜在捆束中拼命地挣扎,但是却可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失去控制,明明她在尝试挣开束缚,但她的身体却渐渐地蜷缩起来,就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以一种非常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着,似乎……似乎在等待降生!
“不!!!”妮娜想要呐喊,然而她的声音没有发出来,她的嘴巴只是轻轻地嗫嚅。
这种绝望比死亡来得更加猛烈,没有死亡那么干脆,更没有死亡那么一了百了。
她可能即将在身体里,看着另一个人使用她的身体,和她的朋友交谈,和她的家人撒娇,和她敬爱的哥哥开玩笑……不,不会了,她的哥哥只会对她这具身体投向崇敬的目光。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闭上眼等待绝望降临。
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睁开眼,眼眸逡巡着,直到发现角落里蜷缩的长耳兽。
长耳兽正用红色眼睛看着她,目光触及的一瞬间,妮娜心里千万次祈祷,老天啊,请让它听懂我眼神里的含义吧,让它帮我打断这场祭祀吧。
似乎老天都站在她这一边,那只长耳兽支撑起上半身站立起来,短尾巴抻得笔直,而后蹬腿朝祭坛跳上来。
扎克猛地睁开眼,捕捉到那只长耳兽的身姿,他速度极快挥出光刃,光刃狠狠地劈向跃到半空的长耳兽。
“不!!!”妮娜的呐喊声停留在她的心底,她的嘴巴甚至连蠕动都没有。
长耳兽临空被斩杀,它断裂的身躯鲜血四溅,血液喷洒到妮娜的脸颊上。
一只长耳兔因她而死,因为想要来到她的身边而凄惨死去。
鲜血逐渐晕染她身体上,从下颌滴下,沿着锁骨,又滑到她的心口。
一滴血,两滴血,无数滴血汇聚。
忽然,周围的雕像释放的光变得黯淡。
妮娜忽然惊醒,她的手好像可以动了,余光下,汇聚的鲜血裹着一缕黑暗之力污染了她心口的白光。
妮娜看向重新坐回祭坛下吟诵古老咒语的扎克,那是她最后一眼看他,以妹妹的身份。
从此——
妮娜猛地扑身而下,光明法杖被召唤出来,尖利的尖端狠狠地刺进了扎克的胸前。
“妮娜——你——”
扎克不可置信地指着她,而后缓缓倒下。
妮娜坐在地上不住摇头后退。
“是你逼我的,我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拿我去祭祀给一个陌生人!”
妮娜崩溃的大哭,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不管不顾地爬到长耳兽的尸体旁,将长耳兽的尸体拥在怀里。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崩溃,直到最后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她像雕像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好久,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妮娜无神地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那个人缓慢走近,走到她的身前,手掌按在她的头顶上,藏在她身体里的白光似乎遇见很可怕的东西,想要逃走,又被来人抓住。
黑暗不知何时渐渐吞没了这个房间,将那些血腥、那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腐蚀成污水。
妮娜听见那人温柔的语调。
“可怜的女孩,睡吧——”
“你心里的哥哥会在梦里与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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