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入门测试(五) 过渡章
师兄发话,做师弟的总不好不理。
于是,叶某人展颜一笑,赔礼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光顾着看前边了,一下没看着于师兄,真是太失礼了,对不住!”
看前边,没看着于师兄=于师兄不在视野里=于师兄个矮。
于惊风身材矮胖,对这个最是敏感,当即勃然大怒:“叶长青,你这话什么意思,人身攻击?!”
“哪里哪里,长幼有序,长青哪敢人身攻击。”叶长青说得诚恳,以目光示意他身后的高徒们,管管你老大,别上赶着对号入座。
离于惊风最近的不是疏影峰人,而是掌门首徒陈扬真,身形颀长,眉目舒朗,面上和善的神情,和他师尊柳明岸如出一辙,他似是来找于惊风有什么事,上前低声劝道:“于师叔,掌门真人要您快些去主峰商讨事宜,时辰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了。”
他说的是事实,于惊风也不好反驳,但吃一闷亏总是不好受,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咸不淡道:“叶师弟,我好心劝你一句,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凌寒峰光靠你一人,终究难成气候,还要多收门徒,发扬光大才是。”他身后众高级弟子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叶长青从善如流:“是,师兄教训的是。”
于惊风瞥了眼他背上背着的少年,若有所指:“建门立派就像盖房子,得挑好砖好料,若尽用些残次品,风雨一来,就塌了。”
他这是变着法地说温辰资质不好,后者一听,反应就不对了,浑身像是竖起了无数隐形的暗刺。
“于师兄这是质疑我的眼光呀,”叶长青将他放下来,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要他稍安勿躁,“哎,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要不这样,咱们就约定一个月后的入门测试一较高下,输了的,当众大叫三声,我是熊瞎子,如何?”
我是熊瞎子?
于惊风在心里冷笑,温辰要是根骨好,至于在潜龙院这么久都无人问津?折梅山入门测试向来只看根骨,不看其他,自己有欧阳川的上品火灵根做底牌,不可能会输给任何人。
叶长青这小子,自己有点天赋就不知天高地厚,少年天才,也不过如此。
愚昧。
这入门测试一约,正合了于惊风的意,当下哈哈一笑,爽快道:“没问题,我就做好准备看叶师弟的高足如何一鸣惊人了。”说完,就带着他一干得意弟子扬长而去。
叶长青看着他们,戏谑地一勾唇,正要带着温辰离开,见那本来在最前面的陈扬真,不知怎么落到了最后,等于惊风一干人走出一段,才匆匆地上来关照:“小师叔,于师叔今天心情不太好,说了些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叶长青摇头:“哪里,老于什么德行,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真跟他置气,我就是有八百条命都不够气死的。”
作为掌门真人的首徒,陈扬真在折梅山众弟子中的地位超然,许多晚辈甚至同辈弟子见了他,都当做长老一样地尊敬。
而叶长青又是他师尊最宠爱的小师弟,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柳明岸不一定总能有时间,所以过去很多时候,带娃的重任都放在了彼时才十七八岁的陈扬真身上,一天天提心吊胆,时刻提防这位不听话的小师叔又要上哪家房上揭瓦。
所幸,现在皮猴子终于长大了。
听他不欲相争,陈扬真长出一口大气,轻松道:“小师叔,你们两个可真是绝了,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中间有多大梁子呢。”
叶长青耸肩:“可别,是他单方面仇视我,我安分得很,守财奴一样蹲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从没想出派人去潜龙院收拾他徒弟的馊主意。”
这形容给陈扬真逗笑了,道:“收拾他徒弟?所以这是……”他目光移向温辰,后者特板正地拘了一礼,正色道,“见过陈师兄。”
“嗯,你好。”陈扬真微微一点头,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早听闻叶长青收了个根骨不怎么样的小弟子,为他受了一记魔族掏心爪,烧了整个魔郎君寝宫,又在魔窟外与白羽针锋相对,至于回山后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种种种种……
原以为温辰应该是与他性格相当投缘,至少也活泼开朗,会讨人欢心,可今日一见似乎并非如此。
陈扬真想起刚才叶、于二人打赌的事情,心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输了,当着折梅山数千人的面喊那种话,面子还要不要了?
于是他不无担忧地问:“小师叔,借一步说话?”
一看他眼睛里的疑色,叶长青就知道接下来他想说什么,直白道:“扬真,你是不是怕我会输了和老于的赌约啊?”
“……”陈扬真原是想避开温辰,悄悄地问一下,谁知他竟这么大喇喇地点名,当下虽有点尴尬,也无法,苦笑着点了点头。
叶长青莞尔,抓起温辰的一只手腕,问他:“三儿,打败老于,给为师挣点面子回来,有信心没有?”
他俩说得好好的,温辰没想到皮球会踢到自己这里来,抬起头,些微茫然地问:“叶长老,你……问我?”
叶长青:“是啊,是你要和老于的高徒一较高下,不问你问谁?”
面对这个问题,若说一个月前,温辰是绝不敢想自己能胜得过欧阳川,毕竟上品灵根和废柴之间,天差地别。
人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奚落的话也是一样,几年间听了太多,形成强烈的心理暗示,他渐渐地,也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如果,今日疏影峰那几人没有来大闹潜龙院的话——
沈宁静练气七阶,江致远练气九阶,几乎是刚一交手就败在了他的手下,排除对方轻敌的成分,就算认真起来,也不过十几招分胜负。
思及此,一味陌生的兴奋感自温辰心头冒出——难道说,他也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叶长青主动向于惊风作赌,这是否意味着……他有一定把握?
于是,在叶长青优哉游哉的笃定,和陈扬真忧色难掩的疑惑中,少年双眼一亮,像敛进了夜空中最闪耀的星辰:“叶长老,陈师兄,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
·
时光如流,转瞬即过,四月十五,潜龙院入门测试,终于到了。
清心谷中的验灵泉正式开启,周边一片秀美山川被布置成了观景台,各峰长老、各级弟子都涌过来,观看这买萝卜挑菜似的新人入门测试。
自叶长青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折梅山五峰长老齐聚一堂,看着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们,他不禁生出些唏嘘。
坐在西南方向的是幽姿峰峰主,杨玄。
虽说峰主是一位,但那峰主的坐席前,却是坐了两人。
一看着那第二个人,阮凌霜就睁大眼惊奇地叫:“师尊师尊,你看,今天那位喻长老也露面了!”
“嗯。”叶长青点点头,心里也有点讶异,不为别的,就为这喻长老,实在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深闺小姐还神秘的主。
这一事的起因,还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喻清轮和杨玄同是前幽姿峰主的亲传弟子,上品灵根,天赋极好,只是命途多舛,不幸出了意外。
当年,二人一齐去剿灭一只兴风作浪的准元婴妖蛇,杨玄年轻,性子急躁,不小心中了陷阱,若不是师兄喻清轮大义相救,他定是早早就毙命于那蛇洞之中了。
可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沉重,那妖蛇身负奇毒,喻清轮当时为给受困的杨玄争取逃命时间,生生被那妖蛇舍命一击,咬在口中达一刻钟之久,毒液深深渗入经脉中,导致被救回后,灵根损毁大半,双腿全废,从一前途大好的青年道修,成了个境界始终掉落在金丹一阶,终生只能受缚于轮椅的废人。
总有人说,他若不出事,叶长青今日折梅山第一战力的身份,恐怕要易主。
后者单手托腮,四指指尖在侧颊的肌肤上轮流轻点,隔着皑皑云雾望过去,低声道:“可惜了,自我上折梅山起,喻清轮就是这幅样子,否则,我倒真想看看,他当年到底有多出彩。”
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幽姿峰席位前,青衣男子端坐在一张扶桑木轮椅上,腰部搭着锦绣织成的薄毯,盖住了整个下半身。
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多年沉疴,缺乏阳气的过,喻清轮样貌清丽,气质柔柔弱弱的,初夏时节,衣着非常繁复,一把萧疏的病骨,裹在那广袖宽袍之下,仿佛一缕气若游丝的魂,被清晨日光一照,便要散得无影无踪。
此时,他正偏着脸与杨玄说话,上身微微前倾,单手压着轮椅一边的扶手,另一手不住地指指点点,像是在询问今天场上的情况。
杨玄坐在一旁,耐心地给他解答着所有的问题,搭话的空当里,似是不经意地,时不时斟上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后者大概是顾着说话,没注意到这些,杨玄也不打断他,只到了半盏茶功夫后,又端起那杯茶,往脚下的草丛中,随手泼掉了。
阮凌霜稀罕了:“咦,怎么这茶还没喝,杨长老就又给泼了呢?”
叶长青一直认真观望着那二人,对其一举一动的细节了若指掌:“那不是普通的茶,八成是特制的药茶,晾凉了,对身体不好。”他又望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我猜,杨玄这杯茶,恐怕要泼上好几次……才算完。”
阮凌霜不解:“什么意思?”
他笑:“你看着。”
果不其然,杨玄倒了茶又续上,放过去,等一会儿又泼掉,来来回回折腾了四次,喻清轮才总算反应过来,在第五杯茶递到面前的时候,抿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抬手端起来喝了。
阮凌霜看不懂,大奇:“他费这个劲干嘛,第一杯倒好的时候,就叫喻长老喝下去不就好了?”
对上她这小姑娘问题,叶长青不在意地莞尔:“你自己都说了,那位喻长老露面不容易,平时都在房里温养着,今日赶上这样五峰集结的盛会,见着这么多人免不了兴奋,看着什么都新鲜,所以说起话来就没个完……”
“而那杨玄,十几年来为了报恩,对他悉心照料,一些细节想必早已成了习惯,倒茶这事,他之所以倒了泼,泼了倒,定是既想要提醒师兄记得多喝热茶,又不舍得打断师兄今日出门来难得的兴致。”
喻为了杨,甘愿自毁;杨为了喻,十几年如一日地贴身关照,有时候真的说不清,这两人到底谁欠谁更多一些。
叶长青中指指腹慵然地摩挲着太阳穴,左手端起杯酒送到唇边,一边抿,一边暗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杨玄那份细致和体贴,倒真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二人兄弟情深,实属难得。
然而,解释动机的人这么想,询问动机的人却是另一番光景。
阮凌霜听后,细细思考了一下,眼睛一亮,狠狠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呢,人家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有杨长老这样的模范道侣在身边,朝朝暮暮,白头到老,相比之下,成仙真是太无聊了!”
“噗——”叶长青一口酒刚抿进嘴里,硬是被她给雷喷了,抽出块帕子,好不狼狈地擦擦手脸,颇怨怼地瞥了二徒弟一眼,无语,“你这丫头天天都想什么呢?看谁都像一对儿?”
阮凌霜见怪不怪地看回来,反问:“师尊,你道谁都跟你一样,看谁都像兄弟?”
“……喻清轮为救他几乎没了命,但凡是个懂得感恩的人,都不会任其自生自灭,更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师兄弟?”
更深一步讲,若非喻清轮意外废掉,哪里轮得到他杨玄做这个幽姿峰主?该有的面子工程也还是要有的。
阮凌霜不以为然:“感恩归感恩,可是也没必要把人都搭进去吧?杨长老一表人才,这些年却一直独身,从未和任何一个女子传出过绯闻,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叶长青别扭地抖了抖眉,心说这丫头一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故事看多了,一双眼睛里除了风花雪月,什么都装不下。
不行,不能让她这么继续沉沦,不好好修炼尽搞这些有的没的,回去得找个机会,上她书架清洗一番。
叶长青这尽职尽责的师尊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出有两道视线直逼自己身上来,一扭头,竟然是——
白羽。
……折梅山所有弟子都晓得,白娘娘主动看你,和老鹰看兔子一个道理,翻译过来,俩字——等死。
从小没少受过“死亡凝视”的叶长青,连忙从坐没坐相的状态中摆正过来,整整衣冠,清下嗓,一本正经地传音入密:“白师姐,请问有什么事?”
意外地,白羽就当是没看见他那些小动作,双手提起一杯酒,举到胸前:“叶师弟,上次魔窟外的事情我做法偏激,多有得罪,事后反省过许久,还请你和令徒温辰,原谅则个。”说完,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空的杯底亮与他,以示诚意。
“好说好说,白师姐言重了,秉公执法,应该的。”女子敬酒,自然不能一杯算数,叶长青飞快地饮了三杯,继而向她比了个赞叹的手势,含情带笑的俊逸眉眼,惹得她身后众女弟子纷纷红了脸。
白羽性子直,开场开得坦荡,收场也收得利索,这酒喝完了就算道过谦了,点了下头,转过脸去,不再与他相视。
叶长青撑开折扇,失望地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不再传音入密,只一声声地叹:“可惜,可惜。”
一连听他可惜了好几次,阮凌霜十分自觉地凑上来:“师尊,你又可惜什么?”
“卿本佳人,为何想不开非要这么硬邦邦,好好地当个美丽女子,不可以吗?”
“啊?谁是佳人?”
“你白长老啊。”
“白长老!”阮凌霜吓得叫了出来,要不是今天这么多人,她怕是直接跳起来都可以,“师尊,你疯了吧,烽火同俦谁不知道,白长老美则美矣,但绝对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子,普通男人多看她一眼就要挨打,你虽然长得好,但也不能仗着这个为所欲为……”
“啪——”叶长青折扇一收,在她脑门上敲了一道,“臭丫头你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要对白娘娘下手了!”
“你,你刚才不说了嘛,卿本佳人……”阮凌霜捂着脑门,识趣地逃出三尺远,控诉,“还好好地当个美丽女子,你这不就是想让人家脱下戎装换红妆,为你洗手作羹汤的意思吗?”
“……做你妹的羹汤,白娘娘做的你敢喝???”叶长青捏着扇子咬牙切齿,心道真是服了她的脑回路了,自己在说什么,她又在想什么,天天乱点鸳鸯谱,就怕她师尊嫁不出去!
至于那句话的真实意思,他也懒得解释。
前世,白羽作为折梅山唯一一位女长老,性子泼辣,颇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志气,修为在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嫉魔如仇,时刻抱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牺牲精神,前世在第三次围剿魔道东君的时候,她为了扭转局势,强行招来元婴天雷,结果最后妖人没什么事,白羽自己被劈死了。
……对于这一点,叶长青之前已经劝过她,过刚易折,好生珍重,也不知这一世,她能否活得更机变一些。
不过,他没在白羽的事情上停留更久,因为很快,台下就走来一串参差错落的少年人——
潜龙院弟子入场,入门测试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阴谋论·钢铁直男·叶子:哪来那么多卿卿我我,不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大、小温辰:……看来这种人,不直接扔到床上办了,就开不了这个窍。
第057章 入门测试(六) 原来……想混过祖传验灵泉的法眼,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诸位请安静。”柳明岸从主座上站起,他今日峨冠博带,青袍雪履,穿着十分正式,清润的语声暗含强大的灵力,透过验灵泉上空的缭绕轻雾,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待全场安静之后,他朗声道:“今日潜龙院入门测试大会,以验灵泉颜色为基准,极品灵根为红色,上品灵根为橙色,中品灵根为黄色,下品灵根为绿色,末品灵根为蓝色,不得弄虚作假,不得使用聚灵药物,如有发现,立即废除测试资格,赶下折梅山。”
这一段照本宣科的东西,每次都要原封不动地来一遍,在场的折梅山老人们早已无动于衷,只有那二百多个等待检验的少年少女,如履薄冰。
“现在,请各潜龙院弟子按原定顺序排成两排,由本场戒律官带领,按序号,一一到验灵泉中,进行灵根测试。”
柳明岸的声音自带安抚效果,他对带着这群小崽子进来的陈扬真微笑,“扬真,那接下来,就辛苦你看着他们了。”
“多谢掌门真人信任,弟子定不辱使命。”陈扬真英姿飒爽地站在最前面,标准地执了一礼,便有条不紊地开始组织潜龙院弟子测试。
潜龙院弟子以十四五岁居多,第一个上去的是他们里年纪最大的,青年看样子已经有二十出头,战战兢兢地走进验灵泉,坐在里面轻轻吐纳片刻,泉水变成了浅绿色。
“苏澈,下品灵根,练气四阶,通过。”陈扬真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灵根不比修为,可以逐年增长,除非用一些比较偏激的方法,比如吃药,或者得到独特的机缘。
这苏澈只是个刚够入门的下品灵根,而且看泉水那么浅淡的颜色,大约还是下品中的下品,再差一点,就要跌到不可入门的末品里去了。
这样的人,即使入了门,一眼望到底也就是个巡夜弟子的命运。
然而在众人不看好的目光中,苏澈却如释重负,起身,抖抖衣上的泉水,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走到陈扬真身边时,后者不动声色地跟他说了声:“恭喜苏师弟。”
“啊……”苏澈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掌门首徒竟然会跟自己说话,惊愕之下,八尺男儿居然红了脸,忙不迭道,“多谢陈师兄,多谢陈师兄。”
因为不便与参与测试者有更多的接触,陈扬真只点了下头,就点下一位测试者上来,“第二位,兰薇薇。”
漂亮少女步出人群,挺胸抬头,信心满满走上台去。
……
灵根测试快速而有秩序地进行着,观景台上的众长老弟子,无聊得像一潭死水,偶有几个不错的上品灵根出现,方能激起几朵水花来。
这潭死水中,叶长青是个例外。
他斜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上一大盘瓜子来,正松鼠似的,一颗一颗嗑个没完,瓜子皮嘣嘣嘣地落在另一个空盘子里面,像刻意找好了点似的,下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堆成一个小山。
嗑瓜子的声音很小,这么大的空间里,一般人根本听不到,但架不住几位长老修为深厚,耳聪目明。
柳明岸听到动静,向小师弟看过去,待看清他在干什么后,长眉一抖,继而无奈地笑开。
叶长青自也看到了他,抓起一把黑乎乎的瓜子,遥相晃了几晃,传音入密道:“掌门师兄,来一把呗,五香的,刚炒出锅,还热着呢。”
一派之主在新人入门测试大会上嗑瓜子,成何体统?柳明岸简直是无言以对,摆摆手,回答:“你自己吃吧,别来祸害我。”
“哈哈。”料到他不会吃,叶长青狡黠一笑,当他面扔了一颗在嘴里,继续悄悄话,“师兄,放心吧,我没全吃,给你留着呢,散会叫二胖送一盘给你。”
“这小子,没个正型,天天净知道吃。”柳明岸嘴上说着不喜欢,身体却很诚实,一想到从小宠大的小师弟,吃个瓜子都能记着自己,心里满是老父亲收到远游儿子手信的欢喜。
他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其他三峰长老反应各不相同。
喻清轮和杨玄两人,反应是最淡漠的,前者双眸凝亮,一心专注着应该将哪些优秀新人纳入幽姿峰,挨个点评他们的根骨,进境,属性,甚至适合练什么功法,往后走什么路数,都一一给规划好了……那神采奕奕的样子,若非苍白侧颈上那道绷到极致的淡青色血管,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缠绵病榻的废人;而后者,虽是一峰正主,却好像丝毫不在乎那些小家伙们如何,一边微笑着听身边人说话,一边忙着低头剥石榴,一颗一颗,下小雪似的,落到面前的白瓷碗中。
这两位习惯了当空气,自己碍不着别人,别人也碍不着自己,只有那一把白里透红、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在阳光下泛着水灵灵的光。
独秀峰,白羽等同于戒律,古板得要死,叶长青那咔咔咔嗑瓜子的声音,扰得她心烦意乱,想斥责几句,又觉得没有道理,因为折梅山戒律里,也没有哪条规定入门测试大会上不许长老吃瓜子啊?
当下她屏息凝神,决定是时候在门规中加一条这个了。
而最受不了的,当属于惊风了,那姓叶的松鼠天赋比他好,名声比他大,个子比他高,就连他唯一能胜出的出身,在柳明岸这里,就是个浮云。
一想到自己仙门世家公子,却只能坐在这听那不干不净、身世成谜的小白脸嗑瓜子,于惊风就觉得火大,奈何白羽都没说话,他也不好僭越,正窝火着,忽听下面陈扬真扬声叫出一个名字——
“欧阳川,上品灵根,筑基三阶,通过!”
那潭幽深的橙色泉水,在接近极品标志的赤红边缘徘徊,昭示着最纯净的上品灵根终于出现,全场寂静片刻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好!”于惊风扬眉吐气,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鼓掌用力到手都鼓红了,而有意思的是,他给欧阳川叫好,目光却直勾勾地投向其他地方。
看到了吗?上品灵根,上品!还是最纯净的那种!这还用比吗,你那小子直接认输算了!
对于他堪称火辣的视线,叶长青坦然受之,两条长腿落下,也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拧脖子,正衣冠,横着手掌在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微笑看过去。
???这小白脸什么意思,是说自己只到他胸口高吗?!
“我/操/你!”于惊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刚才来之不易的那点成就感立马烟消云散,若不是旁边有人拉着,就要御剑飞过去跟他干架了。
叶长青摊摊手,表示无辜,转身问两个徒弟:“你们看,那个人像不像一条狗?”
“像,太像了哈哈哈哈!”秦箫捧着肚子,乐不可支,“不但像狗,还是条疯狗。”
阮二胖更过分,仗着有师尊师兄保护,大方地以刚刚结丹来挑衅大圆满,她叉着腰,一拉眼皮,搞怪道:“略略略,来打我呀,怎么不打呀,哎呀你够不着啊~”
你妈。
于惊风暗骂一句,碍于身份,他总不能去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眼不见心不烦,缓了半天,这才想起应该转头去关注他未来的入室弟子。
欧阳川已经从验灵泉中出来,但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汪红宝石似的泉水,他明白,自己能够在入门之前就突破筑基境界,离不开这两个月来,于惊风亲自给他通经脉,补灵药的功劳。
他知道于惊风是因为和叶长青有赌约,才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己,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番折腾下来,最大的受益者都是他欧阳川。
“恭喜欧阳师弟。”陈扬真这一次的道贺中,洋溢着光大本门的喜悦,他笑着说,“以后,你我便是真正的同门了。”
欧阳川谦逊:“多谢大师兄,我的不足还有很多,往后还须大师兄多加指教。”
掌门首徒,折梅山所有弟子都该叫大师兄。
陈扬真鼓励性地拍拍他后背:“去吧,好好干,后生可畏,七年后万锋论剑等你出彩。”
“是!”欧阳川意气风发地回了一个字,从验灵泉畔走下来的时候,脚步都带着春风,他看向还没有测试的师弟师妹,寻到了那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身影,傲慢道,“温辰,你要加油啊,别让我失望!”
温辰站得笔直,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是。”
欧阳川与他擦肩而过时,两人各自不甘示弱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预定下今天入门测试大会上,最精彩的一个环节。
这个小插曲过后,又是一段熬人的等待,除了几个末品灵根不能入门,其他大多集中在下品和中品之间,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各峰长老心中,基本也已经列出自己想要的人选了。
等候测试的潜龙院弟子越来越少,人们渐渐失去了耐心,观景台上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散开。
阮二胖已经无聊地趴到桌上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露出两个亮晶晶的眼睛:“师尊,什么时候到小辰啊,我都等的快睡着了……”
“快了,他点儿背,抽签抽最后一个。”某人不愧是松鼠转世,那么大一盘五香瓜子,硬是让他嗑了个干干净净。
“喔……小辰那么厉害,肯定是上品灵根吧?”
叶长青却卖了个关子,铁骨扇在手中缓缓敲打,神秘一笑:“急什么,你就等着看吧。”
很快,灵根测试已到尾声。
“第二百三十七位,温辰。”
这个名字一响起,观景台又安静了不少。
温辰,十四岁,虽然没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作为,这些日子里,却一直都活跃在折梅山各种八卦闲谈之中。
他默默无闻了大半年,不知怎么,突然就得了眼高于顶的叶长青的青睐,从凶险魔窟中大难不死,顺便还捞了个便宜师父,明明是根骨奇差,还顶走了欧阳川的位置,两招败掉沈宁静和江致远,这经历在旁人看来,就四个字——扑朔迷离。
此时听闻到他测试了,五峰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前倾身,生怕错过他灵根显现的那一刹那。
温辰性格喜静,被这么多人同时关注着,心里毛毛的,很没有安全感,他不自觉地朝叶长青所在的,凌寒峰观景台望去,试图得到一点点支持。
不负他望,渺渺青雾中,后者指了指心口,而后手掌平放向下压了压。
温辰会意一笑,心想,叶长老是要我平心静气呢。
有了这一点支持,他好像吃了颗定心丸,大家的关注,有心人的讥讽,全都扔到九天云外,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
数着脚下一阶阶的石梯,温辰走上验灵泉,一抬眼,就看到那株花已落尽的桃树,和桃树下站着的青衣人。
一刹那,他有点恍神,想起自己入魔的那个夜晚,叶长青就站在那株桃树下,蒙着双眼,坦诚相对,彼时月色和桃花落满了他身,美得像幅不需要任何点染的写意画。
见这少年隔了丈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陈扬真一怔——
今日上来测试的,无一不是紧张得要死,心理素质差一点的,走到这时,看着就像要晕过去一样,他这个戒律官,有一部分职责就是防止测试弟子因太紧张而出意外,谁知这个叫温辰的少年……
陈扬真与叶长青交好,自然真心希望他的徒弟能好,于是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赏:“好样的,最后一关了,你没问题。”
“谢谢陈师兄。”温辰感激地朝他笑一下,走到那汪清凌凌的泉水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脚踏了进去。
泉水很温和,一点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冰人,他跨进去后,就像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浑身上下异常轻松,浸没在水中,竟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镜子般光亮的水面中映出他的脸,雪白俊秀,泛着浅浅的波纹。
温辰心想,水的颜色还没有变,应该还得等等吧,之前看其他人,好像都要快半盏茶的时间才有反应。
他静静地坐在验灵泉中,隔绝外物,思绪敛收,直到一刻钟后——
“诶,怎么回事,验灵泉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啊,就算是末品灵根,也该变成蓝色的呀。”
“奇怪了,完全没有灵根的人,当初也不会有因缘被带上山来,叶长老那么器重他,到头来还是不行吗?”
四周观景台上,议论声渐起,全都是对温辰没有灵根的质疑。
柳明岸手掌轻压,淡淡道:“再等等,安静。”
议论声变小,却始终没有消失。
温辰这才有所感应,睁眼一看身下,只见水面清波粼粼,无风不动,其中映出了很多东西。
蓝天,白云,围绕群山上郁郁葱葱的浓绿之色,还有蒙蒙薄雾里,偶然飞过的几只布谷或黄鹂身影。
望着那副色彩明丽,毫无任何妨碍的水中画,他蓦然醒悟,原来……想混过祖传验灵泉的法眼,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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