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赝灵根(九) 好苦,不要
怎么可能没事?事大了。
叶长青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折雪殿自己的床上了。
窗外日光温吞,照得屋子里暖融融的,空气里飘摇着一种特殊的味道,侧耳细听,旁边小室里传来咕咚咕咚的滚水声,与初春啾啾鸟鸣相和,一切都那么安详而有序。
这个味道……
叶长青本能地仔细嗅了嗅,感觉很熟悉,好像很多年前经常会闻到,可深长的昏迷之后脑子不太灵光,想了好一阵,就在他心念一闪的那一刻——
一青衣男子正撩起卧室的珠帘,看他睁开眼睛,惊喜道:“长青,你醒了?”
“是,掌门师兄?”叶长青还不及寒暄几句,忽然一眼瞧见对方手里端着那只青瓷碗,登时脸色就不好了。
柳明岸殷勤而又欣喜地快步走来,把碗放到一旁的矮几上,一边小心地扶他靠坐在床头,一边叮嘱道:“药刚熬好,趁热喝了吧。”
药,果然是药。
叶长青是个天下第一怕苦之人,小时候生病被逼着喝药,每次喝完都要吐一顿,长大后这毛病倒是没了,但对汤药的恐惧可谓是根深蒂固。
他心想,难怪会觉得这个味道熟悉,这可不就是他曾经最害怕的东西?
叶长青暗暗叫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干笑:“师兄,我好困,想再睡会儿。”
“可以啊,魔郎君的事辛苦你了,把药喝了,想睡多久睡多久,不用记挂别的。”柳明岸仿佛听不出他的话中有话,特别贴心地把那一碗黑绿汤递到他嘴边。
“……”叶长青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碗汤药,黑中泛绿,在阳光的反射下飘起一层油光光的东西,像发霉煮沸了的墨水。
他心一横,头一仰,眼一闭,单手捂着肩头,痛苦哼哼:“师兄,我伤口好疼啊~那魔族是纯血的,下手太狠了,掏得再稍微靠下一点我可能就见不着你最后一面了……”
柳明岸:“……”
叶长青继续闭着眼睛说瞎话:“师兄,长青都这么惨了,你还忍心再下毒手吗?”
闻言,柳明岸哂然一笑,温柔地把他手掰下来,语气和煦:“嗯,我真是好欣慰,医术竟然已经好到这个地步,好得你都分不清受伤的是哪边了。”
“?”叶长青一怔,低头一看,暗骂,糟,伤得是左肩,自己捂到右边去了!
不过厚颜如他,这点小错误又算得了什么?当下从善如流地换了只手,挨在左肩上嗷嗷叫唤:“太疼了,疼得我都神志不清,左右不分了!头顶上都是星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好多啊数不清了……不行受不了了,我要睡了……”说着,就要重新缩回被子里去。
“行啦,臭小子别演了。”柳明岸在他额头敲了一下,义正言辞道,“你就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心里头有几个弯弯绕我能不知道?为了不喝这口药,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被人当面戳穿,叶长青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十指扒着被子,露出俩眼睛乞求:“师兄你既然知道,就别逼我了呗。”
“不行,你身上的魔气虽然拔除差不多了,但灵力消耗过大,伤了本源,必须以汤药佐之才能好得完全。”柳明岸说完,一撩衣服下摆在床边凳子上坐下,稳稳当当地,大有他今天不喝这碗苦汤,自己就不走了的架势。
叶长青没法子,塌着嘴角,戚戚楚楚地接过了药碗,两手捧在胸前,双眼一眨不眨地,和它大眼瞪小眼。
见他这样子,柳明岸忍不住失笑:“有那么难?就当是碗竹叶青,一口气干了不就行了?”
“……竹叶青比这好喝多了。”
柳明岸道:“你从前天夜里回来就一直睡着,我估算好今天上午应该会醒来,天不亮就在这里忙着煎药,可是时间到底没摸准,到了中午你都没动静,煎好的药凉了一次又一次……”
他皱着眉头,掐指认真数了数:“药凉了效果会打折,来来回回得换了有七八遍药材,你不好好喝,怎对得起师兄这份辛苦。”
这几句简单的陈述事实的话,叶长青听了,陷入沉思。
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么讨厌喝药,却没有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认出屋里是什么味道。
因为距离上一次有人给他煎好药,端上来,已经过去很长很长时间了,少数也有六七年了。
前世叶长青二十五岁入魔道,从此与前尘往事彻底割裂,去往遥远的魔域,入了阴森冰冷的伐天殿,手下虽有大大小小的魔修与魔侍数万,还有循着魔气追随而来的魔族无数,说是众星捧月,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可偏偏就少了一个,在他病痛受伤,辗转难眠时候,端来一碗热汤药的亲近人。
叶长青忽然有种错觉,好像现在不是躺在折雪殿的床上,而是前世伐天殿的深处,恶贯满盈,万死不得超脱。
他心中猛地生出一股凉意,端着青瓷碗的手指狠狠收紧。
发现不对劲,柳明岸关切地问:“长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叶长青抬头轻轻笑了一下,桃花眼里隐晦的惧意瞬间被某种称得上璀璨的东西遮盖,他没有再犹豫,端起碗来,听话地一饮而尽。
然而,有些东西,真不是你心理接受了,生理就也愿意接受的——
“唔……师兄,救命,糖……”他被碗底一点点没滤干净的药渣,呛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五官扭曲在一处,瞧那痛楚之色,被魔族掏了心去也不过就是这样。
柳明岸疼惜得紧:“糖在这呢,在这呢,你也真是的,那么烫的药,喝这么快容易伤着喉咙——”
叶长青从他递来的糖罐里抓了一把,三下五除二剥开,一股脑全填嘴里去,牛嚼牡丹似的,两边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喝完药必须有桂花糖伺候,这也是他的老习惯了,要是不塞这一把糖,那中药余韵悠长的苦味,能在舌尖徘徊整整一天!
那可与杀了他没差了。
待这要命的味道终于被甘甜压了下去,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叩,叩叩,叩叩叩……”
指关节和木门碰触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既不会让人忽略,又不会觉得唐突,那有礼有节的叩门声中,似乎隐隐藏着些期许和小心。
“这是谁?”叶长青狐疑,据他所知,能来自己这里的,不会有人这么矜持保守。
柳明岸没有回答,直接扬声问道:“是温辰吗?”
门外立刻传来恭恭敬敬的应答:“回掌门真人,是弟子。”
“喏,是他。”柳明岸转过头来,朝床上人眨了眨眼,有点调皮的意思,“你昏迷的这几天,这孩子着急坏了,死活不肯回去,非要等你醒来才走。我好说歹说,昨晚终于劝动他先回潜龙院弟子房休息,等你醒了第一时间通知,结果——”
他顿了顿,颇为欣慰地叹了口气:“今天一早,温辰又来了,说你喜欢他做的饭,重伤初愈,正好需要吃点清淡的东西,我看他这么有孝心,也就允了。”
叶长青却像是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脱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做的饭了?”
柳明岸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长青已经醒了,你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白衣的清秀少年站在那,双手端着一个木托盘,路过珠帘的时候矮身错进来,没有惊起一点声响。
他原本走得十分流畅,可进到内室,目光一触及躺在床上的人时,脚步蓦地顿了一下,清澈的黑色眼瞳里露出一点点无措。
叶长青与他对视那一刻,一直悬而未决的心事彻底放下来了。
还好,赝灵根起作用了。
温辰低眉顺眼地道:“给掌门真人问好,给叶长老问好。”
“好,很好,你也好。”柳明岸好像特别喜欢他,连着说了三个好,回身招手示意他过来,笑着道,“小辰是个好孩子,勤快,懂事,知恩图报,是个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不容易,要珍惜。”
“……”叶长青虽然也有点感动,但实在没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夸这么多遍,好像就怕自己不识好人心,苛待了温辰似的。
他重新靠坐起来,看了眼温辰手中的那个托盘,上面三菜一粥一面——素炒藕片、青笋拌豆皮、清蒸鲫鱼、桂圆莲子羹,还有一碗清清淡淡的阳春鸡蛋面。
全是适合病号吃的好东西,蔬菜和鱼肉的鲜香味诱人食指;焦糖色的甜羹里,红枣饱满,银耳剔透,莲子脆生生的,桂圆软绵绵的;挨着它的那只碗中,雪白劲道的面条上,卧着两只吹弹可破的溏心蛋,葱花星星点点,小油菜碧绿盎然,混着芝麻油的清香……
叶长青咽喉上下一动,忍不住吞起了口水,眼睛里波光粼粼的,心道,行吧,我就是喜欢小鬼做的饭。
见他只盯着看,一直不说话,温辰以为是不合口味,难免有点惶恐:“叶长老,这个就是些家常菜,你重伤初愈,我没敢放太多油腻,口感上可能会差一些,你就对付着吃点吧。”
“哪里哪里,不对付,辛苦你了,放桌上吧。”叶长青也不和他客气,眼睛都笑弯了,一掀被子直接下了床,麻溜地跑侧室濯面洗漱去了。
看着他那堪称矫健的步伐,温辰神情呆滞:“他不是才醒来,不歇一歇,这么快就下地的吗?”
还不是因为你小子手艺好,勾得他顾不上歇息?
柳明岸本想打趣一下,但为了师弟在徒弟面前的面子,还是正正经经地解释了一下:“还好,他年轻,修为也深,身体底子不错,只要拔除了魔气,皮肉伤不是问题的。”
“这样啊。”温辰点点头,恍然大悟,而后谦恭地向他鞠了一躬,真诚道,“多谢掌门真人。”
他道谢,不是为感激柳明岸解释的这一句,而是这几天医治叶长青的事,柳明岸听出来了,微笑:“我救我自己的师弟,应该的;他救门中的弟子,也是应该的。”
温辰不知该怎么回复,赧然地笑了笑。
柳明岸冲他招手:“小辰,你过来。”
“是。”
“手伸出来。”
“是。”
柳明岸两指轻轻搭在他腕脉上,凝神诊断起来,他面容平静,温辰心中却惊涛汹涌——难不成是入魔的事情要被发现了?
少倾,柳明岸掀起眼皮:“最近几天修炼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为什么问的是这个?
温辰转念一想,立马就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不是在看他是否入魔的事情,而是赝灵根重新修炼。
“回掌门真人,我修炼得挺好的,挺顺利的。”
“什么境界了?”
“练气四阶。”
“嗯。”柳明岸收回手,整了整衣袖,笑了,“长青他对你很是看重,愿意在你身上费心思,你要好好努力,不能让他失望,记着了吗?”
温辰背上冷汗已干了一半,真心实意地保证道:“记着了,弟子一定好好修炼,不辜负掌门真人和叶长老的期望。”
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柳明岸浅笑颔首:“好了,你先忙你的事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是,弟子告退。”温辰执了一礼,低着头快步走出去了。
待叶长青再回来时,卧室里又只剩了他和柳明岸两个。
“诶,我小辰呢?”
“他还有事,我要他先走了。”柳明岸熟络地给自己和他各沏了杯茶,放在桌上。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忙,也不留一会儿,进来打个照面就走了。”叶长青有点不满意地嘀咕,坐下来,象征性地喝了口茶,就迫不及待地捡起筷子开动了。
整整三天水米未进,就是元婴境大能,也不是铁打的。
柳明岸坐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长青,你真——”
“师兄,尝尝我徒儿的手艺,甩五道馆那些厨子八条街了。”叶长青给他夹了几块青笋在碟子里,殷勤地有些过了头。
柳明岸却挑挑眉,不买账:“小子,用吃的堵不上我嘴,你知道的。”
“……”叶长青这才收了神通,做贼心虚地笑了,“师兄,我确实是给他做了条赝灵根,就这个,没别的,真的。”
“当真?”柳明岸反问。
“当真。”叶长青点了下头,眸子清亮,里面没有半点掺假的嫌疑。
柳明岸踌躇了,指腹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忧心忡忡:“若只是想收他入门,做一条下品或中品赝灵根就好了,为何非要上品?你又不是不明白,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到底是不存在的,温辰有了这条赝灵根,日后他修炼的灵力来源,全都是从你身上汲取,还不是一对一,是一对三地汲取,那上品灵根的修炼速度……”
叶长青笑:“师兄,你这是担心我养不起他了?”
柳明岸无言,手一顿,茶盏底部在桌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
“侧屋里煎药的砂罐还热着,再这么明知故问,别怪我买一送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昨天应读者的反馈,关于古代时间计量单位之“一炷香”时间到底是多长?百度上看了下,多长时间的都有,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五分钟两分半钟……我:好南,还是去查查相关文献吧。
回答:根据林振强[1]等人报道,古代时间计量单位主要有以下几个——
1、时,一昼夜十二时辰,一时辰=2小时;
2、更,全夜分五更,第三更是子时,有“三更半夜”的说法,一更=2小时;
3、鼓,有以鼓代更的说法,如《与妻书》中“辛未三月念六夜四鼓,意动手书”,一鼓=2小时;
4、点,每更分为五点,一点=24分钟;
5、刻,一昼夜分100刻,实算96刻,一时辰分8刻,一刻=15分钟;
6、秒,禾指麦禾,少指细小的芒,秒有细如麦芒的意思,就很短。
至于“一炷香”到底是多少,根据姚寿昌[2]的实验表明,即使是相同品种的香燃烧时间也不一样:“一炷香”最短三十几分钟,最长达七十分钟。所以这个本身没有标准答案,即使古人燃香计时,也只表示一个大致的时间段。
这么看来,我之前在文中一直采用“一炷香”=5分钟的设定,肯定是不对的,多谢读者的提醒,找时间会全文改一下。
另外,“一盏茶”这个时间长度比较统一,大概5-10分钟,以后会用这个多一些……“一炷香”估计很少会再出现了。
[1] 林振强 . 古代时间计量概述[J].中国计量,2020,(2)
[2] 姚寿昌 . 跨越到教材之外— —《一炷香燃烧多长时间》教学谈[J].科学课,2017,(7)
PS:嗯……会用知网这点,咱已经比翟某人强了,自豪,手动doge。
第048章 赝灵根(十) 这帕子上,有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刺骨回忆
一听这个,叶长青面有菜色:“师兄,你是元婴境的大丹修,应该是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呀!这随随便便地加量……不太好吧?”
不提元婴境大丹修还好,一提,柳明岸骄傲了——
“谁说药只能祛病了?药也可以养生的啊!这类汤药除了苦,没什么别的毒性。”
“放心吧,大丹修最不缺的就是药方,在我百草馆的丹房里,列了上百副延年益寿的好方子,摆得整整齐齐,任君采撷。”
叶长青:“……”
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上百个掌门师兄的影子,端着药走过来,笑呵呵地说:“来,每天喝上一大口,轻松活到九十九。”
大正午的,他忍不住打了个抖——妈的,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还九十九,让我现在就死了吧!想不到堂堂“论贱大会”第一名的天才选手,竟然也有被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真乃英雄气短,美人迟暮。
……算了,七寸捏在人手里,打不过的,还是乖乖跳过这个话题吧。
“哈哈哈,还好吧?就一个还没筑基的小家伙,能耗我多少修为下去?师兄也未免太小气了。”
“我是担心你,谁的灵力修为也不是刮风逮来的,你这样拱手送人……”
“师兄,真没什么的,我进境快。”叶长青停了一下,声音压低,“悄悄告诉你啊,前几天你师弟已经上了元婴四阶了,比万锋剑派那个剑魔花公子,高出一个等级了……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柳明岸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干巴巴道:“惊喜,意外。”
叶长青只当没看着他的脸色,挑了一筷子面,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才说:“这就是了嘛,区区天纵奇才,岂是一个十来岁的小鬼能拖垮的?”
柳明岸无语片刻,问:“这事温辰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他那个宁可自己憋死,也不愿意给人找麻烦的性子,知道了还不得自挂东南枝去。”叶长青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一点自己受了委屈的感觉。
柳明岸:“……既然他是这样的性子,你就更不该瞒着他,纸包不住火,他迟早要知道,到时候他岂不是要更加愧疚?”
叶长青吃了一口鲫鱼肉,眯着眼睛细细品了好几轮:“愧疚就愧疚呗,他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把自己押这,给我做一辈子饭好了。”
柳明岸:“……”
“哎呀师兄,你就别给我瞎担心了,赝灵根的事我只告诉过你,是信任你才说的奥,你不许往外泄露。”
莫名被扣了顶“信任”的帽子,柳明岸不低头不行:“好好好,都依你,我不告诉温辰,但是——”他话锋一转,问了个死亡问题,“你得给我说清楚,潜龙院那么多弟子,你为什么偏偏对他这么好?”
叶长青就知道他得问这个,用手帕揩了下嘴角,不慌不忙地搬出早就编好的说辞:“温辰父母是著名的侠侣散修,雪月双仙,我之前去中原游历的那次,曾受过温氏夫妇的恩情,原想来日好好报答,谁知他们却在一年前弃世,所以——”
“什么?雪月双仙死了?!”柳明岸先听说他们是温辰父母时就蛮惊讶,再听到他们已死的消息,再也不能淡定了。
“是啊,天道不公,专收好人。”叶长青作势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却在窥视着身旁人的神情。
他心想,柳明岸脸上错愕又惋惜的神色,不像是作假,那么——
“怎么死的?”焦急的语气也真实得很。
“听温辰说,是被银面血手寻仇害死的。”
叶长青心想,看来这一世和前世的命运走向,确实是错开了,雪月双仙并没有死在元安元年的枫溪城大劫,所以温辰也就没有因为失祜而去万锋剑派,可后来他的父母也到底还是死了,不光这些,还有他灵根被封住,一点修仙的天赋也没有……
更奇怪的一点,则是他的生辰。
前世,叶长青精通生灵谱邪术,对命理学颇有研究,那日在断崖前,一眼看到生灵谱上温辰的生辰八字,就觉得有问题——
日子没变,时辰却不对了,八字缪了二字,天旋地转,一下从大好的命格,成了寒金冷水的孤寡之命,若是推算没错的话,他命里大凶。
这……
叶长青眉弯微锁,逆天改命这种事,多少人想办办不到,而且谁不都是想往好了改,独独温辰怎么往坏里弄?
又想起林子洛每次相见时,骂着他扫把星,这改命的嫌疑就更加确凿了。
很自然地,叶长青就想起前世最后的那两年,温辰极为反常的举动,就以自己死而复生的那一夜为界线,他变得太明显了。
简直像被魂穿夺舍了似的,完全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就算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饮冰洞里彻底与世隔绝的那六年,给他从根子上折磨疯了,铁了心不要再在这人世间受各种道德大义的约束,不顾一切地飞升……这么说倒也能说得通,可是——
放在过去,叶长青是愿意相信这个说法的。
他从来都觉得,所谓的兵人计划,最终养出来的,必然会是个怪物,到时且不说能否真的依计划诛杀魔君,连会不会反过来叛出烽火同俦,都是个未知数。
万锋剑派这种只认结果,不计过程的铁血手腕,属实不妥。
叶长青几乎敢断定,自己献出魔核之后得以重生,定是这一世温辰命运大改的关键一步,而这整件事情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却被硬生生掩盖过去了——
自己“死”掉的那一夜里,温辰到底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知道了什么秘密?为何后来不论怎么盘问逼迫,都绝不肯透露半分,他在避讳什么?
他的根骨哪去了?三条灵根是被谁封住的?还有解开的可能吗?
当时宁为玉碎,也要求自己这颗魔核,与他这一世早早染上魔性,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
只可惜,叶长青一直到死,都被人家瞒得密不透风,如今重新来过了,却还是两眼一抹黑,这……隐隐让他觉得有些挫败,玩弄人心这么多年,最后竟折在了一个自认为单纯好骗的对手手中。
也不知是他太托大,还是温辰扮猪吃老虎,人死灯灭,很多猜测都无从印证,除去这些,还有沈画,魔郎君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想干什么,为什么要从那几个潜龙院的弟子下手?他们真正的目标又是谁,自己,还是温辰?
叶长青一筷子叉开溏心蛋,看着金黄色的蛋液从破口处汩汩地淌到面条上,那强烈的色泽对比,勾起人无限的食欲。
吃货的本质上来了。
哎,刚醒来,就被逼着喝了一碗苦汤水,现在人都是木的,急着想那些个杂七杂八做什么?
一生红尘三千事,唯有四美绝不可辜负——美人,美景,美酒,美食。
如今这凌寒峰上,可是一应俱全。
叶长青忽然觉得,温辰没了根骨也挺好,与其像上辈子那样身不由己、灭绝人性地活着,不如待在自己身边,练练剑,下下厨,平平淡淡地过上一辈子,莫非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抬头望向柳明岸,眼梢的笑意是十二分的餍足:“师兄,这位故人之子我想收着,也算不上过分吧?”
·
潜龙院弟子房内,温辰坐在书桌前,漫无目的地翻着手中的书,破天荒地一页都看不进去。
因为叶长青的事情,他这几天和戒律师兄请了假,反正课上教的那些东西,他也早就自学过,上不上课都无所谓。
“唔——”
温辰深深叹了口气,脸枕着一边胳膊,侧着身子趴到桌上。
其实,他刚才是想在折雪殿卧室里多待一会儿的,不为别的,就为看看那人是不是喜欢他的手艺。
昨天,秦箫给他指点的悄悄话还在耳边——
“小三师弟,师兄给你讲,要想讨咱们师尊的开心,除了练功进境快,还有一招,特别好使!”
“你来,你靠近一点,以下内容绝密,别被别人听去了。”
“嘿,你别看师尊在外头装得人模狗样,其实,私底下和二胖一个德行——吃货!”
“哎你别不信,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以为二胖那逮着棒槌都敢往嘴里塞的尿性是哪来的?天生的?屁!”
“就拿一个月前,你随手做的那顿早餐来说,桂圆莲子羹是吧?师尊虽然从来不念叨,但自从那回之后,他就对峰上伙食倍加嫌弃,尤其是粥品,好几次埋怨厨娘下手太生猛,米硬得都能硌掉他牙!不是我说,深闺大小姐也没他那么矫情的。”
“这里头几个意思,你品吧,你仔细品。”
……
温辰轻捻着薄薄的书页,暗想,幸好当年从父亲那学了这么一手,就算出去也饿不死自己的生存技能。
否则,自己连灵根都是人家给做的,没什么别的本事报答,叶长青身边又什么都不缺……
就些简简单单的清淡小菜,若是他喜欢就好了。
温辰神思乱飞,不知道怎么,又想起自己刚一进门时,看到那人靠在床头的样子。
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他的印象里,叶长青从来都是束着发的,整个人从外貌到气质,都是非常干脆的那种,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感觉。
但今天不同,他应是刚从昏睡中醒来,没来得及恢复状态,脸部线条柔和,眼中锋锐的光芒消去不少,长发随意地铺洒在被子上,连神情都有点迷迷瞪瞪的,一眼看上去,像个刚经历过冬眠还没有彻底清醒的小熊。
莫名地,就特别可爱。
午后的阳光从轩窗洒落,镀在少年的头发上,纯黑中跳动着粼粼的金色光彩,他露出来的半边脸颊,肤色清透得像正月里,梅花枝头绽放的薄雪,他浅红色的唇角微微向上提起来。
其实,区别于叶长青那样很直白的强硬,温辰性子里不乏柔软的因素,他的冰冷带刺并非天生,说白了是被逼的,若是身边没有这么多敌意和不友好,他表现出来的,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幅样子。
有时候,温辰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是一个很容易有牵挂的人。
在芥子舟上,就致幻魔物他磨磨唧唧说了那么多,真正想表达的不过是——我已经没有爹娘了,不想再失去你了。
从和叶长青有了交往的这一个月以来,要说他当真一点触动都没有,那绝对是假的。
那天夜色清朗,万里无云,温辰第一次御剑飞过那么高的天空,虽然紧张得厉害,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但后来想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了。
当时叶长青在身后护着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初次相识就说要带回凌寒峰去收做徒弟。
收徒?自己有什么资格呢?
他拒绝之后,遂采取了消极抵抗,希望对方认清事实,不要再纠缠下去。
可是叶长青像中了蛊似的,怎么都不放弃,堂堂一个折梅山长老,各种在不起眼的潜龙院和他制造偶遇,每次都想塞点好东西给他,不收不放他走,有时候是功法秘籍,有时候是灵丹仙草,还有时候只是单纯的食物——
都是很精致的东西,以他的能力和财力,不可能在山上买得到。
可自一年前的那场山火之后,温辰没了双亲,一无所有,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唯独找不到一处可以安放心神的处所。
他心想,这世上无缘无故的恶有好多,但无缘无故的爱,从爹娘去世之后,一定就再也不会有了。
于是他还是选择躲开,不惜找了个快要坐化的老修士当幌子,摆脱这让人手脚无措的好意。
他怀疑动机,害怕失去,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非常的警惕和敌意。
但在内心深处,其实更多的,他是觉得自己不配,不配享有长辈的关怀和同辈的友爱。
……
可是,万一有例外呢?
温辰小心翼翼地拉开书桌下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块青布手帕,托在手中,神情复杂。
这是魔郎君寝宫里,叶长青给他擦脸的那块,当时沾满了污血,怎么洗也洗不净。
虽然他现在有了灵根,经脉里终于积攒下一些灵力,用个“涤水”清洗掉不是难事,但明显,他并不想彻底洗去这上面的痕迹。
这帕子上,有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刺骨回忆——
从魔窟回来的这几天,温辰曾无限地回想在那里经历过的种种事情。
他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步入歧途,但却没想过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在纳川反噬魔郎君的时候,识海中另一个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怒,五指掐上祁铮脖子,胸臆里那几欲喷薄而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怨恨——
温辰轻轻低下头,把脸埋在手帕里面,贪婪地嗅着皂角和残余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到几乎闻不到的梅香。
那样的自己,真的太丑陋了。
丑陋到从梦魇中醒来的一刻,他下意识地就想用那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
幸亏叶长青及时赶到。
……
嗅着这手帕上的气息,温辰咚咚作响的心跳安定了不少。
那是第一次啊,第一次有人彻底掰开了他硬硬的甲壳,把里面柔软纯净的东西抱在怀里抚慰。
叶长青说得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把心做了张木板,一个字一个字地,默默刻在了上面。
也许不入地狱,永远不知道人间的美好,那么久了,终于有一个人,打开了那扇无形胜有形的牢门,牵住他的手,一齐走到阳光下来,笑着说:“不用怕,一切有我。”
“啾啾啾,啾啾啾~”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小鸟鸣叫声,温辰慌乱地从帕子里抬起头来,正对上在梅枝上站着的,金灿灿的传讯灵鸟。
“你是……”
不及他反应过来,灵鸟小巧的喙中就流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今晚戌时一刻来折雪殿找我,不许迟到,迟到了打屁股。”
“……”温辰正自我感动着,一听后面这句,脸蹭地就红了,结巴道,“这这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打屁股,打屁股,迟到了打屁股!”
温辰:“……”
不知这灵鸟的智慧如何,会不会把他对着个手帕意乱神迷的画面传达回去,便试探着问:“请问下,他叫我什么事你知道吗?”
“打屁股,打屁股,迟到了打屁股!”
显然,这鸟的脑瓜子不怎么灵。
“那个,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灵鸟似是觉得他麻烦,啾啾叫了两声,直接转过身,把光秃秃的鸟屁股递给了他:“打屁股,打屁股,迟到了打屁股!”
行吧,这玩意蠢成这样,应该也没什么记忆。
温辰松了口气,伸手揉揉紧得发疼的眉心,在鸟屁股的注视下,一点不着慌地把青布手帕重新放回抽屉最底层,宛然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一定准时,不会迟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五千字的大肥章,每次请完假都这样,哦呵呵~
话说,这两天遛了一圈这两年jj的同频师尊文,突然发现,我滴个天,老叶子的性格,简直……是他喵的泥石流,具体怎么个泥石流法,一个小剧场总结——
情景:(脑补b站视频,性冷淡电子音)当你被不肖徒弟压在床上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表里不一,穿书咸鱼:系统说的,养好了主角完成任务早点回家——(表面)孩子好乖,做得好棒,奖励颗糖~(内心)这□□崽子啥时候能长大,啥时候能黑化,啥时候一剑怼死我让我回家!!!
温柔美人:你……原来你对我竟是这般心思,这叫我如何自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这是□□,是不允许的,不行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此处省去一万字纠结内心戏)
外冷内热,高岭之花:孽徒你竟敢如此?!还不赶紧从为师身上滚下去!(内心:啊,身上好热,好羞耻,我怎么可以这样,不活了,捂脸跑.jpg)
臭不要脸,另类奇葩:徒弟长得这么好看,打一炮也不亏(摩拳擦掌)
万人迷而不自知:嗯?你要干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痴迷?(指着旁边一众追求者)不对,你,你,还有你,都围这看啥呢?
软萌小仙尊:啊不要不要不要啦,你摸哪里呢,再这样子人家要哭哭啦!(变回小萌宠造型,在被子里拱啊拱啊拱)
老·自以为强攻·叶子:咦……你小子真是翅膀硬了,连为师也敢动……看来不振振夫纲是不行了,这就让你看看,咱俩腰力到底谁更好!(一脸流氓)看这腰细腿长,肤白貌美,自家养的不能便宜了别人,来,这样,我教你……
过了一会儿:求求你了,你腰好,你腰好还不行吗???咱们慢一点可不可以啊!!!!
海棠的笔已经给你们了,后面自行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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