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魔郎君(十二) 温辰入魔了 (1)
大火烧山,焦糊遍野,山顶小筑外都是魔修的残肢断臂,他们睁着眼睛,死不瞑目,恶狠狠阴森森地盯着那跪在地上的无助少年。
明明是万物俱焚的修罗地,却有很多似真似幻的影子,仿佛今世逃不开的梦魇,一齐飘浮,逼近。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枫溪城带来了多大的灾难,魔族入侵,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歇斯底里,破口大骂。
温辰颤抖着,费力地想,你说的不对,我那时才六七岁,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招来那样灭顶的祸事?
可没人管他心里怎么想,下一个精瘦如猴的少年走上来,甩手给了他一耳光:“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小爷我可真是倒霉,千里迢迢来了折梅山,居然还能碰着你这个扫把星!”
“呸!”林子洛向他脸上啐了一口。
温辰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之前在乱葬岗上,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
“早就什么?如果不是你为了一己私仇,故意看着孟岳吃易灵果,我们根本就不会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林子洛说得有理有据,然后指指自己空洞无神的双眼,“再说了,被写成生灵谱堕入魔道,和被铜尸咬死有什么区别?!”
“你真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我,我……”温辰慌得不知该怎么表达,速度极快地摇着头,却阻挡不了一个个越走越近的如霾阴影。
“呜呜呜,你还我命来,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就那时候嘲笑了你两声吗?你难道就要为此害死我?”兰薇薇哭得梨花带雨,漂亮容颜已经毁得一干二净。
“温辰,你明明知道易灵果有毒,为什么不阻止我!”孟岳匍匐着从地上爬过来,自大腿根下空无一物,只有两条浸透了血和泥的裤管,索命鬼一般厉声咆哮,“你自己没有灵根,就看不得别人有,想害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啊?”
“不,不是的!”温辰焦急道,“一开始我确实没认出来那是火债主,因为从前我也没见过真正的,只不过在其他地方看到过长得类似的水债主,而且我想起来的时候,你都已经吃下去了……”
“闭嘴!不要狡辩,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妖魔!”孟岳大吼着,胖脸忽然四分五裂,破碎的皮肉骨头化成一团黑烟,消失在半空。
远处,仙风道骨,一袭白袍的祁长老面无表情道:“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黑衣银面的魔修与他并行,声音低哑,极具蛊惑:“来吧,堕入魔道,成为杀神。”
……
天地间再无善意,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念侵蚀着记忆中仅有的美好,仿佛从万丈高崖一跃而下,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
这,这就是被魔族纳川的感觉吗?
太难熬了。
温辰哽咽一下,恍恍惚惚地想。
他来到这人世,满打满算也不过匆匆十四载光阴,所经受的风雨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大概这是报应吧,他的前世,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惹下无数业障,这辈子投生在深渊之中。
一片浓黑里,灵魂沉降下去,渐渐归于底部,一丝丝解脱的感觉攀上心头——就这样吧,也许自己只有死了,才能赎回这些经年累世的罪孽。
“你做梦!”
忽然,耳畔一个声音冷冷道:“赎罪?想得美!你一个没有根骨的废物,就算死了,又能带来多大的影响?”
“强者为尊,弱者为蝼蚁,别说银面血手,就连孟岳林子洛那等杂碎宵小,也干翻你不成问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难道你就不觉得痛苦吗?”
温辰失措地张着口,想反驳,嗓子却像张被捅破的废纸,走风漏气什么都说不出来,没办法只能继续听它在心中肆虐——
“众生皆苦,世人皆恶,你就不想脱离这污浊的世界,用无上的实力,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吗?!”
“你就甘心死在这么个无人知晓的鬼地方,带着你所有的仇恨和怨念,了此残生?”
无人知晓,这个地方无人知晓……
这几个字在喉咙梗了片刻,温辰猛然道:“谁说无人知晓!叶长老已经追来了,他解开了我身上的生灵谱契约,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耽搁了,很快的,很快就会来救我……”
“很快来救你?”那声音阴阳怪气的,慵懒道,“他要救的是有根骨的弟子,可不是你这样的废物。”
“他不会!”温辰大吼。
耳边安静了少倾,下一刻,炸开一阵嚣张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居然傻到这个地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注在别人那里,愚蠢,太愚蠢!”
“等人来渡,不如己渡!”
“……”温辰抖得不成样子,许多年没有掉过泪的眼眶干涩涩的,哭不出来。
他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再冰冷,也希望有人给予他一个不带任何目的、完全纯粹的拥抱。
温辰内心深处无比渴望叶长青能不丢下自己,能顺着魔修的脚步,一点一点找到这里来,然后搂着他,轻声告诉他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
可他同时也明白,晚了,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没有人会来救他,除了他自己。
那么,就反抗吧。
·
魔郎君忘情地吮吸着,整个身体都沉进那黑色的魔气里,与瘦削的少年紧贴在一起。
以前他从不知道,阴暗的滋味可以这么美好,吸纳起来,比那些单纯的灵根舒爽多了。
三天前,银面血手曾与他说,他一直盘踞的这处魔修巢穴,是绝佳的空间裂缝连通地点,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尝试合作。
对方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即利用这里得天独厚的空间条件,在折梅山秘境开一个裂缝,引诱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子过来,不管出不出事,当天的带队长老都会跟着过来,而他,要这个人的命。
说到回报,银面血手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几个折梅山的小弟子里,有一个叫温辰的,天生命格凶煞,不祥之极,我会把他送过来,给你纳川。”
“筑基都不到的小孩子,纳川他能有什么用?血手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的吧?”
“呵呵呵呵,开玩笑?”银面之后的紫瞳魅惑如罂粟,他冷笑着道,“魔郎君,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吧,修魔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适合修魔,他们的血脉是魔修最大的养料……以你现在金丹六阶的修为,吃了它,少则臻至金丹大圆满,多则直接突破元婴境,跻身大魔修之列!”
“……这听着确实很诱人,可既然这么好,血手大人你为何不亲自享用?”
“我不纳川。”银面血手摇摇头,“这种邪术有风险,还容易上瘾,我不习惯用,与其把那小孩浪费掉,不如送你个人情。”
光靠自己修炼而到元婴三阶,在现世魔修之中,他确实已算拔尖的了。
“好好好,大人这么说小的就明白了,空间裂缝的事,全凭大人定夺!”
“嗯,等着好了,三天后,你就能——脱胎换骨。”
……
银面血手果然没有骗他。
藏在温辰灵魂中的邪念,化作恶之花的养料,正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他的体内,魔郎君感觉到全身的经脉都在变宽、变广,好像每次修为升阶的时候,魔气沸腾到几欲爆棚。
他为银面血手的虚伪而感到恶心,明明都是魔修,却非要装出一副高洁的样子,纳川怎么了?从他一个魔修嘴里说出,居然是邪术?!
看在对方实力的份上,魔郎君当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悦,而这个时候,他就更加舒心了——
太好了,一旦突破元婴境,就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了,到时候什么银面血手,什么烽火四门,统统都不在惧怕的范围之内,他会有数以万计的生灵谱大军,会抓来各个门派的顶尖高手纳川掠夺,还会——
突然,唇颈相交的地方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对面像有什么力量在负隅顽抗,让他吸食的动作一滞。
说时迟那时快,魔郎君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那瞬间庞大的起来的力量吸了过去,原本从温辰体内流向他口中的魔气,说逆转就逆转,停顿了有一刹那的功夫,便反向被拽了回去!
“!!!”他一双颜色浅淡的紫眸蓦地睁大,全身痉挛。
而一直处于劣势且神色痛苦的温辰,紧闭着的眼皮跳动了两下,早已锁成死结的眉头竟跟着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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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识依旧处在荒芜的天河山,可那些不依不饶的黑影,却同时向后退了开去。
林子洛怕了,孟岳怕了,兰薇薇怕了,连祁铮和银面血手也怕了,他们不再像梦魇一般对他辱骂,呵斥,而是双膝打颤,仿佛后腿弯被人抽了一棍子似的,跪下了!
“我,我不该总是对你冷嘲热讽,冤枉你不怀好意,我错了,我该死——”这是林子洛。
“求温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之前是有些误会,我对不住你,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是孟岳。
“还有我……”兰薇薇哭得嗓子哑了,抽抽搭搭半天没说出完整话。
他们三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透过寂静的夜色,令人背后发寒。
温辰很是惊讶,询问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自己淡淡地道:“孟岳,你是没吃饭吗,经脉上灵力转不开了?”
尴尬了片刻,孟岳讨好地傻笑:“转得开,转得开。”说着,以己之道还治己身,给巴掌上注了些微灵力。
清脆的巴掌声此起彼伏,又几回合过去,温辰冷笑:“既然你打自己下不去手,我倒是不介意代劳。”
“哎别别别!”
孟岳立马鬼叫:“温公子不劳你大驾,我,我这就拿出全力来,像,像……”他不敢抬头,哭丧着脸道,“像我之前打你那样。”
“那请吧。”温辰唇线轻抬,那从来沉静淡漠的眼睛,竟透出了妖异之色,周身散发出的尖锐戾气,让正在掌嘴的三人如丧考妣。
他转头看向祁铮,戏谑道:“祁长老,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面兽心,道貌岸然?你我素昧平生,你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仅凭一句话,就要给我判死刑?”
白袍银纹,背后背着剑匣的老者铿锵回应:“老夫为天下苍生考量,怎可能只给你一人破例?今日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
他话未说完,咽喉就落在了一只冰冷的手中,紫黑色的魔气在上面缠绕,手的主人嗤笑道:“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冷白的五指一发力,咔啦一声,祁铮的头颅以一种活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软软地垂了下去。
温辰目光平移,噙着喋血的快意,缓缓锁定了地上唯一一个魔修:“如你所愿,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他俯下身,唇一点点凑到对方脖颈上,一呼一吸间,魔修剧烈颤抖起来,露在黑袍外的锁骨和手背上鲜活健康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整个人像根严重脱水的腌萝卜,化成了与铜尸无异的骷髅。
下一刻,银色面具毫无预兆地滑下,赫然露出一张属于魔郎君的脸!
他两眼暴突,双颊深陷,像被抽干了全身的血肉一样,垂死挣扎,双手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指甲与石头狠狠交擦,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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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着黑气的幻境散去,晦暗的大厅里,妖狼尸体遍布,墙上,地上,泼满了尚未凝固的热血,烂肉和碎骨头混杂其中,顺着血流微微浮动,好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不知什么时候,温辰与魔郎君两人,已经交换了姿态,透过破烂的衣衫,那少年身上凌迟般的伤口,竟一道都看不见了!
肌肤光滑如初生,吹弹可破。
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大群魔修喽啰冲进来了——温辰一把推开断了气的魔郎君,决然转身,迎向明晃晃的刀剑。
·
魔修巢穴外,叶长青僵立在哀鸿遍野的荒原上,一时手足无措。
这样的感觉他太久没有过了,若在前世,他定是想都不会想,全杀了便好,可……
那是前世。
冲天的火光,酷烈的魔气,魔族张狂嗜血的笑声,正道坍圮颓败的建筑——
在被焦土掩盖的山阳之城,烽火四门之一的天疏宗陷入最后的苦战,刀剑与阵法互相倾吞,躯体在狂狼的煞气中化为青烟,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人间没入永夜,地狱重见天日。
魔道东君一身黑衣走来,像裹挟了大地最深处的业火,俯身扼住一位天疏宗长老的下巴:“说,烽火令在哪?”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叶长青眉眼低了低,嘴角轻浮的弧度像是在笑,“那好,告诉我,贵宗宗主凌风陌逃去哪了?”
“——只要老实说了,你就可以不死。”
闻言,头发灰白的男子忽然挣扎起来,两道目光锥子似的扎进他眉心,带着要把里面脑浆都捅出来的决绝:“姓叶的妖人,你出身正道,却背离烽火同俦的誓约,迟早要下十八层地狱,被千刀万剐!折梅山养出你这种丧心病狂、忘恩负义之徒,还有什么脸面忝居高位?!柳明岸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恨不得生噬他肉,活抽他筋,我——”
怒骂戛然而止,男子瞳孔暴缩,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鲜血,他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心口处,插着一柄未展开的折扇。
叶长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终于变得残忍:“谢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魔道东君杀人无数,早该下地狱了,罪名簿上不差你这一个。”
噗——
铁扇抽出,谢易未瞑的双目与未完的声讨,一起扑入尘土,化作朽泥。
叶长青站起身来,一甩扇上的血腥,冷声下令:“给我搜,把这天疏宗翻个底朝天,必须搜出烽火令的踪迹!”
脚步嘈杂,烈焰灼烧,亡者不息,冤魂嚎哭,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虚空中凝成刀刃,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看着四面八方腾空的生谱傀儡,叶长青杀伐多少年,第一次有了手抖到握不住剑的恐惧——
那些从前的噩梦,他早就受够了,重来一世,如何能,如何能再染同俦鲜血?
这些生谱傀儡,好像变成了前世数不清的谢易,包围着他,控诉着他,一个个伸长了双手来向他索命,他——
他无法再逼着自己心硬如铁,嗜杀如命,兵荒马乱之中,叶长青终是发现,他手里的剑……再也插不进同道者的心脏了。
忽然,七八道惊雷电火射过,如盘古开天辟地般,瞬间打散了一票围着的生谱傀儡。
他猝然回头,只见远处的长空中,整齐划一地飞来一群折梅山修士,青袍猎猎,如天降神兵。
为首的是个女子,三十岁左右相貌,身材高挑,手执一根六尺长的青玉竹棍,虽是法修出身,但她俯身冲下的时候,直有种令剑修都折颜的凌然。
“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救人!”白羽厉喝。
“多谢白师姐。”叶长青如梦方醒,也不与她寒暄,微一颔首,就朝刚才被打开的缺口奔去。
生谱傀儡们还想再堵上来,却被白羽和她身后的一众折梅山弟子打得凌乱不堪。
少倾,叶长青已穿过魔修巢穴中的重重戒备,沿途杀了十来二十个魔修喽啰,眼看就要到坐落于深处的魔郎君寝宫了。
本能地,他的神识明显感觉到,那其中有极强大的魔气在涌动,估计境界的话,至少在金丹七阶以上。
这魔郎君的修为竟有这么高?
他还未及诧异,一只脚已然踏进血色的大厅,猝不及防地,与那跪于正中的白衣少年四目相对。
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叶长青雷劈似的,一动不动。
他来晚了。
温辰入魔了。
第038章 魔郎君(十三) 小子,我中意你,你的这具身体——我要了
这一场景何其相似,就如他前世自道入魔,改写命运的那一天。
元安十三年,黄泉海大封摇摇欲坠,魔道南君迟鸢现世,携万千魔域走卒,屠戮人间,甫一出手便重伤烽火令主云衍与其两位得意弟子,一时间整个烽火同俦人心惶惶。
临海城下,赤野千里,鲜血太多,浸透了土壤,渗不下去,随便一脚都能踩出黏腻的血沫来。
数里之遥的护城结界外,聚集了数以万计的魔族大军,在大魔修银面血手的带领下,潮水一样轰击着那半透明的结界。
上千修士一半守在城内,一半战在城外,五霓升空,剑雪盈天。
守护四方的天疏宗阵修已经竭尽全力,依然没能挡得住这波突如其来的进犯,护城结界的颜色,由最初金红一点一点变浅,直至目下的完全透明,只余几缕淡淡的灵流在上面波动起伏。
受创最深的正东方向,忽然裂开一道细缝,兵戎相交之间,那龟裂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到一盏茶后——
“哗!”
众目睽睽之下,苦撑了半年之久的护城结界轰然崩塌!
空气凝固了一瞬,界内、界外的修士们俱是一愣,好像没人能想到,竟然会输得这么快。
片刻后,围城的魔族爆发出震天欢呼,声浪挟着腥风推过来,让本就艰困的战局雪上加霜。
上万魔族如黑云压城,临海城下,再无退路的大战一触即发!
城楼上,弓弦崩鸣,以灵火硝石灌注的破魔箭落如飞蝗,扎在飞奔过来的魔族身上,立刻炸开一片片金色的火花,破魔焰燃烧,面目狰狞的魔族像被割了的韭菜,一茬茬倒下。
然而,到底敌众我寡,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些魔族和生灵谱傀儡,诸门修士无论如何努力,竟是越杀越多,有种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恐怖!
终于,这些不怕死的凶狠种族冲破了破魔箭雨,猿猴一般扒着城砖,飞快爬上了箭楼。
一对上近战所向披靡的魔物们,原本井然有序的流花谷弟子登时乱了阵脚。
而失去了远处的箭雨掩护,分别在前线和中线抗衡的万锋剑修和折梅法修,一下子暴露在魔族爪下!
情势进一步严峻,不到一刻钟,城外就有上百名弟子殉道。
城楼的守军顶不住魔族攻势,乱成一窝,忽然,数道清光劈下,方圆三丈之内的魔族尽数被杀。
一个浴血的青衣人飒然落下,揪起守箭塔的流花谷弟子,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停手?不知道前面打得艰难吗?!”
“叶,叶长老,”那弟子脸上挂着几条伤口,涕泪纵横,“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可是守不住,守不住啊!”
“废物!”叶长青根本不吃这一套,劈手夺过他的破魔弓,从地上箭筒抽出三枝箭搭上,拉满了弦,瞄也不瞄,直接向城墙下射去!
嗖嗖嗖——
箭头穿甲的声音清晰,灵火硝石引爆,十几个魔族在行进中被串了糖葫芦。
没数错,就是十几个,平常射死一个就报销的破魔箭,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无坚不摧的长虹,接连穿透了五六个魔族,才铮然入地,金属箭杆蜂鸣嗡嗡,经久不息。
叶长青又拿起三枝,如法炮制,箭头挟带着摧枯拉朽的元婴灵力,几轮扫荡下去,就将已经拥堵到城下一里之内的魔族清了七八。
旁边挂彩的流花谷弟子看得眼都直了,早听闻这位折梅山最年轻的长老凌厉无匹,杀起魔族来跟切菜似的,今日一见,有过之无不及……
“再来一支。”叶长青朝身侧递出手,却没得到回应。
“你是聋了吗?”他不耐地蹙眉,不去指望这兵临城下还有空犯傻的弟子,食指一勾,一道剑气环住一支破魔箭,嗖地拉到手中。
这一次,他再没有随意清扫,而是左手持弓,右手扣弦,身体略微前倾,双眼眯起,目光与准星和很远处的一个目标点连成一线,脊背紧绷,一如手中拉至圆满的弓弦。
阵风吹来,拂起他的青衣和墨发,脸上没有表情,紧抿着唇,形状姣好的桃花眸冰冻如霜。
灵力、魔气、血肉、嘶吼,一分一毫都慑他不到,叶长青像个局外人一样,独自隔离于纷飞的战火之外,安静,而又危险。
下一刻,那支淬满炎灵的长箭离弦,越过血火交织的战场,朝着几里外的一个黑色身影冲去!
那是此次魔族围城的领袖,大魔修银面血手,这时他正挥舞着赤鞭,与数个万锋剑修斗得难解难分,闪耀的破魔箭裂空而来,待他感知到时,已来不及躲闪——
“噗——”后背箭头入肉,炽火炸开。
剑修们还没腾出嗓子来为这得手的一箭喝彩,银面血手身上突然魔气大盛,手中“血饮”鞭红光刺眼,刷地旋开一大圈,直接将他们送上黄泉!
然后他斗篷下摆一卷,转身就要逃逸。
“什么?!”叶长青持弓的手一顿,目中尽是讶色。
以银面血手的修为,在不设防的情况下骤然挨他这一箭,不死也要重伤,可他不仅没什么大事,反而还有能力更加暴戾地反击!
“这不是他。”叶长青短促地说了一句。
可怜身边这流花谷弟子,都没来得及给他拍马屁,就又被整蒙了:“叶长老你说什么,这不是谁?”
叶长青将铁弓啪地拍回他手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一路披荆斩棘,越退越远的黑衣人,说话语速极快:“传讯烽火同俦所有门派,挑已经结丹,能打的、耐抗的,给我火速赶来临海城!”
“别处暂时不用守了,魔道南君就在这里。”
“魔,魔道南君?”弟子舌头都捋不直。
“是。”叶长青召出玄剑“落尘”,翻身踏上,就要逐月而去。
弟子赶紧问:“叶长老你去哪里!”
那一抹青并没回头,等连人带剑已飞出几丈远,才轻飘飘地扔过来五个字——
“我去拖住她。”
·
临海城正东方的战场,魔族数量最多,正道死伤最惨。
冷月清辉,潮打空城,地上到处散落着残缺的肢体和未能瞑目的头颅,成百上千把长剑斜斜地插在泥土中,有的挂着一整片破碎衣衫,风一吹,那招展的样子像极了古代巫国的招魂幡。
黑衣人正以压倒性优势鞭挞着为数不多,却一个都不肯退的白衣剑修时,身后空气蓦然滚烫起来,他反应如电,身影微微一晃,转眼就瞬移到了三尺之外。
他转过身来,淡淡道:“小子,偷袭可耻。”
“南君阁下,我可耻,你也未见有多光明。”叶长青仗剑凌于半空,身周剑气纵横,“你乔装改扮成手下的样子,意欲何为?”
“呵呵呵。”南君迟鸢笑了两下,再开口,已经是虚幻而冷冽的女声,“烽火令主可以龟缩在后方,本君闲得无聊,就不可以借个躯壳玩玩吗?”
叶长青脸色一变,剑指怒道:“妖女休得无礼!”
“无礼?云衍区区手下败将,本君何须对他有礼!”迟鸢嚣张地呛了一句,一手拂上“血饮”鞭尾,抻直了横在胸前,冷笑道,“废话少说,打赢了我,才有资格提问!”
他二人都是好战分子,说打就打,已趋化神境的浩荡灵压与气势分毫不输的恐怖魔气,互相碰撞后轰出方圆数里的冲击波,四野凡在范围内的修士与魔族,在甫一触到的时候,纷纷承受不住震慑,昏厥过去。
很快,周遭能站立着的,就只剩下他俩了。
迟鸢鞭出如龙,率先甩出一串血影:“姓叶的小子,听说就是你在正道之中发下重誓,三年之内定要将我镇压?”
“不错,我是说过。”叶长青面上轻松,实则分毫不敢怠慢,脑海里绷着一根弦,一招一式极端认真地接应着她,边接,边道,“当时就说着玩儿的,想不到,才过一年就要实现了。”
他这话狂妄到了极点,简直是没将迟鸢当颗蒜,后者晦暗不明地冷笑一声,鞭尾菟丝草似的,倏地就往他剑锋缠去。
凡是能让河洛殿四方烽火燃起的魔君,修为至少在化神以上,而眼前这位魔道南君迟鸢,境界绝不止于此。
半年前被她重伤的烽火令主和其两个徒弟,分别是化神三阶,元婴七阶和元婴二阶,再加上数百万锋剑派弟子,才将将令她受创隐遁,而今日这次若是不能趁其虚弱留下她,那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
叶长青感觉胸口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知道是受到了境界压制,当下明智之法应是尽量避其锋芒,迂回咬上,可是——
一察觉到他有撤剑的意图,那血鞭便同时往后缩去。
她想跑!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什么犹豫都放下了,叶长青一咬牙,心说死就死吧,只要拖她到各门援军过来,也算为同道做了件好事,死得其所。
他这人本就用剑风格强硬,正面对抗最合心意,汇集了全部经脉灵力,玄剑“落尘”只退了那么一瞬,便不依不饶地缠了上去!
加持了天下最精纯的阳炎之力,“落尘”明艳得仿佛刚从铸剑池中取出来,就在它要浴火重生,狠狠反扑之际——猝不及防地,那灵力来源消失了。
它挣扎着闪了一下,继而无力地归于沉默。
叶长青愣了一瞬,只道是淬灵淬得不够,正要更加拼命地集中灵力时,却觉体内翻江倒海,热血涌上,没忍住狠狠喷出一口!
不好,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将他经脉锁住了,稍微一用力,就要爆体而亡。
“怎么会……”惊变来得太突然,他都没能及时放开剑,而逃走的机会转瞬即逝,就那一怔愣,连剑带人被“血饮”拖了过去!
“哈哈哈还没想起来吗?”迟鸢愉悦地大笑,伸指勾上他下巴,音色委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现在才发现,这真是张完美的脸啊。”
“你对我做了什么!”叶长青嘴角带血,胸口疼得像要裂开,目光森冷地剜着她。
迟鸢笑道:“做了什么的可不是我,是你的好徒儿,欧阳川。”
轰——
一团热浪在他脑海里炸开,没错,今夜魔族奇袭前的一个时辰,欧阳川去过他房中,还带了一坛自称是从老家捎来的,三十年绍兴状元红,他连着与魔族交战数月,着实身心疲惫,权当放松一下,没多想就饮了一盅,难不成……
他霎时脸色惨白。
“好了,不要这么难过,美人就该多笑笑。”迟鸢整个一不要脸女流氓,一只手臂锁着他,薄唇在其脸颊颈间流连逡巡,好一阵才意乱情迷地叹,“小子,我中意你,你的这具身体——”
“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帅不过三秒
第039章 赝灵根(一) 可叹前世无人渡我……那今生,就让我来渡你吧
常言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如果那抱薪的人失了神,反过来点火烧了江山呢?
漫漫的一夜过去,千年来,人族和魔族之间一场最惨烈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熹微的晨光从东方射落,给这座废墟之城带来一线生机。
等叶长青神志再次清醒的时候,身边已没有几个活人了。
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焦土之中,方圆数里,尸横遍地。
这是怎么了?
他疑惑地想,轻轻一抬脚,却勾到了最近的一具尸体,刚好翻了个个,面容与他相对。
“云师兄?!”叶长青失声道,单膝跪地,将那尸体揽在怀里,拨开它脸上被血水糊乱的头发,拭了拭鼻端,手一抖,视线再往上移,看到那大睁着的双眼中残存的奇怪感情,一时着了慌。
“云师兄,你不是在为云衍真人疗伤护法吗?怎么来了这里了?”对着一个死人说话,这要让他看到有谁这么干,定会觉得可笑,但更可笑的是,现在这么干的人就是他自己。
死去的人是万锋剑派首徒,云逸,他自然不会听到身边人对自己说的话,换言之,他可能也压根不想听到。
叶长青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浑身僵直,与满地的死人无异,他呢喃的自语有着藏不住的恐惧和颤抖:“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妖人,你放开云师兄!”不远处有一个声音乍起。
“什么,谁在说话?”他急促地回过头去,像找救命稻草一样,找到了那个正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修士。
对方满身浴血,右胸插着一把魔族的短刀,看服色已经认不出门派,但从语气和血性来看,八成是万锋剑派的人。
这人就那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手扶着剑,一手捂着伤口,满脸刻着深不见底的血仇:“叶长青,你赢了,你屠了我们几千人献祭,河洛殿东方的烽火已经燃起……”
他哽咽了一声,再说不下去,少倾,才嘶哑道:“太惨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东方……烽火?”叶长青心中的惊惧渐渐要化成风暴,席卷而来,他抽着气问,“魔道东君也醒来了?!”
“你别装了!!!”那人猛然爆吼,提起剑疯狂地跑了过来,边跑边骂,“云师兄的尸身也是你该碰的?!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大概明白自己是活不了了,收起了人性之中,面对强者本能的奴颜媚骨,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誓与心中的道义同葬。
“你等等——”叶长青朝他伸出手,还未说完一句话,就见他脖子向后仰了一下,咽喉部位多了一道红痕。
然后长剑落地,人也歪斜地倒了下去。
“谁?!”叶长青猝然转头,正对上那戴着银面具的黑衣人,刚刚收回血一样的长鞭,后者一看到他,立马单膝一折,利落地跪在地上。
“你——”
“属下沈画,拜见东君大人!”
“……你叫我什么?”
“东君大人!魔族崇尚弱肉强食,昨夜您压过了南君迟鸢,就是我们的新主人,沈画代天下魔族向您投诚!”
叶长青神情木然了许久,借着现如今的状况和方才发生的种种,终于大致想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南君迟鸢意欲纳川夺他的舍,结果阴差阳错,被他强压了过去,纳川不成反被纳,而他们一人一魔的魂魄在争斗之时,丧失了理智,大开杀戒。
而正好在不久之前,自己传讯烽火同俦所有门派,驰援临海城……
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原野,叶长青认出了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有的在折梅山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的在其他门派缘悭一面。
他们都曾怀着同样的信念,镇守黄泉海大封,将魔族赶出人间,保卫苍生太平。
可现在呢?
他终于明白,云逸双眼里那异样的感情是什么了。
错愕,不解,愤怒……还有失望。
今夜守城和奉命赶来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地信任着他,信任胜利终将属于烽火同俦。
不过,他让他们失望了。
是啊,眼睁睁地看着一同枕戈待旦的兄弟,把刀戳进自己心窝,换谁,能不怨怼呢?
只是,他不想这样啊!
叶长青这人好强,好到近乎偏执的程度。
他习惯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风霜自己扛,委屈自己忍,若是身边人平安喜乐,他会比谁都开心。
到头来,事与愿违,一切全完了。
他长长地吐出口气,那一口气中,深藏着他的灵魂和肺腑,深藏着他入道以来,所有的信仰和荣光。
他拂手去合云逸的眼睛,可是做不到。
其实不止云逸一个,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满地残骸里,应锁着无数不甘枉死的英灵,目光空洞,齐刷刷地向他投射过来。
叶长青不怕死,但却怕这些带血的目光。
少年时,不知听谁说过,能以眼泪宣泄的痛楚,不是真正的痛楚。
他深以为然。
他不爱哭,也不相信哭能解决问题,受了伤,从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暗处蛰伏,反戈一击。
可没想到的是,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却死活都流不出来。
丹心熬尽,唯余死灰半抔。
高垒的尸堆里,叶长青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朝临海城的方向走去,心想着翻过这座城,就是昆仑山,上面有万锋剑派,里面有烽火令主。
天道在上,判我下地狱吧。
“大人,您这是去哪里?”身后,沈画高声问。
叶长青不答,固执地向前走去。
“大人,您醒醒吧,回不去了。”
“滚!!!”他暴喝一声,手腕一翻,玄铁扇动如飓风,只是其上灌注的再不是纯净灵力,而是魔气。
沈画堪堪躲过几成,不顾身上黑袍变成碎布条的危险,欺上来挥手打开一面水镜:“叶仙君,该去该留,先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再说吧!”
叶长青本欲再打,可目光一触到那水镜中的影像,就僵住了——
惨白如鬼的面容上,其他没变,唯有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噩梦一般的紫瞳。
·
万幸,温辰其中一只眼睛,还是清澈的黑白色。
他只是半魔。
白衣少年站在尸积如山的大厅中央,地上铺了一层厚而黏稠的黑血,有妖狼的,有魔修的,还有他自己的。
他好像也是清醒没多久,手中尚提着一个刚拧下的新鲜头颅,血液从脖子的断面上淌下去,像开了的水龙头似的。
叶长青轻轻向前踏了一步。
“你别过来!!!”温辰大声尖叫,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东西,触电一样,扔下了。
血流不止的魔修头颅轱辘轱辘滚了出去,仿佛受到什么招引一样,竟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停在那双雪履之前。
“我,我不是……”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像个落入陷阱、走投无路的小兽,声音嘶哑到能咳出血来。
“温辰,你听我说,你只是半魔,不是无可挽回的,知道吗?”前世血淋淋的场景被撕开摆在眼前,叶长青强压着声线,才没有颤抖,他向前伸出一只手作抚慰状,“对不起,我来晚了,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温辰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神经质地左右扫视了两下,忽然转身朝里面的屋子跑去。
“站住!”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而后速度更快地冲刺出去。
“温辰,你再往前一步我废了你。”叶长青冷冷道。
“……”少年被吓到了,迈出去的步子卡在半途,雕塑似的凝固了片刻,将那一步义无反顾地落下——
然而比他动作还快的,是一道呼啸袭来的“水蛟”,穷追残寇一般缠上他身体,连胳膊带身子,紧紧绑了起来。
他怒道:“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
“我杀你干嘛?!”叶长青双手铁钳似的掰住他肩膀,用力晃了两下,“你还有救,跟我回去——呃!”
他手背被温辰狠狠咬住,那两排牙齿绞杀的力道,似是要生生咬下块肉才罢休!
“啪——”
叶长青震开他,反手重重一耳光:“温辰,你还是个男人吗?犯下事见人就跑,敢做不敢当?”
温辰被打得脸歪到一旁,两边嘴角同时鲜血长流——那是牙龈被灵力波震破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颈椎暴出好几声“咔咔”的脆响,像个疯狂的怪物一样,面上最初的那一点惊恐褪去,目眦欲裂地瞪着来人,泛红的眼角快沁出血来:“你听好了,我把魔郎君纳川了,我入魔了,我杀人了,我是个万劫不复的魔鬼,你快点杀了我!迟一步的话,我就出去狠狠报复所有人,夺他们的修为,炼他们的血肉,要他们全都给我陪葬!”
“……”听着他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叶长青却一点都气不起来,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我说,温小公子,你就这么喜欢找虐吗?”
他扬起血肉模糊的手背,戏谑道:“你是不是以为,咬了人就是疯狗,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被乱棍打死了?”
内心想法被戳破,温辰神情一僵,有点受不了地发起抖来。
“做梦!”叶长青恨铁不成钢,“温辰,你贱不贱,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你就高兴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能不能请你正视一下别人对你的好?”
“总喜欢恩将仇报,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这质问堪比审判,每一句都戳在温辰难以承受的脆弱点上,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嗓音沙哑地不似人声:“……那你想要我怎样。”
“我想要你怎样,”叶长青所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手指摩挲着他白瓷一样的脸庞,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轻声问,“小辰,我想要你对自己好一点,别老这么别扭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嗯?”
不出意料,他不经意的温柔,让掌下人的身体抑不住地颤动。
没有连名带姓,只在名前面缀一个“小”,这其中的亲昵和关爱,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温辰今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浑身不对劲,可这刚刚过去不到半天功夫,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被魔郎君纳川时流不出来的眼泪,突然就像决了堤一样,从那双异色的眼眸里潸然而下。
到目前为止,他所有情感好像都是假的,不论是惊恐万状,还是毁天灭地,亦或是此刻出奇的理智和冷静,都是他为保护自己而伪装上的保护色,而已。
“叶长老,你别安慰我了,我不是小孩子,很清楚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
“紫瞳是魔族最鲜明的标志,没有人能容得下的。”温辰一边哭,一边冷淡地剖析着,撕心裂肺与冷静自持,两种本应相悖的神色,在他脸上融合得天衣无缝,“从今往后,我会一点一点陷入魔道,无法自拔,只有鲜血能给我带来快感,我会杀很多很多的人,我——”
他停了停,深吸口气:“可惜了,我本来……想亲手杀了银面血手的。”
?他跟沈画什么时候有仇的?
叶长青皱了皱眉,知晓这可能又是个与前世不同的命运点,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没空揪扯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让小鬼不再自暴自弃。
他用指背为对方抹去泪水,笑得轻松平淡:“杀了人死不承认的我见多了,没杀人反而往自己身上揽的,活这么大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温辰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嘲讽,心如死灰地看了一眼:“那是你活得还不够长。”完事,又补了一句,“折梅山仙君高高在上,你根本不会明白。”
“嗯?”叶长青左边眉尾一挑,“哈哈”笑了两声,一把将少年搂进怀里。
只听他低声道——
“不怕,都过去了。”
“他们都是坏人,干了很多坏事,死不足惜。你为苍生除了一大害,你做得对,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懂吗?”
“半魔没关系,不是大事,我有的是办法救你。”
温凉的水灵环绕在身周,像夏日里最爽利的甘霖,叶长青一手揽着他腰,一手扣着他后脑,借着身高优势,将下颌抵在他头顶上。
如此零距离的接触下,叶长青感觉到锁骨处氤氲的湿意越来越明显,盐分浸入了伤口,疼得要命,但他舍不得推开。
原本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会坦然许多,可当命运之轮旋转,阴差阳错之时,他还是很难平静地去面对。
叶长青心想,前世入魔时,自己二十有五,是个身心都已健全的年纪。
当时因为某些原因,最终没有去成昆仑山接受审判,但在尸山血海中清醒过来的那一幕,直到死,他都没能忘怀。
那些罪孽就像刻在石壁上的血字,无论蒙多少层灰,覆多少层雪,到了夜半梦醒的时候,就一次比一次清晰。
不能像个人一样地活着,又不甘心就那么死去,一千多个日夜,每当长夜殆尽,清晨阳光洒落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从善与恶的烈火中重新淬炼了一遍,每多淬一遍,胸腔里的那颗跳动着的东西,就更像铁石一些。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明白,现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没事,你有救,还能回头,魔郎君只是个金丹魔修,他那点血统不算什么——”
不比南君迟鸢,上古大魔,血统之纯净,绝无逆转的可能。
叶长青长叹一声,低下头去,温热的侧脸轻贴在温辰发顶——可叹前世无人渡我……那今生,就让我来渡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们的宠徒狂魔老叶子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老叶子和NPC们上辈子太惨了,这辈子不会了
PS:虐的部分暂时结束,接下来,爽和糖双超标
第040章 赝灵根(二) 唯一不同的是,他毁得是真相,那人毁得却是自己
好一阵过去,等到怀里的少年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叶长青轻叹道:“小辰,和我回凌寒峰吧。”
沉默半晌,温辰闷闷的声音传来:“……好。”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师父,我为你做条赝灵根,暂时压下你经脉里的魔气,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说,行吗?”
“……行。”
“白羽他们就在外面,这会儿估计也打得差不多了,来,擦干眼泪,我们演上一出戏,骗他们一把。”叶长青终于放开了他,从怀里掏出渣男手帕的其中一块,囫囵吞枣地在他脸上擦了起来。
不是不想好好擦,而是不习惯。
若面前是八九岁,十岁出头的小孩,叶长青摆弄起来得心应手,可温辰这种已经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有点不太能乖哄得下来。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长青此人,其实是很难做来温柔细心之事的,上辈子二十五岁之前,众星捧月,顺风顺水,上有柳明岸宠着他,下有一大堆平辈晚辈慕着他,没被宠坏已经是心性坚韧了;二十五岁之后,命运大反转,过街老鼠,人见人踩,一度成为吓不睡觉小孩最有效的恶人榜首,要他去照顾身边的人,比如……沈画?
开什么飞升玩笑。
温辰被他蹭地难受,脸偏了偏,想躲却又不敢,心想——太糟了,我在他面前哭了,好丢人,都十四了还像个五岁小孩似的被他哄,我不能接受。
叶长青自以为温柔地给他擦着花猫脸,看他欲拒还迎的姿态,心想——太好了,他在我面前哭了,好可爱,都十四了还像个五岁小孩似的被我哄,我太可以了。
就着这么暧昧的姿势,温辰一眼看到他手背上深种着的那两排齿印,心里咯噔一声——我是疯狗吗,刚才怎么就不分黑白地咬了他?那么好看的手被咬成这个样子,一定很疼很疼的吧?
我真是太过分了。
看到他一瞬间变得痛苦的目光时,叶长青手里的帕子正碰到他脸上明显的手指印,心里咯噔一声——我是禽兽吗,刚才怎么就一时心急地打了他?那么白皙细腻的脸被打成这个样子,一定很疼很疼的吧?
我真是太变态了。
两人各怀鬼胎地沉默了一会儿,同时开口——
“那个,我刚才……”
“咳,我刚才……”
尴尬了一瞬,两人又心有灵犀地换了个切入点,一起道——
“叶长老你是不是生气……”
“小辰你是不是生气……”
……
王八瞪绿豆地瞪了一会儿,叶长青大手一挥,豪气道:“行了行了,是男人就不该怕这点疼,这篇揭过吧,以后都注意点就是了。”
说着,他很随意地就要扔掉那块已经光荣了的渣男手帕,温辰急道:“这个,别,别……”
“怎么?”叶长青狐疑,只道他还在纠结刚才那件事,甩手扔了帕子,不甚愉悦地道,“你小子差不多行了,你好好的我能打你吗?你想想你之前那个样子,一言不合扭头就跑,叫你站住假装听不到,关键还递不进人话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对,但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门下出高徒,你是没见过秦箫以前挨过多少揍,那打得妈都不认识了……”
温辰两腮紧绷着,不知所云地听他白呼了一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叶长老,你打我打得挺对的,我不是说这个。”
嗯?
如何为人恶师的高谈阔论被打断,叶长青思维空白了一下,随即问:“那你说哪个?”
“……”温辰犹豫了片刻,摇头,“没事了。”
“没事?”叶长青掰起他下巴强迫对视,以为他又悄悄地瞒了自己什么事,心里有点急,逼问道,“小辰,有话你就说,别一个人藏着掖着,为师一切都为你考虑,听到了吗?”
他是当真倒贴得紧,入门测试都没过,就开始一口一个“为师”。
“……”被这么直白地关心,温辰不太好意思,他皮肤白,稍微羞赧一点脸就红得特别明显,就比如现在。
在对方火热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好像硬被赶鸭子上架似的,一只水润润的紫眸躲闪着,嗫嚅道,“那个手帕,给我吧,我拿回去洗。”
手帕?
叶长青愣住,看了眼掉在地上,和尸体血水混为一滩的渣男帕子,有点难为情:“这个就算了吧,都成啥样了。”
“没关系。”温辰却不在乎,弯腰捡起它,拧了拧上面的血水,珍藏地捏在手里,“我拿回去洗洗就好了。”
“……”叶长青好生无奈,心说雪月双仙难道这么穷吗?养出来的孩子节俭成这样,就差上街和狗抢吃的了吧?
他嫌弃地看了看那血迹斑斑的帕子,丑话说在前面:“咳,先说好了,我可是有洁癖的,这玩意不打算再要了。”
不要了?
温辰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低头浅浅笑了笑,单梨涡若隐若现。
外面金铁相撞声愈演愈烈,盲猜,应该是白羽他们把仅剩的生灵谱傀儡诱进了地道,逐个击破。
想彻底掩去他身上的魔族血统,非困龙枷那种级别的禁制不可,但时间紧迫,哪里还来得及搞那么复杂的东西,叶长青想了想:“我用个简单禁咒给你压制修为,好好配合,别乱动。”
“嗯,明白。”对于身上魔族血脉一事,温辰一想到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这时候自然是一切任凭他摆布。
只见他低声念了些听不懂的咒语,蓦地掌心虹光闪现,猝然飞进自己丹田的位置——
“唔……”温辰痛得闷哼,只觉被什么东西捆了起来,浑身经脉都流通不畅了。
“好了,暂时把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修为给锁住了,不过还有个问题是……”叶长青目光向上移,对上了他那一双波斯猫似的,异色眸子。
想掩去魔族紫瞳,必须得要魔域特有的障目叶,叶长青不是魔修,此时自是没带着,思虑片刻,从自己衣襟上撕了一条染血的青布,比对了一下宽窄长短,觉得差不多,微一颔首:“小辰过来,把这个绑在眼睛上。”
言毕,他双手扯着青布的两端,不容拒绝地覆上了温辰的双眼:“戏得做足一点,带血的,有点腥,你且忍一忍。”
视野骤然变黑,习惯了戒备的少年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还有,落进魔修巢穴,衣服都破得差不多了,你身上不应该这么完好无损。”叶长青略一沉吟,褪下身上着着的淡青外袍,一呼噜给他整个包起来,袍角有些拖地,像个人形春卷,“待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要装作受了惊吓不会说话的样子,其他事情都交给我,懂?”
“……”温辰咬咬下唇,略有点不安地问,“真的没关系吗,万一——”
“别怕,信我。”
叶长青撸了撸他脑后柔软的发,说得自信无比。
当年在铁桶一样的万锋剑派里,兵人就是给了他这么一句诺,单枪匹马带他冲出重围,即使重生转世,好多人和事都有了变化,可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
许是不习惯那冷酷无情的人突然转性,许是为其追求飞升不择手段感到不齿,可不论找多少借口,叶长青最后还是发现——全都扯淡,自己只是不想被人压一头而已。
换句话说,他是个纯粹的好胜主义者。
十五岁时,因为祁铮说了一句“你们折梅无剑,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他一怒之下,不仅烧了人家的兵器库,还赌气似的,在五年后的论剑大会上,费尽心思干掉人家的天才弟子,用论剑第一的称号,狠狠涮了万锋剑派一把。
在世人眼里,不管是道是魔,他都鲜有敌手,直到遇见出关后的温辰。
一落千丈。
……不对,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还在乎它干嘛?
叶长青扶额,把骨子里那点争强好胜的想法往后扔了扔,反复检查温辰身上裹着的外袍有没有疏陋,确定没问题了,才牵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安顿:“记住,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别接茬,就表现得足够凄惨就行了,能做到吧?”
“能。”温辰点头,紧张的同时不由有点好奇,他会说些什么理由来蒙混过关?
停在寝宫大门边上,叶长青不动了。
“叶长老,怎么了?”
“没怎么。”他轻轻冷笑,若有所思地自语,“你说如果白羽发现魔郎君被吸成干尸的壳子,会怎么想?”
温辰被他攥着的手立时僵住了。
毁去,必定引起白羽猜疑;不毁,实打实的纳川证据又在那放着。
叶长青沉思了不过一瞬,扬手翻出一张空白的符纸,以火灵为笔,在上面刷刷画了一串复杂的咒文,掌心轻推,一缕和风送着它进了满是尸体的寝宫。
火系顶级符咒,三昧真火。
明黄色的符纸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荡了下去,触地的一刹那,狂暴的烈焰升起,眨眼间就席卷整个空间,那速度,好像地上漫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火油。
气浪滚烫,掀起淡青的衣角和及腰的长发;大火嚣张,深深地映刻在旁观者的瞳孔之中。
叶长青忽然有种错觉,这样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而不顾一切,毁尸灭迹的行为,像极了某个人。
唯一不同的是,他毁得是真相,那人毁得却是自己。
叶长青的心很硬,偏偏这时却很软,他暗暗一笑,握紧少年的手,轻声道:“结束了,走吧。”
·
其实以叶长青在折梅山的身份和手段,混过去简直小菜一碟,他之所以那么怀疑,只因为在外面接应的,不是别人,是白羽。
只要身在烽火同俦,没人不知道白羽的特色。
她性子本就偏执,加上授业恩师死在魔修手中,以至于她仇魔的程度,则几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对魔修那双紫瞳,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敌视,一旦遇上,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先收拾了再说。
所以,当白羽看到温辰从魔修巢穴出来,双眼蒙着沾血的青布,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受伤包扎,而破天荒地……与事实不谋而合。
“他这是?”她紧盯着这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单薄少年,面露疑惑。
“被魔修虐待了,伤得不轻。”叶长青解释得模棱两可,看她还欲追问,故意凑近了一点,低声道,“你知道的,魔郎君喜欢在床上办事,那方面……特别惨。”顺道,给她指了指温辰半张“饱受蹂/躏”的白皙脸颊。
后者是真没想到,他所谓的“别怕,信我”就是这?当时气得腿一软,差点跪下,所幸被他及时捞住,摸着后背低声安慰:“没事,没事,白长老正人君子,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情,她不会为难你的。”
……你要胡扯可以,但好歹先知会我一声行吗?隔着一层血青布,温辰用目光无声地谴责。
“……”白羽这边也不太兜得住,眼皮抽了抽,秀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她是个没有道侣的老处女,执掌折梅山戒律馆时,曾血洗过全山上下数千弟子的暗室抽屉还有储物戒,把所有与男欢女爱相关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
其中不乏好些虐待与被虐的珍藏孤本,令人扼腕叹息。
如今碰上实实在在的例子,她不由得尴尬。
白羽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想起方才刚一提起这事,温辰那“羞愤欲死”的反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亲自检查一下之类的话了,可她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妥,便换了个方向:“魔郎君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叶师弟方才进去,可是已将他擒获?”
叶长青语气淡淡:“没有。”
“为什么?”
“魔郎君当时用温辰做人质,拒不伏诛,我一生气没收住手,直接宰了他了。”
“……那尸体呢?”
正说着,有个在里面善后的弟子跑出来,灰头土脸,呛咳连连:“禀白长老,魔郎君寝宫烧起来了,三昧真火,我们进不去啊!”
“……”白羽脸色黑如乌鸦,转头看向毁尸灭迹的某人,目光里清楚写着——这是何意,是否需要解释一下?
叶长青按下温辰有些颤抖的肩膀,要他不必惊慌,而后微微一笑,飞扬的眼尾透出丝狂妄的邪气:“把我的徒弟整成这样,不打到他魂飞魄散,只是烧他个寝宫,我已经很给面子了,不是吗?”
他特意强调了“这样”二字,明显不想再被追究下去了。
“……”白羽虽不喜他这样强硬的态度,但看了眼少年白到透明的肤色,心里一软,终于还是松口了,“好吧,掌门师兄等你很久了,这孩子……你带回去医治吧。”
“多谢白师姐体谅。”对付正直的人,就得用不正直的法子,叶长青行了一作别礼,牵起温辰的手,抬腿就离开了。
路上错过不少正在清扫生灵谱傀儡的折梅山弟子,一一向他行礼致意。
“见过叶长老。”
“叶长老安好。”
“向叶长老问好。”
“多谢。”叶长青象征性地颔首,权当回应了,他目不斜视,抚了抚温辰被冷汗浸透的后背,低头轻声道,“没事了。”
“嗯。”后者应了声,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紧攥着的拳头,总算松开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白羽的声音:“叶师弟请留步!”
糟了。
温辰身子顿时僵硬。
叶长青转身,不着痕迹地将他挡在后面,眉梢轻抬:“白师姐还有何指教?”
“得罪了。”白羽快步追上来,面色严肃,直接越过他身后,凑近温辰抛出张探测的符咒,只见那符咒上原本朱砂色的字迹,在触到少年身体的瞬间,一下变得青黑,连带符纸一起,付之一炬。
边上站着的几个弟子注意到这事,神色俱是一震。
这是目标物有问题的表现。
白羽再抬眸时,目光已犀利如刀:“叶师弟,你也看到了,这孩子身上……有魔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1章 赝灵根(三) 师尊他……是不是怀孕了,这脾气也太那啥了吧?
“魔气?”叶长青闻言,脸上顿时有点不好看,修长的双眉蹙起来,“白师姐,据我所知,随意在同门身上用试魔咒,不合规矩吧?”
白羽神色凛然,回敬:“可据我所知,这位温公子还不是我们折梅山弟子,严格来讲不能算是同门。”
话音刚落,她一点招呼不打,直接出手抓向温辰蒙眼的青布!
叶长青早有提防,左手纵切卸掉了她的力道,右手揽住温辰的肩,瞬间两人前后位置又换了一下。
白羽怒:“你什么意思!”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叶长青持铁扇点着她手腕,一只手将温辰护死,不让她再有任何可乘之机,眸中冷若冰霜:“白师姐,过刚易折,我劝你做事不要做绝,给人留条后路为好。”
白羽不为所动:“职责所在,无所谓绝与不绝。”
这符合她的特色,一不畏强魔,二不避强权,身为戒律长老有责任清查门派中任何可疑分子,别说现在这站得是叶长青,就算烽火令主亲自来了,她想验也还是会验。
本门两位长老当众起冲突,周遭好奇想看热闹的弟子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互换过故事背景后,一起对温辰侧目而视。
不知是谁,居然还提起了他没有灵根的那茬,议论声虽小,但不是完全听不见。
“他们同来的四个潜龙院弟子,魔郎君单单要了他去,又没有灵根,又没有修为,难道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别之处?”
“不清楚啊,不管特不特别,总之进了魔郎君寝宫快两个时辰,还能活着出来,这里面就挺奇怪的。”
“魔郎君喜欢在床上办事,另外温辰还被试出强烈魔气,他不会已经成了魔郎君的那个了吧……”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兵戎相见的错觉。
温辰轻轻打了个抖,感受到周边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清楚自己怕是瞒不过去了。
修真门派以武为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俗话说人死灯灭,一切归零,殉道者为宗门做完最后的贡献,姓名道号将被记入史册,永不磨灭。
死人很难兴风作浪,就算被挖出做了死谱傀儡,也不过能力有限。
可入魔就不同了,在道门之中,它的危险程度远比死去严重。
人魔自古敌对,从来没有例外发生。
烽火同俦也不负众望,从来没有对入魔的同门手软过,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对修士来说,修魔是一条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若是为了提高修炼速度,强用魔族邪术,那也确实不好姑息。
大多数魔修都是主动入魔,像温辰这样机缘巧合被动入魔的,少,非常少。
他自己怎么都行,却是最怕累到别人,心想,这是我的事,与叶长老没有关系,如果因为我,让他背负包庇魔族的骂名,那么宁可——
温辰深吸口气,正要开口认罪,忽听叶长青缓缓说:“白师姐,既然你苦苦相逼,那我也不好太不配合。”
???
听着他这话的意思,温辰心里挺不是滋味,说不上是为什么,明明自己刚才都做好准备豁出去了,可话还没说就又被对方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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