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阮觅收到的那封信是柳十令数次斟酌删减后寄出的,里面并没有提到状元楼之约。仅以友人的身份向她道了几句汴州景色与鳞京的不同,除此之外,也只在信的末尾说了大致什么时候来鳞京。
从乡试出榜到会试,中间有四个月的时间。
但往往一个中举者在前往鳞京应考前,都会在家乡经历繁琐的祭拜先祖仪式。接着又是吃酒赴宴,陪着族中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去那些曾对自己有恩的人家中拜谢,又或者是同当地官员联络感情。
事情繁多,接连不断。
虽说会试当前,一切都应该以会试为先。
可人情世故,总是迫使人不得不把一些事情延迟推后。
大雍朝的历史上,曾也有开恩科,可应试举子却在会试当日都还在半路上的事情。都是因为在家中太多事情耽误了。
等到了柳十令在信中提及的入鳞京日子时,船上并无他的身影。
于是阮觅估摸着,他大概是被家中的事情拖住了。还好四个月的时间,照汴州与鳞京的距离,完全来得及。
此次中举,殷如意与魏驿蔺一跃称为举人,其身份上的跨越就使得很多人对他们抛出橄榄枝了。
魏驿蔺还好,他在那处巷子里只住了三年不到,平日里也少出门与人结交,同邻里都不熟。只偶尔喜欢往附近几户老人家院子里去逗弄花猫儿。
故而也没什么人打扰。
殷如意的生活倒是有很大变化。
原先旁里邻居的那些姑娘,瞧他模样生得好,都有点那些意思。可一了解,发现这人好像没爹没娘,以脾气还躁,凶得紧,瞬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可中举那日,报喜的人在殷如意门前喊得大声。放鞭炮的放鞭炮,敲锣的敲锣,惹得谁都知道这个姓殷的小子,不声不响的,竟然考中了举人。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邻里邻居好亲事。街坊们心中一合计,这不就是摆在眼前的好亲事吗?
不说给自家宝贝女儿挣个好前程,起码趁着如今人还没离开,能套个近乎就先套个近乎啊。
于是殷如意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
郑小七倒是高兴得不得了,领着青杏像模像样的让邻里们一个一个来,不要拥挤。
不管是谁,他都能聊上几句。在一众想来做媒的人里面混得如鱼得水,甚至乐在其中。
这事便这样交给郑小七了,殷如意躲到郑小七房中,终于得了几日安静日子。
……
五月初,柳十令乘的船在鳞京寻湾靠岸。
他下船,踩上鳞京地面的那一刻,混杂着槐花香的鳞京暖风慢悠悠吹过来,给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在离开鳞京的第二载,他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相同的码头,人却是不同的心境。
暖阳刺眼,柳十令微微眯起眸子。眼神落在前来接人的拥挤人潮里,忽而顿住。
身着鹅黄的少女坐在马上,背脊挺直,显眼非常。
她朝他挥了挥手。
……
柳十令离开鳞京一载有余,已经有些生疏了。
但成平三十七年的时候,众人一齐前往沽源参加比试,历经生死,关系终究比旁人亲厚些。
少年人的友谊简单,不说情谊有多浓厚,可如今再见总归欣喜。
像是殷如意,就算近些日因为邻里的事臭着一张脸,可看到阮觅领着柳十令过来的时候,脸上的郁气也散了些。
不像旁人揣测那样,因为同是应试举子便相互猜忌。也没有因为某些从未挑开的事情而时刻争锋相对。
他们只是见到个多年未见的友人那般,单纯开怀罢了。
因着还有三个月便是会试,几人中一半都要参加考试,于是众人小聚一番便各自归家温书。
柳十令原先住的小院还空着,他再次租了下来,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住了下来。
八月在金桂飘香中悄然而至,而会试则让这座都城覆盖上一层紧张的色彩。
会试整整九日,在此期间,鳞京大街小巷里的金桂香气越来越浓。
中旬,在应试举子从贡院出来的那一刻,金桂香浓烈到了顶峰,似乎在迎接着什么。
而这一场盛事,也逐渐落下帷幕。
有些人遵循考试完就什么都不提的静心养身之道,可魏驿蔺三人都不是承受能力差的人。与其什么都不想,等到出榜那日才仓促迎接自己的命运,他们更愿意现在去了解。
于是几人聚集在阮觅的茶庄里,这儿不仅是茶园,还种了不少瓜果。
八月不仅丹桂飘香,瓜果也都熟了。
庄子的管事难得见到这么多人过来,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极了。一会儿招呼人送蜜瓜过来,一会儿又让人把庄子里新弄出来甜梅子酒送上去。
这可是难得的能够在郡主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自然不会浪费。
陈章京在刑部身居要职,经过一载的沉淀,本就一身沉肃的人更添了冷硬风范。
就算他只是单纯地抬眼看你,也会让人觉得害怕。
明明长着一副正直好人的模样,一双眼也清正得很。可如今他在鳞京的名声,大概是与段般若差不多了。
一些知道他名讳的人,连叫出这个名字都不愿意,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还要意味不明地骂几声疯狗。
确实,刑部陈章京,光这五个字便已经是鳞京不少人的噩梦了。
当年青州陈氏灭门不是巧合,而是被人算计。
自陈章京一步步爬上去后,他便接着段般若的势,在众皇子与段般若斗法的时候报了当年大仇。
毫不留情,狠辣阴冷。
有人私下里称他是段般若门前守门众犬中,最为嗜血的一头。
但不管他在外头是什么名声,如今他坐在这里,就只是陈章京而已。
……
今年会试的试题,较之往年更偏奇诡。
五人坐在一起开始讨论此事。
其中崔颜与陈章京已有官职,也算是在会试上闯过千军万马杀出来的。这两人的见解与今年参加会试的三人有些不同,都一一道出。
听罢,魏驿蔺他们提问,崔颜同陈章京便再回答。
管事站在不远处候着,一瞧见什么东西少了,便连忙跑过去添置,忙活个不停。
茶庄清香四溢,漫长的时间过后,这场讨论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五人站起身来,看了看这处茶园的风光,一眼望过去尽是绿色。
修剪得平整的茶树,干净短软的大片草地,从天幕洒下来的金色秋阳透澈而纯净。
崔颜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在寻找那个身影,终于在那片草地上看到了骑着马慢悠悠过来的人。
她被夹在段意英与曹雪冉中间,想往前冲,却又被两边的人压制得动弹不得,神色中充满被背叛的夸张痛苦。
看到人,心在这一刻才安定下来。
他遵循本心,往前走去。另一边的柳十令却也同一时间往前走,两人都发现了对方的动作,俱是一愣。
从回到鳞京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柳十令都忙于会试,少有空闲。
算起来,自他回到鳞京后,见到阮觅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见到崔颜与阮觅待在一起的时候便更少了。因此没有看出来什么。
不过他心思细腻,此时似乎懂了什么,却又有一层雾气阻隔着,显得朦胧。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
人在岁月中成长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内里。生活琐事所形成的沙砾石子将原先的璞石打磨完美,不复当年青涩。
离开鳞京,于汴州守孝一载,再回到鳞京的柳十令已经没了当年深藏起来的自卑,眉宇间更加平和。
他从困惑和磨难中挣扎着长了出来,虽说还是同原先那般不善言谈,可什么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崔颜朝他颔首,没说什么,径直往前走去。柳十令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不再露出以前那样明显的神色,平静非常,过了会儿也走过去。
仅留下陈章京,魏驿蔺,还有殷如意坐在原处没有动作。
陈章京是几人中情绪透露最少的人,看起来与阮觅也只是正常友人的关系。他无视方才那两人间的奇怪气氛,闭上眼小憩,像是累极了。
可没人知道,在这样难得的休憩时光里,他一闭上眼,脑中回想起来的竟是当年北上沽源,大火下提着剑站在他面前的那道身影。
要说他对阮觅是否有男女之情?其实也是有的。
只是参杂了太多别的感情,诸如安定,渴望,温暖,震撼。
幼时家破人亡,偌大陈氏仅留他一人。颠沛流离的生活,朝不保夕。像个在雨中一直寻找归途的游者,一生都走在这条寻找的路上,无处停歇,没有终点,从未遇见过可以给予他安全感的地方。
直到那道身影出现。
他第一次这样被人守护着,在逼近死亡的大火中竟也寻得了一份安心。
被庇护在看似孱弱的肩膀下,温暖得让人不愿醒过来。
可世间难得两全之法,他注定不能拥有一个归处,或许这一生都要游荡在前路未知的雨夜里。
一些人,一些事,他只能在一旁,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
在陈章京身旁,魏驿蔺敛着眉眼,神色自然地拿起盖碗,将里头清亮的茶倒入茶滤。再将茶滤中的茶放入公道杯中,最后一步才是均匀茶汤,分入每杯品茗杯中。
他这一套煮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好看。
殷如意接过他递过来的茶,道了声谢,但视线没有离开远处骑马的身影,眉心微皱。
若说什麽事最叫人不好受,那大概便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做好准备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早就出局了。
心里闷闷的,可这件事又没有谁是错的,只能像只困于囚笼的兽,无能狂怒,原地转圈。
殷如意心里清楚,虽说这只是个猜想,可其实已经明显得只差亲口说出来了。
他捏着茶杯没有动,魏驿蔺看他一眼,慢悠悠笑道:“春茶苦,夏茶涩,秋茶倒是介于两者之间,回味清香。”
似乎只是单纯的同殷如意闲聊。
这蓦地在身边响起的声音,叫殷如意回神来。他揉了揉眉心,忽地生出挫败之感,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到往日模样。
然后品了口茶,也品不出来什么味道。
要让殷如意说,这秋茶还不如春茶好。虽说春茶味苦,可起码也有味道,不像秋茶,于他而言终究太过清淡。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魏驿蔺又给自己倒了杯,慢慢喝着。
“殷兄想来是喝不惯秋茶。”
他略眯起眸子,眸光清浅,也不知落在哪儿处。眼尾的一点小小泪痣,像是被揉碎的花汁不小心沾了些上去。
“春茶也好,夏茶也罢,不过是合适二字。”
话音落下,他又垂下眸子,轻啜了口茶。
“殷兄觉得,可是这个理?”
闭着眼似在小憩的陈章京,与并不喜欢秋茶的殷如意,都听到了这句话,却谁都没有回答。
小亭下寂静得只听得到风声,魏驿蔺也不尴尬,笑着放下茶杯。
转而学着陈章京的样子闭目小憩,又补了一句。
“睡吧睡吧,睡着了,什么都会好的。”
像是在劝谏自己,又像是专门说给殷如意听的,说他也就在梦里才有可能。
即使这种时候了,魏驿蔺也不是温和劝解别人的人,更不会像个失败者那样抱团痛哭。而是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伤人的话。
互相攻击,两败俱伤,全然无惧。
殷如意气得摆出一张臭脸。
……
而另一边,柳十令同崔颜都走到阮觅那儿去了。
段意英又惹了曹雪冉不开心,曹雪冉便面容和善地把她以前的糗事通通倒了出来,阮觅听得一本满足。
直到崔颜同柳十令走了过来,曹雪冉才停止今日对段意英的摧残。
柳十令同段意英和曹雪冉都打了招呼,最后才看向中间的人。
抿了抿唇,道:“阮姑娘。”
纵然心中有太多太多想说的,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三个字。
“有什么事?”阮觅瞧这两人特意走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崔颜一贯的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光是站在阮觅身边便觉得足够了。也就只有阮觅找不到人说话,同他唠嗑的时候,崔颜的话才会多起来。
于是回答的事情落在柳十令身上。
若是一年前,他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讷讷说一句没什么,随后沉默离开。
但在汴州那些时□□得人不得不开口,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寡言。
“并无旁的事,只是前岁离开鳞京后,再回来已是过了一载有余。会试前忙于书事,如今便想问问阮姑娘,近年可好?”
这样客套的话,完全不像柳十令能说出来的。但看向他的眼睛时,阮觅又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还是这个人,没有变。
不过是在处理事情上更加稳重了而已。
于是也笑着道:“挺好的,我看你的信上说,汴州都是水,水上全是船。那你们出门岂不是不用马车,都是坐船?”
“知州府附近多用车马,再往外便是水路,生长在汴州的人自出生后,坐的最多的确实是船。”
“与鳞京倒是真的很不一样。”
不说位于北方的鳞京,就是南边的平湘也不一样。
平湘没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河道,从村子里出去不是靠牛车就是靠自己那双腿。
而阮觅一直待在鳞京,除了鳞京与平湘外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不免有些好奇,这样出门全靠船的地方,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每回和人说话的时候都很认真,脸上总露出专心又投入的神色。
这回也不例外,还带了点对汴州的好奇。
柳十令看着她,心中一个念头起来,很快又在犹豫间被压下去,然后再次起来。
几番斟酌,最后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阮姑娘若是喜欢,不如去汴州待上数日。”
他生于汴州,那是有着他幼年回忆的地方。纵然父亡于此,族人不睦,六七年间,所望皆是陌生,不复当年亭台楼阁,瓦檐青雨。
可牙牙学语之初,他看过汴州难得一见的雪景,覆盖百里灯楼长街。也看过仲夏之时,蜿蜒回转的莲花明灯楼旗烟火。
离乡数年,但要说他最喜欢什么地方,也只有汴州了。
因为深深喜欢这个地方,所以也想让她看看。
如同悄悄将宝藏藏起来的人,遇到他认定的人时,也会满心欢喜,期待又紧张地将宝物拿出来同对方分享。
阮觅沉思片刻。
说实话,她对汴州确实挺好奇的。可是现在不方便离开鳞京,若是日后有时间,离开鳞京,多去四处走走也挺好的。
这样想着,她作怪的用胳膊肘去挤段意英。
“去不去?”
段意英哼了一声,跟抢宝贝似的立马道:“我肯定是要去的,你们俩到时候别突然说不去,拖我后腿就行了。”
曹雪冉意味不明的笑了声,立马让段意英的脸黑了下去。
看着她们几句话敲定,柳十令松了口气,尽量忽略心中的些许遗憾。
他本就是性子内敛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费了极大的力气。
一想到阮觅会去汴州,看看那个他幼时生长的地方,喜悦便从隐秘之处悄然升起。
但这种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阮觅从曹雪冉与段意英中间探出头,去瞅崔颜。
故作不在乎,像是随口问一句。
“你去不去?”
崔颜同样侧头看她,点头,于是阮觅又笑了,“那好,就也带上你好了。”
崔颜看着清冷,却很能接她的话,自然地捧哏道:“谢谢你愿意带我。”
“不用客气。”阮觅一本正经地摆摆手,眼中笑意更甚。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这一刻,柳十令却觉得浑身僵硬。仿佛置身于腊月寒冬,风雪迎面扑来,又急又猛,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怔然,站在原地,怎么都踏不出下一步。
阮觅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见他脸色微白,便想起来柳十令以前身体不怎么好,紧张兮兮问道:“身体不舒服?”
在那样的目光下,柳十令恍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了个透彻。
所谓的与以前不同,在俗事中磨练已然成长,也像个笑话。
他若真的强大了,又如何会狼狈成如今模样?连遮掩都无法。
不过是一件曾经便猜测过的事情罢了,不过是不如自己心意而已,不过是……
求而不得……
而已……
“没事,想起些事情。”柳十令声音有点哑,走过去。
他敛着眼,遮盖了眼中神色,叫人分辨不出这句话是真还是假。
……
会试后的第二个月,进入深秋九月。
鳞京的枫山在秋霜浸染下越发红艳,远远看去仿若神祇于天幕泼洒了世间最热烈的红色染料,才造就了这漫山遍野的红枫。
在这红枫山上第一片叶子落下来的时候,鳞京城内礼部衙门前,会试放榜。
其结果,可以说既在阮觅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猜想之外。
魏驿蔺第一,柳十令第二,殷如意第三。
巧合得像是早就安排好了,前三全被阮觅认识的人占据。好似这些人人眼馋的位置,这难得的恩科,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冥冥之中一切注定,除了他们,没有谁能登上这个位置。
出榜当日,阮祈还没听到自己的喜报,便先听到了魏驿蔺柳十令殷如意一甲前三的消息。
他坐在那儿,先是奇怪地看阮觅一眼,然后又淡定下来,似乎通过什么线索确定自己这回一定是榜上有名了。
不凭别的,就凭他是阿觅的兄长,难道还不能在榜上留个名字了?
细数去年的会试,状元榜眼都是他妹妹的熟人,今年会试前三,又是熟人,这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他家阿觅定然是上苍宠儿,身上带着鸿蒙之气,福运深厚!
那作为上苍宠儿的兄长,他是不是应该有点面子?起码会试不能落榜啊。
这么想着,阮祈的神色越来越淡定。
他弱冠之龄接手阮家,游走于那些老狐狸之间,脸上时常带着笑,看起来很是老成。只有现在等会试结果的时候才露出一点毛糙。
而在心中吐槽阮觅是上苍宠儿,不过是假装无事,克服心里那一点紧张罢了。
阮觅瞅他一眼,见他已经在调节心情了,便没说话。
派出去的小厮不知道碰着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正当阮祈脑中各种猜想,甚至认为自己名落孙山,吓得小厮不敢回来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声音。
“考、考中了!咱们公子考中了!”
阮祈脸上还挂着夸张的愁苦,忽地听到报喜声,一下子转换不过来,面部神色有一瞬间扭曲。
做为阮家如今的当家人,阮祈在会试上更进一步,自然代表着阮家以后会越来越好。
于是听闻这个消息,那些丫鬟婢子家丁伙计都喜气洋洋的。
当晚。
阮家摆了一桌小宴,阮祈很懂礼数地将清水巷的人请了过来。
同出一族,又是这样给族内争光的好事,阮大学士自然不会拒绝,准时赴宴。
至于小林巷那边,自从听到阮祈的好消息后就一直摆着架子,等着阮祈去请他。
可等到天都黑了,还是没人来请,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压根就不被人家放在眼里。他们气得咬牙切齿,咒骂阮祈翅膀硬了,瞧不起族叔。一边又哀叹自己没遇到好时候,怀才不遇,落得如今被个小辈瞧不起的局面。
阮祈不同小林巷的人走动,倒真不是趋炎附势。他只是想起来当初小林巷那个婶娘想拿阮觅当筹码嫁出去,笼络人心的事了。要是请来,恐怕对方会仗着长辈身份让阮觅吃亏。
而且那位族叔心思不正,后宅中事情复杂,实在不适合继续走动两家关系。
阮平左来了后,没有看到小林巷的人,也不惊讶,甚至赞了阮祈一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有这份决断,很好。”
这位阮大学士为人清正,对家族有很高的归属感。但同时,他又不会一昧的包揽事情。
他可以给予族中人才足够的帮助,但对于心术不正扶不上墙的,他也冷酷得可怕。
阮祈明白他的意思,按捺住心中喜悦,恭敬给阮平左行了一礼,“伯父的教诲,嘉远谨记于心。”
人到齐,开膳。
吃饭的时候,阮觅总感觉阮伯父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但她转头看过去时,对方却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于是阮觅只得重新低下头去好好吃饭,她心中纠结,刚夹了块豆腐便立马再次抬起头来。
这回阮平左表情变换的速度就比不上阮觅了,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能在朝堂中屹立不倒的大臣心理素质都很强大,即使如此,阮平左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他甚至反过来问阮觅:“有何事?”
阮觅:“……”
桌上的人都停下动作,看了过去。
阮觅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
说完便老老实实低下头咬住豆腐。
怎么形容呢,可以说是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某一天早晨醒过来后,发现自家门前从天而降了个仙人石像,浑身金光,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震惊,赞叹,同时又觉得新奇,奇妙。
方才阮平左看她的眼神大概就是这样了。
阮觅心内叹了口气,崔颜考中状元,魏驿蔺得会元,这哪里是她的缘故?只能说剧情太强大了。
不过,这么说也不对,阮觅反省了下自己。
不是因为是主角才能有此成就,而应该说,就是因为有这个潜质,所以才能成为主角。
像她当初费尽心思,从一个个书生中寻找,最后找到了魏驿蔺几人。
她那个时候不知道谁是主角,当然,现在也不清楚。可他们不管是人品,还是性情才学,都达到了小说中主角的标准,这才是阮觅一开始会与他们交好的原因。
总的来说,她真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个能够给别人带来好运的福星。
阮觅在想着事情,殊不知饭桌上还有一人心神不宁,那便是阮母。
她自从知道阮祈榜上有名后,便时不时走神。
自古以来嫡子与庶子是此消彼长的,若是庶子得势,那嫡子所能得到的东西就会相应的减少。
阮祈越来越出息了,那她的珵儿怎么办?
虽说以前阮觅和她分析过这件事,并告诉她阮祈同阮珵之间不会有争斗。可看着阮祈一步步越走越高的样子,阮母还是止不住的心慌。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在阮祈接手阮家的时候没有更狠心的阻止。
不行,阮家是珵儿的,谁都不可以抢走。
阮母捏着筷子,双眼露出混浊的光。阮珵坐在她身边,立马注意到了她此时的不对劲。
阮珵十一岁,行事越发像个大人了。对于一些事情看得很清楚,冷静又理智。他用公筷夹了菜放进阮母碗中,“母亲,吃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于是只能这样做,打断阮母愈发疯魔的想法。
阮母愣了下,果然被打断思绪,反应慢了半拍才看到碗中的菜,欣慰道:“珵儿也吃,你看你,读书都瘦了。”
说完,慈爱地给阮珵夹菜。
此情此景,光从表面上看,佳肴美酒,亲眷和睦,也算得上是难得的欢乐时光。
餐毕,阮平左带着阮祈等小辈去了书房。
面前都是阮家的孩子,他看着他们,像是看着不久后便能离巢起飞的雏鸟。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岁月不留情,等他老了,走不动了,到时候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世界。他们将代表阮氏,在大雍精彩而骄傲地活着。
阮平左先看向阮祈,这是在场的小辈中年纪最大的孩子。
“官场名利,如漩涡深浅。他日着官衣,戴乌帽,便立身漩涡,挣扎不得出。嘉远可准备好了?”
从未有人问过阮祈这些,在他的人生中,父亲这个角色一直空置。现今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在磕磕绊绊的年岁中用最艰难的方法学会的。
蓦地听到阮平左的问话,他怔愣片刻,才躬身应道:“正心持身,简言易事。展实绩于下,受清明于上。犹记心中,万不敢忘。”
这是阮平左早年间年少意气风发时所说过的一句话,表达了他的志向。
阮祈便借这一句,回答了阮平左。
也有着要承长者之志,薪火相传的意思。
阮平左看起来很是严肃的脸上,露出柔和之色。
在阮祈身旁站着的是依次是阮觅,阮家第三子,第四子,第五子,再后面便是阮珵同阮宝珠两姐妹。
他们每个人,阮平左都鼓励了一番。不是一昧的灌鸡汤,说什么我相信你日后可以做到的这样无意义的话。而是一两句话,言辞简练地找准了他们如今的困惑,三两下点破。
在夜色中,阮平左的声音竟也透着几分温和。
有些人愿意听,也有一两个人不愿意听,毕竟不是谁都能耐得住浮躁,静心沉淀。
对于不想听的人,阮平左看出来了,也没说什么。
有教无类是一回事,可无意于此,便不用劳心费力了。
……
九月中旬,殿试。
黄昏时分,阮祈刚从宫里出来,喜气洋洋的回了阮家。
倒不是觉得自己发挥极好,而是自从阮平左在书房同他们谈了话后,阮祈便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兴头。
以前时不时还会逗阮觅,惹得阮觅无能狂怒的人,都改邪归正了。每日只晓得在书房内温书,从早上看到深夜。似乎被阮平左的话激起了无限斗志。
虽说殿试不行废黜,且会试放榜之日与殿试中间只差了几日的功夫,此时再努力看书也没什么质的变化。他却还是神采奕奕,整日待在书房。
直到今日殿试结束。
见他眉眼都是笑,阮觅便故意问他:“正清殿是什么模样?”
阮祈在另一边坐下,喝了口茶,想了想,“月宫金辉,回声遥遥,恍若九霄仙境。”
这比喻倒是真切,阮觅像模像样地朝他拱手。
“那便先恭喜二哥,不日将站上这九霄仙境了。”
“同喜。”阮祈脸上笑意更甚。
于是第三日,阮祈如阮觅所说,再次站上这九霄仙境的时候,看着最前面的那三个人,心中只剩下感慨了。
他就说,阿觅定然是上苍宠儿,自己也跟着沾光。
瞧瞧今年这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竟全被熟人包揽了。
这简直就是神迹。
殿试排名与会试时没有差别,依旧是魏驿蔺夺得状元,柳十令榜眼,殷如意探花。这三人正年少,站在一块,着襕衫,立朝堂,恍然让人从中窥见了数十年后大雍朝的盛和风华。
……
爷奶姑娘都爱俏,魏驿蔺等人在皇宫谢恩后,还要骑马前往鳞京左门观看金榜张贴,之后再往回走。
这一路上从泗水街走,跨过数道门,穿过数条街巷。
三个样貌俊美的少年郎打马而过,更遑论身上有着恩科一甲的名头,种种累加起来,已经足以让拥挤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了。
也因着三人出乎意料的年轻俊美,这一回游街几乎是水泄不通,拥挤得连往前走半步都难。
魏驿蔺的状元衣差点被人扯下来,他笑笑,攥紧了缰绳,以防连自己人都被扯下去。
一番折腾,等三人各自归家时,已是星子高挂。
后面几日,三人也时常被人堵在门口,一打开门便能瞧见外头来看热闹沾喜气的人。
还有些带着礼物上门,一来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问他们家中可有妻室,是否听说过他们家大人的名声。这就是很明显的招婿了。
殷如意脾气差,这几天却硬是被磨得没脾气了,在屋内耳朵一捂,眼睛一闭,假装自己不在家。
还好这些人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七八日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阮觅听闻他们的遭遇,毫不留情的捧腹大笑。而后为了兑现自己以前的承诺,便拉了众人去状元楼。
那日,状元楼的东家还在看账本,便见伙计匆忙走进来叫他:“东家,您快去外头看看吧!”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东家连忙起身走出去,一瞧,也惊了。
成平三十八年的状元与榜眼,今年的恩科状元,还有恩科榜眼,恩科探花,竟全都站在他面前。
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伙计眼疾手快扶住他,东家这才回过神,眼睛瞪得老大。
他状元楼何德何能?竟能让这么多的状元榜眼探花齐聚于此!就算他今日阖眼去了,也满足了!
看着这中年模样的人一脸死而无憾的表情,阮觅表示了解,并不觉得惊讶。毕竟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经历过行人热烈的目光洗礼了,如今很轻易便能做到淡然自若。
在状元楼吃完东西后,一行人又去了阮家。
因着阮祈还是觉得这些人里个个都成了一甲前三实在太夸张了,所以恳求阮觅邀请人来家中坐坐。阮觅想着正好有空,便答应了。
阮家朱红的大门打开,两旁石狮子浑身透着古朴,大门上的铜色青葵把手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光。
宽阔的门,足以几人一齐走进去。
沿阶而上,迈过门槛,当稍微落后的陈章京衣摆拂过,彻底走入阮家时。阮觅忽地愣住,似有所感仰头看着天。
仿佛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终于出现裂痕。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露出里面不见天日的齿轮。照见光的那一刻,齿轮转动。
青天白日,天穹上忽地有道闪电出现,刺目,凶狠。
鳞京众人看着这道奇景,议论纷纷。
守在雅馨院的小丫鬟听到阮觅回来的消息,连忙跑过来,高声告诉她:“小姐,二小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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