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让大家都活下去!”年大被朱雀卫压在地上,双手反折在身后。
除他之外,别的人俱是不敢出声说话,头深深埋在地上,远没有面对阮均衣时的嚣张气焰。
仅有年大,挣扎着满面赤红。
他始终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平湘的百姓,是大义,是天命所归。
阮觅坐着,瘦削的身子几乎整个埋在椅子里。
起初是漫不经心坐在那儿,听完年大的话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见她如此,年大脸上的怨恨之色更浓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骗我们的。这些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后重重朝地面呸了一口,将他对阮均衣的怨恨与对命运的不甘都痛骂出来。
阮觅仍由他发泄。
室内阴暗,因着平湘多日的大雨,又有着一股阴湿的气息。好似在这儿地方多待一会儿,下一秒身上便能长出蘑菇。
年大骂骂咧咧了许久,一双虎目睁得极大,红丝遍布。
有着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有抛弃一切的疯狂。
像是趁着最后的时间,不顾一切攻击所有能攻击的人。
原先跟随年大的那些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生怕那些带刀的侍卫会被年大这个疯样子惹怒,从而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等所有的怨气怒气通通倾倒出来,年大脱力般趴伏在地上,跟条野狗似的粗粗喘气。
额头上的汗跟珠子似的滴落下来。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他狼狈的喘`息声。
“说完了?”
少女的声音淡淡,像是完全不在乎年大说了什么。
她站起来,唇边带着笑。
仅是一个浅层的勾唇动作,不带任何意思。也没有丝毫感情,就连嘲讽都不存在。
“你是英雄?”
阮觅喃喃自语一般,说完后嘴角冷淡的弧度更大了。
她弯下腰,抓着年大的发髻将他无力趴在地面的头抬起来,双眸眯起。
再次问道:“你觉得,自己是英雄?”
娇小的少女,正以毫不留情的姿势将一个强壮男子的脸抬起。
神色瞬间变得凌厉,声音提高。
“说话!”
室内所有人都被她骤然突变的情绪吓住了,尤其是那些被压在不远处的灾民,脸全白了。
年大脸色极为难看。
就算知道自己此刻情况不好,但是被阮觅这样一个女子,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以羞辱的方式揪着头。他顿时双目赤红,恨不得生吃了面前的人,以清除自己受到的耻辱。
于是不再沉默,恨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这般羞辱人?我是不是英雄也不是你们这些蛀虫说了算。且将此事留给大雍百姓评说。至于我杀的那些人,那是他们死有余辜!拿着俸禄,过着比我们好的日子,竟然连水都治不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大雍的天下,迟早毁在这群酒囊饭袋手中。我杀了他们,那是为民除害!”
年大这般说,阮觅反而冷静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指尖的轻颤,勾着嘴角。
“酒囊饭袋?那些前来治水的官员,你说他们酒囊饭袋?”似乎被逗笑了,嘴角扯得更高,眸子却冰冷得吓人。
“你看见他们整日无所事事?”
“就算做了些小事又如何?要不是我把人抓住了,没准都跑完了。”年大满脸不屑,“这么久了,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来治水的?”
据阮觅所知,留下来却被年大抓住的那些官员,都是这回治水的主力军。
在二皇子带着人逃跑时,那些过来混功绩的官员早就知道消息,逃之夭夭。
剩下的人却没有逃,他们想着,若是自己也逃了,那这平湘的水还有谁来治?
只是闯进来的人已经被愤怒支配大脑,见人便打杀。
完全不听解释。
其实也可以理解成,趁机发泄自己的怒火。
那些以前高高在上的官差老爷,今日竟然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恍惚生出种万万人之上的错觉。
阮觅只觉得荒谬。
“你若真想为民除害。那些逃走的人,怎么就放过了他们?”
“他们身边那么多侍卫守着,怎么能去追?”年大阴沉着脸,极为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笑,可怜,可叹。
阮觅脸上的笑愈发冷。
或许站在年大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错。
谁不是欺软怕硬?谁不会趋吉避凶?
一边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一边是啃一口便会啃掉一颗牙齿的硬骨头。
两者之间,选谁,年大自然是不用考虑。
即使被折磨的那些人是真正的好官,前一天晚上还彻夜未眠,为平湘水患愁的头发都白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官员,打杀了去就是。
做为一个从水灾中站起来的领头者,只要他杀了几个官员,那他就是这份事业当之无愧的领头者,谁都会跟随在他身后。
确实,年大的本意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想集结势力,逼迫朝廷再派人过来让平湘恢复到水患尚未发生时的安稳。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践踏在那些为了治水尽心竭力者的尸体上,一边大谈对于他们的不屑。
他自己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
审问室内,仅有五个人活了下来。
其余治水者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原地。
或许在死前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死在一心想要解救的百姓手中?
分明,他们再朴实再纯良不过了。
阮觅没有再同年大说下去的打算,缓步离开。
她有些喘不过气,身上又好似压着千斤重的东西,每往前走一步路都觉得艰难。
阮均衣自救上来后,便开始发热。
身上伤口很多,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
大夫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血肉同衣服已经纠缠在一起了,只得用剪子一点点剪去。
那些伤口少数是刀伤,大部分是鞭痕。
从仅活下来的几个官员口中,阮觅了解了更多事情。
阮均衣身旁本是有侍卫守着的。
他自来体弱,谢氏与阮氏都在他身边安排了暗卫守护。
只是在年大领着灾民闯进来前,他命暗卫将那些不便行走的年长治水官员护送离开。
自己则留在原地为他们拖延时间。
一些不愿意离开的官员也被他劝离。
除去一些实在不听劝的,阮均衣便随他们去了。
后来,年大仿佛知晓阮均衣的身份,将他同魏驿蔺关押在另一间房内。
两边消息不通,那些官员便也无法得知他们遭遇了什么。
阮均衣身上滚烫,迟迟未醒。大夫让人煎了药给他喂进去,之后摇摇头,走出来。
“公子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安心养着,不受风寒倒也能好好的。只是现在……”
他叹了口气,神色中的惋惜不言而喻。
阮觅盯着关得紧紧的门,久久没有说话。
大夫是她从鳞京带过来的,从前便喜欢待在明华寺赏景,随便给阮均衣诊脉。熟人之间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威胁的话,更是不用多说。
喉咙有些涩,她最后闭上眼,强行压制住身上奔涌着的疲倦。
躬下身朝着大夫行了个礼,久久没有起来。
“求您,救救他。”
说话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大夫见她这样,再次叹了口气。
“在下尽力而为。”
说完后,那大夫又走进去查看阮均衣的情况,想法子去了。
阮觅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许久没有起身。
直到朱雀卫来到她身边,轻声道:“押送粮食的车队落日后将抵达城内,如今,只有您能主持大局了。”
阮觅顺着朱雀卫的话,恍惚想着。
是了……
她的兄长此时正躺在那儿,生死不知。这世上她最熟悉的人,音信全无。那个曾经前来平湘治水,失望而归的少年,也在池塘祭天之事后,不知去向。
三个人,没有一个站在她面前。
这样想着,阮觅直起身。
脸上带着罕见的茫然。
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看了房门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许久之前,阮觅曾同魏驿蔺说过,世间有恶人,却也有善人。
为了恶人舍弃善人,从此逼退三尺,不问世事,乃是因噎忘食。
如今倒成了自己劝自己的话。
……
翌日。
粮食早就悄悄运进知州府,清晨天还未亮,阮觅便差人下米煮粥。
她出发时朝廷已经开始运输新一批粮食,不日将抵达平湘。
而且从当时鳞京的形势看,顺元帝应当要收网了。
粮食是诱饵,贪官是可以捕捞的鱼。
如今这个皇帝,行事手段向来奇诡。
不在意会牺牲多少,只在意能否达成目的。
阮觅能隐约猜测出一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计划之下会有这般多的鲜血与性命。
她敛下眼睑,身后早就搭建好的棚子下放着热粥。
灾民在侍卫的指挥下排起长队,熙熙攘攘。
除去此处,其余地方也陆续开始分发热粥。
一个年壮力强的男人几口喝完一碗粥,抹了把嘴,立马又挤进队伍里,将一个小孩儿扔了出去,自己则站在小孩儿原先的位置上。
小孩儿被扔得重了,捂着嘴咳了几声,完全不敢反抗。
那个男人却摆出可怜模样,想在等会儿排他的时候,装可怜多分得一点粥。
岂料下一秒,他就侍卫被踢出队伍,直接晕过去。
排着队的人脸色突变。
阮觅冷冷看着他们,平静地重复一遍这里的规矩。
不同于先前的漠视,此时排着队的人都绷紧身体,生怕犯了错被一拳打晕。
队伍也更加有序起来。
他们手里拿着碗,不敢抬头看阮觅。
阮觅却也清楚他们此时心中是怎么想的。
无非是愤怒,憎恶,却又不得不从自己手中讨要热粥而觉得屈辱。
他们或许不坏,手里没有人命,却也不相信朝廷派来的人。
喝着热粥,心中唾弃。
阮觅不在乎,她静静站在那儿,看着一个个人捧着粥欣喜若狂。
直到一个小孩儿打了粥后,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停在她面前。
是原先被男人扔出去的那孩子,瘦瘦小小一个。手上捧着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阮觅。
在发现阮觅也注意到自己后,他摸着自己的碗,抠了抠碗底,怯怯地抿着唇朝阮觅笑。
阮觅安静看着他,没有动作。
这却给了小孩儿勇气。
他将粥碗放在地上,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张开手试探着抱住了阮觅。
身量不高,只堪堪抱住了阮觅的腿。
他有些紧张,努力地将脸上的笑展开,想表示着什么。
不知为何,阮觅眼眶有些热。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忙了,就一更哦,明天应该是两更。感谢在2021-10-29 23:55:24~2021-10-30 23:5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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