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着魏驿蔺站在马车下莹莹望向自己的眼,那一瞬间,阮觅诡异地产生了愧疚感。
就像浸润在水中的黑色玉石,你从旁经过时,它朝你发出了欣喜而期待的邀请,可你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离开时心里细细密密地涌上来一些愧疚。
人总是无法拒绝美好的事物,就算拒绝,事后也会为自己的无情感到难过。
当然,这种愧疚稍纵即逝。
阮觅眨眨眼,淡定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魏驿蔺却拉了拉自己有些磨损的衣袖,然后看了那些穿得光鲜,出入书院的学子一眼。神情上的失落与艳羡不言而喻。
就算他什么都没说,但光看这些神情与动作,就足以很完美地将他想要说的东西表达出来了。
阮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那些学子,又看了看魏驿蔺身上的衣裳。
心下吐槽。
难道你忘了自己不爱学习的人设?现在这样演,很难收场啊小兄弟。
阮觅这人擅长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项绝对精通。
那就是,不浪费。
不浪费食物,不浪费钱财,也不浪费任何一个可以装得正经逗弄人的机会。
于是很快,她就像是完全读懂了魏驿蔺的意思,神情凝重地看向他,直把魏驿蔺看得眨眼的频率都加快了。
“……阮姑娘?”他浓黑的睫羽颤了颤,似乎有些不习惯阮觅这样长久的注视。
良久之后,阮觅语重心长道:“我很开心你能重新燃起对学习的兴趣。有句话是说,现在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当你想做一件事,不要瞻前顾后,只管放手去做就好了,一点儿都不会晚。至于束脩,你不用担心,旁人有的东西,你也有!苦谁也不能苦了你,我一定会满足你想入书院学习的愿望的。”
魏驿蔺震惊。
魏驿蔺僵住。
魏驿蔺沉默了。
“怎么,高兴坏了吗?”阮觅眯着眼笑,眼尾一条清浅勾勒出去的弧线像是挂在枝头的杏花花瓣,要坠不坠。
偶尔闪过一丝故意为难人的恶劣。
但大致上是笑得一脸慈祥,包容且体贴。
本来只是想找借口蹭个马车,与她多待一会儿的魏驿蔺:……
在阮觅包容温和的目光下,魏驿蔺艰难出声。
“我实在……资质愚钝,恐会浪费阮姑娘的一番心意。方才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想要入学了。”阮觅一脸惋惜,还摇了摇头。
魏驿蔺眨眨眼,微笑,干脆直接问道:“可否请阮姑娘载我一程?”
“上来吧。”这回阮觅倒很是痛快。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出师不利,魏驿蔺上了马车后便规矩地坐在那儿,温声与阮觅聊起了寻常的话题。
“阮姑娘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句话本是不好听的,在句式结构与情感理解上带上了质问与不满的色彩。但经魏驿蔺的口说出,便有了春风般的柔和,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熨帖。
“最近啊,同以前差不多。听听课写写字,就这样了。”
但阮觅自己也很清楚,往日她就算是再忙,也会隔一两日就去找魏驿蔺帮忙辅导功课。这回却足足十日没有过去。
就算等会儿魏驿蔺提出质疑也是正常。
“那我就放心了。”魏驿蔺看着她,轻轻笑了,“原先还担心阮姑娘碰上不开心的事情。同往常一样啊,那便很好。”
他声音温温和和的,像是水一般的轻缓,带着让人舒服的春风,拂过脸颊。
阮觅指尖动了动,突地想起了段般若掳人的事。
再配合上魏驿蔺这句话,阮觅逐渐觉得他意有所指。
但看过去时,魏驿蔺不闪不躲,眸中柔软,一派小意温柔,堪称鳞京最称职的解语花。
好像刚才那一问,不过是出于对阮觅的关心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阮觅眼中闪过些思索之色。
车厢内也因此陷入寂静,魏驿蔺等着阮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后,很是自然地说起了别的。
“我这几日在家中等阮姑娘时,学了些别的东西。”
他盈盈看向阮觅,像是期待着阮觅来问他。
于是阮觅也从善如流问道:“学了什么?”
如同一只得到了投喂的猫,餍足又矜持。魏驿蔺抿着唇浅浅笑出来。
“学着做了一些菜。”
说完后,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阮姑娘可想尝一尝?”
声音很轻,顺着从窗牖处的风传到阮觅耳边。她愣了一下,然后回神,再是狐疑。
新手做菜,能吃吗?好吃吗?
这个问题刚冒出头,就被阮觅自己给掐下去。并在心里反省了一番,有情商的人不能这样不解风情。
于是她立马很感兴趣问道:“真的可以吗?现在吗?”
阮觅一向是没什么表情,脸上淡淡的。有些像秋日里浅青色的松针,表面覆盖一层细密晨雾。
没有扑鼻芬芳,没有绚烂色彩。
用寡淡两字形容也不出错。
但当她抿着嘴,微微吃惊,瞪大眸子看向你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便猛地涌上来,让人猝不及防,心头有些酸,有些涩。
魏驿蔺搭在窗牖处的手慢慢收紧,耳垂也悄然红了。一双如同清澈湖泊的干净眸子,霎那间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般,溅起阵阵水花,泛开涟漪。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往前行驶,穿过老树下的浓厚阴影。
车厢内刹那间一片漆黑,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株遮蔽阳光的老树被远远甩在了身后,车厢内又重新光亮起来。
魏驿蔺在那一瞬间的黑暗里,很快敛下眸子,等再抬起时便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了。
他温和笑着,道:“只要是阮姑娘,什么时候都可以。”
阮觅品着这句话,啧啧称奇。
不知道自己没过去的这段时间,魏驿蔺在家中学了什么,不然她怎么总感觉魏驿蔺现在说话水平比以前还高了一大截?
瞧瞧这句话说的,只要是你,什么时候都可以。
既隐晦地表达了他学做饭是为了她,然后又体贴地说要是以后阮觅想吃他做的饭菜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愿意给阮觅做。
常说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难道魏驿蔺的目的就是这个?!
不愧是你!连这个都参透了。
阮觅看着魏驿蔺的眼神逐渐变得惊叹。
而在魏驿蔺的视线中,阮觅则是眼睛微亮,看起来对他做的饭菜非常期待,一副恨不得立马赶过去尝一尝的模样。
搭在窗牖处的手逐渐松开,他握拳抵着唇,掩盖住嘴角的笑意和那一点稚气的自得。
重新郑重问了一遍。
“可否邀请阮姑娘到寒舍一行,吃些东西?”
阮觅也表情肃穆地点头,沉声道:“可以。”
魏驿蔺又笑了,抵着唇偏头去看窗外。
从临山书院到魏驿蔺家中,花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等他们下车的时候,外边儿的天幕已经染上不怎么均匀的深蓝浅灰与暗黑色。
四周的一切东西被黑暗裹挟着,只听得到一些不知名虫儿细碎的叫声。
魏驿蔺先下了车,又止住了阮觅想要下车的动作,义正词严道:“阮姑娘不要动,我去里面拿盏灯过来。”
他眼睛亮亮的,在夜色下显得尤为温润。
但在阮觅眼中,他就像是一只原本装着端庄趴在墙头的白猫,突然看到路边落下许多小鱼干,顿时眼睛都亮了。一边跳下来一口咬住小鱼干,一边机警地扬起小脑袋左右看看有没有敢与他抢食的人或猫。
等发现没有,于是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端庄温润的模样,兴致勃勃,连尾巴都扬起来了。
莫名有些可爱。
或许是鳞京这秋日的晚风太过温柔,阮觅觉得自己此刻情商唰唰唰地往上涨,一下子就明白了魏驿蔺跑去拿灯是为了什么。
不动声色的配合,让他觉得自己遮掩起来的事情并没有被发现。
这才是一个双商高的人该做的事情。
于是阮觅默默收回了刚迈出去的脚。
等魏驿蔺提灯过来,她才借着烛火,像是真的有点怕黑,又看不清脚下路一样慢慢下了马车。
灯笼是暖黄色的一团,里头烛火正在跳跃,给两人的脸上都留下来正在不断左右摇曳的光点。
魏驿蔺不着痕迹将灯往阮觅那边移了点,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以免被脚下的东西绊倒。
院子里有一套石桌,平日里不是覆盖了一层落叶,就是被魏驿蔺当成睡觉的支撑物,经常支着头一眯眼就是许久,肆意得很。
魏驿蔺在石桌面前停下来脚步。
他看了看天上月色,很有心机地琢磨一下。若是等会儿做好菜,摆在石桌上,是不是就能更好的遮盖住菜肴颜色上的缺点,显得更好看些?而且月下朦胧,还可以借此多与阮姑娘说说话。
自古文人爱月,月也有着数不清的意向,或是伤感,或是期盼,或是……姻缘。
魏驿蔺这段时间将从书局买回来的那些小册子研究得非常透彻,理论分数甚至可以打个满分,就差实践了。
他指尖动了动,刚想问阮觅想不想在院子里用晚膳,然后发现,阮觅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没有拿着灯,也完全没有借着灯的余光。
就那样自己走了过去,畅通无阻,丝毫不觉得夜色有什么值得她困扰的,一点儿都不怕黑。
尤其是当她发现魏驿蔺没有跟上来的时候,疑惑歪着头回看过来。
在这样月光明亮的夜晚里,更显得长身玉立还提着灯的魏驿蔺,弱不禁风。
啊……
阮觅沉默了,刚才一下子忘记了配合,走快了些。
但没关系,还能补救。
于是她面无表情倒退回去,重新站在魏驿蔺身边,真诚看着他,企图亡羊补牢。
“刚才好黑,我好害怕呀。”
作者有话说:
还有六千字中午再更新哦,今天有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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