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
“李松舟!你跟顾苏学了不少东西啊?”学什么不好, 偏学欺君!谢晏十分火大, 他刻意用愤怒掩盖似乎要失去什么的恐慌。
李松舟满脑门是汗, 他就说瞒不过, 这天底下最了解娘娘的就是陛下。还好, 他把保命符时刻揣在身上, 否则真怕哪天上朝有去无回。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李松舟毫不犹豫跪下认罪。
“把事情经过给朕详详细细说出来, 稍有隐瞒,唯你是问!顾苏还给你留了什么,一并拿出来。”顾苏不会无端置人于不义之地, 她肯定是留了后手,笃定朕不会拿李松舟怎么这样。
谢晏低低笑了出来,是惺惺相惜的喜悦、庆幸, 还有化不开的悲伤、认命。顾苏啊, 朕该拿你怎么办。
李松舟呈上另一封信。
很薄,不足两页纸。
很轻, 谢晏几乎感受不到它的重量。
与以前寄来的游记般的信都不一样。
顾苏在信里从来不说思念, 不叹风尘, 不提归期, 就像一个合格的远游人, 不肯给留在原地的人多一分挂念。
所有谢晏想知道的, 她都能避过不谈。
拆开信,一份被折叠压实的红纸从信里滑落,谢晏伸手接住它。棱角被磨平, 边缘微微起毛, 不知被打开看过多少次。
他突然就知道那是什么。
谢晏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把另外一张纸一同拿出来,压在奏折下面。
“李松舟,你先说。”
李松舟从他历经千辛赶到沼安,却得知纪辉带着人马上山“剿匪”,再一问连家,也不在。他心知不对,请当地人带路前往,若是真的就支援纪辉,若是假的,或许来得及挽救些什么。
……
谢晏揪着神经听李松舟描述那些足够让他后怕的场面,等待宣判般,当说到顾苏失明时,甚至抠破了掌心。
“你就让两个女子孤身上路?其中一个还失明?李松舟!朕和你说得不够吗?”谢晏声音轻哑,骤然失力。李松舟没有权力拦着她,赵斤……他不禁怀疑顾苏是故意把赵斤支开。
李松舟伏在地上,“臣愧对陛下信任。”
“罢了,罢了,顾苏都给你留了保命符了,朕还能怎样?退下吧,五日前令夫人查出有喜,带太医回去瞧瞧,好好照顾她吧。”
李松舟欣喜如狂,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在陛下面前不好表现出啦,磕了头,走路如飞。
谢晏没有勇气去看那封信。
无非就是车轱辘一些“不关李松舟的事,是她极力请求的要怪就怪她,你也知道顾苏的执拗”,还有那张被发旧的红纸,上面写着谢晏和顾苏的海誓山盟。
他的玉玺,她盖的章。
被退回来了。
没良心的小骗子想要毁约。
天将黑时,谢晏打开那张纸,还是那句“朕与顾苏,永结同心”,当时冬日暖阳积雪开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错了。
他应该写“朕与顾苏,白首不离”才对。
龙椅上人已经不在,唯有烛火的微光照在一张褪色的红纸上,依稀可以看出一行与原先字迹不同的话。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朕与顾苏,永结同心。
半年之约,眨眼变百年之后,可朕只信自己,不信来生。
仙山上,顾苏开始接受治疗,眼上缠着包着草药的纱布,初始三天刺痛燥热,牵连着头部敏感钝痛。待好一些时,老头又说,这个时候仙池的水洗毒效果最好。
顾苏在池里泡了三四天,痛苦一天天累加,像指数爆炸一样增长。到了第五天,她从深度痛风患者晋升为中风人士,瘫在浅浅一口池里,爬都爬不起来。
“想想京城,想想谢晏,顾苏,你可以的。”她感觉到有什么在体内扎根的东西正在脱离,从痛出的汗与泪里流走。可同时,不断流失的还有她的生命力。她不断告诉自己,再忍忍,还有十天,八天,七天,六天半……
日子越过越长,掰着指头数不动。
笙篱,笙篱,这是她第二次经历这生离死别的痛苦。顾苏每天有一半时间是昏迷的。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想到,李松舟该瞒不住了吧。
她和思谢上山之前,并不抱太大希望,想借机离开是真的,她不能一辈子牵着谢晏,让他的心不安地随她跑遍塞北江南。一人肩膀承受大国重担,他真的不能分心。
若是如此……如此,她给他写的分手信也看到了吧?
谢晏同意了吗?
若她好了,他还认她吗?
顾苏不确定起来,人在极度虚落的时候好像看什么都会格外绝望。她的信仰突然就崩塌地一干二净。两行苦泪从眼角划过,落入水里。
“顾苏?顾苏你怎么了?你应我一声啊!师父,你快来看看……”思谢每天来陪顾苏解闷,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非常怀疑她师父的医术。
“师父,到底行不行啊,你让她跟我一样变成大力怪人也行啊,不要醒不过来……”思谢哭得两眼泪花,老头看得心疼死了。
“别、别哭。”思谢长大之后,老头许久不曾哄人,急忙保证,“为师给她吊着命呢。这笙篱在身体里除了不能和那谁靠近,不痛不痒的。要除恐怕得去半条命,她自己坚持要除,为师顺她的意,你急什么。”
“那她都昏迷一天……”
“她这是受不住晕了,你别叫了,醒来也是苦,干脆直接昏着过完这三天算了,反正后期也不需要保证人醒着。”
顾苏一晕三天,再次清醒过来,已经被人搬到床上,全身像被打断每一个骨头重拼,还用的是生锈的螺钉紧拧。
她一动,就忍不住闷哼出声。
思谢在外面和年幼的师弟师妹玩水,在积了雨水的浅坑里跳来跳去,溅一身泥水,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光着脚就跑进来。
“顾苏你醒啦!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思谢倒水过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脚丫子晃啊晃,可见她的心情明媚。
顾苏喝水喝到一半,便被思谢脚踝上的一小块红色胎记吸引。
!!!
景公主?!
谢晏说他妹妹的胎记长得像什么云来着?
这件事对谢晏太重要了,顾苏不敢大意,可是她当时怎么忘记问,到底是棉花团状羽毛状还是火焰云状。
天上的云那么飘忽不定,随便指个胎记她都能胡诌出个云的形状出来。
“思谢,你这块胎记,是从小就有的么?”顾苏忍着喉咙的涩痛,艰难开口。
“啊?是啊,难道还有后来长出来的么哈哈……”
“你说你病了一场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是几岁之前啊?”顾苏打马虎眼,“我觉得这一觉醒来,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了。”
“八岁。诶?你脑子不好使了?不是,我是说……”思谢说得颠三倒四。
“没事,你别担心,我就是懒得动脑罢了。”年纪,游方道士师父,胎记,名里带“谢”,寓意为“思”……一条条都对上了,顾苏激动地握不住杯子。
谢晏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她能替他找到吗?顾苏有点不敢置信,老天爷能连续这么渥待她,不仅让她除了笙篱,还找到了谢景。
“我想见见你师父,感谢一下他。”顾苏不想猜测空欢喜一场,想马上就确定。
“可你现在下床都困难啊,不然我让师父过来。”
“哪有那样感谢人家的?”顾苏笑着道,如果她猜对了,那师父不仅救了顾苏,还救了思谢,跪下磕百八十个头都不为过。
“你太见外了。”思谢一边说,一边扶着顾苏起来。顾苏觉得她能直接把自己提起来。
见到师父,顾苏按捺住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心情,诚恳地和他道谢。让她能重见光明,让她和谢晏能毫无顾忌地拥抱,这简直是把世间的风景和挚爱都送回她眼前。
她拥抱着,永远不会撒手。
“顾苏有一事冒犯了,思谢她……是不是原名叫谢景?”
老头眼皮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把思谢叫进来一起听吧。”
思谢不明所以,老头叹了口气,“知道你与那谢家人的关系,此事你不提,我也准备说,思谢,你原本姓谢,单名一个景字,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
思谢目瞪口呆,她怎么就成了话本里流落在外的公主了?
“当年李桑闲,就是太后,你亲娘,偶然救过我一命,我无意间见谢晏四处贴皇榜-公主病重,重金求医。当时你病得太重,非到仙山不可,我便带你离开京城。思谢治好之后,我听闻蓟氏专横,谢晏如同傀儡,也不放心把你送回去,所以给你改了名字。后来我闭关三年又三年的,久不下山,不知山下如何。也是前些日子听顾苏说,才知道你哥有点本事,把蓟家铲除了。”
老头健忘,老是忘记让人打探大宣如今是谁做主,当年他抱走思谢时,谢晏也不过是半大小子,他以为他玩不过蓟开川呢。
后生可畏啊。天下到底还是年轻人的,也不知道蓟开川他一个半入土的老头掺和什么。
老头看着顾苏有些感慨,他偶然听大徒弟说有个姓顾的姑娘出药方治好疫病,现在看来就是这个顾苏。
“你皇兄对你是真的好,当年为师带你走时,那担心保护的样子,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老头有一说一,也不隐瞒什么。
思谢听得满眼是泪,话本里悲欢离合放在现实,所有喜怒哀乐的情绪都被放大了数千倍,瞬间溢满在不怎么大的心里。
“原来你不是我哥,是我嫂子啊。”思谢呜呜呜地扒着顾苏哭。
顾苏吃力得抬起手拍她的肩,“陛下一直在找你,动用了很多势力,包括我这次出来,他还说我是他的福星,能找到你呢。你回去看看他吗?”果然是金口玉言。
思谢猝不及防吞了一口甜味的狗粮,之前她听的他们的故事都是泛着苦涩的。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老头,她走了,师父就远了。
老头笑呵呵,看得很开,“孩子大了,就得出去看看,不能一辈子呆在山上。一个公主,一个皇后,谢晏怕是得请我十天流水席,照着国宴来。”
顾苏还需要在仙山养身,她现在的状况恐怕还没到京城先散架了。
思谢经常找她,凑在一起,说一些皇宫的事情。
“糟了,我把皇嫂你拐出来了,皇兄他会不会生我气,不认我了?”
“乱想,你还把我治好了呢,大宣第一公主。”
后来她们不知说了什么,思谢主动提起了燕莱。她现在比那些王公贵女都厉害,可是她不想和她们争一个燕莱了。
她还是很伤心,“顾苏,你帮我骂骂他吧,不然我总念着他的好。”其实燕莱有什么好啊,脸长得好吗?
“燕莱是个坏蛋,他抢我皇兄的东西!耍心机!博同情!”
“顾苏,你说。”
“呃,他、他还往你皇兄后宫塞人,送美女!”顾苏有点同仇敌忾了。
“啊,这人怎么这样啊。”
……
“可是我还想求师父治他的腿,怎么办啊?顾苏,我是不是没救了?”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