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

    一

    第一次见到鹿汀的时候, 苏煜不到三岁。

    妈妈常卿在家里种了蔷薇花，苏煜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谣言, 说白色蔷薇花用沾了醋会变成红色, 将厨房里一整瓶醋浇进了土里，直接导致阳台上三盆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半路夭折。

    温欣带着一岁多的鹿汀来到苏煜家里时, 男孩正在客厅里，面对着墙壁罚站。

    温欣见男生气鼓鼓地瞪着白墙，小手捏着拳头, 一脸不服气的韧劲儿。她笑着将刚学会走路的鹿汀放在地毯上, 一边问，“我们苏煜这是怎么了？”

    “别提。”说到自家调皮的儿子，常卿一脸无奈, “这个小恶魔, 背着我偷偷把一整瓶醋浇在我的蔷薇花上, 那三盆新买的又给折腾死了。”

    话音刚落, 客厅另一头就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 “我那是在做实验！”

    “做实验？”说起这个, 常卿就来气，“这么喜欢做实验, 你怎么自己不把整瓶醋给喝下去！”

    苏煜鼓着腮帮子，提了口气，脸上的火烧得更旺了。

    温欣打圆场, “小孩子嘛, 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

    “旺盛？你知道他两星期前才干过什么事吗？说绿色的树叶太单调了, 用水彩笔把我的那盆绿萝的叶子涂得五颜六色。我种的花草在这家伙底下就没一个能逃过毒手。”

    水彩笔画上去之后，花花绿绿的，擦都擦不掉。没有意外的，不到半个月，绿萝便干枯而死。

    苏煜倒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温欣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摸了摸脑袋顶的头发。

    平时苏煜的头就像老虎的尾巴，碰都碰不得，可今天的他任由人上下其手，一声不吭。

    常卿皱起眉头，“怎么一点礼貌也没，阿姨来了也不知道跟人打招呼。”

    苏煜也没回头，目视着前方，恶狠狠的，“温！阿！姨！好！”

    常卿叹了口气。自家孩子从小便宠着，父母宠，爷爷奶奶更宠，不知不觉便养成了这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性格，她拿这小霸王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算了，别搭理他，让他自个儿站这好好反省会儿。”

    两个大人扔下孩子，便到客厅的另一头看温欣前几天新买的衣服和手包。苏煜一个人站在原地，听着大人们远远的说话声，又想起更早之前妈妈对自己的数落，越想越生气。

    这一刻，他觉得其他人都是反派，自己则是让世人士孤立的英雄，是不被理解的探险家。

    总之全世界他最委屈。

    正当他沉浸在这躁郁的情绪里，突然间，脚被软绵绵的东西压住。一直在沙发边独自玩耍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腿边，正仰着头，好奇地望向他。

    女孩刚满一岁，生得白嫩，脸颊鼓鼓囊囊，像藏着食物的小仓鼠。眼睛里面有星星在闪。

    她试图支起上半身。大概是没来得及适应大人们直立行走的世界，起身失败后，向周围探了探，伸手抓住了苏煜的裤子。

    下一秒，苏煜帅气的牛仔裤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力。

    “你给我松手！”

    女孩动作停顿了一秒，继续拽。

    裤头逐渐远离原来的位置，苏煜急了。让一个一岁大的小屁孩扯掉裤子成何体统。他弯下腰，试图分开女孩抓着他裤脚的手。

    女孩的手被拿开后，又在他脚边趴了会儿，大概觉得这角度仰视不便，换了种姿势，坐在地上一边玩手一边看他。

    苏煜顿时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猩猩。

    他朝女孩龇了龇牙，恶狠狠的，“走开。”

    女孩茫然望着他。

    苏煜为了让厌恶表达得更明确，眼睛也瞪起来。

    “我让你走开，听见没有？”

    女孩“咯咯”地笑出声。

    “我不是在逗你笑！”

    “咯咯，咯咯咯。”女孩笑得更开心了。

    苏煜皱起眉头，心想这人到底有没有点儿眼力见。

    “我真会打人的。”

    女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圆脸鼓鼓地，像装了陷的肉包子。因为笑得厉害，小小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你走开，走开！”

    女孩的反应让小苏煜大动肝火。他思考了一会儿，道理讲不通，只好使用暴力了。

    于是，他弯下腰，抓着女孩的衣服，将女孩翻了个面儿，背对着自己。

    “你笑吧。”眼不见为净。

    这画面恰好被闻声赶来的常卿看见了。见自家儿子扯着小鹿汀脖子后的衣服，跟提个塑料袋似的，以为这混世魔王连一岁的小女孩都能下手，不免大动肝火。

    “苏煜，你怎么能欺负妹妹！”

    “我没欺负她——”

    “你还狡辩，刚才我看见你扯妹妹的衣领了！”

    “不是——”

    免不了就是一顿数落。

    第一次见面，鹿汀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妹，让苏煜吃了哑巴亏。直接导致后来在一块儿吃饭时，苏煜不愿意搭理她。

    可小东西就像是认定了似的，一个人骨碌碌地爬到他座位旁，手扒在他腿上。

    苏煜嫌她烦，当着大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压低了声音威胁，“滚开。”

    女孩仰着头，看着他生气的脸。

    “滚——”

    温欣见小孩又凑到一块儿，也没听见苏煜的恶声恶气，以为他们关系好，“看来小鹿真的很喜欢苏煜呢。”

    常卿也探过来。家里那位小霸王倒也不像平时那般蛮横，生气的表情带了点儿蔫，跟认命似的。

    她忍不住叹气，“我们这院子里的小孩，就他最凶，之前还给楼下那家的男孩给打哭了，男孩子比他还长上一岁。这小霸王也是让我头疼得不行，难得小鹿愿意跟他玩。”

    苏煜则瞪着面前的鹿汀。

    听到没有，我超凶，会打人的那种——

    鹿汀愣愣的。

    下一秒，她指着他，开口，“爸爸——”

    苏煜：“？”

    “爸爸、爸爸。”

    温欣听了这声，哭笑不得地将鹿汀抱起，放在苏煜左边的小凳上。鹿汀被安顿好之后，也不安生，继续指着苏煜道——

    “爸爸。”

    见苏煜呆坐着，被爸爸二字震慑不轻，温欣笑着解释，“小鹿最近才学会叫爸爸，认知有点偏差，以为爸爸就是男人的意思。之前带她出去玩的时候，也闹过笑话。好在这孩子在生人面前不常开口，也许今天是见到苏煜，太开心了，才这么闹腾。”

    苏煜心想什么智障玩意儿。侧过头来，见小鹿汀右手抓着勺，左边轻轻拍着嘴巴，念念有声——

    “爸爸爸爸……”

    苏煜心里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

    吃完后，大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苏煜在玩汽车，鹿汀不知道什么又凑过来，出于好奇，眼神一直追着苏煜手里的玩具车。

    苏煜歪点子又上心头。他直起身来，邪恶地看着懵懂的鹿汀，“想玩吗？”

    鹿汀指着苏煜手里的东西，“车车——”

    “想玩的话，叫爸爸。”

    大概男生对当爸爸有种特别的癖好，苏煜不满三岁，已经在这事里尝到了甜头。

    “叫爸爸就给你玩。”

    鹿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像在重复他口中的词，“爸爸……”

    “以后叫我爸，听到没。”

    鹿汀似乎没明白他说的话。

    “叫爸爸，我就罩着你。”

    鹿汀又重复了一遍，“爸爸。”

    这一声又一声称呼，叫得小苏煜内心十分舒坦，他感觉眼前的小女孩也不那么讨厌了。

    苏煜连哄带骗的，让小鹿汀叫了一下午的爸爸。快分开时，温欣和常卿来看这俩小家伙，便目睹了这样的场景——

    鹿汀费力地抓着玩具车，试图把它推远，却见车轮滑了一段便停下来。她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苏煜，嘴里喃喃有声，“爸爸……”

    苏煜兴致勃勃的，“爸爸给你展示真正的技术。”

    他蹲下来，蓄势待发。突然听见一个暴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

    下一秒，耳朵便被狠狠揪住。

    苏煜费力地转头，看见了怒火中烧的母上大人。

    一旁的鹿汀还在不明所以地叫着，“爸爸……”

    “你真没干一件好事。小鹿那是不懂事，你还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按照辈分算起来，小鹿和你爸是平辈，是你的小姑妈。听你这意思，我和你爸都叫得叫你叔，是不是！”

    常卿还数落了一大通，小苏煜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的思绪沉浸在那句“小鹿是你的小姑妈”里，无法自拔。

    这屁大的小不点儿，竟然是他的姑妈。

    不会，不可能，不应该。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时年三岁的苏煜，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叫做“怀疑人生”的情绪。

    自此以后，苏煜便陷入了童年低谷里。

    这直接导致三天后两家再次碰面时，苏煜见到温欣，脱口而出，“温奶奶好……”

    常卿一愣，随即“噗”得笑出来，跟好朋友解释，“上回这小混蛋干了那没大没小的事，我又训了他一通，估计是长了记性。”

    温欣将抱在怀里的鹿汀放地上，蹲下来，对苏煜道，“温奶奶这称呼都把我叫老了，以后还像之前那样，叫我阿姨，好不好？”

    苏煜点头。

    温欣见苏煜难得乖顺，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和常卿坐在一旁聊天。

    鹿汀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玩起怀里的兔子玩偶。苏煜不声不响地挪到她身边，打量着张圆鼓鼓的脸。白皙的面庞上，黑溜溜的眼睛瞪着，跟个傻子似的。

    哪有一点小姑妈的样子？

    苏煜回忆起之前受的委屈，越想越生气，趁大人没注意，重重地抠了抠鹿汀的脚板心。

    他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女孩玩着布偶，突然被这动作吸引了注意。她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正前方的苏煜，愣了两秒，又咯咯地笑起来。

    想让人哭的苏煜，更加恼火。他不服气似的，又抓了抓她的脚。

    鹿汀笑得更厉害了。

    还真是个傻子。

    没过多久，两位妈妈进厨房泡花茶，留下孩子们独自待着。苏煜盯着鹿汀那一挠就会发笑的脚，突然动了邪念。

    他低下头，将右脚袜子的脱下来，露出白嫩嫩的脚掌。

    刚满一岁的小女孩，脚粉粉的，比白豆腐还软。苏煜看得出神，鬼使神差地，竟然低下头，咬了一口。

    这一幕恰好被从厨房出来的常卿看见了。

    “苏煜你个小畜生，又在做什么坏事！”

    苏煜听到这声喝，才回过神来。他直起身，试图离鹿汀的脚心远一点。刚才咬过的地方，还能看见一排浅浅的牙印，上面残留了口水。

    苏煜愣住了，他到底干了什么。

    事后，苏煜当然被教育了。常卿让他站在客厅中央，好好反省自己的恶行。当问及为什么要咬妹妹时，苏煜的回答是，“妹妹的脚太软了，像没有骨头一样。”

    “这就是你咬人的理由吗？！混账小子。”

    “我没有咬她，没有！”苏煜试图辩解。

    “牙印在上面呢，你还不承认？”

    “我那是……我那是亲了一口。”

    “……”

    温欣看见这争得面红耳赤的母子俩，笑着过来打圆场。她将苏煜拉到一边，温声细语的，“我也觉得小鹿的脚很软，不过随便把袜子脱掉，会很容易感冒的。”

    苏煜呆呆地看着她。

    “下次如果想亲她，就直接亲脸，好不好？”

    苏煜明明本意不是想亲妹妹，可听着温欣的话，顺着点了点头，“好。”

    常卿在一旁，忍不住叹气。“还是生女儿好，自从这混世魔王出生之后，我脾气都变暴躁了。”

    苏煜看看自己皱着眉的妈，又看看一脸和善的温欣，想了一会儿，问，“那我可以现在就亲妹妹吗？”

    温欣点头。

    苏煜得到首肯，于是弯下身，凑在鹿汀胖鼓鼓的脸颊上，很大声地“吧唧”了一口。

    常卿又忍不住火气，“臭小子，你给我轻点！”

    ※※※※※※※※※※※※※※※※※※※※

    先放苏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