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八十九

    说程澈是“受”这事, 让当事人不太高兴。直到一行人在黄山市落脚, 程澈也没怎么给鹿汀好脸色。连傍晚帮鹿汀提行李回酒店房间，男生都冷着个脸，表情憋屈得仿佛下一秒就恨不得在鹿汀面前证明自己似的。

    鹿汀想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奇怪。

    到酒店安顿好已经近八点, 大家没吃晚饭。在徐驰的提议下，一行人来到市中心步行街旁的闹市吃夜宵。坐的是临街的露台, 远远能看到古色古香的夜灯鳞次栉比。夏夜的空气里残留着太阳的余温, 风轻轻吹来, 温柔地带走了暑气。

    点了当地有名的臭鳜鱼、毛豆腐和山笋, 又叫几道普通的家常菜。完事, 徐驰想起什么，让服务生送上五瓶啤酒。

    服务生离开后, 赵可人问, “你点酒干什么？”

    徐驰道，“好不容易考完试，趁着家长不在身边, 该放纵的放纵一下。”

    “想放纵你一个人放纵得了, 我不喝酒, 太难喝了。”

    徐驰嘿嘿一笑，“说酒难喝, 是因为你还没有长大。”

    “反正我不要。”

    徐驰看看赵可人，又往桌上扫了一圈，“应该都满十八了吧。”

    没人吱声。

    “没满十八的举个手——”

    过了半分钟, 坐在角落里的林佳乔才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我、我还差两个月。”

    徐驰将包扔给她，“帮忙照看一下，里面有大家回程的火车票。待会儿如果喝高，你用包里的钱把账结了。”

    “哦……”

    鹿汀不是没喝过酒。以前鹿爸爸在家里藏了几瓶葡萄酒，她偷偷试过一些。啤酒倒是没什么机会，只有一次妈妈吵啤酒鸭剩下来小半瓶，她借着尝了尝。啤酒的味道她不太习惯，听人说喝起来像马尿。关于这结论，也不知道那人是怎样得出的。

    菜上齐后，原本鹿汀只让徐驰在啤酒杯倒了小半。因为第一次单独出门旅游，气氛太嗨，时不时碰碰杯，酒很快就见了底。

    程澈坐在鹿汀的左边，大概是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除了偶尔给鹿汀夹菜，和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热情。

    鹿汀觉得这人挺小心眼的，不就是说他是“女王受”吗，“女王受”怎么了？

    一番热脸贴冷屁股之后，鹿汀自讨没趣。想了想，又让徐驰给她满上一杯。

    “哟，没看出来啊，小鹿原来是女中豪杰。”

    程澈看了眼鹿汀的酒杯，又看看鹿汀绯红的脸，不禁皱起眉头，“不能喝就少喝点。”

    这是程澈今晚坐定后主动跟鹿汀说的第一句话，语气不怎么顺耳。鹿汀原本酒精有些上头，又处于激惹状态，回了句，“我喜欢。”

    “……”

    程澈抿着唇，一瞬间的沉默让人有些发慌。下一秒，他拿过鹿汀面前的酒杯，将一半啤酒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

    也许是鹿汀的酒量太差，即使只喝了剩下的一半，还是醉了。

    吃完夜宵已经是十点，打车回到酒店附近，看着身子软成一滩的鹿汀，程澈突然意识到怎么把人运回房间是个大问题。其他伙伴也喝了不少，只能勉强自保。除了林佳乔，一行人喝酒的人里，就数他最清醒。

    林佳乔在前头扶着晃悠悠的赵可人，一边担忧地看了眼还站在计程车旁的程澈。他付完打车费，暗自研究着该怎么把鹿汀从车里挪出来。

    “要么我去叫酒店的人过来帮忙？”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林佳乔朝这边喊话。

    “不用了，你们先上去。”

    等林佳乔走远，程澈才费了好些劲儿，将鹿汀背起来。女生醉得厉害，身子又香又软，与他肌肤相贴。没走几步，后背便生出了灼灼的热度。

    风有些凉，鹿汀的呼吸喷在耳边，却让人燥热异常。

    程澈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听着女生含糊的醉语，一边享受起来这夜的美妙。

    走下台阶，他突然听见女生朦胧间说了个“女王受”三个字。

    “鹿汀——”

    “唔……”

    “鹿汀，你刚才说什么？”

    “嗯？”

    “你在说什么？”

    神志迷糊的鹿汀似乎没有认清当前的状况，“……我在说，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女王，嗝，女王受，现在还不是臣服在我无敌总攻的手下……”

    无敌总攻？

    程澈一愣，这就是她对自己的定位？

    她对自己的人设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笑起来，感觉到身后的人有滑下来的趋势，手臂稍稍用力，将她又托举起来一些。

    结果下一秒，传来她不满的嘤咛。“哎呀，你别顶我的胃……都想吐了。”

    程澈道，“我这件上衣，三千。”

    “嗯？”

    “如果吐在上面，得赔。”

    “嗯……女朋友吐的也要赔吗？”

    “对不起，我只是个六亲不认的女王受。”

    好不容易将鹿汀送回房间，赵可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盖了一半，一边打着呼。整个房间只有程澈和林佳乔两个清醒人，他将鹿汀抱到床上，拿了个软枕头在她脖子底下垫着，确定这人睡好，才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对林佳乔道，“拜托你了。”

    林佳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点点头，“没事。”

    “她刚才说想吐，如果实在难受，麻烦你扶她去洗手间吐掉。不然睡到半夜万一食物呕出来，进了气管很危险。”

    “嗯嗯，你放心吧。”

    林佳乔一脸笃定地保证。

    程澈又交代了好几句，才回到自己房间。他将上衣脱下来，发现后背汗湿了。他对汗味特别抗拒，脏衣服总是迫不及待扔进洗衣机里。今他却拿着这件白色的T恤衫，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会儿呆。迟疑了半分钟，竟然找到了之前与鹿汀相贴的位置，凑到鼻尖下闻了闻。

    除了浅浅的汗味外，还有很淡的奶香。是女生专属的味道。

    程澈用力嗅了几下，过了会儿，才回味过来，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变/态。跟鹿汀谈恋爱之后，他便时常露出这婆婆妈妈的模样，连自己都忍不住嫌弃。

    也难怪鹿汀会觉得他是个“受”。

    程澈一笑，拿起毛巾，走进了浴室，冲了个凉水澡。洗完后，他便关灯躺在床上。也没玩手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照进来，在程澈身上落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约莫是十点左右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雨声响亮，重重地砸在窗户玻璃上，窗台隐约可见白色的水花。毫无征兆地，一道亮线划过沉寂的夜，整个城市的轮廓在黑暗中清晰了片刻，又迅速隐去。

    五秒后，是无孔不入的巨大轰鸣。

    即使爷爷那事过去了近两年，程澈还是本能地对雷声反感，胸口像有块石头压着。他想起初中做过的物理练习题。光的速度可以让闪电传播的耗时忽略不计，闪电与雷声的时间差乘以音速，便是它与自己相隔的距离。出于对打雷的恐惧，每一道闪电划过，他都会默默计算一番。这次的闪电离自己近两公里，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雷声变得密集起来，吵得人心神难安。程澈翻了个身，正准备下床找来耳机戴上，突然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打开床头灯，踩着拖鞋，疑惑地去开门。

    外头站的是鹿汀，女生衣服已经换下，穿了件豆沙红的无袖睡裙，细胳膊细腿光溜溜露在外面，白得亮眼。她两眼朦胧地望着他，也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你没睡？”

    鹿汀没回答，像梦呓似的，喃喃道，“让我进去。”

    没等程澈回过神，便从程澈撑着门沿的胳膊底下钻进了房间，径直走到他的大床上躺下。

    程澈关上门，回头见自己的领地已经被女生毫无顾忌地占领了一小半，他拍了拍她伸在床沿外的脚。

    “干嘛……”鹿汀刚要再次入睡，清梦被打扰，有些不乐意。

    “回自己的房间去。”

    “唔……不要。”

    “回去，嗯？”

    “不要。”

    “我也是喝了酒的。”喝了酒的男人，比狮子还要危险。

    “……哦，那你过来，我们一起睡。”

    “……”

    女生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又没了声。

    程澈拿她没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关上灯，在鹿汀旁边富余出来的地方躺下。好在程澈不习惯和人同住，独自定了间大床房，空间足够，加上鹿汀本来身子骨就小，多睡了个人也跟没睡似的。

    只是女生浅浅的呼吸声，扰得人心情有些乱。

    封闭的房间又恢复了沉寂，只剩下窗外叫嚣的暴雨，和时不时传来的雷鸣。女生原本安安分分地睡着，一道闪电后，她被吵醒，没等程澈反应，便朝程澈的怀里扑过来。

    程澈闻着女生软软的香味，原本内心一片焦灼。好不容易才将那些浮想联翩的情动稳住，女生突然的靠近，将这平衡打破。

    她离得越近，他的呼吸越是不平稳，于是急忙将她推离。

    理智被拉成了崩到极致的丝线，仿佛下一秒就会功亏一篑。他试图厉声喝止她。

    “鹿汀——”

    “……嗯？”

    “你离我远一点。”

    “不要。”女生一边拒绝，一边贴近男生。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带着勾人的诱惑，“我想抱抱你……”

    “不行。”

    这样温柔的夜晚，这样撩人的气氛，实在是太危险了。危险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自控。

    虽然两人已经满十八岁，可他绝对不允许两人的第一次发生在现在，毫无准备的雨夜，她喝醉后意识不清的情况下。

    他很认真地想过要将她娶回家，所以这样的场景，绝对不行。

    女生依旧不断地试图靠近他，呼吸有些急促。程澈在黑暗里摸索着，试图控制住她捣乱的双手。钳制住女生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一会儿后，女生果然老实了。

    她哼哼唧唧了几声，像是表达什么不满，程澈听不太清。

    好在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程澈仰面在床上躺好，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窗外一道亮黄色的闪电。轰鸣的雷声随之而来，那声音大得刺耳，连窗户都跟着震动起来。

    程澈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脑海里经受了巨大的刺激，抓着鹿汀的手不知不觉间放开。下一秒，鹿汀整个人便扑了上来。

    让人意外的是，女生并没有做出越界的动作，只是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仿佛将他抱在怀里。

    一边抱着，一边喃喃道。

    “……不怕不怕。”

    “我在这呢，不怕。”

    “如果早点来我怀里，不就没事了。”

    程澈一愣，仿佛那道闪电没消散似的，沿着鹿汀抱着他的手，直直地传进了他的心底。

    这一刻程澈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鹿汀的举动并非图谋不轨，而是想要在雷声来袭前，捂住他的耳朵。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常的温热，连眼眶都蒸腾出了水分。

    湿润在眼底聚集起来，汇成细流顺着脸庞滑下，落在了鹿汀的手上。对方察觉到了这微妙的触感，手指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上摸了摸，发现程澈的脸湿了一大片。

    鹿汀将他抱紧了一些，说话声仍是含含糊糊的，“真是的，都吓哭了。”

    程澈忍着喉头的哽咽，没出声。

    “这么怕打雷吗？以后打雷的时候……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嗯。”回答的话也带上了鼻音，程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有点丢人。

    意识朦胧的鹿汀只是温柔地拍拍他。

    “乖啊，小朋友不哭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