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八十五

    十点钟还差一刻, 鹿汀躺在程澈软绵绵的床上, 和男生的身体礼貌地保持了三十公分的距离。

    顶灯是关着的，密闭的空间里只留下一盏明黄色的落地灯。暖色的灯光，衬托得夜色微醺。

    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鹿汀的衣领有些乱, 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仿佛刚刚经历完一场鏖战。

    思绪也同样很乱。

    听着身边的人深深的呼吸, 鹿汀的视线落在墙上一闪一闪的摄像头上。想起男生说过的话, 一直让她困顿的疑惑突然间有了答案。

    也许摄像头并不是为了防别人, 而是防程澈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可怕的状况, 于是他选择用摄像头这冰冷客观的机器, 来记录一切。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

    鹿汀看着摄像头下面亮起的小红点, 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开口，“刚才那个一直开着？”

    她顺着灯闪的方向指了指，程澈看过去, 并没有答话。

    “是不是都录下来了。”鹿汀继续道, “能删了吗？不然哪天不小心流传出去, 就成不/雅视频了。”

    程澈被“不/雅视频”四个字逗乐了，他笑笑, 没说话。

    又安静了几分钟。

    鹿汀想起什么来，探手往身边摸索了一会儿。程澈不解，问她, “怎么了？”

    “你的手呢？”

    话音落下，男生自己主动把手轻轻放在她的手掌上。手心的温度很热，暧昧得有些发烫。

    女生不声不响地将手指沿着他的指缝插进去，十只交握，拇指在他手背一下一下地划着。就这么蹭了半分钟，她突然握着他的手，举至眼前。

    “干嘛？”

    程澈翻了个身，朝向她，在浅黄色的灯光下，仔细地打量她的动作。

    鹿汀没吱声，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白皙的皮肤上有两道很浅的疤，和手腕线混在一起，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她正琢磨着，便听见他开口，以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到，“我自杀过两次。”

    鹿汀一愣，握着程澈的手有些僵。

    男生继续说着，好像在说稀疏平常的事，“十岁那年，家里养的边牧死了，流了很多血，邻居家的小孩说我是故意骑自行车撞的。很长一段时间，以前一起玩的同龄小孩都说我和叔叔一样，是变态杀人魔。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可笑，我竟为这事想不开。还好那时年纪小，因为怕痛，刀片不敢割太深，后来被家里人及时发现。我爸和我爷爷因为这事，还搬了一次家。”

    鹿汀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之后一次是爷爷过世没多久，那时候天天需要完成心理疏导，挺累的。有天在家里躺着，突然觉得活着没意思，就自杀了。”

    说完，他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夸张？”

    听见程澈轻松的语气，鹿汀的心又疼起来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着程澈的手，凑到面前，在两道疤上亲了又亲。

    女生的嘴唇湿润又柔软，像舔舐伤口一样触碰在他的疤上，让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吻了好一会儿，她转身面对着他，向他怀里靠了靠。

    两人的体温融在一起。明明是她窝在他的怀里，可却像是他被她抱着似的。然后，她伸手在他后背拍着，像许久之前的某个梦境那样，轻声地安慰他。

    “没事了，有我在呢。”

    “已经没事了。”

    ***

    隔天，程澈回到了学校。

    男生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熙熙攘攘的嘈杂声瞬间沉淀下来，前一刻还沉浸在课本里的学生们不由自主地抬头，注视着他一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空气安静了半分钟，才终于被徐驰的声音划破。

    “澈澈，你总算来了。”

    “你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整整三天，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这么久啊啊啊。”

    徐驰的声音又大又夸张，鼻子眼睛挤在一起，说得绘声绘色，感觉下一秒整个人就会朝程澈扑上来。

    程澈嫌弃地看着他，后退一步，试图保持安全的距离。

    刚转来这班里的时候，他觉得徐驰这人八卦、嘴巴不严，且特别事儿逼，放在以前绝对是见了躲得远远的那类人。可自从很久以前向人打听了鹿汀的事后，徐驰就缠上他了，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关于徐驰这莫名其妙的腻味，程澈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同桌以后的某一天，他还为这事特地问了徐驰。

    徐驰的回答是，自己对程澈有股莫名其妙的好感。

    程澈正在转笔，听了这话，力道一个不稳，笔差点掉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因为徐驰不时向他推荐些不可描述的视频，他都要误会了。

    徐驰意识到用词不当，有点尴尬，“也不算有好感，怎么说呢，你听说过CP粉吗？”

    程澈皱起眉头。

    “我是你和鹿汀的CP粉。”

    “……”

    “当初周琳安排你和鹿汀坐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俩之间有股神仙气场。你是不知道，鹿汀以前话太多了，给她个舞台她能自说自话一小时不带喘气。高一刚来的时候，周琳对班里的同学不熟，安排我俩坐过一星期，直接把老师给整得崩溃。还说我们俩应该组个组合，以相声演员的身份出道。如果我们早生十年，都没贾玲和岳云鹏什么事。”

    程澈没接话，只是冷眼打量他。

    “和你坐一块儿之后，鹿汀每天憋得跟便秘似的，笑死我了。你们这不就是典型的言情小说组合，高冷霸总和小白花，总裁再怎么高冷，总有一天会被小白花的真心打动。”徐驰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苏煜。苏煜就是用心险恶的男二，一直靠家族势力强占小白花，最后被霸总打败，翻不了身的那种。”

    “……”程澈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这货一男的，还涉猎了言情小说？

    难怪能稳坐年级八卦的第一把交椅。

    到底是高三，学生们的心思主要放在学习上，传闻和八卦不过是生活中纵闪即逝的点缀。因为没有新鲜的内容更新，关于程澈的流言就像放进冰箱的隔夜饭，渐渐让人丧失了兴趣。

    尽管还能听到别人的议论，但身边的朋友们似乎对此不以为意。从那些担忧和焦虑中抽离开来，程澈才发现，生活和之前并没有不同。

    因此，再次面对闲言碎语时，他变得从容了许多。

    放学后的公交站旁，鹿汀站在程澈的左边，不时地往马路中央看。平时两人坐的车几乎七八分钟一趟，可今天等了十来分钟了，车还是不见踪影。天气越来越冷，风刮在脸上，寒得刺骨。鹿汀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离放学已经过了半小时，周围的人不多，旁边槐树光秃秃的树干，衬托得街景有些萧瑟。离鹿汀两三米远的位置，有几个女生在聊天，是之前在食堂里碰见过的波波头和蓝格子。

    两人看见程澈站在附近，又开始议论起来。一时很安静，那些声音毫无保留地传来。

    “不是说程澈都休学了吗？”

    “什么休学，人家那是离家出走。”

    “学校就不打算管这个杀人犯了吗。一想到天天跟凶手在同一个学校，连课都听不进去。”

    “家里有钱呗，那么大的事都能压下来，我也是服。”

    俩女生一直聊着，十分聒噪。一直摆弄手机的鹿汀突然抬头问，“我最近听了首特别好听的歌，你要不要听？”

    程澈有些意外，女生很少主动同他分享音乐，他答到，“好。”

    “把手机给我吧。”

    程澈递了过去，见女生打开音乐APP，搜索了一番，随即点开一首名叫《If》的歌。她插好耳机，抬手将耳塞给程澈仔细戴上。

    周围的声音刹那被隔绝开来，只剩下耳畔传来温柔的旋律。

    “If a picture paints a thousand words，

    Then why can't I paint you

    The words will never show，

    The you I've come to know.

    ……”

    舒缓的音乐让程澈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盯着马路对面那一排凋零的槐树，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鹿汀已经走向了身旁的波波头和蓝格子。

    平时总是好脾气的人，脸上带着十足愠怒。她皱起眉头，很严肃地跟面前的人说话。程澈愣了愣，一边掏出耳塞，往几个女生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近的时候，女生之间的交谈已经结束。波波头和蓝格子挽着手狼狈离开，留下鹿汀站在原地，一脸气没理顺的表情。

    程澈看她腮帮子鼓着，肉乎乎的，心情变得很柔软，“怎么了？”

    鹿汀道，“……我刚才在跟人吵架。”

    “哦？”

    “我还骂了脏话。”

    程澈见她愤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浮现出鹿汀奶声奶气骂脏话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鹿汀有些不高兴，“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好吗？”

    程澈轻咳一声，试图憋住，让表情看上去正经一些，“那你吵赢了没？”

    鹿汀背挺得直直的，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似的，“吵赢了。”

    “怎么赢的？”程澈有点意外，见刚才那俩女生的模样不像善茬，发现鹿汀跟她们说话时，他才急忙走上前去。他担心鹿汀吃亏。

    鹿汀道，“我把她们刚才说的话全录下来了，放给她们听。我告诉她们，如果以后再让我听到关于你的闲话，我就拿这段录音作为证据，告她们诽谤。诽谤是刑事罪名，是要坐牢的。”

    说着，鹿汀还认认真真地打开手机语音备忘录，向程澈展示了那个时长三分五十五秒的录音文件。

    程澈嘴角勾着，“这么有心机呢？”

    鹿汀点点头，“我可是——如果你惹我生气、我会偷偷转移婚内财产的那种人——”

    程澈听到这话，笑得停不下来。见等的公交车终于到站，男生将手插入女生厚厚的围巾，在她的背上撸了一把。

    “好了，钮钴禄鹿汀，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