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六十九

    鹿汀被喝下的汤呛到了, 剧烈地咳嗽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 气才顺畅一些，她抬头，见对面的程澈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

    他重复了一遍，“我想跟你一起出国。”

    鹿汀愣愣的, 眼睛眨了眨，终于确定对方的话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

    男生继续道, “我跟我爸商量过, 他说尊重我的想法。本来想请我妈帮忙, 不过后来咨询了中介, 觉得没这个必要。”

    鹿汀消化着程澈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确定要留学吗？”

    程澈不答反问, “你不希望我去？”

    鹿汀摆手，“不是不是。”

    唉，该怎么说呢。

    她努力组织着脑海里的语言, “……其实, 我自己都没想好要不要出去。”

    程澈有点意外。

    “上一次你问我这事的时候, 我就挺犹豫的。我爸是担心我上不了好大学，才想到这办法。留学是不错, 但是读完高中就出去，也太早了。现在让我在那样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根本受不了。”

    程澈没出声, 认真地听着。

    “跟我爸提了几次不想出去，都被我爸拿现在的成绩考不上重本给挡回来。我爸那人可固执了，我还在找机会跟他沟通。你看我没放弃准备高考，就是希望哪次考试来个人品爆发，让他改变主意。”

    说完，才发现程澈定定地望过来，目光深不见底。

    她想了想，问，“你呢？真的想在大学的时候，就去外面看看吗？”

    此时此刻，程澈的眼睛如同化不开的墨。

    他摇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鹿汀前一刻还在为以后读书的事头疼，没想到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把这事跟程澈说开了。

    那个平时板着脸、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人，愿意为她让步，让人感到意外。

    明明他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有出国这事，可为了她，他愿意偏离自己原本的航线，走一条也许是截然不同的道路。

    说内心没有动容，是假的。

    ***

    周末，苏煜的父母邀请鹿汀全家去北湖西边的别墅做客。

    鹿汀到的时候，苏煜正四仰八叉地靠在湖边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玩着手游。苏宴林见自家儿子这副颓丧的模样，气没打一处来，“一天到晚玩游戏，也不看托福考了几分，真是一点都不知廉耻。”

    苏煜有些不爽，“我说爸，你能不能别每次和鹿叔叔他们见面就数落我。我不是考了几分，是考了七十，整整七十。”

    “考七十你还长脸了？” 苏宴林作势抬手教训顶嘴的儿子，被苏煜起身，灵活地躲开。男生匆匆向鹿汀的父母问了声好，一溜烟跑回屋内，留下苏宴林站在原地直叹气。

    苏煜和他爸的关系，一直就这样。从苏煜生下来的那一刻起，苏宴林就拿这混世魔王的儿子没辙。苏煜鬼点子多，小时候常常说谎话把苏宴林和常卿两位大人耍得团团转。后来苏宴林知道了儿子的尿性，多留了个心眼，有事没事喜欢教育自家儿子几句，希望把心性给掰回来。苏煜心情好的时候，随他怎么念叨；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怼得苏宴林哑口无言。

    偶尔连苏妈妈常卿也感叹，不知道这父子俩前世结了什么仇。

    晚饭时，一行人坐在一楼的露天阳台。大人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中途提起这次托福考试的事来。

    苏妈妈常卿对鹿国宁和温欣道，“之前就跟你们说过，让小鹿试试走这条道，如果早做准备，她的分还能考更高呢。”

    鹿国宁倒是对女儿取得的成绩没多乐观，“这次也是运气好，几道题考前都见过。作文也是托福学校头一天练过的。”

    苏宴林听了，不满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苏煜不是也上了那学校，怎么一点成效也没见？”

    苏煜坐在一旁低头吃饭，没吱声。

    常卿担心这父子俩在餐桌上抬起杠来，岔开话题，“鹿汀这孩子别看懵懵懂懂的，其实挺靠谱的。老苏还说，如果不是鹿汀在，让苏煜一个人待国外，他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来。”

    说着，常卿看向鹿汀，眼睛里流露着对这小姑娘的真心喜欢，“出国以后，苏煜就拜托给你了。”

    鹿汀一愣，“……啊？”

    常卿笑，“我这儿子啊，我和老苏对他说什么，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小鹿有时候说话还能听上两句。等出了国，房和车的事两孩子都不用操心，我们会找人帮忙办好的。我只有一个恳求，就是让小鹿帮忙盯着苏煜点儿。”

    温欣听了，笑着摇头，“你这话说的，苏煜他不至于，这孩子只是叛逆。人其实很有主意，什么事都能拎清。”

    两边家长说了会儿孩子的事，又约好等八月底的时候，一起送孩子去美国，顺便报个旅游团去美西玩一圈。

    对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大人们能想这么远，鹿汀也挺无语的。

    她低头吃着饭，有的没的听着，突然间，左边的苏煜戳了戳她的手臂。

    鹿汀疑惑地转过头。

    苏煜压低声线，“你知道我爸妈有多夸张吗？”

    “怎么？”

    “说到了那边，为了防止我乱来，生活费和零花钱都打你银行/卡上，让你给我按月发。”苏煜撇撇嘴，对此颇为不屑，“还说钱多钱少，让你根据我每个月的表现看着给。”

    “这么一来……”鹿汀摸着下巴想了想，“你不得从现在就开始讨好我吗？”

    苏煜瞪她，“想死？”

    鹿汀顺着杆子往上爬，轻咳一声，“……我命令你，立刻，把鸡腿夹给我。”

    苏煜打量了她一会儿，提起筷子，在盛着鸡肉的餐盘里，夹了个鸡屁股。

    “喏，给你。”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两边的家长憧憬了一会儿孩子们未来在国外的生活。苏煜吊儿郎当地听着，时不时掺和几句。鹿汀却坐在一旁，越来越安静，整个人看上去不在状态。

    吃完饭后，所有人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常卿端来泡好的新茶。她突然想起来，“对了，苏煜，上次我托人带的SAT资料，不是放了两份在你那儿吗，你给鹿汀拿一份。”

    鹿汀懵懵懂懂地看看常卿，又看看苏煜，见男生在昏暗的光线里直起身，朝她比了个手势，“过来。”

    趁着大人们兴致勃勃地聊天，鹿汀随着苏煜来到了屋内。苏煜的卧室在二楼，有鹿汀房间两个那么大。屋子有点乱，随性这一点倒是像主人。鹿汀站在屋子中间的空地，看男生在书桌边那一大摞书里翻找着。

    见鹿汀没一点儿动静，男生回过头，随口道，“你坐啊。”

    鹿汀望了眼身边的堆满衣服的软塌，觉得无从下手。

    苏煜叹了口气，走过来，将衣物堆成了座小山，留出来块巴掌大的空地，示意鹿汀坐下。“以前也没见你来我家这么客气。”

    鹿汀稍稍犹豫后，端正地坐下了。

    “感觉你今晚怪怪的，”苏煜回到桌边，又拿出一摞书，从上到下一本本翻着，“怎么？想到和本少爷一起出国，心情太激动？”

    鹿汀没吱声。

    “还是听说以后巨额生活费打到你那儿，在动本少爷的歪心思？”

    “……”

    苏煜低着头，看到很久前托福课上鹿汀抄的笔记。女生的字体是整整齐齐的方正幼圆，跟小学生似的。他看了，轻轻一笑。

    他想了想，又问，“对了，鹿汀，你会做饭吗？”

    鹿汀正在神游，听到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愣。“啊？”

    “你会不会做饭？”

    “会一点……干嘛？”鹿汀感觉对方这问题有点不怀好意。

    “那以后我和你住一起，做饭这事就归你管了。”

    “……”

    “我负责打扫卫生，标准跟现在这间房一样，只要你能接受就行。”

    鹿汀低着头，看见有一只很小的虫子，从沙发底下爬到自己的脚边。

    大概对这沉默不太满意，苏煜皱起眉头，“嘿，干嘛不说话。”

    鹿汀目不转睛地看着脚边的虫子，思绪有些抽离。虫子绕着自己的鞋走了小半圈，又走远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开口，“苏煜，那个……”

    “有屁快放。”

    “……我不想出国了。”

    空气沉默了一瞬。

    苏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将找出来的书叠放在一起。他尴尬地笑了笑，“让你做个饭，不至于吧。”

    鹿汀没出声。

    “我刚才逗你的，”苏煜道，“让你做饭，你敢做，我也不敢吃啊。”

    “饭我做，我做行了吧。”

    “让少爷我来伺候你，以后的零花钱你看着多赏点。”

    苏煜说着，抱着一摞参考书走到鹿汀跟前。女生低着头，眼帘垂着，看上去睫毛很长。

    他把书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抬手，对着鹿汀的额头轻轻弹了个脑瓜崩。

    女生缓缓抬头，慢半拍的模样，神情依旧迷迷糊糊。

    看来心事很重了。

    苏煜扯了扯嘴角，“不想出国是吗？”

    鹿汀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认真的？”苏煜又确认了一遍。

    “嗯。”

    “跟你爸妈说没？”

    鹿汀想了想，“不敢。”

    苏煜回味着鹿汀的话，有些失神。他问面前的人，“为什么不出了？”

    鹿汀迟迟没有出声。

    苏煜继续问，“因为程澈？”

    鹿汀摇起头来，“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愿意。”

    “想清楚了？”

    “嗯。”

    苏煜嘴角还是弯着，却笑得有点勉强。过一会儿，他指着放在一旁的参考书——

    “那这个你还要么。不要的话，我就当废纸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