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六十六

    见到程澈的通话记录, 迟疑了一会儿, 鹿汀试探着问母亲，“妈，这几天有人打我电话吗？”

    “没有。”鹿妈妈一边转动着方向盘，准备过前面的十字路口, 想了想又到，“哦, 有一个, 昨天程澈打电话过来, 不过他说是打错了。”

    鹿汀听了, 这才松了口气。

    鹿妈妈继续道, “对了，前两天路过你们学校附近, 还碰到了你那两个朋友呢。”

    鹿汀眨了眨眼睛。

    “赵可人和林佳乔。”妈妈补充道, “之前说请他们几个吃饭，一直也没时间。要么这周末把他们叫家里来，你看怎么样？”

    “哦, ”鹿汀应着, “好啊。”

    关于请朋友到家里吃饭这事, 鹿妈妈的原话是，邀请“上次来医院看你的那些朋友”。不过想到目前和程澈的关系, 请对方来家里似乎明目张胆了点，思前想后，鹿汀在朋友名单里, 特地“遗漏”了程澈。

    到了周日下午约定的时间，妈妈在厨房忙碌着，鹿汀在桌上放好零食，准备迎接朋友们的到来。

    下午三点，家里的门铃准时响起。

    开门后，鹿汀看见了林佳乔、赵可人、徐驰几个阳光灿烂的笑脸。再抬头，程澈站在后面，突兀地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边。

    鹿汀吓了一跳，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招呼道，“快进来吧。”

    刚进屋，尴尬的场景便发生了。

    原本邀请的是林佳乔几个，地上一次性拖鞋只准备了三双。其他人低头开始换鞋，只有程澈孤零零地站着，漆黑的眼眸看向鹿汀，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瞬。

    被那锐利的目光盯着，鹿汀感觉自己的小九九仿佛被洞悉了似的，有点难为情。她转过身来，开始在鞋柜里翻找。不巧的是，家里的一次性拖鞋一双多余的也没有。

    真是倒霉了。

    翻找好半天，只好把爸爸中年富贵拖鞋拿出来。她看着程澈，“要么，你先穿这个吧。”

    “谢谢。”

    小插曲好不容易翻篇，大家在沙发上坐定。见鹿汀将饮料拿上来，赵可人没心没肺地开口，“我说小鹿，你也没跟程澈说一声来你家吃饭的事。如果不是我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出发，他就错过了。”

    鹿妈妈从客厅路过，也在一旁插话，“你这什么记性，不是早晨还提醒了让你把几个朋友都叫上吗。”

    鹿汀看看妈妈，又看看赵可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脸淡漠的程澈身上。

    完蛋，这会儿更说不清了。

    好在，程澈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对鹿汀的“疏忽”没表现出不爽。按照她对程澈的了解，男生除了在她面前会大呼小叫的，其他时候都是这副表情。

    鹿妈妈端着洗完的葡萄和切好的西瓜上来，程澈见了，礼貌地递了道手，将东西放桌上。“谢谢阿姨。”

    鹿妈妈笑了笑，“别客气。”

    “需要帮忙吗？”

    “没事，你们玩你们的。”

    电视被打开了，里面放着最近热播的连续剧，几个人心思没在里边。赵可人问了几句这些天在托福学校的情况，又听鹿汀吐槽起食堂师傅做的土豆满汉全席，乐不可支。

    正聊着天，鹿妈妈路过这边，想起什么，插话道，“对了，佳乔，听鹿汀说你也学过国画？”

    林佳乔愣愣的，不明白家长为什么突然问这事，回答到，“学过一年，不过……画得不好。”

    “你别谦虚啊。”鹿妈妈笑，“鹿汀卧室墙上挂的那幅画，说是你画的？”

    “画……？”林佳乔一脸不解。

    “就暑假的时候，你不是送了我们家小鹿一幅画吗？”鹿妈妈笑，“她喜欢得不得了，我们让她挂到客厅来，她还怕给弄坏了，非不让，揣着跟个宝贝似的。”

    林佳乔一脸懵，转头见鹿汀拼命使着眼色，这才反应过来。

    “哦、哦，是的，是我送她的。”

    “那画最后的签章糊了，我辨认了好半天，硬是没认出你的名字……”鹿妈妈继续说着，突然听到滴滴的报警声，连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头，“呀，我的水烧开了。”

    说完，匆匆往厨房跑去。

    气氛尴尬了一小会儿，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没一点动静。对面的赵可人和徐驰率先领悟过来，两人看看程澈，又看看鹿汀，一脸意味深长。

    程澈在看手机，嘴角勾着，表情闷骚。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几秒，她道，“你们要不要玩牌？”

    玩的是斗地主，程澈说了句不会，便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最后上场的选手是鹿汀、徐驰和赵可人三人，林佳乔是鹿汀的军师。

    几个人咋咋呼呼的，动静不小。鹿妈妈从厨房出来了一趟，见另外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程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以为他落了单。为了缓和气氛，她开口问，“程澈，阿姨喜欢摄影，要不要看看阿姨的作品？”

    正研究牌面的鹿汀听了，看了眼妈妈兴致盎然的脸，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又来了。

    程澈答了句，“好。”

    这一声“好”，让他发现了宝藏。

    鹿妈妈是鹿汀十岁时喜欢上摄影的。那会儿她刚从一场严重的车祸里康复，医生建议她找个爱好调节情绪，适度锻炼身体。恰逢康复训练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爱好摄影的朋友，便由着这位朋友引上道儿了。

    接触了几次，鹿妈妈是真喜欢照相这事，还加入了一个摄影爱好者协会。无奈协会会长过于佛系，一个月也不见举办几次活动。鹿妈妈眼看没素材，便拿着鹿汀练手拍人像。

    家里两大厚本相册，每六张照片里边，有五张是鹿汀。从十岁开始，女孩儿便站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对着镜头露出不情不愿的笑。直到上了高中，鹿汀忍不了，便以学习太忙为由，拒绝了母亲大人的出镜邀请。

    然而，酷刑还在继续。

    无论什么时候家里来人，鹿妈妈就会把那两本相册拿出来，在客人面前如数家珍。完事后，鹿汀都能感觉自己在客人们眼中的形象矮了一截。

    这也是鹿汀作为一个青葱少女，非常讨厌拍照的原因。

    见到两大本相册，赵可人和徐驰心思也挪了过来，一起围观。

    最前面的照片里，背景是教室，那会儿鹿汀读小学五年级，脸上的婴儿肥肉嘟嘟的，眼睛很大，看着异常水灵。又黑又顺的头发绑了两个小辫，穿着小学生蓝白相间的校服，对着镜头腼腆地笑，是个美人胚子。

    接着是几张鹿汀和好朋友的照片，小伙伴笑闹成一团，男生女生都有。

    然后是十岁那年元旦晚会参加表演，鹿汀在后台抱着超大的机器猫玩偶合影。还有学校统一组织秋游时，鹿妈妈借着御用摄影师的名头，对着鹿汀班里的同学跟拍了一路。

    再后来，画风就不太正常了。

    一群人的目光被右下角的某张照片攫住。

    画面里，十一二岁的鹿汀穿着黄红相间的仕女服，头上带了形状奇怪的帽子，手里拿了只长长的如意。婴儿肥退了些，鹅蛋脸标志又鲜嫩，眉宇间点了个夸张的红点。

    徐驰问了句，“小鹿，你这张是在Cos唐僧吗？”

    程澈被呛了一下，露出浅笑。

    虽然每次家里的客人看到这张照片都会问，是不是在扮唐僧吗，可鹿汀还是有点难为情。

    “是我妈帮一个影楼的朋友拍的，那个朋友后来把它挂在店里，名字叫《仕女迎福》。”

    赵可人和林佳乔皱着眉，表情奇怪。

    一页页看下来，鹿汀又不小心重温了那些黑历史。渐渐地，脸上的婴儿肥开始消退，一双眼睛变得熠熠生辉。大概是年纪大、懂事了，她不再任由妈妈摆布，照片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可人、徐驰重新回到位置，投入斗地主的战局里。程澈一人捧着相册，继续低头认真翻看。

    到了六点，鹿妈妈将菜饭端上餐桌，招呼大家吃饭。赵可人几个收拾好纸牌，走到餐厅，回过头见程澈仍一动不动地坐着，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鹿妈妈的作品里。

    赵可人有点无语，“他这样看了快三小时了……”

    鹿妈妈往那边打量了眼，没说话。

    开饭后，大家对鹿妈妈的厨艺赞不绝口。边吃边聊天，鹿妈妈突然问坐在对面的人，“程澈，看完阿姨拍的那些照片，觉得怎么样？”

    程澈筷子悬在半空中，懵了一瞬。

    整整三个小时，他也没留意作品里光线怎样、构图如何，注意力全集中在照片里的人上了。

    他要怎么说？

    阿姨，您的女儿小时候特可爱；长大越来越漂亮；明明不想照片还被强拉出镜的委屈脸真挺招人疼的。

    下一秒，程澈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开口——

    “阿姨，能看出来您的技术一直在进步，最近几次作品已经接近专业水准了。”

    鹿妈妈笑起来，一脸谦虚，“不是技术进步，是设备进步了。以前出去拍照，用的是最简单的卡片机，哪像现在，曝光度、光圈、快门时间、ISO都能调，拍出来能不好看吗。”

    鹿汀在一旁接话，“我妈现在还在学用PS后期处理呢。”

    大家纷纷表示赞叹，鹿妈妈听了，心里很受用。

    饭后，鹿汀低头收碗，程澈见鹿妈妈在收拾桌面，主动在一旁帮忙。

    徐驰见程澈用手清理着桌面的垃圾，附到他耳后，“不是有洁癖么？”

    程澈没搭理他。

    “不是碰了你都得用纸巾消毒么？”

    “……”

    “没想到你看起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灵魂深处却住了个马屁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