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五十九

    好奇心真是害死猫。程澈越是回避, 鹿汀越是好奇。

    “没写什么。”

    “我明明看见你手心里写了字——”刚才男生摸头的瞬间, 鹿汀的视线往上瞄，不小心看到男生手心里黑乎乎两团。

    无奈对方动作太快，她什么都没看清。

    “说了没写。”

    鹿汀抬头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神一闪一闪。程澈被看得心虚, 烦躁地别过头去。

    结果，女生还奶声奶气说了句, “……你骗人。”

    程澈呼了口气。

    输了输了。

    他皱眉, 将手掌心摊在鹿汀的面前。女生低下头, 发现上面写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程澈平时的字迹龙飞凤舞的, 却在写“鹿汀”这两个字时, 异常认真。一笔一画，仔细分明, 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虔诚。

    慢慢地, 鹿汀脸红了起来。

    她听见身边的人很敷衍地解释，“你别多想。他们说把女生的名字写在手上，容易进球。之前还挺灵的,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所以, 你以前的比赛都在手上偷偷写了我的名字？”

    “……”程澈一噎。

    什么叫偷偷, 明明他是光明正大写的。

    只是没让当事人发现而已。

    鹿汀盯着手心里的字半晌，过了一会儿, 终于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你手心这么多汗，这些字怎么不会花掉呢？”

    程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句，都什么奇葩脑回路。

    “……因为是用马克笔写的。”

    鹿汀“噗”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鹿汀抿着嘴, 憋住了在胸口泛滥的笑意，摇摇头，“没什么。”

    “不准笑。”

    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哦……好。”

    ***

    程澈回到赛场时，第二节 比赛已经结束了。

    北城一中和龙腾中学的比分为35:47。程澈下场以后，北城一中靠着苏煜硬朗强势的球风，从对手无懈可击的防守中杀出一条血路。因为他的力挽狂澜和队友们的默契配合，两方的比分差距被控制在十五分以内。

    北城一中得到的三十五分里，苏煜一人贡献了十九分，成为了得分最多的选手。

    一时间，他的风头正盛，成为了全场独一无二的焦点。

    可过热的锋芒意味着消耗。无数次的起跳和加速跑一点点地渐渐将苏煜的精力磨损，几近达到了枯竭的临界。受过伤的脊椎艰难地支撑着，没人知道还能在比赛中抵挡几次冲撞。

    队员们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苏煜却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四肢瘫软。

    剧烈运动让大脑有些缺氧，思绪空白着。对接下来的比赛，其他人似乎都抱着乐观的态度，只有他忧心忡忡。

    某个瞬间，他似乎理解了程澈的心情。

    那种被大家寄予厚望，又害怕让人失望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自在轻松。

    苏煜抬头，望了眼天花板，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异常刺眼。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远，脑袋传来血管的跳痛。

    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太轻松，又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程澈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旁。

    苏煜听见声响，低下头来，见身边的人递来矿泉水。

    “辛苦了。”

    即便说这话时，对方的表情也没多友善。苏煜打量了他拽了吧唧的脸一会儿，终于确定死对头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

    恰好也有些口渴。苏煜一笑，接过拧开，仰头大口大口喝下。

    末了，他拿着空了大半的矿泉水，干杯似的朝眼前的人举了举。

    “谢了。”

    ***

    程澈重新上场，无疑是给北城一中的球员们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和苏煜一样，是即使什么都不做，便可以让人感到安心和笃定的存在。

    雨势小了些，闪电却没有一点儿减弱的架势。

    第三节 开场，苏煜和龙腾中学的郝毅争球失败，对方得到球权。章沁和李繁宇迅速回防。郝毅带球连过两人，来到北城一中的限制区。

    篮球架下，郝毅和程澈再次对峙。作为全市名列前茅的中锋，这场比赛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较量。

    郝毅看了看程澈，一笑，“总板着个脸干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程澈应到，“你可以选择不看。”

    话音落下，他身体前倾，试图将球抄走，却被郝毅后退一步避开。

    见对手步步紧逼，郝毅放弃对峙，将球传给了三米开外的张浩然。

    张浩然接住球后调整角度，直接投篮。

    与此同时，旁边的林岩腾空，试图将球拦下。时机差了那么零点一秒，篮球擦着林岩的指尖飞过。

    第三节 开场不久，龙腾中学再得两分。

    下一轮是北城一中发起进攻。

    也许是第二节 结束后，龙腾中学教练进行了战略调整。龙腾中学的队员们迅速防守到位。

    苏煜带球，试图进入对方的限制区。对面的张浩然却像只难缠的章鱼一样，将前进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挣扎了几个来回，两人的对峙陷入了死局。眼看左边龙腾中学的控球后卫朝这边跑来，意识到情势不妙的苏煜见程澈周围出现了空缺，迅速将球抛出。

    下一秒，球被稳稳接住。程澈站在人群外围，扫视着整个前半赛场，意识到北城一中每个球员都被对手严防死守，大脑迅速做出了判断。

    经历了不足一秒的迟疑，他呼了口气，做出了投篮的准备。

    此时站的位置依旧是三分线外。对于之前的投篮失利，心里不是没有阴影，然而在目前的形式下，他别无选择。

    窗外依旧不时传来雷声。

    抬起手臂、准备投篮的瞬间，程澈想起不久前在更衣室里，自己和鹿汀的对话。

    是雷声最肆虐的时刻。一道闪电袭来，击中了附近高楼上的避雷针，空中一股明黄色的电火花，炸裂般地轰鸣随之而来。

    他和鹿汀肩并肩坐着，原本安谧的氛围酝酿出的浅浅睡意，又被这雷声破坏了干净。

    每次听到雷声，脑袋便会不自觉地跳痛。

    脖颈冒出来细密的汗。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开口问身旁的人，“鹿汀……你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事？”

    女生一愣，大概是感到意外，想了想回答道，“有啊，我怕黑，总担心黑黢黢的一团里面会冒出奇怪的东西。”

    程澈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我小时候害怕到什么程度吗？我一直都不敢一个人睡。以前是妈妈陪着，后来妈妈出车祸后身体不好，必须得一个人睡，我只能睡觉的时候用被子把头蒙着。”

    “其实冬天还好，夏天的时候可把我给热坏了。夏天的被子不够长，盖住了头就不能把脚捂住。你猜我会怎么着？”

    大概是勾起了好奇心，程澈侧过头来，看着她。

    “我会把头蒙住，让脚在空气里敞着。”鹿汀大概想起了往事，微微一笑，“那会儿不懂事，觉得只要把头蒙住，就不会看到可怕的东西。现在想起来，这大概就跟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是一回事儿。”

    程澈沉默着，回想了一番头天半夜起来帮鹿汀盖被子的场景，问，“你平时睡觉还蒙着脑袋？”

    鹿汀摇头。

    “那你是怎么做到不怕黑的？”

    鹿汀想了想，答，“还是怕，不过我都习惯了。”

    程澈不解。

    鹿汀摇头晃脑地熬起“鹿式”心灵鸡汤，“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恐惧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要学会和自己的恐惧做朋友。”

    “……”

    鹿汀继续道，“呃，一本叫《如何成为值得被爱的女子》的书里边说的……”

    赛场中央，篮球即将被抛出的那一刻，程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肉麻的书名。

    嘴角不自觉勾起了弧度。

    他想起那句“和恐惧做朋友”的话。从小到大，他对恐惧都是抵触，从来没有想过正视恐惧。

    和恐惧做朋友，等同于接纳并不完美的自己。

    他可以害怕，可以犯错，也可以输。

    此时此刻，压在心上的乌云轻轻散去，他迎着天花板投下来的灯光，朝对面的篮球架笃定地投过去，这一次，手没有颤抖。

    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精妙的抛物线，正中篮筐。

    一个漂亮的空心投篮。

    场上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轮到龙腾中学进攻，北城一中的球员快速回防。不知什么时候，苏煜出现在了程澈的身后，“总算是回魂了，之前那模样怂得一批，大家都替你丢脸。”

    程澈扫了眼苏煜支着腰的手，冷飕飕地来了句，“你个残疾人给我闭嘴。”

    “残疾人”三个字戳到苏煜的痛处，他几乎是瞬间爆发的。

    “你说什么？！”

    也没管比赛正在进行，苏煜往程澈的方向扑过去。近旁的章沁意识到不对劲，迅速拉开两人，试图劝架。

    “苏煜，冷静，你要冷静！裁判和教练都看着呢！”

    苏煜咬牙切齿的，“老子今天就要废了他，清理门户——”

    程澈望着被林岩和章沁组成的肉墙挡在两米开外的苏煜，毫不示弱，“你来。”

    这边的李繁宇一脸无奈，“程澈学长，你能不能也少说两句……”

    就连回到看台上的观众也发现了这边奇怪的气氛。

    赵可人咋咋呼呼的，“你们快看那边，那两人是不是快打起来了——”

    鹿汀顺着赵可人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程澈和苏煜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面对面站着，苏煜憋得满脸通红，吵吵嚷嚷的，程澈则抱着个胸，满脸漠然。

    两人中间隔着两三个北城一中的球员，大概是在劝和。

    “奇怪了……”面对这场景，林佳乔疑惑，“刚才我还看到两人很和谐地坐在角落里，程澈给苏煜送水呢。”

    赵可人忍不住感叹，“男人啊，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所幸在队员的劝说之下，这场闹剧很快便结束，比赛没有受到影响。

    经过了三分球开张，程澈的个人状态得到恢复。在之后的进攻里，他的三分命中率没有达到百分之百，也是百分之七十以上。

    程澈准确的三分球加上苏煜强势的进攻，让北城一中在随后的比赛中比分迎头赶上，并逐渐超过了对手。

    一番厮杀之下，比赛到了尾声。

    北城一中已经领先龙腾中学六分。最后二十秒，由龙腾中学发起进攻，中锋郝毅带球突破北城一中防线，来到篮板下。眼看所剩时间无几，情急之下，郝毅抬手投篮，球却在飞往篮筐的途中被苏煜用手挡下。

    与此同时，裁判吹起了悠长的哨声，比赛结束。

    北城一中问鼎年度校际篮球赛冠军，而苏煜凭借着他力挽狂澜的表现，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整场比赛的MVP。

    赛后，北城一中的球员和龙腾中学的球员纷纷上台领奖。

    苏煜在人群的簇拥下捧起奖杯，成了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焦点。庆贺胜利的彩带从篮球馆的天花板落下，耳边充斥着全场爆裂的欢呼声，胜利的快乐甚至让苏煜几乎忘掉腰背的伤痛。

    他举起奖杯，闭上眼睛，企图用感官更深刻地记住这个瞬间。

    这大概是他最接近梦想的一刻。

    即使梦会在下一秒醒过来，也算值了。

    ***

    颁奖仪式结束后，鹿汀第一时间便赶往北城一中的休息室。

    走廊弯弯曲曲的，经过一个拐角，鹿汀见程澈在墙边立着。刚准备上前搭话，却发现程澈的对面，还站了个女生。

    那女生看起来很瘦，即便在阴影里，也能让人分辨出姣好明艳的五官。

    鹿汀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追了程澈很多年的顾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