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四十九

    听说了意料外的状况, 鹿汀有些发懵。

    赵可人继续道, “今天程澈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上一节快结束的时候，一群人在篮板下争球，他被对面中锋撞了头，倒在地上。结果旁边的人退一步, 踩着他的小腿，整个人直接摔他身上。动静很大, 看得心疼死我了。”

    鹿汀脑袋嗡嗡的, “他人呢？”

    “刚刚有医生来看过, 应该没大事, 估计他先回里边的休息室了……”

    鹿汀感觉头昏昏沉沉的, 没等赵可人的话说完，便向篮球场边的走道跑去。

    不过是错过了十几分钟, 他怎么就受伤了呢。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沸腾的喧嚣逐渐远离, 走廊幽森森的，灯火并不明亮。鹿汀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见写着“北城一中更衣室”的指示牌。

    门留了条缝, 并没有完全锁上, 有亮色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

    鹿汀走近, 脚步停住，顿了顿, 她用手背轻敲门。

    “有人吗？”

    没人回应。

    “我进来了？”

    门推开一个小缝，她脑袋探进去，径直迎向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程澈坐在更衣室另一头的地板上, 背靠着墙，整个人散发着颓然的气息。通明的灯光从头顶洒落，在冷峻的脸上投下阴影。身上是白色的11号球衣，和白皮肤相得益彰，右腿上那深深浅浅的瘀斑显得格外突兀。

    光是看到那伤，鹿汀的心便拧了一下。

    她走近，在他身前蹲下，仔细察看起伤口，“疼不疼？”

    程澈没说话。

    “听说医生来了，他怎么讲的，关系大不大？”

    还是沉默。

    “真是太不小心了。”鹿汀有担忧，并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想起之前塞给程澈的跌打损伤膏药，转过头，从角落里找到了程澈的书包。

    一时心急，没经过对方同意，她便兀自打开来，掏出了装药的玻璃小瓶。

    “这药可以活血化瘀……几个月前我摔了一跤，脚肿了，用这个消得很快。”

    她说着，一边掏出了消毒湿纸巾，认真给男生的右侧小腿做着清洁。擦了好几遍后，确定皮肤是彻底干净了，这才将跌打损伤膏挤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在泛着青紫的地方涂抹着。

    她的动作很细致，轻轻柔柔的。头一直低着，从程澈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少女身上的奶香轻轻飘来，让人感到心安。

    程澈靠着墙，紧绷的肌肉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给程澈小腿刺目的淤青上完药后，鹿汀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对了，赵可人说你脑袋被人撞了，还好吗？”

    说着，她离他又近了些，直接跪坐在他的左边，心无旁骛地开始查探起他头部的伤势。

    纤细的手指穿过头发，一点点抚过头皮，酥酥麻麻的。

    确定了额头和脸颊是完好的后，鹿汀还是一脸不放心，“头晕吗？”

    程澈抬起深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

    “我以为你骗我。”

    鹿汀动作一滞。

    “你答应过我会来，可是刚才一直没看到你。”

    原本清润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受了委屈似的。

    “我以为你不来了。”

    鹿汀没想到对方在介意这事，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今天家里临时来了客人，路上又堵车……对不起。”

    程澈没回应，突然直起身，朝她靠近，一边将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落在鹿汀身上的力道并不重，大概是怕给女生负担，宽大的手掌撑在地上。由于体格的悬殊，乍看之下，鹿汀整个人像是被他圈住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汗味，混着熟悉的橙子香。

    这味道竟有些性感。

    程澈闭着眼睛，额头抵在鹿汀肩上，脸上一片安宁。过了好几分钟，他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要再充点电。”

    鹿汀一脸不解。

    下一秒，便看见男生的脸朝这边靠近。

    鹿汀联系起之前的遭遇，明白过来，身体下意识地退开。

    “你躲什么。”

    鹿汀表示不满，“你、你又想白日宣淫吗？”

    程澈被她的用词逗乐了，“白日宣淫？”

    鹿汀没吱声。

    “你来说说白日宣淫什么意思？”

    “……”

    程澈道，“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骚话。”

    鹿汀有点委屈。

    他看着她，右手捧着她的脸，道，“过来。”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抬起头，无奈地迎向他，心想着，算了算了，亲就亲吧。

    程澈低下头，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唇恶作剧似的掠过她的唇、沿着鼻梁的轨迹一路上行，最后，落在了额头上。

    那个吻真的很轻，比羽毛还要轻，轻到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好了。”

    亲吻结束，男生终于放手。

    鹿汀抬头，一时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抬头，却看见近在咫尺的男生一脸平静。

    他幽幽开口，“我说了，只是充个电。”

    ***

    篮球赛第三节 开场前，程澈和鹿汀一同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男生受伤的颓丧已然不在，年轻的脸上精神焕发的。鹿汀在他高大的身形衬托之下，看上去十分小只。她低着脑袋，脸颊上有浅浅的红晕。

    走到场边，程澈定下脚步，侧过头来，“准备上场了。”

    “嗯，”鹿汀抬眼看他，“等会儿小心一点，别再受伤。”

    “知道。”

    苏煜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正喘着气，看到不远处说话的男女，暗色的眼眸沉了沉。

    他轻轻哼笑了声，然后，将手里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裁判哨响时，鹿汀已经回到了观众席。

    赵可人侧过头问，“刚刚怎么回事，还见你站在场边和男神说话呢。”

    鹿汀道，“不是说他受伤了吗，正好有跌打损伤的药，给他送去了。”

    赵可人端详了她片刻，“小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心机……”

    鹿汀觉得无辜，这怎么跟心机扯上关系了？

    赵可人贼兮兮地笑，“你是不是每场球赛都带着药，等男神们受伤后钻空子呢？”

    “没、没有的事。”

    “那你脸红什么？”

    “……”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只是一刹那想起程澈说的“充电”，有些心虚罢了。

    赛场上，每个人都在蓄势待发。

    去年在校际篮球赛上大放异彩的两位城大附中主力已经升了高二，无论从技术、力量还是团队配合，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就在三个月前，其中一位得到速力篮球俱乐部递来的橄榄枝，并有向职业球员发展的意向。

    上一节比赛不到五分钟，程澈便因伤下场，苏煜一个人独挑大梁，不仅需要弥补得分的弱势，还得在对方□□无缝的配合下守住阵地。

    赛事中途，北城一中的进攻始终被压制，苏煜一度感受到了和去年相似的绝望。

    好在很快，第二节 比赛结束了。

    第三节 伊始，按照教练提出的战略，苏煜对阵城大附中的小前锋易彦，程澈对阵中锋周明航。

    程澈站在中场，经过刚才的休息后，疼痛已经减轻了大半，并不影响动作。

    后方李繁宇传球过来，程澈向左避开周明航的防守，将球揽下。他停顿片刻，突然以假动作绕开了面前的人，单刀闯入对方篮下，上篮得分。

    这次进攻非常顺利，开场不到三十秒，北城一中便再得两分。

    教练站在球场边，大声说到，“就这样，继续！”

    涂然跑过来，兴奋地搭着程澈的肩。旁边的李繁宇用手重重地拍了拍程澈后背，表示对队友的赞许。

    程澈还是冷冷清清的，表情里看不见一丝激动。在队友的簇拥下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

    眼睛准确地找到了鹿汀的位置，女生在人群中笑着。中间不知道相隔了多少个人，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上。

    那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淡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时间停顿了好几秒。

    鹿汀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看过来，被吓了一跳。

    他见状，笑了起来。

    程澈是一惯淡漠的人，在赛场上，像是一台投篮机器，精准、理性、没有感情。即便之前受了重伤，也没有因为疼痛皱一下眉头，仿佛天生感觉比常人迟钝。

    这是他今天上场后的第一个笑容。

    这笑容让人迷得不轻。涂然感受到了前排几个女生的躁动，下意识侧过头，便看到程澈脸上如沐春风的表情。

    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

    没等人继续发问，程澈便继续往前场跑去。

    重新上场的程澈，状态有如神助。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不仅截断了城大附中一个极其危险的传球，还投入了两个三分。

    每次进球后，他便会下意识地往鹿汀的方向看去，像等待人夸奖的小孩。直到女生朝他笑起来，他才餍足地转过头，继续投入战斗。

    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就是有办法让人的心乱跳个不停。

    赵可人沉浸在比赛热烈的气氛里，激动不已。

    “呀，比分已经快追平了。”

    林佳乔接话，“这次上场，程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赵可人陷入深思，过了会儿，探究地看向好友，“小鹿，说真的……”

    “……什么？”

    “你是不是对程澈讲了‘去吧，皮卡丘’之类的话？我感觉现在的他，跟随时准备放大招的宠物小精灵似的。”

    “……”

    ***

    比赛仍在继续。

    随着林岩的传球，苏煜快速跟上扣篮，北城一中再进一球，比分反超，让所有人士气大涨。

    眼看情势不利，城大附中率先叫停了比赛。

    过了几分钟，双方队员再上场时，城大附中的策略发生了变动。中锋周明航将防守目标转向苏煜，而程澈的对手变成了小前锋易彦。

    易彦一米九五，身高在校际联赛中算得上翘楚，强健的体格自带压迫气场。

    对于此举，程澈不是不能理解。他重新上场后投入好几个三分球，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对面想藉由易彦的身高，彻底压制他。

    又一次进攻，涂然将球传过来。程澈四下探寻，发现前进的路已被封死，索性打算远射，背水一战。

    可易彦就像墙一样堵在面前，水泄不通。

    程澈妥协后退，瞄准时机后将球传给路过的苏煜。趁易彦分神，他快速越过对方，来到限制区里。

    易彦没有及时追上，球从苏煜手中传给了左边的林岩。此时，林岩和程澈的距离不超过五米，程澈无人防守，场面对于城大附中而言，十分不利。

    就在大家以为林岩将传球给程澈、再得两分时，林岩却一个迟疑，将球回传给了李繁宇。

    这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繁宇微微失神，不慎让对方的控球后卫将球劫走，丢失了得分的机会。

    北城一中的观众席上，渐渐响起不满的声音。

    “程澈就站在篮筐底下，那个19号非要传给身后的人，瞎吗？”

    “上一场比赛也是这样，球宁愿丢掉也不传给程澈。”

    “有病吧。”

    “听说他看程澈不太顺眼，之前两人在学校里还差点打起来。”

    ……

    城大附中进球后，苏煜特地在前场叫住林岩。

    “你怎么回事。”

    林岩反问，“不是看见了？”

    “如果再这样，等会儿你下场，我换别人。”

    林岩一脸无所谓，“随便。”

    苏煜没再说话，跑了几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记分牌，41比42，落后一分。

    作为北城一中篮球队队长，这段时间，他一直承受着各种压力。程澈已经归队，表面上看来，球队已经回到了巅峰状态。可那些暗流涌动，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懂。

    队员们大大小小的摩擦，经年累月的成见，以及困扰着他的腰伤，都是前行路上难以克服的阻力。

    轮到北城一中发动进攻，球落在了涂然手上。

    苏煜跟着队员的脚步，朝对方的篮球架跑去。

    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想起赢得了第一场比赛时，父亲的夸奖；想起三年前俱乐部问他有没有意向加入青年队时、感受到的欣喜若狂；想起医生告诉他腰伤会影响篮球生涯时、冰冷的语气；最后，脑海里蓦然浮现起一刻钟以前，鹿汀站在赛场边、望向程澈笑盈盈的眼睛。

    脑海空白了一秒，接着，后知后觉的领悟涌上来。

    他跑到了前场，见李繁宇将球传向这边，下意识迎上。可没等球落入手里，身后便有猛烈的力道传来，着力点准确落在两年前受伤的位置。

    剧痛沿着神经直达大脑，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大概因为太痛，苏煜像木偶般僵硬在原地。

    等到疼痛消散了些，他回过头来，见周明航正站在身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一瞬间，苏煜忽然明白过来。

    对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