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四十七

    那时, 天已经黑了大半, 校门口的路灯并不明亮，周围黑黢黢的，一切只能看得模模糊糊。

    鹿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男生将自己一把捞了过去。清淡的橙子香变得强烈, 然后，她感受到了男生的呼吸, 和轻轻喷在脸上的热气。

    有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对方的手心里温度炽热。

    即便动作透露了迫切, 程澈却是隐忍的。他紧紧贴着她, 沉迷又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唇上残留的那一丝清甜。

    力道适合而止, 仿佛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尝一尝甜牛奶的味道。

    鹿汀手里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到嘴唇被对方亲得湿乎乎的, 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右手一个不稳, 甜牛奶滑了出来，“啪”地砸在地上，碎了。

    鹿汀跟程澈正亲得如火如荼, 没想到十米开外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声——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太过熟稔, 来自每周一广播里抓校风校纪的教导主任。

    鹿汀身体僵硬片刻, 脑海里燃起的求生欲让人很快反应过来。她稍稍推开程澈，下一秒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 拔腿就跑。

    男人的声音借着风传来。

    幸而有夜色助攻，教导主任只认出两人北城一中的校服，却一点儿也没看清脸。

    “你们是哪个班的！”

    大概是追了几步, 中年发福的身材有些体力不支。

    “别跑——”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现在的年轻人，竟然校服也没脱，就在学校门口亲吻起来。

    能有这么憋不住？

    “再跑就记过处分，听到没有？！”

    鹿汀拉着程澈，一路飞驰着。她平时体育成绩一般，跑步也是勉强及格的半吊子，却在此时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爆发力。

    隐约听到了那句“再跑就记过处分”，心一惊，渐渐不支的体力又来了次回光返照。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干涩的空气摩擦着喉咙，有灼烧般的痛，呼吸声越来越重，最后化成筋疲力竭的喘息。

    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另一只手。

    程澈跟在她的右后方，被她拉着。两人一路向前跑着，像是私奔，又像在进行一场青春的大逃亡。

    胸腔里，心跳快得下一秒仿佛就要停止。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一点不和谐的声音也没听到。鹿汀往回看了一眼，路的尽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下意识地软下来，被程澈一捞。

    “站着。”

    剧烈运动后不能立即坐下，这是常识。

    鹿汀感受到少年的气息凑近来，这才发现对方的另一只手还一直被自己紧握住。那样的奔跑后，两人的手心全是汗，细密地交融在一起。

    她下意识想要松开，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

    鹿汀也并没有刻意挣脱，经历了前一刻的激烈，大脑正缺氧得厉害，她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其它的事。

    喘了好一会儿，声音里带着少女的娇柔，是程澈最听不得的那种。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边支撑起她身体，不让她倒下去。

    直到最后，女生的气息依旧不稳。

    “你说……不会真被认出来吧。”

    程澈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暗色的眼眸里映着不明亮的灯火。

    “如果认出来了，不会那么生气。”

    鹿汀回味着程澈的话，脑海里描绘出德训主任微胖的身材一边追赶一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稍稍放下来。

    他说得有道理。

    气息逐渐复原，身体元神归位，鹿汀终于可以直起身板走路。

    大概是太过紧张，她甚至没注意到，右手还是被程澈牵着。

    旁边的人问她，“你怎么反应这么快？”

    鹿汀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就问了句在干什么，怎么知道是在说我们？”

    鹿汀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在说谁，反正跑就对了。

    等呼吸顺畅了一点儿，鹿汀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叹气。

    活了十七年，她一直是遵守校规校纪的好学生，却因为眼前的人，一次又一次突破了做人的底线。

    程澈见她这副模样，轻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原来你这么怂的？”

    鹿汀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色胆包天吗？”

    程澈听完，笑得更厉害了。

    那晚回家后，晚上九点半，程澈准时发来短信，开始他这几日的例行询问。

    “今天做习题了吗？”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傍晚那个吻、和一路私奔般的逃跑没有发生过一样。

    啧，瞧瞧这心理素质。

    鹿汀回复了个“嗯。”

    “有不会的题？”

    鹿汀是有心想好好学习的，况且有鹿爸爸施压，某人愿意热心指导，她当然喜闻乐见。知道程澈不是客气，于是她将不明白的题号一一发送给对方。

    程澈对她很有耐心。每道大题都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了一遍，还举一反三，欢迎鹿汀随时提问。

    待疑难问答完成，已经近十一点。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两人一句闲话都没提过，全在讨论学习上的事。

    最后，是男生先结束的话题，“你今天很累，早点休息。”

    鹿汀读了两遍，总觉得“很累”两个字，意有所指。

    “嗯，晚安。”

    “晚安。”

    对话以程澈收尾，原本以为没了下文。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两分钟，那边又回了个，“周一见。”

    关上手机后，鹿汀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和程澈试图亲吻四次，成功两次，真正的肌肤之亲却只有今晚这一次。男生吻过来的那一刻，触感太震撼，让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来不及去细想，两人眼下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因为程澈那张倾倒众生的冷艳脸，明明她是被动的那一方，却总有种自己占了别人便宜、得对别人负责的错觉。

    简直莫名其妙。

    周一上课，有人在校门口接吻这事，在年级传得沸沸扬扬。

    “还穿着校服呢，也不知道忍一忍，就在大门口那地方亲了起来。”

    鹿汀坐在座位上，听见前排的卢茵、小胖和另外两个同学讨论着八卦。

    “听说管德训的陈主任从超市回来，恰好看到这场面。对方被发现了就开跑，陈主任追了半天没追上，被气了个半死。”

    “没看清脸吗？”

    “没有。”站着的女生道，“学校抠抠搜搜的，没自习的时候，校门口连灯都不开，哪儿看得清。”

    “这么说来，那两人逃过一劫？”

    “也不是吧，陈老师很重视这事，说还会继续调查，死活也要把当事人揪出来。估计开学了还会旧事重提。”

    “唬人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上哪儿找人去。”

    鹿汀心神不宁地留意着对话，过了好半天，眼前的试卷没动一个字。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男生冷着个脸，一脸泰然自若，仿佛整个事件与他无关。

    心理素质好得让人发指。

    仿佛为了避免被发现似的，两人一整天都心照不宣的，没有任何逾矩。

    到了晚上九点半，程澈的短信又准时发过来。

    “今天有什么问题吗？”

    鹿汀看着这言简意赅的字句，寻思了半天，回复道，“有。”

    “发过来。”

    鹿汀愣了愣，一句话打了一遍，又全删掉，如此反复。

    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发了出去。

    我们……

    “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

    鹿汀试探的信息发出去后，手机整整安静了一刻钟。

    短短的时间，脑袋里想了很多。她能从程澈的行为里，感受到一种主动，也认为他不是会跟女生纠缠不清的人，可随着沉默的延长，心里雀跃的小火苗一点点熄灭。

    难道，她把他给吓到了？

    沮丧的情绪蓄势待发，正当她按上锁屏，准备将手机扔到一旁、不再庸人自扰的时候，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男生回了三个字，“你等等。”

    鹿汀一头雾水。

    他让她等等，等什么？

    她发了个问号，那边却没再回复。

    鹿汀在某些方面十分晚熟，一直懵懵懂懂的，对男女□□从不开窍。如果不是因为心动过于强烈，她断然不会成为主动的一方。

    可对方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

    人生第一次试探，第一次告白，结果看起来并不乐观。

    鹿汀理不清思绪，于是拿起前几天程澈带的习题册，准备做一会儿题目。

    书本还没翻开，目光却被封面上的字迹给攫住了。上面写着鹿汀两个字，是端正的行书，横折弯钩，行云流水，每道连笔都带着艺术感。

    大概是书本分发下来那天，程澈怕鹿汀的习题册同别人的混淆，特地写上的名字。

    不得不说，他写她的名字，真是好看。

    鹿汀盯了半晌，索性拿起笔和草稿纸，开始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模仿起程澈的字迹来。

    写完小半张稿纸，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鹿汀打开，看到时隔十分钟后的男生发来的又一条短信。

    “下来。”

    鹿汀一脸懵。

    “？”

    “我在你楼下。”

    鹿汀一惊，大概对这陈述太过意外，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脑袋里空荡荡的，过了会儿，才踩好拖鞋，站在窗边往下瞥。

    鹿汀家住五楼，算是中等楼层。底下是一块小平底，傍晚常有一群大妈跳广场舞。临近十点，广场舞团体早已经散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冷白的路灯在一排排大树间，发出懒洋洋的光。

    在靠西边的大树底下，似乎有个人影坐着。那人手里拿着个电筒，一会儿亮，一会儿灭。

    有时候闪两下，有时候闪一下，有时候持续亮着，然后熄灭好一会儿，跟传达着什么信号似的。

    在昏昏沉沉的夜色里，光就像照亮黑夜的明火。

    鹿汀看着楼底下的光亮，终于回过神来。她想也没想，随手披上了件针织衫，便出了房门。

    那真是一个很久后回想起来，都让人印象深刻的夜晚。

    客厅的灯暗了，父母的房间里却还有隐隐的说话声。鹿汀轻轻踩着地面，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动静，连最后关门都是极其小心翼翼。

    然后，她一鼓作气坐上电梯，来到了那有光信号传来的大树底下。

    夜已经深了，周围是涌动的虫声。

    穿着黑色套头衫的男生就这样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平时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人，此时却像是夜的使徒，周身的冷气与这立秋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摆弄着手机，手里的光源仍旧明明灭灭。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鹿汀靠近。

    因为跑得太急，鹿汀的气息有些不稳，前一刻激动澎湃的情绪，却在见到男生后，像台风结束后的海面一样，彻底平息下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看见他收好光源，从长椅上站起。

    两人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男生比她高一个头，在黑色背景的衬托之下，压迫感更甚。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鹿汀问了句废话，“你怎么来了？”

    男生没回话，低着头，直勾勾地认真看她。眼睛里有萤火在闪，脸上似笑非笑，好像在反问她，你说呢。

    风呼呼地吹，刮过繁盛的草木，发出像海浪一样的声音。

    鹿汀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极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

    虽然男生送她回来好几次，却从来只是送到小区门口。对于他能精准地找到她家门牌号，她有些意外。

    男生淡淡开口，“我也跟踪过你几次。”

    鹿汀一愣，像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

    “……真、真的？”

    “假的。”程澈轻笑，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有次在周老师办公桌上看到班里的花名册，上面写了你家地址，我记下了。”

    “……”

    鹿汀脑袋一片混沌，没想明白对方特地记住自己家的地址是为什么。

    话题并非开门见山，东拉西扯几句后，又是沉默。

    虽然各自明白此次深夜见面的由头，却谁也没有开口点破。

    过了会儿，鹿汀开始找话题。

    “对了，你刚才打开了手电筒，闪来闪去的，是在干什么？”

    他回答，“在给你发信号。”

    “嗯？”发信号？

    “摩斯密码。”

    “……”还真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鹿汀惊讶之余，觉得有趣，“手电筒也能发摩斯密码么？”

    程澈还真一本正经科普起来，“声音、光源都可以。”

    鹿汀点点头，看见男生手里被摆弄的手机，白色的光线有一下没一下地亮起来，十分刺目。

    原来光是手机发出的。

    鹿汀又问，“那……你发的摩斯密码是什么？”

    男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明明是平常的视线，眼睛里的光却暧昧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开口，“让你快点下来。”

    “哦。”

    鹿汀反思了一下，从楼上到这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她仰头，眼睛眯眯笑起来，像是等待他肯定似的，“那我够快吗？”

    “很快。”男生勾起嘴角，清冷的神情里写着温柔。

    又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闲话不知不觉间，好像聊到了尽头。

    鹿汀有时候很勇敢，有时候却很畏缩。比如说，前一刻她还觉得自己是倒追也毫无所谓的女中豪杰，等真正站在男主角面前，整个人又变成了怂包，恨不得把这半小时的记忆抹掉。

    像害怕面对什么似的，她开始寻找起话题的边角料。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可能会降温，还会下雨……”

    “是吗。”

    “可能是雷阵雨……”她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惦记着他害怕打雷这事，“你等会儿回去睡觉的时候，记得关窗户，还有戴耳塞……”

    “鹿汀——”

    程澈郑重其事地开口，打断了女生的絮絮叨叨。

    大概是语气过于严肃，她疑惑地抬起头来。

    “还记得我来之前，你给我手机上发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鹿汀的思绪凝固起来。终于，还是说到了今晚的正事上来。

    她脸上又泛起了热，绯红被夜色掩去。

    见人没回应，程澈问，“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语气乍听没什么波澜，细细回味，却昭示这说话人的兴奋。隐隐的，话音里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鹿汀紧张起来，想了想，老老实实点头。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

    话音一顿，让鹿汀疑惑地扬起视线。

    “知不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有多恐怖？”

    “嗯？”鹿汀被他这么一问，是彻底迷糊了。

    不过谈个恋爱的事，能有多可怕。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不开心、不适合、最后一拍两散。

    她又不是承受不起。

    鹿汀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很渣吗？”

    没想到女生会这么问，程澈感到哭笑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澈认真看着女生。月光从她背后落下来，将她的脖颈映得雪白。娇花一般的人，即便在夜色里也是发光的存在。他双手抬起来，不自觉沿着她的肩，攀附上她的脖颈，轻轻地、温柔地握着。

    大概是夜风太大，女生身上单单薄薄的，皮肤很凉。他手掌贴着她，企图给她温度。

    好像握着一捧纯洁又冰冷的雪。

    许久，他开口，“我的意思是——”

    掌心的温度渐渐热了起来，有些热度是自己的，有些是女生的。

    这差别昭示着两人微妙的心绪变化。

    “我的意思是……”他低哑着嗓音，开口，“我可能会，很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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