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三十五

    下午, 教室外的走廊上突然出现了十来个篮球队的成员。

    鹿汀在林佳乔的座位边上问数学题, 听到外边的喧哗吵闹，循声望了过去。

    来人大多在篮球馆里见过。除了和涂然走得近的学弟外，还有几位平时和苏煜混在一起的男生，连程澈和苏煜单挑那天、一脸愤世嫉俗的大高个儿也在。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其中某个刺头男拉着路过的女生说了两句, 很快，女生转身回了教室, 径直走到程澈的座位旁, “程澈, 外面有人找。”

    程澈往教室外望了一眼, 不紧不慢地朝外边走去。

    那一刻, 走廊俨然成为了低气压中心。

    篮球队员们个个人高马大，给人十分强烈的压迫感。程澈安静地站在一群人对面, 双手插在口袋里, 张口问了句，“有事？”

    接话的是和涂然很熟的学弟，“程澈学长, 前天我们学校赢了丽水中学, 出了小组赛。”

    “哦, 那恭喜。”

    “我和小思他们还在想，如果学长你也在, 就好了。”学弟继续说道，“那天看完你和苏煜学长的比赛，大家都挺感慨的, 即使隔了一年没有打篮球，学长一点儿也没变。如果有你在队里……”

    还没等学弟的话说完，程澈便打断，“我已经不打篮球了。”

    “学长……”

    “这届篮球赛我不会参加，你们不用再来找我。”

    学弟对于程澈的决然有些错愕，眼睛里有光在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沮丧。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问，“学长，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

    程澈抬眸看他。

    “为什么不打篮球？”

    “不喜欢，自然就不打了。”

    话音落下后，空气安静得压抑，像暴雨来袭前的潮闷。

    程澈的目光扫了扫面前的人，“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学弟欲言又止，“学长……”

    程澈没再看他，转过身来。突然间，一直站在后排的大高个忍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握着拳头朝程澈的左脸挥去。

    程澈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侧头躲开。谁知大高个并没有罢休，旋即抓着程澈胸前的衣衿，一脸凶神恶煞。

    过了几秒，身后那群人才反应过来，“林岩，你干什么？！”

    叫林岩的大高个儿皱着眉，咬牙切齿的，“……像他这种自私的人，老子已经忍很久了。”

    原本十几个男生站在走廊中间，便十分引人注目了，如今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管是教室内还是教室外的目光，统统被吸引了过去。

    鹿汀坐在林佳乔旁边，离走廊近，恰逢窗户大喇喇地敞着，外面的说话声听得十分清楚。

    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之前跟苏煜在一起时，偶尔会听苏煜和他那些哥儿们提起林岩。据说这人从小学到初中，一路都是校霸。脾气差，特别容易动手，初中为了跟人打群架的事差点被学校开除，事情闹得很大，家里出面才给摆平。

    即便这样，上高中后也没少惹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用苏煜话来说便是，林岩这人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篮球队员们意识到了影响，开始试图上前分开两人。

    “你这时候打架，是想让学校把参赛资格取消是不是？”

    林岩道，“不管了，老子今天就想教教他怎么做人。”

    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对峙着，空气像收紧的弦。

    过了好一会儿，一脸淡漠的程澈终于发话了——

    “松手。”

    声音很沉，带着股不怒自威。林岩紧皱着眉头，丝毫不肯退让。

    程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松手。”

    见林岩没反应，他抬起手，挨个将林岩抓扯衣服的手指掰开。

    平静的脸波澜不惊，手上的力道却抓得人奇痛无比。林岩的指骨硬生生挤在一起，几乎要被捏碎。

    直到松开程澈的衣服，痛感才稍稍缓和。林岩原本好端端的手上，红一块白一块，像被什么碾过似的，惨不忍睹。

    程澈一声不吭，冷冷清清地扫了他两眼，走进了教室。

    林岩低声啐了句，“妈的。”

    下午课间，鹿汀去洗手间时，恰好在楼层的拐角处，撞见林岩和几个男生在抽烟。

    “那人简直神经病吧，今天老子的手差点废了，拿笔都疼。”林岩和朋友骂骂咧咧几句，一边把烟屁股按灭，扔进垃圾桶。

    旁边理着平头的男生歪着头笑笑，吐了口烟圈，“你惹程澈干什么，苏煜没事都不惹他。”

    “我还怕他？”

    “你是不知道，以前在初中，有混混的头儿找他茬，直接□□趴下了。别看那人不声不响的，没听过那句话吗，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他打起架来是真的猛。”

    林岩听了，不屑地哼笑了声。

    “听说这里有点问题……”平头男指了指脑子，“是把人打死打残，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那种。”

    林岩沉默了一会儿，啐了句，“妈的，不爽。”

    平头男叼着烟，“不爽又能怎样？”

    “搞死他。”

    说到这里，几个男生抽完烟离开。鹿汀消化着刚听到的信息，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另一边的女洗手间。

    直到放学，林岩说的“搞死他”三个字还在她脑海里回荡着，挥之不去。

    走出学校时，程澈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双手插裤兜，一脸淡定。林岩和三四个朋友站在路边不远处，一边抽烟一边说话，不时往程澈的方向望着。没过多久，一行人招了辆的士离开。

    鹿汀想起下午在洗手间外边听到的谈话，隐隐担忧起来。眼看回家的公交车进站，她没多想，便跟程澈上了同一辆车。

    程澈站在公交车尾，和鹿汀隔着乌压压的人群。车行得不稳，鹿汀瘦小的身板在人堆里挣扎着，晃得东倒西歪。直到男生下了车，她才见缝插针地才从人堆里挤下来。

    尾随程澈走过一段大路，便到了他每天放学必经的巷子。四周人少，偶尔有几声鸣笛从远处传来。风穿行在路上，连沿路平房窗户边悬挂风铃声都能听见。

    鹿汀放轻脚步，努力不被前面的人发现。

    没想到经过拐角时，男生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将她抓了个正着。

    程澈转过身来，站在路中间，直勾勾地望着她。夕阳照下来，在他脸上染了层淡薄的绯红，好看得要命。

    没等鹿汀理清是怎么被发现的，便听见他问——

    “你跟踪我？”

    鹿汀的脑袋卡壳了。傻愣愣地呆了好半一会儿，才否认到，“不、不是。”

    程澈看着她，活像老师看着被抓了现行的小学生。

    鹿汀硬着头皮解释，“今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

    “我准备去后面那条街喝粥呢。”

    这是真话，离程澈住处三个街区远，有家著名的粥铺。鹿汀原计划是目送程澈回家后，自己去店里随便吃点东西。

    程澈眼色沉沉，分明半点不信。

    好吧。

    鹿汀磕磕绊绊地继续道，“……今天下午林岩不是和你动手了吗，后来我在洗手间外边，听到他和朋友说会找你麻烦。”

    “哦。”

    “放学的时候，你站那儿等车，他们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后来几个人打车离开，是朝你家这方向开过来的，我担心他们在半路上堵你。”

    “然后？”

    “你不知道林岩那些人多可怕。我听说，初中那会儿他因为食堂占座的事情，跟人打了起来，把人打成了骨折和脑震荡，害对方休了大半学期……”

    “所以，你就跟踪我？”

    鹿汀有些赧然，“……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真是不好意思，希望你别介意。”

    程澈唇角一勾，“我不介意。”

    鹿汀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见了他继续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鹿汀想起上次在天台外边偷窥、被当事人发现这事，脖子“唰”得红了，脸颊变得一片火热。脑袋里嗡嗡响着，过了好半晌，才理清了思绪。

    她抬起头来，往前面的路忘了一眼，离程澈住的公寓只有一两百米的距离，他一个人走回家，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她开口，“……那我先走了。”

    鹿汀转过身，没等迈开步子，衣服的帽子便被人揪住了。男生没用力，只是拉了拉，示意她停住。

    鹿汀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不是那边。”

    “嗯？”

    “你不是要去喝粥。”

    “……”

    “一起去。”

    鹿汀愣了愣，想起林岩凶神恶煞的脸，摇起头来。

    “不要，不要。”

    程澈抱胸，眉头皱起，似乎对她反复的态度有些不满。

    “这里走过去，还要走十几分钟呢，万一等会儿林岩他们真半路上来堵你，怎么办。”

    程澈下巴一扬，“可是，我今天特别想喝粥。”

    “……”

    鹿汀望着眼前的人，高挺清瘦的男生，双手懒洋洋地插在裤兜里。脸是顶好看的，眉眼冷冷清清，让人感到不易亲近。

    看起来挺孤傲一人，作的时候也是挺能作的。

    算了。

    鹿汀做出最后的妥协，“这样吧……”

    程澈公寓楼下，有一家新鲜蔬果店。鹿汀走进去后，张望了一圈，绿油油的蔬菜整齐码放在货架上，最里头的冷柜里陈列着肉类。她转过头，问跟在身后的程澈，“你想吃什么？”

    “随便。”

    “香菇瘦肉粥吃不吃？”

    “可以。”

    因为上次看到程澈家里有厨房和做饭工具，鹿汀思考一番，决定自己煲粥。她选了几个香菇，又挑了一小块肉。走了几步，又拿了一小捆白菜和她平时最喜欢吃的小番茄。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看两位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男的帅气女的漂亮，十分惹眼，忍不住乐呵呵的，“小姑娘，你会做饭呀？”

    “……会一点。”察觉到老板娘暧昧的眼神，鹿汀有些难为情。

    “哟，这个年纪会做饭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都被惯坏了。我女儿自己都当妈好几年了，在家里还天天饭来张口的。”

    鹿汀听着，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好默默低头、把选好的菜品放到秤上。

    老板娘见她没说话，又看了看程澈，笑得更灿烂了，“是给你男朋友做饭吧，你男朋友真是有福气。”

    鹿汀也没想到会被这样误会，准备开口解释，又被老板娘打断。

    “我跟你讲，煮肉粥要放姜，不然会很腥。”老板娘说着，随手拿了一块姜扔进塑料袋里，系好，“这个就送你了，你男朋友这么高，正需要营养，你给他多吃一点。”

    “阿姨，其实他不是——”

    “哎呀，你们这个年纪真是好，就是谈恋爱不要影响学习知道没有。”

    “……”鹿汀被蔬果店阿姨一口一个“男朋友”，绕得迷迷糊糊的。

    程澈走上前来，对人道了声谢，便带着鹿汀离开了。

    进电梯后，大概是因为刚才的误会，气氛有些尴尬。男生靠墙站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脸冷淡。电梯里冷白色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将他五官的轮廓刻得很深。

    鹿汀看着眼前的人，想了想，道，“以后有机会，再跟那位阿姨解释好了。”

    程澈面无表情的，“嗯。”

    程澈住的是标准单身公寓，厨房不大，基本设施却都有。洗手池一旁放了个电饭煲，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柜子里有碗筷，很长时间没被用过的样子。

    没等鹿汀说话，程澈便开始清洗起锅和碗来。鹿汀站在洗手池旁，准备要用的肉类和蔬菜。

    肉和香菇切成片，姜切丝，动作虽然不算熟练，却也有模有样。

    程澈偶尔看看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做饭？”

    鹿汀抬头，“嗯？”

    “在家经常做？”

    在程澈的认知里，像鹿汀这样被保护得很好的女生，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她会下厨这事，确实让人有些意外。

    “也不算经常。”鹿汀一边把切好的香菇和姜丝码在碗里，“我妈喜欢睡懒觉，有时候我爸不在家，会早点起床煮个粥。我的粥煮得还不错，会炒几个家常的小菜，再复杂一点就不行了。”

    鹿汀说着，一边开始清洗刚买回来的米，“你吃多少呀，这里的一半够不够？”

    “够了。”

    “啊，差点忘了问你，吃不吃姜。刚刚老板娘送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放了。”

    “我都可以。”

    女生点点头，表示收到，又继续低头埋头苦干。

    程澈将洗好的碗放在架子上后，忍不住站在原地、打量起她来。

    鹿汀梳了个马尾辫，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青春逼人。白嫩的脸颊泛着红晕，精致的鼻子翘成了好看的弧度，带着孩子般的稚气。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食物，好像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耳边掉下来几根碎发，窗户吹过来风，吹得一晃一晃，挠得人心痒。

    程澈看得出神。

    不知不觉间，某天晚上的梦境突然窜入了脑海里。

    此时，那个他肖想过无数遍的人，正转身背对着他，认真清洗着蔬菜和小番茄。她微微低头，腰身纤细，腿长而直。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背影，多让人情动。

    胸腔涌起热流，直达大脑，程澈的思绪空白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龌龊，一种自厌的情绪漫了上来。

    他摇摇头，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走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