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现实世界（一）

    再次睁开眼, 宁星洲看到的一个半透明的圆弧型屏障，屏障之外，是漫天黑焰, 还有那个无比熟悉的、正在被黑焰吞没的家伙。

    他们之间, 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精神丝线, 而在他醒来的一刹那，那道精神丝线彻底断裂。

    四周跃跃欲试的黑焰瞬间呼啸而至, 顷刻间吞没了他所在的休眠舱。这个所谓的最顶级的休眠舱, 随着黑焰侵蚀, 一点点地化为虚无。

    但是位于其中的宁星洲, 却没有丝毫损伤, 只有额头的那抹火焰标记，在恐怖的黑焰包裹下，依旧深邃、熠熠生辉。

    宁星洲的神情仍有些错愕与茫然, 他抬起手，摸了摸额间滚烫的温度, 鼻头一酸，心中苦涩得厉害。

    他都想起来了。

    也因此, 百感交集。

    从他记事起，就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因为他体内流着的是宁家的血脉, 生来，便站在了无数人竭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线。

    宁家, 世世代代，都是S级精神力者, 战绩凛然，功勋无数。而他宁星洲，更是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一切优良基因, 达成了前所未有的SS级，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从他有记忆以来，家中长辈就会给他灌输许多大道理。

    他们告诉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们告诉他，能力，是为了守护而生。

    他们告诉他，强者，应当要保护弱者。

    他们告诉他，只有心系苍生，世人才会敬他、爱他。

    ……

    诸如此类的大道理，虽无趣，但在年少的宁星洲心中，也是真理，是他理应奉行的行为准则。他天赋异禀，从小到大，各类奖章荣誉拿到手软，只要有排名的地方，他就是第一。

    家族向来以他为傲，而他同样的，也以生在宁家为荣。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曾经。

    认识司空渊之后，他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

    他早在长辈口中听说过司空渊的存在，知道他拥有着SSS级精神力，精神数值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强度，用仪器难以测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使用融合技能，F级到S级别的战甲，他都无法使用。

    宁星洲心中好奇，却也仅仅局限于好奇。没有特意去了解，也没专门去认识，却机缘巧合地从一众同门手中救下了对方。

    他很生气。

    震惊于司空渊在学校中遭受的待遇，愤怒于校方明知如此却不闻不问，恼火于那群霸凌者在他面前装得正义凛然，背地里却只会恃强凌弱。

    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同样的人，在他面前，与在司空渊面前，竟然能做到截然不同的嘴脸。

    很虚伪。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与那群虚情假意的人正常交流，反倒是与司空渊越走越近。因为对方的情绪很真实，讨厌也好，愤怒也好，不甘也好，喜欢也好，都很纯粹。

    他很喜欢与对方相处的日子，可以放下身份，无视等级，而对方也把他当做唯一的好朋友，不是因为他姓宁，而是因为他是宁星洲。

    奇怪的是，家中长辈知道了他与司空渊私交甚密，竟没有阻止，反倒告诉他，司空渊实力太弱却霸占着特等班一席之位，树敌很多，让他多护着点。

    他没多想，只觉得司空渊是朋友，又是弱者，他保护司空渊，本就是理所应当。许是有这层心理暗示在，后来遇到了无数次不该有的危险，他都只当司空渊命途坎坷，幸好有他在。

    直到后来那场意外。

    那日，他带着司空渊，在家族训练基地中玩耍，意外遇到了灾厄火种。

    在绝对的能量体面前，他平日里所做的一切训练都形同虚设，如果没有司空渊，他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族中长辈安慰他，在这么可怕的意外中，他和司空渊都还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幸事。他们还说，灾厄虽可怕，但是司空渊的存在，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拯救人类的希望。

    他们和他讲了个故事，关于人类年代的更替，关于灾厄的存在。其实这些算不上什么故事，只不过是教科书中，大家讳莫如深的历史。

    据说在曾经，世界上的人类全是无能力者。直到冰川消融，冻土之下的病毒肆虐人间，极端天气之下，凶兽横行，人类进入大灾变时代。

    那个阶段，死在凶兽爪下的人类不计其数，杀伤力低的武器，破不开凶兽的防御，而杀伤力高的武器，又总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大灾变时代不过数年，人口便锐减一半。而后，机缘巧合之下，人类发现了X元素，这种元素可融于人体，并且带来基因变异，使人类拥有与凶兽抗衡的力量。

    但是有一点副作用——长期使用X元素的人类，生命会提前衰竭，五年之内，便会器官衰竭而死。

    好在经过几十年衍变，X元素找到了最优解——战甲。将X元素融于战甲之中，辅之战甲融合之法，人类对上凶兽，从此拥有了一战之力，也不会因为过渡使用X元素，力竭而亡。

    人类进入战甲时代。

    高等级的精神力，不仅意味着可以驾驭更高等级的战甲，更意味着，他们对X元素有着更高抗性，寿命很久。

    据说宁家的先辈，便是第一代直接使用X元素的人，在有限的寿命里，留下了后代，也因此，基因优良。

    若纯粹比拼战力，人类依旧比不上凶兽，但在数量上，人类占据着绝对优势，一代接着一代，源源不断。

    按理说，这场人类与凶兽的种族之战，人类早该胜了。可是，凡事都有意外，对于人类来说，最大的意外，便是——灾厄的出现。

    没有人能解释灾厄究竟是怎么诞生的，只知道在人类历史上，一旦出现灾厄，必定死伤过半，数百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世人都以为，灾厄是由精神能力过于强大的人类所演变而成，灾厄化的过程逐渐侵蚀人类主意识，最终由灾厄意识彻底主宰。

    而宁家，作为功勋累累的老牌世家，知道的则要更多些。事实上，灾厄诞生于自然，对人类抱持着绝对恶意，却又总爱依附于人类现世，然后吞噬掉人类意识，藉由人类之躯，制造灾难。

    历经岁月更迭，人类多多少少，掌握了些许灾厄的信息。自然诞生的精神体有很多，但只有达到灭世级，才会被人类称为——灾厄。

    由宁星洲他们所发现的灾厄，编号003，是战甲时代以来，诞生的第三个灭世级精神体。

    而灾厄体与司空渊融合之后，竟然形成了微妙的制衡，无往而不利的灾厄意识竟迟迟无法吞噬司空渊，使得灾难爆发的时间被无限延期。

    只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

    世人都以为司空渊便是灾厄本身，因此厌他恶他，却又惧他怕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承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只有宁星洲知道，司空渊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他眼睁睁地看见对方的皮肉一次次绽开，又一次次愈合，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灾厄意识折磨，日日夜夜，难以安眠。

    对方竭尽所能地去压制灾厄意识，为了保护那一群——口口声声叫他怪物的人。

    人生头一次，宁星洲对家族、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质疑，能力，真的是为了保护而生吗？保护那群不知感恩的家伙？

    在宁星洲眼里，司空渊是真正的英雄。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怎么劝说，都没人相信。

    人们只道，司空渊，是灾星的化身。

    他陪在司空渊身边，满怀愧疚，因为这一切，本该由他来承受。看着对方无数次在发疯边缘徘徊，很心疼。

    他无数次安慰对方，族中能人无数，一定能找到恢复正常的方法。

    对方只是温柔地看着他，似是玩笑似是认真地说：他们……哪能指望得上。更何况，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当时还有些不解，傻不拉几地吹嘘着宁家的光辉事迹，借此给司空渊加油打气。

    可后来，他无意中听到族中长辈的谈话，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灾厄001，致使人类数量锐减4成，灾厄002，再度锐减6成，如今又有灾厄003，能量体爆发之后，前线必然吃紧，就算这次运气好，撑过去了，到时再有个004，人类可就真要灭绝了。”

    “所以，我们不得不刀尖求变，这也是无奈之举。星星他……别让他知道就行。”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为了保住人类基业，值得。这应该也是那司空渊，生于世间，唯一的价值所在了。”

    “是啊，本来还以为会是星星那孩子……万幸……”

    ……

    他无法表达当初听到真相时的震惊，他疯了似的冲进去与那些长辈对峙，哭得声嘶力竭，眼睛肿得像核桃。

    望着那一张张记忆中体贴又不乏威严的面孔，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他早该意识到的，他们在家族训练基地，发现了灾厄种。这么个严谨且私密的地方，每一天，都有专人清场，而训练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家族监控之下。

    灾厄降世，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异样！

    他与司空渊那天遭遇的意外，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不仅如此。

    他独自行动时，十几年都没遭遇过什么危险，怎么就和司空渊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危险频出？族中长辈让他多护着点司空渊，难道只是说说吗？

    那是有人在测试他，也在测试司空渊。

    在司空渊出现之前，宁星洲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佳“容器”，而在司空渊出现后，他们有了更合适的“替代品”。

    后来宁星洲才知道，他的父亲母亲，本就不是为爱结合，而是经过无数轮配比，所选出的最佳基因配对，这才生下了他这么一个——SS级天才。

    他的出生，本就是处心积虑，为了困住灾厄，延长人类存活周期。司空渊的出现，是令他们惊喜万分的变数。而这些年里，所有资源研究的方向——都是如何让宿体与灾厄彻底融合，通过宿体毁灭，消除灾厄。

    从一开始，他宁星洲，就是牺牲品。

    如果没有司空渊的出现，现在日日遭受焚烧之苦的，就是他。

    他茫然过，不解过，不甘过，他不明白族中长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难道这么多年里，他们对他，就没有丁点感情吗？

    答案是有，只不过感情再大，也大不过道义。在这个世代忠诚的家族眼里，宁星洲一个人的命，又怎么抵得上天下苍生的命。

    只不过因为意外，司空渊替他，受了这份罪。

    他这才明白，原来，站在他身边的同伴，从始至终，都只有司空渊一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