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从医院出来, 舒意在路边等一了会儿, 才终于拦到辆车, 直奔公司而去。

    出租车上广播开着，放着些舒缓的音乐。

    从旋律前奏响起的一瞬间，舒意就耳尖地听出现在正在播放的, 是沈晏川的新歌。

    司机将音量调小了些, 没话找话道：“现在的歌是越来越不好听了, 都不知道唱的是些什么东西, 哪像以前啊, 以前的歌，那可首首都是经典。”

    “是吗？”舒意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接话说：“我觉得还好吧, 这首歌还挺好听的。”

    “嗐, 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个，我们搞不懂这些。”年近四十的司机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困惑, “听歌不就听歌好不好听吗？现在的小年轻还要看唱歌的人长得怎么样——我们家女儿，就特别喜欢一个叫什么，沈什么川的, 哎呀，那是翻来覆去地放他的歌，把他的海报贴得整面墙都是，天天对着手机看他的照片，叫什么哥哥哥哥的。”

    舒意心里一动, 道：“沈晏川？”

    “对对对，就是这个。”司机大哥附和，“就是这个沈晏川。我女儿啊，那是天天把他挂嘴上，前一阵子，他是不是被传什么交了个女朋友？把我女儿气得呀，你是不知道。我就不懂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可我女儿不听啊，非说什么，是这个沈晏川被利用了。”

    “……”

    女朋友？舒意琢磨，这说得……该不会是自己吧。

    司机滔滔不绝地倾诉：“这两天啊，又听说他那个女朋友不是什么好人，私生活乱得很。我女儿又在家里担心，说哎呀，这个沈晏川该不会是被骗了吧。不过吧，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要是真的没问题，别人能传你的绯闻？要我说，这娱乐圈里，能有几个好东西？你说那个女的不是好人，那能跟她恋爱的人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啊，他们都是一路货色。”

    他摇了摇头，从蹙起来的眉头都能看出他有多不解，“再说了，人家好不好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的事儿还没弄明白呢，跑过去担心别人，别人大明星，挣得钱你一辈子也挣不来，你担心他干什么。”

    猝不及防在出租车上吃到了自己的瓜，舒意摸摸鼻尖，没有接话。

    司机啧一声，很是不满，他抬起头，就着后视镜看舒意，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抱歉的笑意，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太密，“我啊，就是随口抱怨一句，您要是听烦了，就当我没说。”

    “没事儿，挺有意思的。”舒意笑笑，“不过呢，现在的小孩是这样，你不能老是管着她，也要听听她自己的想法。这追星，也有好有坏，只要不是太耽误学业，偶尔追一追自己喜欢的明星，也能放松心情。”

    她扭身，在包里掏了掏，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一张沈晏川的签名照。

    这张照片，还是上一次她和沈晏川去云桥村之后，她问沈晏川讨要的，当时她借口云桥希望小学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便问他要了几张签名照，原本打算着下次回云桥时带给他们，可惜后来事情太多，照片也就一直留在她手上。

    好在她一直将照片装在包里。

    这个包因为太大，她也不常用，要不是今天想着去完医院还要去上课，要带的资料太多，她也不会把这个包背出来。

    “喏，这个给你。”舒意向前倾了倾身子，将薄薄的一张照片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朋友的朋友认识沈晏川的助理，身上刚好有一张他的签名，送您女儿了。”

    她接着强调，“其实沈晏川这个人挺好的，为人认真，对人对事都很细心善良，歌也好听。你女儿喜欢他，没有喜欢错人。只是你要告诉你女儿，让她多学着点儿偶像好的一方面，过好自己的生活。”

    “诶诶，这……”司机有些局促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唉，这真是，哪里好意思收你这个什么照片。”

    舒意摆手，“没事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星，公众人物，哪有不让人评论的道理。”

    况且，无心的调侃和恶意的诋毁之间还是有明显的界限的。

    你做了明星，成为了公众人物，在接受一部分的赞美和爱意时，势必也要承受相应的批评和指正。

    道理舒意都懂，也一直在劝着让自己不要在意。

    可是怎么又会有人真的能做到不在意？

    临近饭点，大厦进出口处人来人往。

    舒意苦等一会儿，终于等到了来接她的陈娜。

    奇怪的是，看见她，陈娜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副仓惶又紧张的表情，对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舒意奇道。

    从早上到现在，陈娜经历了她从业以来堪称最混乱最不可思议的一段时间，面对与混乱有关的舒意的询问，她有心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娜道：“正准备通知你来公司一趟呢，你怎么自己就来了？”

    “通知我什么事？”舒意跟在陈娜身后进了电梯，“我来问问关于我那件事，公司的后续处理方案是什么。”

    陈娜叹气：“叫你来也是因为这件事。”

    舒意皱眉，“什么意思？”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吧。”

    搞这么神秘做什么？舒意腹诽。

    甫一出电梯，舒意便迎头碰见了陶莹。

    她两眼通红，任谁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刚痛哭过一场，手里还抱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找的纸箱。

    舒意眼尖，第一眼便看出箱子里装的几乎都是往常陶莹最爱摆在办公室的东西，一台小加湿器，几盆小巧的多肉，几个装裱她和手下艺人合照的相框。

    “你要走？”舒意震惊。

    她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的通知。

    陶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打断了。

    前台从公司里急忙忙跑出来，指引舒意，“舒意姐，您这么快就来了？何总监正好在办公室等您，我带您过去。”

    舒意没动，“怎么回事？”

    她的眼神在陶莹身上转了一圈。

    陶莹打起精神，尽管嗓音还带着哭过的气音，仍旧淡定道：“你先去吧，有事等你出来我们再聊。”

    舒意半信半疑，跟着前台朝里走。

    她嘴里说的何总监，主管公司内部的经纪业务，除了刚签约时，舒意和他打过照面，以及在公司历年年会上和他有过交流外，几乎没有交集。

    他找我干什么？

    舒意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种疑惑，在推开总监办公室大门，看清里面坐着的人之外，达到了最高点。

    除了经纪总监何晨外，沙发上还坐着一位舒意熟悉的女人。

    方佳慧。

    公司里声名赫赫的一位艺人经纪。

    可以说，舒意现在的公司，之所以能在外界拥有还不错的名声，大半江山和口誉都要归功于她。

    早在舒意签约前，方佳慧在业内也是颇有美名。

    只不过当时方佳慧手下带着另外几位艺人，也一心扑在这几位艺人的发展之上，放话说不将这几位艺人带成一线，绝不再接手其他艺人。

    她也确实没有食言。

    毒辣的眼光加上雄厚的业内人脉，让她手下的艺人在好几个大爆剧和电影中都有不俗表现，很快便上位成圈内知名艺人，距离她当初放话的“一线”，缺的不过是一座奖杯的加持。

    “Authur好，方姐好。”

    尽管一头雾水，舒意还是耐着性子同他们打了声招呼，“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小舒来了，这么快？”何晨推开椅子，热情地走上前，“来，这边坐。”

    “谢谢。”

    舒意挑了个离方佳慧尚有一段距离的空位坐下，何晨笑了笑，跟着坐在了方佳慧身侧的位置上。

    待所有人坐定，舒意才问出心中的疑问：“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有，我刚才在外面遇见了陶莹，她怎么回事？怎么把东西都收走了？”

    她发问时，何晨就在一旁慢悠悠地洗着茶盏，端起茶盘上的茶壶，给每个人倒茶，“来，尝一口，看看这个茶叶怎么样？”

    “Authur？”舒意没接他递来的茶杯。

    何晨乐呵呵笑了一声，将茶杯放在她面前，又自顾自地拿起自己的茶杯品了一口，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才道：“我找你来，也是因为这件事——你的经纪约，从今天起就转到方姐这里，陶莹不再负责你的一应经纪事务，你以后就跟着方姐吧。”

    “你好，舒意。”一直默不作声的方佳慧主动说话，“以后合作愉快。”

    舒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了个头晕眼花，晕乎乎地回应：“方姐好。”

    何晨拍了拍手，似乎对一切都很满意，“好了，叫你来就是说这件事，没有别的事的话，就散了吧。舒意，跟着方姐好好干，相信以她的能力和你的资质，一定不会让公司失望。”

    “可是……”

    舒意的话还没问完，何晨已经潇洒地将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回到了办公桌前，摆出一副“我要开始干活了我很忙”的送客姿态。

    她只好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好在，方佳慧的确是一个很称职的经纪人，看一眼舒意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拍了拍舒意的肩膀，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他不如问我，跟我一起回办公室吧。还是……你要先去找陶莹问个清楚？我想你跟陶莹应该也约好了吧？”

    舒意点头，“是的。”

    “行，那你就先去和陶莹谈谈吧，有些事还是要她来跟你说。”方佳慧了然地点头，“我听说，陶莹还给你安排了课程，对吗？那你和她聊完还有时间吗？没有的话……”

    她将手机掏出来，递给舒意，“你将下午课程的地址发给我，课程结束后我去那里接你。”

    公司楼下有一间小咖啡馆，装修极简，但隐秘性不错，卡座之间不仅留了足够多的空间，还有书架与植物墙遮挡视线。

    舒意和陶莹就约在这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Authur说我的经纪约转到方姐那里？为什么没有人提前跟我沟通？你不干了？到底什么情况？”

    一见面，舒意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般射向陶莹。

    陶莹面前已经放着杯快要喝完的咖啡。

    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复，很明显她的心情和状态比之前在电梯前会面时好了不少，尽管眼角还有哭过之后充血的血丝。

    陶莹吁一口气，道：“问题太多了，你慢慢问吧。”

    “你真不干了？”这个消息是在太像假消息了，舒意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相信。

    从她签约那一刻起，就一直是陶莹在带她，即便这期间她和陶莹也闹过不愉快，可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陶莹会离开这个公司。

    “嗯，不干了。”陶莹说得云淡风轻，“不过你放心，你的一系列项目我都对接给方姐了，你跟着她，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而且，陈娜还是你的执行经纪，这一点没有变动，你放心。”

    舒意沉默，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陶莹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如果我说，你和利明川那张照片泄露出去，是因为我，你相信吗？”

    你相信吗？舒意当然不相信。

    自己手下带的艺人，被爆料出这种绯闻，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舒意格外直接地回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是真的。”陶莹叹一口气，语气疲惫无力，“不是我，但因为我。”

    接下来的时间，舒意听到了一个比沈贝被捕是因为霍晴还令她震惊的故事。

    那张她和利明川在酒局上的合照，的确是沈贝安排狗仔爆料的。

    可她得知舒意的这段往事，是从林棠的嘴里听说的。

    林棠本就对舒意怀恨在心，自从她上次和舒意单独会面，被舒意以爆料照片为由威胁后，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报复。

    舒意以她和明綦总裁的偷拍照为威胁，她自然也想到了找狗仔偷拍舒意。

    和陆穹的偷拍正是出自她手。

    按理来说，她只是雇人跟踪偷拍舒意，是万万挖掘不出舒意这一段往事的。

    可世事不尽如人意，不知怎么，她竟和韩致安勾搭上了。

    那韩致安也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一边哄着陶莹，一边和林棠柔情蜜意，兼之被林棠吹了几次枕边风，在陶莹和林棠之间，便有了取舍。

    舒意和利明川这件事，实在是有一次陶莹酒醉，迷糊中被韩致安套了话，虽然陶莹没有明确说出利明川三个字，只是说她之前突然在娱乐圈消失是因为得罪了人。

    可韩致安能在圈里混，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手段，听到“得罪人”几个字，便使了力气去查，这才查到当年那场酒局。

    韩致安拿到照片之后，立马将它双手奉上，给了林棠。

    林棠倒也是知道这段往事既然存在还能被捂得密不透风，就代表了相关的人在有意隐瞒，不想让这段旧事重提。

    她不去做出头鸟，转脸就将这张照片发给了沈贝。

    沈贝如何不知林棠心里打得什么借刀杀人的小盘算，可偏就这段时间，她的代言频出问题，导致她本人声誉受挫。

    《云雨》这部戏她也就势在必得。

    能够有方法让同为竞争者的舒意掉出候选行列，她求之不得。

    “事实就是这样。”

    陶莹情绪低沉。

    她之所以能发现这件事，也是因为韩致安不算谨慎，在她面前露出马脚，被她发现韩致安与林棠的通信往来。

    本就对此有所怀疑的陶莹，在昨晚突击了韩致安住处。

    就是那么不凑巧，因为沈贝出事，林棠心里隐约猜到可能与照片有关，担心被人查出这张照片是经由她手交给沈贝，继而牵连到她，惊惶之下也去了韩致安住处寻求更多内幕信息与安慰。

    两个女人撞了个正着。

    在韩致安小意安抚林棠的时候。

    情场与职场双双失意。

    陶莹接受不了韩致安对自己的背叛与利用，更接受不了竟然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舒意绯闻缠身，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当晚，陶莹就杀去了何晨办公室，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并主动请辞。

    “不过你放心，韩致安也已经被辞退了。至于林棠，闹出这种事，估计公司也会雪藏她一段时间。算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一点事吧。”

    陶莹苦笑一声，涩声道。

    最初的震惊之后，舒意反倒冷静下来，“那你呢，之后什么打算？”

    坦率地说，在知道这一切事情的源头与陶莹有关之后，要让她说出没关系，说自己对此没有任何芥蒂，显然不可能。

    她不是向世间散播爱与和平的圣母，若非陶莹大意说出此事，牵涉出之后那一系列纠纷与绯闻，她也不必受到如此多的侮辱与谩骂。

    克制自己不因此迁怒陶莹，已经是她顾念两人间如此多年的情谊。

    “不知道，”陶莹摇头，勉强地牵起嘴角，“可能先出去散散心吧，之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舒意笑了笑，冷静道：“好。祝你早日另谋高就，另结良缘。”

    “谢谢。”陶莹低声应和，“也祝你一帆风顺，早日大红大紫。有了方姐的助力，相信总有那一天，也希望能早日在荧幕上看见你出演的《云雨》，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

    舒意吸一口气，道：“谢谢。那我就先走了，还要赶着去老师那儿上课。”

    她们就这样，在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咖啡馆里，做了最后的道别。

    直到上了车，舒意终于忍不住心头的酸涩，眼眶一酸，掉下泪来。

    怎么可能没有伤感？度过混乱不堪的那三年之后，是陶莹最先对她伸出了手，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也是陶莹，替她争取来一次又一次的试镜，一个又一个的角色。

    在她失控得罪视频平台的负责人时，也是陶莹替她打点好一切，并任由她消失大半年。

    她还记得在她刚刚试图复出时，没少遭人白眼。过气明星不如狗嘛，任谁都能来踩两脚。

    有一次她参加一个商务品牌的站台，因为是拼盘活动，明星少说也有七八位，其中自然有名气远大于她的，不仅在合体上台时，她被挤到最边缘，差点掉下舞台，更是因为之前的明星在台上表演互动时间太长，导致她的环节直接被砍。

    品牌负责人来通知她时，就差将白眼翻上头顶，口气用陶莹的话来说，就是“打发乞丐都要比打发你要正式”。

    当时，舒意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或者说，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而是跟在她身边的陶莹“蹭”地冲出来，义正言辞地要求工作人员为自己的工作失误和工作态度道歉，为她争取来了三分钟的上台时间。

    那一次的活动之后，陶莹再也没有替她接过任何需要拼盘的商务活动，哪怕品牌方给出的条件优渥。

    “咱不能自降身价，老去参加这种纯属消耗的活动，对你的商业价值有什么意义？艺人最重要的安身立命之本还是作品，与其有那个时间去站台，不如多让你休息休息，揣摩提升演技。”陶莹当时振振有词地对她解释。

    她和陶莹，彼此一路互相扶持，互相合作，终于从籍籍无名走到今天。

    尽管中途有过争执，有过嫌隙，却万万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事，分道扬镳。

    车驶到培训室楼下时，舒意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离别带来的愁绪固然让人情绪低沉，可这是她决心要走的路，她已为此付出良多，已经走了那么远，那就一定要更加坚定地走下去。

    哪怕同行的人全都离开，也不会左右她的步伐。

    更何况——

    变故未必不是新的生机。

    舒意抬手看了眼攥着的手机。

    几分钟前，陶莹给她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对了，你跟着方姐可要好好干。你还不知道吧，是方姐主动提出要接手你的经纪约，她对你很看好。舒意，加油。】

    这倒是出乎舒意的意料，但也让她充满了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一直将经纪人的名字写错了，-_-||

    这章先改过来，之前错误的几章，等全文完结之后也会跟着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