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顾凡凑近徐志, 认真看了遍拍摄回放, 折返回去, 对着默默蹲在地上恢复情绪的舒意说道：“我们再保一条。”

    舒意尚且沉浸在唐碧的情绪中，默默环着自己缩在角落，听见头顶有人说话, 这才呆呆抬头。

    顾凡和舒意合作这么多天, 不说绝对了解她, 但现在一看, 也就知道她整个人已经陷入戏中, 无法出戏。

    “还能过一条吗？”

    舒意点头：“可以。”

    她手肘撑在膝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顾凡看不下去，在她身形不稳时, 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稳稳捏住她手肘，嘴里道：“你这个样子，再来一条能撑住吗？”

    “别废话了。”

    这最后一条, 舒意投入了十二万分的感情，情绪浓烈到现场的工作人员都自觉屏住呼吸。

    收工后，顾凡第一时间给舒意送上了纸巾。

    舒意低垂着头,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地上砸。

    侯在一旁的陈娜忙不迭围上来，心疼道：“舒意姐，你缓一缓。”

    窥探着舒意的脸色，她在心里叫苦不迭，刚才, 舒意沉浸在戏里的时候，她在一旁无聊四处张望，似乎，可能，隐约看见了沈晏川。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说个不停，场地里到处是剧务拿着大喇叭在喊话。

    喧嚣的人群里，舒意却觉得自己始终和周围隔着一层。

    穿着戏服，她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带有结界的隔绝地带，她的喜怒哀乐全不由自己掌控，在这个只有她的小世界里，唐碧在她的身体里恣意生长。

    顾凡看一眼，就知道舒意的状态不对，他略嫌棘手的“啧”一声，冲陈娜点了点下巴，开口道：“你赶紧扶她回车上休息一会儿吧，我看她撑不住了，找点东西刺激她，让她从戏里出来。”

    他垂眼，舒意已经从大颗掉眼泪变成了默默淌泪，一张脸上糊满泪水，悄无声息地委屈着。

    “走吧，”顾凡稍加思索，对着陈娜说：“刚好我下一场也没戏，陪你一起把她送过去。”

    连着几天都在高强度拍摄，今天又是吊威亚，又是情绪浓烈的爆发戏，舒意确实有点虚脱，礼貌性地冲着顾凡表示谢意后，她由着陈娜搀着她朝保姆车方向走去。

    “行了。”

    眼看舒意保姆车近在眼前，顾凡停下脚步，对着舒意道：“我也走了，你去好好休息吧，明天片场见。”

    走了这么几分钟，舒意心里的情绪平复不少，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与世隔绝。

    她笑着颔首：“今天谢谢了。”

    顾凡不在意地挥手，开口道：“不用，你这不也是拍得太入戏了。看舒老师这么认真，我对我们这部戏也充满信心。”

    听他这么打趣，舒意捧场地挤出一丝笑意。

    “舒意姐……”等到顾凡转身离开，陈娜才壮着胆凑到舒意身边，“我刚刚，好像在片场，看见沈晏川了。”

    她纠结：“但我也不确定，那个人，捂得特别严实，我也看不清。”

    舒意在陈娜说到“沈晏川”三个字时，明显愣神：“怎么可能？他最近都很忙。”

    关键是，沈晏川昨晚才刚刚向她报备过行程，这两天，他有一个杂志的拍摄和访谈，根本没有时间。

    是……吗？

    看舒意一脸笃定的样子，陈娜也有几分迷惑了。

    舒意身心俱疲，一心只想着休息，她摆摆手，兀自拉开车门，钻进后座，软软躺下。

    陈娜跟在她身后，刚坐定，车窗便传来“叩叩”的响动。

    “谁啊？”陈娜喃喃，“我下去看看，舒意姐，你先休息会儿。”

    舒意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调，算作回应。

    她闭着眼，分出一点心思去听车外的动静。

    其实并不能听见什么，但她总疑心自己似乎听见了陈娜压低声音的惊呼，间或还夹杂着熟悉的语调。

    车厢内很安静，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清新剂气息，有淡淡的柠檬味道。

    人在熟悉的环境里总是更容易放松，舒意放缓自己的呼吸，捕捉着空气里的柠檬香气，脑海里充斥着的属于唐碧的愤恨，后悔，痛心渐渐消退下去。

    就在她几欲睡去，神智模糊的时候，车门“唰”地一声被拉开。

    车身不怎么明显地微微颤动一下，有人迈步走了过来。

    “回来了？外面什么事？”

    舒意将睡未睡，模模糊糊找回自己的意识，嘟囔着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

    脚步声还在继续，衣服与车椅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柠檬味被打散，混杂进一丝松木挺括的味道。

    舒意想睁开眼睛，试了两试，眼皮却沉重地像是被粘了起来。

    “陈娜？”她试探着问。

    “不是。”

    低沉的声音鼔荡在她耳边。

    松木的气息温柔地环绕住舒意。

    下一秒，一片温热，带着点湿润的唇瓣，吻上了舒意双唇。

    “唔。”

    饶是舒意在听见声音的霎那心里就有了答案，此刻仍旧被唇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触感吓得忘了反应。

    她呆愣愣睁开双眼，视线里映出一张放大的轮廓。

    看见她睁眼，沈晏川的动作停滞片刻，刚刚哭过，这个时候，她的瞳孔愈发清亮，像汪着一潭水，眼尾拖着一抹绯红。

    想到她的眼泪为谁而流，沈晏川恨恨在她唇瓣咬了一口。

    察觉到唇上传来一阵细小的疼痛，舒意忍不住瞪大双眼。

    “别看我。”沈晏川挨着她的唇低喃，伸出一只手，捂上舒意的双眼，再一次低低吻了上去。

    车厢里的温度不断攀升，唇瓣与唇瓣间交缠厮磨，带着暧昧的气息。

    等沈晏川终于结束这绵长一吻，舒意早就魂兮梦兮，不知身在何处。

    她呆呆傻傻由着沈晏川扶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嗯？想说什么？”沈晏川凑过去，在她嘴边又偷了一个吻，蛊惑般说道。

    舒意终于有了一点实感，此时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是沈晏川。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能来吗？”沈晏川握着她一只手，听见这话，报复般捏了捏她指尖，“你和顾凡你侬我侬的时候，我就来了。”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他就心头泛酸。

    就算他知道，舒意是一个演员，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她只是做了她身为演员应该做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见她在戏里对着顾凡情根深种，看见她在戏外肉眼可见的与顾凡亲密。

    沈晏川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

    “咦……”舒意抽抽鼻子，“好酸。”

    她扭头，望着沈晏川：“你闻到了吗？”

    “没有。”沈晏川板着脸。

    舒意垂眼，手指轻缓地在他手心挠了挠，撒娇道：“我哪有和顾凡你侬我侬，你可别冤枉我。”

    沈晏川捉住她作乱的手指：“你挨他挨那么近，还抱他。”

    “像这样吗？”

    舒意笑嘻嘻说着，没被捉住的手勾住沈晏川脖颈，身子朝前一歪，整个人栽倒在沈晏川怀中。

    她仰着头，乖乖看着沈晏川，问道：“这样抱吗？”

    沈晏川被她勾得往下坠，这个距离，他更能清晰地看着舒意。

    “可是，”舒意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顾凡的是唐碧，抱着你的，是我。”

    沈晏川难以形容自己听见这句话是什么感想，他只觉得，似乎一直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见他不说话，舒意努力去解释，“唐碧是我，可我不是唐碧，就算有的时候，我会混淆我和她。可是，只要想到你，看到你，我就会清醒过来。”

    她扮演唐碧时，体会着唐碧的喜怒哀乐，通感着唐碧的爱恨，这些情绪主宰着她，将她与现实世界割裂开来。

    可沈晏川就像是联结她与现实世界的一个钥匙，有了他，她才得以从那个虚幻的世界中逃离，回归自己的生活。

    沈晏川深深喟叹一声：“那我应该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了。”

    “你在我心里就够了。”

    平淡地朝沈晏川心里扔下一颗炸-弹，舒意换了个姿势，继续腻歪在沈晏川怀里，“你什么时候走啊？”

    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舒意伸出一只手，在沈晏川眼前晃了晃：“嗯？”

    被她一句话炸得晕晕乎乎，沈晏川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今晚。”

    “啊……”

    舒意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怅惘地叹一声。

    沈晏川说的是“今晚”，实际上，他九点就要出发去赶飞机，之后几天，又要忙着《天籁之声》的录制。

    舒意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服，戴着口罩，领着沈晏川出门觅食。

    “这里有一家酸菜鱼，特别好吃。”

    她兴致勃勃地介绍。

    影视基地人多眼杂，她也不敢和沈晏川走太近，生怕被人认出来。

    两个人隔了半臂远，一前一后走在还算热闹的大街上。

    沈晏川故意酸溜溜地问道：“你和顾凡经常来吃？”

    “……”舒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人，醋劲儿怎么这么大。

    店里人不算多，一路避嫌的两个人挑了处偏僻的座位，终于可以坐在一处。

    舒意取下口罩，热情推销：“他家的菜味道真的不错，你一定要好好尝尝。其实还有好几家，可惜你今天走得太匆忙了。”

    如果条件允许，她还真想带着沈晏川吃遍每一家她喜欢的小店。

    想带着沈晏川，走遍每一个她留下痕迹的地方。

    菜上得很快，正如舒意推荐，鱼肉鲜嫩，酸菜劲脆爽口，汤底浓郁。

    沈晏川一边挑着鱼刺，将嫩白的鱼肉挟进舒意碗里，一边听舒意讲着拍摄时的趣事。

    “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事？”终于寻到一个间隙，沈晏川问。

    舒意愣了一下：“不开心？没有呀，都挺开心的。”

    沈晏川淡淡笑了：“是吗？那蒋子玉和林棠呢？”

    “你怎么知道？”舒意瞪大双眼。

    沈晏川放下筷子，定定看着舒意：“我听说，你的戏份都被她们抢走了，是这样吗？”

    “嘘！”舒意忙不迭去捂沈晏川的嘴，低声道：“小声点，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

    “说到底，”她无奈耸肩，“我只是个演员，我只能做到无愧于心，不辜负我的表演，不辜负我的角色。”

    “而且，除了这件事，我在组里真的挺开心的。”舒意想了想，“徐志还是很会导戏的，顾凡在带人入戏方面也挺强，我觉得我学到挺多的。”

    “所以，”舒意笑眯眯，揉了把沈晏川的头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