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早上六点, 陈娜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室内笼着一片昏暗。

    “舒姐, ”陈娜试探着开口, 裹在被子里的人应声蠕动。

    “你来了？”

    舒意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胀痛。

    从山上下来，她就觉得自己有要感冒的趋势。

    比起针刺般涌上来的痛意更难捱的, 是这一个晚上时不时就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沈晏川。

    她始终无法忘怀, 山间泠泠月色下, 沈晏川过分精致的侧脸。

    还有, 在她长久的沉默下, 那一点点消失的神气。

    从到了乐洲的那一天到现在，她内心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理智与情感的大战。

    这场战役终于在昨晚，在沈晏川毫无保留地炽热攻势下, 到达了高-潮。

    一会儿是一个声音在说“承认吧舒意, 你对他有好感，不如试一试”，一会儿她的理智上线“现在这样就很好, 节目结束大家还能做朋友”。

    两个她在脑海里大战三百回合，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哦，对了。”陈娜想起正事, 一板一眼道：“首播成绩出来了，收视同期第一，而且你和沈晏川的片段是播放量最高的。”

    说起这个，陈娜喜滋滋。对于舒意的收视数据能压下沈贝，颇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快感。

    “还有, 昨晚直播间那件事，我们和沈晏川工作室联合发了个声明，目前看来网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陈娜补充道：“昨晚你和沈晏川走了没一会儿，黄洲就来了，说是沈晏川嘱咐他过来配合我们。说起来……昨晚你和沈晏川去哪里了？”

    陈娜脸上探究的神情毫无遮掩，舒意捂住脸，按了按眼周，觉得头更疼了。

    都怪沈晏川。

    房门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这么早，谁啊？”陈娜嘴里碎碎念，还是走了过去。

    舒意眉眼低垂，倚靠在床头，心绪纷杂，也就没看到，陈娜自门外人手里接过什么东西，一脸复杂地走了回来。

    “给你。”

    陈娜把手里的东西朝舒意眼下一递。

    舒意满头雾水，伸手接过来：“这是什么？感冒药？”

    陈娜意味颇深地投来一眼，道：“对啊，黄洲给我的。他还说他们院厨房里熬了姜汤，让我过去盛一碗。还有，他来通知我，今天的拍摄晚两个小时开始，不用着急，好好休息。”

    “舒姐，”陈娜手里端一杯水，凑上来打趣：“你和沈晏川……”

    舒意装作没看见陈娜的挤眉弄眼，径自接过水，和着药片一起吞了。

    黄洲送来的药片非常管用。

    至少吃了药，舒意安安稳稳睡足两个小时，再醒来时，脸色好了不少。

    一出房门，她就看见正在小院拿着一块干面包逗弄麻雀的沈晏川。

    清晨的阳光碎金般洒落在小院里，投下斑驳摇晃的树影，肥啾啾的麻雀半点儿不怵人，闲适地踱着步，时不时叼一块面包屑振翅飞走。

    听见动静，沈晏川将手里的面包尽数扔在地上，在光与影之间，侧头望来。

    “……早。”舒意别别扭扭地打了声招呼。

    沈晏川走过来：“醒了？感觉怎么样？”

    舒意不自觉抿嘴，避过沈晏川伸来想要摸她额头的手，道：“好多了。你来很久了吗？”

    跟在舒意身后的陈娜瞅了个空，闪到黄洲身边，碰了碰黄洲的胳膊，悄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很奇怪？”

    黄洲闻言，抬头朝沈晏川的方向瞥去一眼。

    舒意正站在廊下，由着工作人员帮忙整理妆发，她身前两步的距离，沈晏川一手拿着手持电扇，殷勤地对着舒意吹个不停，另一只手还要时不时凑过去揪揪舒意的衣服头发，一双笑眼就没从舒意身上挪开过。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黄洲摸摸下巴，点头如捣蒜。

    看这个样子，难道川哥告白成功了？

    “你们川哥昨天晚上拐着我们舒姐去哪儿了？”

    从舒意那儿得不到回答，陈娜干脆从黄洲这边下手。

    黄洲眼睛一瞪，道：“你不要乱说。”

    他左右张望一下，这才压低声音凑过去，教导般道：“这里人这么多，你说话不注意，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传出去不是给他们两个人招黑吗？”

    刚问出口，接收到周围几个工作人员投来的八卦眼神，陈娜心知自己问错了话，低下头认错。

    黄洲挥挥手，道：“你们舒姐不想说，你也别问。等她想说了，自然会找时间告诉你们。”

    他说完，内心忽地涌上来一阵使命感：川哥难得动心，费了大力气才追到手，他可一定要帮川哥把这段感情捂严实，好好保护起来。

    也许是天气好，也许是心情好。

    总之今天的拍摄格外顺利。

    原本预计7点结束的拍摄，5点半，导演就通知收工。

    陈娜赶去收拾东西。接下来，她们要马不停蹄赶往邻市参加一个商业站台。

    舒意最讨厌这种离别时分。

    她温顺地趴在奶奶身边，低着头玩指甲。

    奶奶拍拍她，温和道：“哭什么？”

    舒意闷着声音：“我让你跟我一起走，每次你都不肯。”

    早先她跟着舒意住了一阵子，却非要说自己不习惯，又搬回了云桥村。

    老人家身体不同往年，今年已经病了两三回，却瞒着不让她知道，还是这次回来，无意间听见奶奶的小姐妹提起，舒意才知道有这回事。

    奶奶温暖干燥的手在舒意脸颊摸了摸，确认她没掉眼泪，才笑着道：“我去你那儿干什么？你工作忙，天天这儿飞那儿飞的，在家待不了几天，我去了也是发呆，还不如呆在这里，闷了就去看他们打牌，喂喂鸡逗逗狗，不比呆在你那儿自在？”

    舒意吸吸鼻子，没吭气。

    奶奶叹气：“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好好的，我也开心。我看小川人挺好的，肯让着你，也照顾你。”

    经过这两天相处，沈晏川已经彻底赢得了舒意奶奶的欢心。

    “说他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舒意梗着脖子硬声道。

    奶奶笑了笑，没跟她计较。

    陈娜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房间里走出来，冲着舒意招手——

    该走了。

    舒意忍住眼里的酸涩，站起来拥抱奶奶。

    沈晏川跨进院门，就看见舒意红着眼睛，躲在一边抹眼泪。

    他忙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舒意还沉浸在要和奶奶分别的悲伤中，没有说话。

    奶奶笑着答：“耍脾气呢，别管她。”

    她看向沈晏川，语气郑重：“小川啊，我就把我们小意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这是太珍贵的托付。

    沈晏川不自觉挺直腰板，同样郑重道：“我会的。”

    汽车在蜿蜒公路上奔驰，沿途掠过郁郁葱葱的密林群山。

    沈晏川放低座椅，眯着眼休憩，黄洲在耳边絮絮叨叨，交代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不行，还是睡不着。

    他挪动身体，换了个姿势。

    一阖上双眼，脑海里的舒意又自动跳出来，红着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啧。

    沈晏川手抵着额头，缓缓睁开双眼，不受控制地又想去摸手机。

    解锁，点进微信，点开聊天框。

    光标不停闪烁，他却又迟疑：才刚分开，就发微信，会不会显得太黏人太沉不住气？

    退出微信，点击微博，切换账号。

    沈晏川轻车熟路地点进舒意微博，再一次浏览起舒意最新发布的微博动态。

    还是今天上午拍摄间隙，舒意微博Po了个九宫格，发了些云桥村的风景照。

    他一张张照片看过去，终于在最后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找到了被挡住的自己的一个侧影。

    黄洲冷眼瞧着在自己说话时挺尸，现在对着张照片都能笑得春光明媚的沈晏川，内心五味杂陈。

    另一边，沈晏川对自家小助理复杂的内心戏毫无所觉，毫无顾忌地操纵小号给所有提到“鼹鼠夫妇”的评论都点了赞。

    心满意足地退出舒意的微博，沈晏川意犹未尽。

    仗着自己披着小号，他大喇喇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舒意和他的名字。

    跳过满天飞的通稿，节目组和团队买的话题热搜，被顶到最上面的，是一段视频剪辑——

    《舒意×沈晏川|前世今生向》。

    带着几分好奇，沈晏川点了进去。

    三分钟的视频，有头有尾地讲述了一段虐恋情深的前世今生故事。

    看得出来剪辑视频的人很用心，找不到沈晏川的古装，就巧妙地运用了大量背影和空镜。

    前世的故事定格在阮铃儿扮相的“舒意”坠落悬崖，眼角的一滴泪坠落，恰巧衔接他之前拍摄过的一段杂志花絮，一滴水珠砸落在他眉心。

    现代的故事里，“沈晏川”兜兜转转，一直在寻找那个梦中的身影，为此不断努力。最终，在“沈晏川”的一场演唱会上，灯光俱灭，唯留一束追光，明亮到刺目的光线里，舞台升降台缓缓升起，黑白剪影里，一个女人的轮廓清晰可见。

    滤镜唯美，配乐哀婉，颇有意境，评论里是一堆嗷嗷叫的粉丝。

    热评第一在评论里写到“太太你这个视频剪早了！！！鼹鼠有古装同框，就在下下期！！！”

    评论后面还带着一张图，是他们之前在青云镇游园时的古装路透。

    拉近的像素有些模糊，但也能看出舒意和他的轮廓，他的手微抬，搭在舒意头顶。

    沈晏川一眼就认出来，能拍到这个角度，拍照的人绝对是剧组工作人员。

    热评下面也有不少人在问，最先开始发图片的博主却始终没有上线。

    沈晏川在超话里随意翻了翻，这才意识到——鼹鼠夫妇的cp粉居然已经如此壮大了。

    而且，他不得不佩服网友们抽丝剥茧宛如福尔摩斯上身的功力，就连他和舒意古早的视频都被翻了出来各种解读。

    面对满屏“鼹鼠夫妇锁了”、“鼹鼠夫妇何时官宣”的微博，沈晏川难得生出几分羞涩。

    又好像从这些只言片语的喜欢和支持中，生出了源源不断的继续向前的无畏之心。

    尽管舒意对他的告白不置可否，但总算没像之前那样一口回绝。

    而且……沈晏川隐隐感觉得到，舒意对他，并不是没有感觉。

    或许她仍旧心有顾虑，但那也没有关系。

    他等了六年，终于等到可以正大光明站在她面前。

    他还可以继续等，等舒意愿意接受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