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七）

    第二天清晨。

    路栀没怎么睡好，做了很多个混乱却短暂的梦。

    这些大大小小的梦境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身上好像一直压着一个大冰块，让他喘不太过气。

    等到醒来时，他知道他身上的大冰块是什么了——

    黎零。

    “学长早啊。”

    看见路栀睁眼，黎零眉眼弯弯，一只手臂还落在路栀腰间。

    路栀默默与他对视，心想天冷的时候，他一定要和这只学弟分床睡。

    不对，现在还是夏天，天冷的时候他们……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路栀把这个念头按下，拍拍黎零脑袋：“你压着我了。”

    黎零：“哦。”

    然后把脸往路栀身上一埋。

    一动不动，继续扒拉自己学长。

    路栀：“……”

    路栀拖着这只黏人鬼起来时，听见外面一阵喧杂。

    现在才早上六点，正是小区居民刚醒的时候。

    路栀似有所觉，快步来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几分钟后，公寓楼下。

    高杏子的婆婆，301的王婶站在楼道前，脸色铁青。

    402的孙萍丽也在旁边，一张脸上无悲无喜，近乎木然。

    她们周围，小区居民的议论声四起，但议论的焦点并不是她们

    而是她们面前的一具尸体。

    高杏子死了。

    她的一只高跟鞋不知所踪，美丽披散的黑发乱糟糟铺在肮脏地上，面朝下方，一只手挣扎着向前。

    临死之前，她似乎还想要躲进十三号公寓楼，寻求庇护。

    但是现在，她的脸上只有凝固的惊恐，嘴巴大张，像在尖叫。

    更令人惊讶的是，昨天出门时她还穿着往日最喜欢的白色长裙，如今，那件长裙已不翼而飞。

    失去衣裙，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抓痕，仿佛被无数只野猫抓挠，血淋淋的，每一道都深可见骨。

    尽管如此，她也不是不着寸缕。

    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披在她的后背上，遮挡她的大半身体。

    这件外套很快被小区的人认了出来。

    ——402的陈为俊生前最喜欢穿的外套。

    几天前，陈为俊跳楼自杀。

    如今，住在他楼下的高杏子也莫名死去，死时浑身赤裸，只披着他的外套。

    围观的人群中，弥漫开某种流言。

    “说起来，陈为俊平时也和高老师走得很近……”

    “对啊对啊，他们的关系好像比旁人好一点……”

    “其实几个月前，我看见陈为俊和高杏子走进了同一家旅馆……”

    “哇，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孙萍丽还在旁边呢……”

    在一些居民眼中，陈为俊和高杏子的关系，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落于耳边，路栀和黎零站在人群中，观察孙萍丽的神情。

    他知道，孙萍丽也认出了高杏子身上的外套。

    只是对于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出轨这件事，孙萍丽似乎并没有多大反应。

    就像那天陈为俊死后，她表面上大声哭泣，可抬起头时，脸上不见一点泪痕。

    十三号公寓楼下一片喧杂声，这样的动静也惊动了公寓里的所有住户。

    不久后，洛珂珂和宋俏悄悄来到403。

    “我怀疑，孙萍丽是恶鬼！”

    洛珂珂语出惊人。

    “不管是见到陈为俊死还是高杏子死，她的反应都不大，尤其是刚才——她好像早就知道陈为俊和高杏子有染，表情甚至没有一点波动。”

    “在陈为俊与高杏子的恋情中，孙萍丽是受害者，对于这两个人的死，她也是最有嫌疑的那个。”

    “当然，只靠一个普通人的力量很难连续杀死两个人，陈为俊和高杏子也死得很奇怪……所以我怀疑，现在的孙萍丽也不是真正的孙萍丽，而是附身孙萍丽的恶鬼！”

    路栀听完洛珂珂这段话，微微颔首：“你说的有道理。”

    他又转向宋俏：“你觉得呢？”

    宋俏沉默几秒，小声开口：“我怀疑……柳棉是恶鬼。”

    “昨天就是她把我引了出去，才让吴皓央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且时间还那么恰巧，怎么想都很古怪……”

    昨天，宋俏一个人回去后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

    明明前天她已经拒绝过柳棉，但柳棉依然说第二天会来找她，她怕被柳棉揭穿，才不得不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柳绵，她也不用离开403，留下吴皓央一个人。

    为什么柳绵一定要这么执着地找她？

    仅仅是因为过去的她们关系很好吗？

    宋俏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今天一来，她就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路栀听完也点点头，过了几秒：“我大概知道恶鬼是谁了。”

    洛珂珂、宋俏：“什么！”

    她们先是惊讶，而后是欣喜，向路栀投来期盼的目光。

    “恶鬼是谁？”

    路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道：“昨天晚上，我其实目睹了高杏子的死。”

    “当时她的后面有个影子，也被我看见了。”

    宋俏揪住衣角：“是柳绵吗？要是现在说出来，我们就能通关了！”

    路栀与她对视，忽然微微一笑。

    宋俏：“？”

    “不急，现在才第五天呢。”路栀语调微扬，“明天早上，我再联系系统也不迟。”

    洛轲轲、宋俏：“？？？”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天？

    宋俏心里疑惑，忍不住开口：“你……你真的有把握吗？”

    路栀颔首，神情笃定：“我有近九成的把握。”

    他的嗓音清越，语气淡然而自信，宋俏听了，心中的疑惑莫名淡去几分。

    “我……我相信你。”旁边的洛珂珂叹了口气，“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不能通关……唉，我本来也不觉得我能走到最后，成功许下愿望。”

    宋俏：……我也是。

    她最开始还觉得自己连第一个副本都通关不了呢。

    现在能撑到第五天，已经超出她的期望了。

    “既然这样，我也相信你。”宋俏道，“那我们明天还是在这里集合吗？”

    路栀：“当然，不过回去后你们还是要小心，别被原住民发现了。”

    宋俏和洛珂珂连连点头。

    之后，她们趁着外面无人，悄悄离开了。

    两个女生走后，黎零看着路栀，慢吞吞凑近：

    “学长这么确定自己有了答案？”

    路栀轻笑：“我的答案正不正确，今晚也会揭晓的。”

    黎零“唔”了一声，仍旧盯着他看：“那么今天之后，学长又要回去了吧？”

    路栀微微一默。

    确实。

    如果能够顺利通关……那他就要回到现实了。

    到那时，他可能又要忘记黎零，忘记这只黏人的学弟鬼了。

    路栀垂眼，这一刻，他的胸腔里涌起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他知道，他并不想忘记黎零。

    “学长。”

    黎零见路栀不说话，轻轻贴近他的耳侧，声音很低，像是呢语，又像软软地撒娇。

    “我去找你，好吗？”

    路栀一下子抬起眼帘：“你能来找我？”

    黎零：“当然能啦。”

    他的嘴角勾起一点笑意，眼眸却深黑无光，仿佛某个阴暗的囚笼，将路栀的身影禁锢在其中：

    “只是，如果我去找学长，就得以本来的形态出现。”

    “那个样子应该不会太好看——所以学长要做好心理准备，别被我吓到了。”

    路栀有些惊讶。

    黎零还有其他非人的形态，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

    所以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这只学弟真正的皮囊？见路栀沉思，黎零轻轻抬手，冰凉的指腹贴上路栀眼尾，落在那枚眼尾下的小痣上，缓慢磨蹭。

    他在等自己学长的答案。

    拒绝或是同意，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黎零面上依然微微笑着，笑意却未达深黑幽邃的眼底。

    但是，当路栀的目光再度落回他身上，他又变回一副副乖乖巧巧的模样，眨眨眼睛，眼神无辜又有点委屈：“学长是不是不愿意我去找你？”

    路栀看着这只学弟委屈巴巴的模样，立刻摸摸他的脑袋。

    “才没有呢。”

    路栀扬起好看的眼尾。

    “我只是有点太高兴了。”

    黎零能来找他，他当然很高兴，甚至是意外之喜。

    刚才没有回答，只是他也有点犹豫。

    ——路栀的犹豫并不是针对黎零，而是针对他自己。

    黎零说会以本来的形态出现，而现实中的路栀和副本里的路栀，也是两个模样。

    毕竟，一旦他回到现实，就要再度被ST综合征的阴霾缠身。

    那副病恹恹的、动不动就咳嗽的样子……大概不会很好看吧。

    路栀默默地想。

    要是这只学弟见到，会……不太喜欢吗？

    黎零微微蹙了下眉。

    他的学长嘴上说着很高兴，可是神情里，似乎还是有点犹豫。

    不过，他才不管。

    反正他已经得到承诺，就算学长反悔也没用。

    要是反悔……就直接把学长抢回去，让他连回到现实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黎零的心情又愉悦起来，抱住路栀，埋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像只吸猫薄荷的大猫，扒着猫薄荷不肯撒手。

    路栀摸摸这只大猫，眼中又浮出笑意。

    黎零身上冷冰冰的，并不是活人的温度。

    但他已经习惯了。

    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期待——在现实中，重新触碰到这样的温度。

    ……

    深夜，403没有开灯，房间静籁无声。

    路栀和黎零躺在床上，呼吸清浅，仿佛已经沉眠。

    稀薄的月光从窗边洒落些许，而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依然是浓稠的黑暗。

    突然，一块黑暗如幕布般，从地面悄无声息地浮出。

    那是一个不见五官的黑影。

    这个黑影静静潜伏在房间角落，片刻后，无声无息地飘向前方——

    啪。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光亮铺满房间各处，黑影瞬间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睡着了的路栀和黎零坐起身，眼中清醒无比。

    “既然出现了，为什么还要掩人耳目呢？”

    路栀直视那个黑影，微微一笑。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