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开机
颜伊简简单单几个字, 把厉枔拉回到曾经最深刻的恐惧里。
火舌舔舐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灼热的刺痛感占据了所有的神经,让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已经不足够支撑他走出那片地狱一般的火海。
身后的房梁在坍塌,每一块掉落的、燃着火苗的木块, 都好像在堵住他最后的、生的希望。
渐渐的, 他已经不对这下去这件事抱有期待,只希望这场噩梦一般的灾难能快些结束。
就这时候,有一个人,一双手,几乎用自己的死, 成全了他的生路。
被救出火场后, 大群人围住了已经虚弱不堪的他, 在消防员到来之前, 没有人敢冲进去救人, 或许,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有个默默无名的小助理, 已经倒在了火海里。
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喊,那片吃人的火苗只会回复他可怕的“毕剥”声,那个曾经熟悉的声音, 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
曾经他以为这些噩梦已经渐渐离自己远去,直到现在被颜伊在无意间提起。
他看着之前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剧本, 一阵恐惧。
这部戏的时间线发生在民国初年的社会转型期,讲述了一个小人物在战乱中沉浮、早夭的一生。
底色浓重,背景压抑。
剧中厉枔扮演了一名农村底层出生的穷苦男青年,因为患有肺痨, 从小体弱多病,与母亲相依为命。
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大字不识的农妇母亲听信偏方,为了治好儿子的痨病,她积积攒攒、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钱,买来了沾着菜市口新鲜人血的馒头,希望儿子可以“药”到病除。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厉枔饰演的角色虽然生活穷苦,但也一直在母亲的羽翼呵护下长大,胆小懦弱;当他捧着沾有人血的馒头,虽然母亲说是能治病,他也相信,但却终于没有勇气吃下去。
那一晚,母子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第二天一早,战火烧进了二人所在的村子,厉枔饰演的角色终于和母亲在战争中走散了。
母亲生死未卜,他四处流浪,因为身体孱弱,也没有文化和任何一技之长,他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连沿街乞讨都会被附近的乞丐欺负。
他几次想要自我了断,却因为胆怯,终于不敢对自己下手。
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善良的小女孩曾施舍过他一个馒头。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馒头,在心里记住了小女孩善良的笑容,那是与母亲走散后,第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一面之缘后,小女孩离开了,走前留下了自己刚采来的,全剧黑暗色调里唯一象征着希望的一束小黄花。
之后,战火再次燃烧到他的脚边。
当他再一次与小女该重逢,对方已经在一片废墟中奄奄一息。
他拼尽全力,终于救下了小女孩,得知对方也在战乱中失去了父母的同时,也绝望的发现,小女孩和他一样,患有肺痨,甚至病情更严重。
这让他再次想起之前母亲带回来的那个人血馒头。
他开始后悔,如果当初他吃下那个馒头,病也许会好,如果他不是一个病人,也许当初可以在战火中拉住自己的母亲,现在也可以保护面前善良的小女孩。
现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再买一个当初母亲带回来的人血馒头,可以医好面前孱弱的小姑娘。
可是因为贫穷和战乱,他只能无能又无助地看着小女孩一天天虚弱下去,一筹莫展。
终于,当他看到街上有兵痞当街杀人,他好像发现心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正在慢慢发芽。
终于在小女孩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他揣着怀里已经凉透的馒头,发疯一般冲到街上,用转头砸死了一个曾经欺负过他的乞丐,做出了一个当初他不敢吃下的人血馒头。
当他捧着怀里最后的希望回到他和小女孩栖身的破棚子时,发现那一片区域已经被炸弹夷为平地,小女孩也已经面目全非,被炸死在了废墟里。
唯一能让他辨认出对方的,就是对方手里至死都握着的,那一束他走前刚采回来的小黄花。
鲜嫩的花瓣已经被战火侵染,破碎,唯一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最后,他也绝望地走进了不远处爆炸的浓烟里,终于结束了自己悲惨又短暂的一生。
剧中无知愚昧却深爱儿子的母亲,懦弱胆小却向往光明的男主,甚至是欺负了男主的乞丐,或许也只是为了抢夺本就稀缺的生存资源——
整部剧没有一个角色有绝对的善恶或是对错,每个角色都富有张力,只有那个早夭的小女孩,像是那捧盛开的小黄花,是黑暗年代里唯一盛开的善良之光,却也因为脆弱,注定被战火碾成齑粉。
当初看到剧本时,厉枔就很喜欢这个角色,层次深,维度广,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地方,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可在细读后,尤其是跟陈应生了解了更多细节,拿到了分镜头剧本后,他才知道,剧中角色有几次爬出硝烟,直到最后绝望地走进战火,了结一生——
他有很多场爆破戏要拍。
关于这方面,他不是没有过担忧。
在剧中跟他饰演对手戏的,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在剧中两人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可怜人。
因为两人的剧中的关系,厉枔饰演的角色几乎把小女孩当做自己人生中唯一的温情和依靠,甚至是一种没有血缘,却高于父女的互相依存。
小演员一般更难把控,按照陈应生的想法,希望戏外厉枔可以和扮演小女孩的演员先熟悉起来,再拍摄有二人对手戏的镜头,这样可以顺利一些。
因为剧中厉枔是绝对的男主戏份,小女孩后期才会出现,所以有很多其他的戏可以拍,也的确有时间让他在戏外和小女孩建立联系。
所以,按照陈应生的拍摄计划,由于爆破戏危险系数比较高,现场会有消防车、救护车等配套设施提前就位;因此,几场爆破戏会集中连续拍摄。
根据之前跟消防等部门报备申请的计划,那几场爆破戏,就安排在开拍后的前几天。
听了陈应生谨慎的安排,加上所有注意力都被剧本和人物本身吸引,厉枔本来以为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了曾经的那场灾难,可在颜伊突然提起后,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深陷恐怖的回忆里,他没有余地想得太多,只把颜伊对火灾演戏的恐惧,当做所有人可能都会对水、火这些不可控的因素有天然的畏惧——
也包括他自己。
只是……
他越是深陷在回忆里,关于小胖子的记忆就越是清晰;记忆越是清晰,他就越是会把颜伊的恐惧和印象中的小胖子重叠在一起。
颜伊,和小胖子——
太像了。
他恍惚间几乎快要分不清两个人。
这让他更加害怕。
他喜欢的究竟是颜伊,还是印象中那个让他充满愧疚的影子。
这样扭曲的想法让他开始下意识的疏远颜伊,潜意识里,他觉得如果自己没有能得出答案,那对颜伊也不公平。
因为已经拿到了解约合同,他很快跟陈应生完成了这部戏相关合同的签订,关于对戏里爆破镜头的担忧,他也试着跟对方做了沟通。
陈应生不但没有表示担忧,相反的,甚至觉得厉枔的担忧有助于他进入角色。
因为戏里的男主本来就是个怯懦胆小的肺痨病人。
为了进入这个角色,感受那种沉重、压抑,甚至是绝望的氛围,厉枔也开始控制自己的饮食,几乎断绝与外界的接触,开始营造角色本身那种无助、无依无靠、和身体虚弱的状态。
他跟颜伊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好在颜伊似乎也很忙,并不经常打扰他。
就在这种近乎自虐的病态环境下,他收到一个包裹,是涔涔寄来的,里面装着涔涔走时不小心带走的,他的东西。
都是一些不常用的小玩意,他本来没有注意,随手扔到一边时,里面掉出一张纸片——
是当初那张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夹在一束不知道哪来的狂热粉丝送的花里。
当时因为节目组的人突然出现,那张名片好像就掉在了车里的某一个角落,他没有当回事,也就没有去捡,大概是涔涔最后在车里收东西的时候捡起来的。
现在看着手里的名片,他觉得等这部戏拍完,自己或许是应该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为了进入之后马上要参与拍摄的那个沉重、压抑到近乎扭曲的角色,他现在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每一天,整个人都沉浸在剧本和角色里。
他吃很少的东西,让自己整个状态看上去很糟,甚至因为过几天就要进组了,他已经不洗澡、不剃胡子,完全不再收拾自己——
只为了更接近角色。
生活好像已经完全和剧本接轨,而在唯一的缝隙里,他还能寻找到一点点自我的机会,就是对马上要来的那几场爆破戏的恐惧。
每当那种恐惧重新找上他,他就会想起颜伊。
颜伊也很害怕。
小胖子如果现在还能说话,还会表达,应该也很害怕。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这种非常规的生活状态下被压抑得出现了问题,心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把两个毫不相关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有无数的细节。
就这样,他终于熬到了进组那一天。
陈应生不愧是业界大拿,他拍的小众电影能拿奖拿到手软,拍爆米花电影也能挤进世界票房前十,靠的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才华,而是背后一个专业精良的制作团队。
简短的开机仪式后,电影进入正式拍摄。
跟之前出现意外的简陋片场和没有资质的野鸡烟火师不同,陈应生的拍摄团队准备相当齐全,远远的,厉枔甚至能看到消防车的云梯伸出十几米高,上面有专业人员手持消防栓,随时准备迎接可能出现的意外。
副导演在他耳旁一遍遍的核对他稍后要在硝烟中穿梭走过的路线,怎样才可以避开事先埋下的雷/管,和起火的方位,保证绝对的安全——
尽管事先,这条路线他已经实地走过十几遍,牢牢地刻进了脑子里,可副导演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
整个专业有效率的团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随着拍摄的进行,他整个人也渐入佳境,慢慢进入角色里,几乎忘了作为“厉枔”这个人本身的恐惧。
爆破戏很快来到最后一场的拍摄,厉枔饰演的角色将走进硝烟中了结自己。
之前在跟陈应生讨论这场戏时,厉枔有些自己的理解。
其实他所饰演的角色一直是懦弱胆小的,曾经有过很多次自杀的念头,却因为胆怯,不敢跨出最后的一步。
这个角色唯一的一次所谓的“勇敢”,是在小女孩的弥留之际,冲上街杀掉了曾经欺辱他的人,带回了他以为可以治好小女孩的那个人血馒头——
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命运的抗争,希望可以留住自己生命里唯一的一抹鲜亮的颜色。
但最终的结局,生命里唯一的光还是熄灭了,连同代表希望的那一束小黄花,也终于被战争弄脏。
那在这样的状态下,是什么给了这个人物以勇气,最终跨出自我了结的那一步?
如果单单是绝望,在遇到小女孩以前,这个角色已经绝望过太多次了。
当时陈应生详细解释了最后希望呈现出的解读——
他不觉得角色是选择自杀,当时角色应该是在遇到小女孩后看到希望,因为希望鼓起勇气抗争,却用错了方式最终杀了人,也没有能留住自己的希望,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他不觉得自己是走进弥漫的硝烟里——
相反的,在走进硝烟时,他看到的是在绝望的土地上开满了黄色的野花。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同时也结束了悲剧的一切。
当然,这些画面不可能实景拍摄,黄色的野花只盛开在男主的想象里,需要通过后期的剪辑制作去呈现。
厉枔在拍摄这一段画面时,眼中需要流露出的期待和向往,都只能通过无实物表演去完成。
这一段戏的难度不小,开拍前陈应生一遍遍在厉枔耳边重复,希望他当时候的情绪,就好像眼前看到的,是他最在意或是最思念的人或物。
厉枔全程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陈应生讲戏;他还把自己留在角色里,直到听到陈应生那一声——
“Action!”
他起身走进滚滚的硝烟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将直播第一次正式掉马现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鱼之前几天更新的时间太阴间的关系,评论区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今天把时间改回正常时间,每晚9点左右叭!有特意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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