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日一早, 陆灼睁开了眼，看见的是寝室里陌生的天花板。

    准确的说还不算太过陌生，毕竟他已经在这里睡了一夜, 不过让他惊奇的是, 他昨夜竟然睡的十分的平静舒服。

    大概是因为童年的经历, 他不论是住在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的别墅, 还是在异能被发现之后, 由父亲将他关在身边时住的房间, 他的免不了从睡梦中惊醒，每晚都要和梦魇做斗争。

    而他在昨天夜里，竟然罕见的熟睡了过去？

    “起来了？”季凤梧从阳台处走来，手里端着两盘早餐, 这不是他在学校食堂里打的菜，而是直接用的寝室里的电磁炉做的煎蛋和烤肠, “来试试我新学的早餐, 煎蛋烤肠配豆浆, 看看这中西结合怎么样？”

    陆灼微微皱眉, 双眼还有着点点模糊, 还没有从睡梦里缓过劲来, 懵懵懂懂的伸出左手。

    如果他还在家里, 自然会有仆人和保姆服侍他起床, 不过既然已经逃了出来, 他就得学着自己做这些事了。

    陆灼手背的皮肤一阵抽动，皮下似乎有什么根须在游走，正要刺破皮肤，作为他手臂的延伸，而季凤梧此刻却已经走了过来, 轻轻的按住陆灼这只手。

    然而一只手用力，直接就将陆灼从床上给拉了起来！

    陆灼重申道：“咱们可说好了的，在寝室里我照顾你，你不许用你那异能。”

    陆灼微微皱眉，“我要换衣服。”这你总不能帮忙了吧。

    然而季凤梧却已经熟练的走到一旁，打开了陆灼的旅行箱，里面只有一些充电器、笔记本、钱包等小玩意，显然是没有换洗衣物的。

    张旸最开始也没想到陆灼会留下来住校啊，自然没有安排带什么衣物，陆灼除了身上穿着的一套，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

    没想到根本没有带……陆灼低下头，有些无奈和羞窘，而季凤梧则是熟门熟路的从自己的行李箱了取来几件衣服，包括他用来换洗的同款白衬衫、黑马甲和西装衣裤，然后又取出两盒没开封的内衣裤和袜子。

    “如果不嫌弃，今天就先穿我的吧，这些里衣我都没有穿过，你不用担心。”

    “谢，谢谢。”陆灼微微点头，放任了对方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觉醒来之后他就对眼前的同龄人有着超乎想象的信任。

    就像是一个朝夕相处、相识良久的好朋友。

    他不知道，这里面既有季凤梧兑换的那几个系统道具带来的初始好感度，也有昨夜谈心之后，鹿濯本体意识对季凤梧的信任。

    大概是因为季凤梧在上一个梦境中引发的变化——在这个心魔幻梦之中，鹿濯本体就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人，而【陆灼】则是他在这个梦境里所表演的身份。

    【陆灼】的意识虽然占据着主导，但是却也受到鹿濯主意识的操纵，因此才会有这种‘对方看上去真是个好人’的感觉。

    而鹿濯只有在每个月的第一个满月才能暂时苏醒，然后根据【陆灼】这段时间的遭遇来进行干涉和影响。

    因此陆灼才会乖乖的坐在床上，任凭季凤梧帮他打理衣着……

    陆灼被季凤梧从床上拉了起来，睡觉时穿着的衬衫被脱下，露出一个纤瘦光洁的身体，只是他的上半身都缠满了绷带，从喉结下方的锁骨开始，沿着他的肌肤一层一层的缠了上去，直到双臂手腕和下腹耻骨。

    虽然有着裤子遮盖，但是他的下半身也缠绕这绷带，从大腿到脚踝，被约束出了一条极为修长匀称的线条。

    虽然全身都被绷带遮掩，但陆灼的皮肤极好，没有留下丑陋的色差，全身的肌肤都带着一种冷玉般的质感，光滑、洁白、明净，好似巍巍雪山上万载冰雪凝成的一个人。

    陆灼就这么躺在床上，长腿随意舒展着，看着季凤梧帮自己换衣服换到一半就停下的行为，整个人露出一种无辜的神情。

    季凤梧咬了咬牙，不知道对方父母是怎么狠下心折磨这么一个人，他轻轻的按了按那绷带，这似乎不止有一层，而是十分的结实，好似一层壳。

    他想起自己昨晚和濯哥的‘串通’，想着这堪称‘我骗我自己’的计划，开始明知故问的表演起来：“陆灼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绷带？是你受伤了吗？”

    陆灼在听到‘绷带’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微微一愣，随即像是反射一般摇头反驳：“这不是什么伤口……只是一种装饰而已。”

    “我记得咱们学校规定过，学生不许留长头发、留各种奇怪的发型，不许穿耳洞、闭环、唇珠这些奇怪的装饰，更不能纹身。”季凤梧装作好好学生，一项一项的将这些校规讲给陆灼听，“你这一身绷带也属于奇装异服，肯定是过不了检查的。”

    “必须得把它们全部给拆了。”

    “需要全部拆了吗？”

    陆灼微微一愣，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被缠上这一身绷带的时候，那时他四岁？还是五岁？

    对于他那已经失去了异能的父亲，他就像是末日里的一道曙光，而以伤换伤的能力虽然听起来恐怖，但能够治愈的伤害却比对方强上十倍百倍了。

    为了避免他的身份暴露，所以陆灼的全身都被缠上了厚厚的止血绷带，哪怕他以伤换伤带来了伤口和流血，也不会被立刻发现。

    这些绷带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层枷锁和外壳。

    “那就帮我全部拆了吧……麻烦你了。”

    季凤梧的指尖微微跳出一丝黑色的火焰，那黑焰极细极薄，萦绕在少年的指甲上，甚至没有一点跳跃之感，仿佛只是他的指甲长了一线，变了一个颜色。

    而这份色彩就像是将季凤梧指尖变成了一柄裁纸刀，而那绷带则是一张张白纸，在季凤梧的五指轻滑之下，只花了一瞬间便直接裂开了。

    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若是让那些经年的老异能使看了，只怕是会被吓晕过去，因为火焰本就爆裂易动，还会被引燃蔓延而去，所以一直是最难操纵的几种能力之一。

    而季凤梧这种操纵方式，直接将火焰化作了一层刀锋，不但没有伤到纤毫之间的陆灼，还能控制火焰不点燃绷带，简直是神乎其神。

    这是他这段时间跟随着辛庚学剑的功效，对于剑法中的游走轻灵、至臻至妙已经大有感悟。

    不过陆灼却不熟悉这些，他只是微微一挣，便感觉到身上的束缚层层崩解散去，仿佛枷锁尽去，整个人陷入一种轻松之中。

    自他被缠上这绷带的近十年中，他没有一刻比此刻更能感觉到自由！

    陆灼上身的绷带尽数崩散，露出的肌肤并没有多少异色，只是比起手腕脖颈，多出了一分脆弱和细嫩，外面的寒风吹在陆灼的胸膛上，带着他整个人微微颤抖。

    而季凤梧正是借着这一份时机，捏着陆灼的脚踝，用指甲帮他拆解着小腿上的绷带，‘正好’感受到这一点颤抖，他‘惊喜’的对陆灼说：“等等……我感觉到你的腿在动！”

    “我的腿在动？”陆灼听了季凤梧的话，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这不可能，我的腿早已被医生判了死刑，是不可能痊愈得了的。”

    “但是我真的感觉到了，你腿上的肌肉并没有坏死，而是真的会跟着你的身体进行动作。”季凤梧握着陆灼纤瘦精致的脚踝，一本正经的说着假话：“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特别是发生在我们异能者身上的事……对了，我还不知道陆灼你的异能是？”

    季凤梧当然知道陆灼的异能是什么，他连对方未来的异能会往那个方向变异都清楚，但是此时的他是‘不知道’的，不过这不妨碍他用这方面来点醒陆灼。

    “我的异能是‘治愈’类……”陆灼为季凤梧解释道，但在话音出口的瞬间，他就发现了不对！

    异能对于人身体的反馈是很强的，比如说力量类的异能者，他们大多高大健美，肌肉匀称强大。而感知西的异能者，他们的五感都会敏锐无比，远远超出常人！

    而鹿濯的异能是‘治愈’，而且治愈能力在他家的历代先辈中都能算是最强的……有着这样强力异能的他，怎么可能会有治不好的残疾？

    按照他的异能来看，他不应该有着这种残疾，不提他强大的自我恢复力，就算将他的脊背打断重新续接，他也该重新站起来了，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的情况。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经常会跑去你家里玩吗？”季凤梧开始利用系统道具给他带来的身份的作用，编造出了一个未曾发生的故事。

    “我……我忘了。”陆灼努力回想，总觉得自己想不明白细节，能会想出细节就有鬼了……季凤梧的身份有那几个娃娃遮掩呢。

    “那个时候，你还可以走路。”季凤梧微微开口，说出了一个陆灼意料之外的答案：“你那个时候并不是残疾，反而能跑能跳，还能和我做游戏，不过在他人的眼前，你就要坐上轮椅装成不能走路的孩子。”

    “所以你的腿疾，一定是在后来才发生的意外。”

    季凤梧的话好似一道重锤打进了陆灼的心里，让他得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答案……为了将自己囚禁在身边，他的父母竟然将自己亲儿子给毒成了一个残疾！

    “这是好事啊！”季凤梧的话，打断了陆灼的思绪：“既然你的腿不是天生的残疾，那岂不是能有治愈的希望了？或许有一天，陆灼你可以轻松自在的走在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残忍的真相化作层层阴霾，但季凤梧的话却像是一道阳光，穿透了这些乌云，让他的心也不由得温暖起来。

    或许他真的可以，真真正正的站起来？

    ·

    季凤梧的话点醒了陆灼，让对方也生出了几分新的希望起来，虽然不足以立刻挥散心魔，但却能在陆灼的心中种下几粒种子。

    这便是鹿濯为季凤梧策划的方法之一，作为未来的‘陆灼’，他很明白自己这段时间有着怎样的心理……那是一种满腔仇恨却又毫无希望，满心满眼之后扭曲改变异能，然后回去进行报复的心态。

    而季凤梧的话，却又给陆灼带去了一点好的希望，或许他的人生里不全是恶意和痛苦，他也可以妄想着自己能够离开轮椅、离开荆棘的借力，堂堂正正的走在街上去拥抱自由。

    这是一点生的希望，似乎能将这个幻梦拐向新的方向。

    有了新的目的，陆灼整个人就像是‘活’了过来，精神面貌为之一新，对于季凤梧也更加亲昵了。

    至少在换衣服这方面，他就十分的接受，除了在更换内衣内裤这方面。

    “这我还是可以做的。”陆灼冷着脸赶走了季凤梧，然后艰难的换好了最麻烦的衣物之后，才继续接受这室友的帮助，穿戴整齐的坐上了轮椅。

    季凤梧推着轮椅，悄悄的看着自己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室友’，对方既是自己崇拜和感恩的濯哥，又是自己怜惜亲近的新室友，两个身份交错在一起，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陆灼被推着轮椅到了桌子前面，看着这已经快要凉了的早餐，心里还是生出一点暖意：“麻烦你了……”

    “这不算什么，只是试试手而已。”季凤梧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陆灼小心的捏住筷子，“等会吃完饭，我们就一起上学去吧。”

    他们起的不算晚，现在才早上7点多钟，A大附中八点才上课，而且是半个小时的早读时间。

    陆灼点点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忐忑。这也由不得他，因为他从小可都没进过教室这东西，更不要说学习课文书了，知识水平就小文盲一个，还被强行落到了初二，简直是地狱模式。

    “等会上学的话，你可要坐在我身边……”他的眼里带着点点求助之意，在他看来，季凤梧肯定是经历了十年寒窗苦读，在学习方面肯定会很厉害就是了！

    季·虚假记忆·凤梧僵硬了笑了笑：“嗯，我肯定是要坐在你身边的，到时候咱俩一起学习。”

    不提这俩异界学渣的共勉，他俩吃完饭后再洗漱完毕，已经接近七点四十了，门外已经传来了同层宿舍同学们的奔跑声，季凤梧连忙推着陆灼，背着两人的教科书，一人一轮椅飞奔下楼。

    他俩人这组合实在是稀奇，走在路上引来了不少同学的围观，有好奇的也有佩服的，还有几个同学表示自己可以搭把手，帮他带着陆灼一起下楼。

    不过季凤梧在梦里也是有修士体质的，微微摆手表示完全不需要，哪怕下楼的电梯都被占了，他都可以一手抱起纤瘦的陆灼，另一手提起轮椅，啪嗒啪嗒的跑下楼去。

    出了宿舍楼就是平地，他更是能将轮椅推出自行车的速度，一路上引来了许多视线，这让微微社恐的陆灼握住了轮椅的手柄，一脸紧张和生涩。

    不过来来往往的同学人都很不错，有朝他们摆手示意的，也有帮他们让他道路的，季凤梧还逮住一个路过的学姐问了问路，这才知道他们学校的异能班在哪层楼。

    “大家都是好同学呢？对吧。”季凤梧推着陆灼，在对方的头顶喊着。

    “……是，是啊。”陆灼坐在轮椅上，想起一路上见过的人和事，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那么抗拒了，“大家都是好人啊。”

    季凤梧听着陆灼的回答，脸上泛起一阵笑意，心魔幻境的主体是鹿濯，而他既然构筑出了这些热情又诚恳的形象，那么就说明他对校园里的同学们并不排斥。

    这也侧面说明了，鹿濯在这一年的执念和梦魇并非是这个校园，虽然他在这里积累了太多太多强烈的情绪，最终完成了异能的变化，但他抗拒的也并不是校园生活。

    但他在入校之前，看到的那些乌云却不是假的，那必然代表着濯哥心中某些抗拒的部分……这个心魔幻梦的真相，似乎在朝他慢慢打开，

    两人走的极快，再加上学校的正面大楼是一栋双子楼，异能班和普通班级分开，他们三个年级加起来九个班就占了一栋楼，所以道路也算得上是空旷平坦，所以最终他们还是在八点之前赶到了班级。

    不过他们刚推开大门，便发现整个班里都已经坐的整整齐齐，目光齐刷刷的朝他们看了过来。

    而班上唯二的座位则是中间那排靠过道的位置，距离讲台不远不近，可以轻松将黑板看的清清楚楚，堪称是一个班上的‘黄金位置’，现在看来确实特意给他们留下的了。

    而班主任蔡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指着鹿濯和季凤梧笑着说：“这两位就是我们班上的新同学，分别是季凤梧同学和陆灼同学，未来会和我们一起进行一年半的学习生活，希望大家可以和睦相处。”

    “下面就请两位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方便大家可以更快的熟悉，大家一起来给两位新同学鼓个掌吧！”

    蔡老师的声音柔和又亲切，带着一股温暖的感觉，她领着季凤梧和陆灼两人走进来，一时间整个教室热烈的掌声。

    季凤梧被这个架势震的心头一慌，随即又悄悄看向陆灼，发现对方已经彻底呆住了，眼神都是涣散的。

    不过这种感觉，真挺不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灼身上使用的是止血绷带，可以在他以伤换伤的时候，遮挡住突然出现的伤口血迹。因为受伤的次数太多，哪怕价格高昂，但仍然保持这一天一换的节奏。

    在陆灼的眼里，这绷带不只是遮掩和装饰，更是一道枷锁……小季在带着陆灼一点点迈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