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薄云笼月,秋风骤起。
窗边,江咏思手捏一卷书,却始终看不进一个字,干脆弃置在桌上。手抚上紧皱的眉心按压,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在与莫千映说完那通话后,他烦不胜烦,不想再搭理她,就径直离开。
还没一会儿,红萧来找他,说是林良善的疾病发作,想要见他。
当时他满心焦急担忧,等红萧带着他到了小湖泊边,见着全身湿透的林良善跌坐在地,更是忧心不已。
无奈身旁众人看着,他也只能对丫鬟说一句:“你快去找一件干净衣衫来。”再这样浑身湿漉漉的,她的身子恐怕受不住。
淡紫色的衣裙将她的身姿勾勒地一清二楚,他不敢多看,偏过头,余光却是清楚地看见她的淡容,尽管浑身乱遭遭的,却丝毫没有落水后的惊慌和害怕。想及红萧的话,他心中起疑。
堂妹江寄月将他的疑惑问出口:“善善,你记得你好似不会凫水,你是怎么上来的?”
林良善不会凫水一事,他是知晓的。
大概是前年的盛夏,她守在书院门口等他散学。被同窗笑话,她也只管笑着望过去,还是硬拉着他到微山湖畔游湖采藕。
近黄昏,远处的天色落着橘红色的余晖,荡漾的湖水折映出层层闪烁的碎光,晚风吹进浓密的荷丛中,送出阵阵清淡的花香和女子们的欢声笑语。
“咏思哥哥,我们一道去玩。”她高兴地攥住他的袖子,到了湖畔边一个等客的船夫面前。
“我们租一条船,要多少银子呀?”
他说:“善善,今日我课业繁重,要回府温习,不能同你一道玩。”
“书中还说要劳逸结合呢,你别一整天盯着书看,多累啊,和我一起去摘些莲蓬,就当放松了。”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已经拿了银子递给船夫。
“喏,我银子都付了,可不能浪费。”
他还要拒绝,莲花深处突地传出一声声的尖锐叫声。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
呼救的声音此起彼伏,打断林良善要登船的动作。
等那落水的女子被救上岸,已然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哭腔模样,好友围住她关切不停。
“咏思哥哥,要是我落水了,你会救我吗?”
他见林良善盯着那幕场景,眼中有显然的害怕,便道:“善善,我们还是别去了。我凫水不精,要是等会儿发生这样的事,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如今江咏思回想起这些,不免埋怨起自己。
那天,两人终究没有去游湖采藕。可两天后,他收到了一袋子莲子,粒粒白嫩肥胖。
“咏思哥哥,这是我昨日从采莲女那里买的,花费了我许久时间才剥好这些,手指头都疼了。”她伸出红彤彤的手在他面前晃荡,笑眯眯道。
那时,他说了什么,好像是:“你以后别做这些,我不喜欢吃莲子。”还是其他什么话。
灯纱罩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江咏思想起林良善的那句话:“你记错了,我是会凫水的。”
她明明不会凫水,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若真的不会,她又是如何从湖泊中上岸的。小潺湖虽小,但也不算浅,她不可能独自上岸。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她只微笑地看他一眼。
应该不会是那样的反应,若是从前,林良善该会向他哭泣,以此得到他的怜惜。有什么在发生改变,在他即将要抓住时。
众人离去后,江咏思走至湖畔,蹲下身细看那处有些塌落的草地,拨开青郁的草丛,错乱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带有水迹。是刚踩踏上的,且是两个人的脚印。
一双小巧,而另一方要大得多,分明是男子的脚印。
可水迹只那处有,其余地方再无。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人还在小潺湖中。
那刻,他不禁心下冷笑,到底是什么人让林良善如此维护,竟对着众人面不改色地说谎。
在转身的瞬间,江咏思看见了那座奇形怪状的假山,一瞬间想起什么,莫名的火气消散,脸色难看起来。
莫千映与他的对话,应该是被她听见了。
“嗵嗵”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夜间响起。
“进。”
学素进门后,见着公子阴沉沉的脸,不由抖了下,然后端正地站好,道:“公子,我已着人查了今日府中所有的人员往来,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只小潺湖与北城门寒澄湖的连接处,似乎被人破坏了。”
他这话一出口,却感觉面前之人身上冒的冷气更甚。
“可找到人了?”
学素:“还未。”
“那就派人继续找,一定要将这贼人找出来。”语调严厉非常。
“另外这件事先不要被祖父他们得知。”
“是。”
正此时,敲门声再起,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咏思,可睡了?”
江咏思收敛神情,恢复沉静。开门,果然见着是祖父江宏深。
“这都多晚了,还没睡呢。”
“祖父,我稍后就睡。”
江宏深今晚来此,是有事要问:“我听说今日林安的女儿在咱们府上落水了?”
“是。”
“可有大碍?”江宏深看着他,沧桑的眼中有试探。
江咏思微皱眉,道:“祖母及时让人送她回府,寄月也是陪同去的,应该没什么事。”
“你可知道这次后花园小宴,你的祖母本没那个意向请她,是我让你祖母加上她的名姓?”
这回,江咏思沉默下来。他自然知道这事,还知道这回小宴是祖母有意为他掌眼将来妻子。
“你今岁虚十七,也不算小,可谈论亲事,不然我也不会允许你祖母彻底机会宴请各家小姐。虽林安的女儿赠送你棋谱,还为我选了那盆心仪兰草,但婚姻一事不是儿戏。况且今后江家要你来支撑,不说你现在仕途之路未定,即便定了,以后你的正妻也得是端正温婉,与你门当户对的。”
“至于林安的女儿,我们便用其他方式弥补。”
江咏思不曾想过江宏深会直接点破,一时僵硬在原处。
“以后你会知晓我今日说这番话的用意,早些睡吧。”
江宏深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然后跨门而出。
学素自小跟在江咏思身边,人早就学精了。这些时日,他当然看出了公子对那林小姐的与众不同,上次是查真宁的来历身份,这回是查偷溜进府的贼人,这些都与林小姐相关。可现在江家的掌权人发话,那他还要不要接着查?
“公子。”
江咏思闭目,没等他说完,就沉声道:“接着查。”
这厢,徐幼娇回丞相府后,被胆战心惊的仆从告知闵危不见了,顿时怒不可遏起来。
“还不赶紧去找!”
到底没忍住怒气,她挥手将檀木架子上摆放的青花瓷瓶打翻在地,顿时碎片散落各处。
灵鹊不敢上前,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姐,小心伤着你。”
徐幼娇瞪她一眼,坐到软塌上,仍觉气极。花费许多时间精力将人弄来丞相府,还派了仆从暗中看管,却还是让人跑了。
不对,闵危不是吃了消愁散,忘掉了之前的事情吗?在府中时,他也是安分守己,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事情。
闵危绝不可能突然消失!
不知怎么,徐幼娇想起今日林良善落湖后的种种异常表现。
与江寄月的交谈中,她自然得知了莫千映喜欢江咏思的事情,而林良善怎那么碰巧就落湖了?前世的她根本不会凫水,又是如何得救的?
难道林良善又与前世般,想用这般愚蠢的方式吸引江咏思的注意?可众人在场时,她又是冷漠的神情,像是不在乎。
许多疑问生成,徐幼娇头疼地揉着脑袋。等等,她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莫岑。
是了,她记起自己嫁给段昇后,为他筹谋划策,其中就包括拉拢闻名天下的莫岑。当时江咏思是段昇的谋臣,她本以为借着江宏深与莫岑的关系,可以让莫岑协助段昇夺位,曾多次派人去拜访他,却得不到回应。
就连江咏思也去拜访,也得了个冷脸回来。
怎么这世莫岑会愿意来江府,而且在与江寄月的谈话中,莫岑似乎还很喜欢江咏思,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呢?
徐幼娇轻皱细眉,联想起七月,在醉仙楼看得那出好戏,姣好的面容慢慢扭曲。
她得想办法与莫千映见一面,找寻真相。
还未从寒澄湖浮出水面,闵危就觉出岸边有人在暗察。天色正好昏暗下来,他才借机从一处小坡逃离,若是白日,他必然会被抓住。
只略略思索,他大概确定了岸边之人是来做什么。
寒澄湖在梁京城北门,因临近荒山,很是偏僻,就连在这处聚居的百姓多为家境贫苦。可来人的衣着服饰明显是富贵之家,且带着刀剑一类,眼神凌厉。
江家大公子吗?闵危从小潺湖离去时,正见他蹲下身体查勘岸边的情况,该是发现了不对,才派人来查。
这时的闵危竟然在想:小姐有泄露是他吗?这样的念头刚出,他就立即摇头,小姐绝不可能泄露是他。
不管是因为他救了她,还对她做了那样过分的事,她怕人知道后,会遭人非议;亦还是她不想让人得知他的行踪,想要保全他,就像中秋灯会,那个小巷子的事情,她没有向任何人言说。
他希望是第二种,可想起她那句话,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已经耽误去北疆的行程,他在树林中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浪客虹的居所槐水巷子。这次落水,小姐的身子恐怕会不大好,他想等她好些再离开。
身上的衣衫还在滴水,闵危起身,一面注意岸边之人的动静,一面扭着衣衫上的水。
待弄的差不多,他才动身要前往槐水巷子。
可还未走出三步,胸口开始泛起剧烈的疼痛。仰头望着林间上方的一轮镰月,闵危的眼角泛红,发丝上的水珠混合着削瘦脸颊上的汗水,滴落在腐烂的落叶中。
原来是月初,三生蛊发作。他倒是忘记了这件事。
***
茶楼中,徐幼娇靠坐在窗边,看着楼下马车中下来的黄衫女子,不由一哂。
今日午后,莫千映本要与祖父莫岑离开梁京城,往南边而去。她不愿离开,却不想再三语磨被江咏思的娘亲听见,开口让她留在江府。她当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莫岑也无可奈何。
回到客房,忽有一丫鬟递予她一封书信,道:“莫小姐,这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让我交予您的。”
拆了信,看了里面的内容,莫千映是再也坐不住,赶来茶楼赴约。
“莫小姐,昨日我们才见过的。”徐幼娇给她斟了一杯清茶,礼貌道。
“你说有办法让江咏思喜欢我,是真的吗?”
莫千映是直性子,不想多说废话。
徐幼娇笑起来:“是,我与江小姐的关系好,知晓了许多关于江大公子的事情,大概能琢磨出他喜好什么。”
她的笑容像是初春的桃花,娇艳而动人,让莫千映看得自惭形秽,暗思自己的长相远不及这位丞相府的大小姐。
“你该不会也喜欢江咏思吧?”
徐幼娇被这单纯女子问地愣住,喝了一口茶,才道:“不喜。”
江咏思此人,面相才华家世俱属上乘,可到底只能做臣子,够不上帝王的位置,太忠诚,野心不够。
她见着莫千映脸上的欢喜,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道:“不过在我告知你江咏思喜好之前,我想得知一事。”
徐幼娇的语气很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喜欢上他的?”
这个问题,有些羞耻。
莫千映咬咬唇,不好意思将两人相遇的事情娓娓道来。
徐幼娇越听,脸色越沉重。
“棋谱?”
莫千映:“是,我的祖父喜欢围棋,尤其崇拜北厝大师。也不知道江咏思是从哪里弄来的棋谱,祖父说应该是《百变效古棋谱》的遗本,只是残缺了一部分,他还可惜得很。”
她见徐幼娇不对劲,两只手攥地紧紧地,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重大事情。
“徐小姐,怎么了?”
《百变效古棋谱》,在前世,徐幼娇便有所耳闻。因要拉拢莫岑,理所应当要投其所好,只是北厝遗留的棋谱实在找寻不到,其余人的棋谱,莫岑又看不上。后来,她听说闵戈的小儿闵容找到了这被尘世蒙蔽许久的棋谱,还拜了莫岑为师。
一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难不成林良善也重生了?
若是真的,这一切都变得合理了。为什么本该等待她救治的闵危,会被林良善带到府上?为什么江咏思会得到莫岑的青睐?为什么每次两人见面,林良善都会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她?……
闵危的消失,该是林良善所为,要不然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为什么会毫无踪迹可寻。
徐幼娇无法再忍耐心中的冲动。难怪,难怪所有的事情不受她控制地发展,却原来是这个缘由。
莫千映被对面之人的神情吓到,不由朝后边的榻退了退。
即便是拥有倾城之姿的美人,她也不想再多待在这处,忙起身道:“徐,徐小姐,我有事,就先离开。”
就在莫千映即将走出雅间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声:“莫小姐,我不妨告诉你,江大公子是极其喜欢林小姐的,就是那位落水的林小姐。”
人一走,灵鹊的腿肚子颤地更厉害了。
“灵鹊,我们回府。”
“是,小姐。”
***
一连几日,江寄月被江咏思托付了书信到林府。
“善善,堂哥给你的书信,你便回一封吧。”
虽江寄月夹在两人中间颇为难做,但还是偏向自家人。况且她再三解释莫千映不过是一个住客罢了,江咏思不会喜欢她的。
林良善看着好友情真意切地劝说,还是没接过书信。
她万分难受,心口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不断地拉磨,势必要将她割地心血淋漓。她对自己说:“既然决定放下,为何还要犹豫不决,是不是还要经历一遍那样的痛苦?”
“寄月,你告诉他,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他了,以后也不必再给我书信。”
决绝的话出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杏眼酸涩,也一齐憋回去。
窗边的白白跳到桌面上趴着,歪着头,就像平日,想让她摸摸它。可等了许久,白白也没等到温暖轻柔的抚摸。
“寄月,你将这只猫带回去给他,就说我不喜欢猫,很是烦人。”
林良善将猫抱起来,放在膝上,最后挠了下它的脖子。白白听不懂人言,依旧享受地眯起湛蓝色的大眼睛,慵懒的模样。
江寄月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忙不迭站起身,道:“善善,堂哥写的三封信,你都没回。你都不晓得这几日他的情绪有多糟糕,我都被他骂了。”
“善善,你别为难我。”
林良善苦涩地笑了下,道:“好,我不为难你,你等等我。”
她拿过桌上的毛笔,铺开一张雪白的纸,用笔蘸了些浓墨后,悬在纸张上方。
“善善,你还没看堂哥的信呢?”江寄月将信封递过去。
“不用看了。”
江寄月无法,抱着猫走远了些,不去看她落笔内容。
这封信,林良善写得极慢,慢到边写边流泪,袖子湿了一大片。没什么不忍,在再次体会死亡之后,她不想再折磨他人,也不想折磨自己了。
“寄月,你把这信带回去给他,还有这猫,他不会骂你的。”
“算我求你了。”她哽咽道。
江咏思在府中等得心急,没法静下心看书。
屋外传来走动的声音,他慌得将手中的红梅香囊放进抽屉,合上。
一只猫窜进来,迈着轻盈的步子打量着周围环境,浑圆的身体像是一只球,长长的尾巴乱晃个不停,有几分陌生焦虑。
江咏思一直盯着猫的动作,整个人动弹不得。
江寄月晚了好一会儿进门。
甫一进屋,就迎上一道冷硬的目光。她慌张地将手中的两封信丢到他的桌上,道:“这是善善给你的信,我先走了。”
话没完,人早就跑远了。
江咏思仿徨良久,终拿过信。他感觉得出这封信的沉甸,深吸一口气,拆开了。
不过寥寥两句话:江咏思,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你放心。猫,我不是很喜欢,照顾起来多有麻烦,便送还给你。
直呼其名,是第一次。
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也是第一次。
你放心。
他要如何放心?
江咏思瞬时怒从心起,尤其是见着那只有悠闲的白猫后。若是真的不喜,她早该说出口,而不是此时。若是不喜,那日中秋灯会,她会为了一只猫追到小巷子?
可这怒气消失地很快,他沉默地将信封上的墨字看了又看,该是他那日说的话让她伤心了。
莫千映问他:“江咏思,你是不是喜欢林良善,才这样待我的?”
他嘴上说的是:“莫小姐,你不要信口雌黄,随口乱说。”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毫无前途的世家公子,在还没有春闱中举前,他不敢对林良善说出任何承诺的言辞,也不想因此让人污了她的闺誉。即便祖父的警示在前,若是他知晓她就在假山后,也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此刻,江咏思万分懊悔自己的先前的所作所为。
白猫迟疑着靠近萎靡不振的人,跳到混乱的桌面上,用爪子拍了拍那人的手臂。
江咏思抬头,抿唇看着猫。原先送出去时,还是苗条身材,现今却胖了好几圈,毛发光亮顺滑。
兴许她说的都是气话,他努力地笑了笑,可这强行挤出的笑容有几分滑稽。
***
林原不晓得骄纵妹妹和那江大公子又发生了什么事,见着最喜欢在桂花树下睡觉的胖猫不在,问红萧:“白白去哪里了?”
红萧压低着声音道:“小姐把猫送还给江大公子了。”
“怎么回事?”
红萧不说话。
林原的两条浓眉皱地紧巴巴,走进屋内,见林良善正半撑着下巴看书。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轻声道:“你和江咏思怎么了?”
林良善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有些哑:“没怎么。”
“那你把白白还回去了?你不是很喜欢它吗?每日都得抱着它玩好一会儿。”
“哦,我只是以后都不想再见他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传进林原耳内,不过他不信。
“你俩又闹什么矛盾了?说与我听听,我好替你教训他。”
“没闹矛盾,我是真的不想再见他了。”
林良善正视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林原见着这架势,顿觉不妙,声音更轻:“他欺负你了吗?”
他的神情太认真,仿佛她说“是”,他就能立即冲出去为她报仇。林良善憋不住眼泪,扑到他怀中,抽噎道:“哥哥,我真的不想再见他,以前是我太固执,一直缠着他,让你总担心我。以后我不会了,不会再缠着他,让你难做。”
眼泪倾泻而出,沁入林原深色的官服中。
林原心疼地抱着她,轻拍她瘦弱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江咏思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可稀罕的。咱们家的善善那么好,哥哥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想起她在江府落水,林原火气更甚。
这件事后,林原担心她常闷在府中,对身体不好。
张管家提议:“今年庄子的橘园结了许多好果,小姐不是喜欢摘橘子吗?可以让小姐去庄子上散散心。”
林原将这件事说过后,林良善点头道:“好。”
府中确实闷闷,也没什么事做。
翌日清早,天朗气清,秋风送爽。
林良善与红萧坐着马车,一路上慢悠悠地赶往梁京城南城门处的林家庄子。
因着落水,林良善每日吃药,很容易疲惫。昏昏沉沉间,也不知到了哪里,等她醒来,掀开靛青车窗帘子往外面看,却是一片层叠山峦,郁郁青青,景色尤美。
“红萧,快醒醒!”
林良善有些惊慌,把红萧摇醒,指着外面问道:“这是去庄子的路吗?”她记得好似没有这般荒凉的。
红萧迷糊地揉揉眼睛,道:“不是去庄子的路啊。”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冯叔!这不是去庄子的路啊!”林良善朝外喊道。
却没得到回应。不可能,冯叔虽有些耳背,但每回听见,都会回她的话。
“冯叔!”她又喊了一遍。
没有回应,而马车还在不停往前行进。
两人面面相觑,红萧一把掀开车帘,却见车辕上驾马的不是冯叔,而是两个黑衣人。
红萧大惊:“你们是谁!”随之看见他们手中的刀剑,一下子噤声了。
林良善吓得捂住嘴。
两个黑衣人蒙着面,看了她们一眼,邪肆的眼闪着光亮,挥动马鞭,驱使着两匹马跑得更快了。
马车中,林良善急促地喘着气,手紧紧地攥着绯红的裙面。
“红萧,冯叔是不是没了?”
“小姐,我会护你安全的。”红萧握住她的肩膀,尽管再害怕,她还是坚定道,脸上划过一抹决然。
林良善拉住她的手,强行冷静道:“红萧,我不怕,我们先问过他们的意图,再……”
马车停了,车帘子被锋利的刀划断,掉在泥泞的地上。
“林小姐,到地方了,下车吧。”一高瘦的黑衣人抽出刀,对着马车中的林良善。
忍住恐惧,林良善和红萧下了马车。
“你们想要什么?是想要财物吗?多少都可以,只要你放过我们。”林良善颤巍巍地要站不稳,却仍装作镇定道。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道:“林小姐,我们知道你是刑部右侍郎的妹妹,既然敢绑你,自然不是为了那区区财物,而是要你的命!”
凌厉的话音刚落,手中的刀已经劈过来。
红萧自小习武,又被镖师王泰教习过,虽实战不足,也有功夫在身。在利刀劈过来时,看准时机,一拳击向那人的手臂,脚也踹向他的下盘。
黑衣人没料到一个婢女竟会武功,大意之外,收敛散漫的态度,持刀转向,横劈向她的脖子。毕竟买主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他们两人出手,要这林小姐的命。
“小心!”林良善大喊。
红萧及时躲避开,着急道:“小姐,你快跑!我来拦住他们!“
可红萧对付一人已极其吃力,手臂上被利刃划开了大口子,鲜血直流,哪里还能应付另一个人。
稍矮些的黑衣人嘿嘿一笑,上来就要抓住林良善。
潮湿的密林间,林良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身后的黑衣人像是在逗她玩,追地不紧不慢。
不!她不想死!
林良善只觉心口一阵阵地抽疼,可绣鞋还是踩断了枯枝,朝前不断地跑。摔倒在荆棘上,她也不敢犹豫,赶紧爬起来继续跑。手掌处被长刺戳破的细小伤口流出血,发麻发疼。
这样的奔跑,直到一处断坡才停下。
林良善的整张脸惨白异常,她不断地在后退,喘着微弱的气道:“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放过我,放过红萧。”
“林小姐,很抱歉,买主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命,要是今日不杀了你,我们兄弟两个在江湖上难以立足。”
此话落地,长剑直刺过来。
林良善睁大着眼看着逼近的剑尖,脚一直往后退去。
“不!”
一道厉声从黑衣人的身后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脖子后处一疼,身体僵硬住。膝盖被狠踹一脚,黑衣人跪倒在地。
林良善看见了身后之人,是闵危!
他冲过来,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剑,一剑砍向那颗头颅。
巨大的惊喜一下子从心底冒出,林良善想要唤他,可方才后退的太多。砂石滚动间,她的身子一歪,朝断坡下方滚去。
闵危从未这般害怕,这股情绪在不断噬咬他,让他不能冷静。
在看见林良善滚落下去的刹那,他飞身过去,抱住她,将她紧紧锁在怀中,双手护住她的头。
窒闷的怀抱中,林良善想要抬头看他,却根本动不了。模模糊糊见,她听见一道坚毅的沉声:“小姐,你别怕。”
两人的身躯紧抱,顺着嶙峋的砂石滚落而下。
林良善从未觉得时间有那样的漫长,他的手始终放开。她的后背被一块块的石头割伤流血,耳边听到的是他胸膛中跳动剧烈的心跳,伴随一声闷哼。
“放开我!”她说。
可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将她抱得更紧。
终于到了坡底,他的一只手还是护住她的脑袋,一直手抱住她的腰。
林良善忍着身上痛楚,艰难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却见他已伤痕累累,手臂腿上没一处好的,都在流血。脑袋后也在流血,嫣红的血将那些灰色坚硬的石头都染红了。
她怔怔地看着闭眼不醒的他,泪水滑落下来。
林良善抖着手,摸上他的脸颊,颤声唤他:“真宁。”
“真宁,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快醒醒!”
那刻,无边的绝望席卷着她,让她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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