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玄幻修仙 > 仙尊始乱终弃 > 作品相关 (4)

作品相关 (4)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竹还没醒,闭眼睡着时面容恬淡沉静,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灵俊,嘴唇微启,柔软润泽。

    怀妄顿了顿,伸手将人推开。后者刚一离开,他就发现自己肩头似乎有一块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叫醒,“起来。”

    兼竹睁眼对上怀妄的脸时还有些恍惚,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交织在脑海。他缓了缓神,想起两人这是在鲛州的客栈。

    怀妄见他清醒了,沉眉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兼竹默了一瞬,“在梦中,和鲛人打了一架。”

    怀妄冷笑,“是吃了一条吧。”

    兼竹:……

    见鬼,怎么这人失忆了还会读心?

    怀妄起来整理了衣衫,又推开雕窗,室内光线亮起来,他回头才注意到兼竹被划破的襟口。

    “换身中衣。”

    兼竹差点忘了这事,他一边低头扯着襟口,一边笑道,“那不是兄长挑破的?”

    上挑的尾音像把钩子,在怀妄心头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道,“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

    怀妄答不上来,转身推门而出,“我在下面等你。”

    房门“哐”地关上!

    待兼竹换了身衣衫下楼,就看怀妄站在楼梯口,小二正拿着菜单招呼他,“客官要不要吃点什么?”

    怀妄显然不习惯生人的靠近,皱眉拒绝,“不必。”

    兼竹快步下楼,走过去拉着他到一空桌前坐下,同小二噼里啪啦点了几道菜。小二喜笑颜开,应下转身就去了后厨。

    怀妄坐在他旁边,“你怎如此好口腹之欲?”

    兼竹道,“在凡尘待过很长时间,也沾染了凡尘的习惯。”

    不一会儿几道菜都端上了桌,怀妄不吃,全摆在兼竹面前。后者吃得十分开心,饱腹之余想起怀妄,大发慈悲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怀妄面色不动,“凡间食物未过滤杂质,对修行之人毫无裨益。”

    “以前蒹山灵植遍地,做出的食物对修行大有好处。他走之后我也离开蒹山,就再没吃过灵植。”兼竹笑了一下,“但贪吃的习惯却改不了。”

    怀妄听得心头有些闷。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从前自己不懂情.爱,如今看人一蹙一笑,竟然能有一点感同身受。

    他抿了抿唇,“苍山有。”

    兼竹啃包子的动作停住,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怀妄在说什么。他的视线沿着怀妄的眉眼落向挺直的鼻梁,山根挺直如玉山沉影。

    片刻他笑了,“那等回去吃。”

    ·

    用过早膳出了客栈。

    兼竹和怀妄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思,却都心照不宣地去往鲛海。

    穿过大半个座鲛州城,眼前是一片宽广辽阔的海域。曲折的海岸线蜿蜒向远处,海波拍在浅滩上,远近几块巨大的礁石被浪花冲刷得光滑油亮。

    浅滩上有不少渔民,三两船只驶出近海。

    海风吹得衣衫翻动,兼竹将发丝捋至耳后,看向深远的鲛海,“要下去吗?”

    怀妄点头,“昨夜已经惊动了对方,现在主动试探也无妨。”

    两人相视一眼,避开渔民捻了避水决,隐匿气息潜入海中。

    微凉的海水包裹身躯,衣衫发丝都飘散开,怀妄在前方领路,兼竹跟在后面一起下潜。

    怀妄的银发飘在身后,有几缕扫在兼竹脸上,他伸手给人扒拉开。没过一会儿发丝又扫了过来,兼竹接着扒拉。

    几次过后,他的耐心逐渐告罄,趁着怀妄没注意把最长的那几缕揪在了一起。

    怀妄若有所察地回过头,“你在做什么?”

    兼竹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你发梢有点分岔。”

    “……胡言乱语。”

    三界之内万物有灵,海底也生存了各个种族的生灵。传说中的鲛人一族鱼居深海,织成的鲛纱入水不湿,是一个神秘强大而美丽的种族。

    两人潜过一圈也没发现有鲛人生存的痕迹,兼竹看怀妄还在这处海域打转,料想后者应该是追踪到了这附近。

    无头绪的搜寻也只是浪费时间。兼竹想了想叫住怀妄,“我再把鲛人鳞拿出来,看能不能引人上钩。”

    “不行。”怀妄直接拒绝。

    “为什么?”

    “海中是他们的领域,若真有鲛人,遇上实力强劲的,我们会被压制。”

    “你大乘修为,跨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别。”兼竹鼓舞他,“别说在水里,埋在土里你都是天下第一!”

    怀妄,“……”

    怀妄看着他,“那你呢?”

    兼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是怕自己跑不掉。他本想说自己没问题,转念却道,“不是还有你吗?”

    水波透着荡漾的光晕,映在他眼底,丝丝缕缕。兼竹问,“若我遭遇危险,你可会弃我于不顾?”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一丝亮晃晃的水纹上,“自然不会。”

    “这不就是了。”兼竹说着要拿出乾坤袋中的鲛人鳞钓鱼,怀妄这次没有阻止他,看来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还未将那晶石镶嵌的鲛人鳞拿出来,兼竹的胳膊突然被怀妄拉住。

    他抬头只见怀妄眉心蹙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怀妄一把拽过他藏匿到了不远处的礁石群里。

    巨大的礁石缝隙间,有一处石洞。

    兼竹被怀妄拽着胳膊,后背抵上了石洞内壁。他靠在里侧,怀妄在外侧,后者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丝毫没注意到两人半抱的姿势。

    兼竹也没提醒他,转而看向外界。

    外界似乎有水波晃动,接着一条巨大的鱼尾从两人头顶掠过,人身鱼尾,形似传说中的鲛人。

    那身影又在四周游荡了一圈,没有发现兼竹他们的存在,很快转身离开。

    兼竹看过他身影,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半晌,他恍然:长得不好看。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兼竹推了推怀妄,“你压到我自由的灵魂了。”

    怀妄转头过来,这才发现两人面对面贴得很紧密,他一只手还拽着人胳膊,仿佛将人搂在身前抵在了这狭隘的石壁间。

    他迅速松开手,“上岸吧。”

    怀妄撤身而出,正分开不到半臂远,兼竹头皮被扯得一痛。他闷哼一声拽住怀妄,“嗯、别动。”

    怀妄停下回过头,只见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在水中缠绕到了一起。而且自己的头发明明很顺滑,缠住的那截却被揪成了几绺,绞住了兼竹的头发。

    两人同时沉默,“……”

    兼竹心虚地上前一步和人靠近了些,主动拎起那截头发细细解着。白皙的指节在银丝墨发间穿梭,圆润的指甲半天理不出头发,还扯了怀妄两下。

    怀妄眉心微拧,眼看着绞在一起的头发越来越多,他赶紧止住这人雪上加霜的行为。

    “我来。”

    兼竹松开手,怀妄将那结在一起的头发勾在指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半缠着自己的头发,一半缠着兼竹的,在两人面对面沉于海底的此刻,有种微妙的感觉浮出心头。

    怀妄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兼竹被扯得太阳穴都在跳,他劝说,“要不算了吧,剪不断理还乱,一刀下去分两半。”

    “……”怀妄妥协。

    切下来的头发银墨交缠,在水底散开,静静躺在兼竹掌心。他拎着那撮头发晃了晃,“怎么处置?”

    怀妄,“留着。”

    修士的身体发肤都带了自身的气息和印记,遗落在外很容易被追踪或利用,更何况是怀妄这样的大能,每一根头发丝都带了神识。

    兼竹,“需要把我这几根抽出来吗?”

    怀妄抬眼,“你能抽得出来?”

    “……时间问题。”兼竹定神,“我将用我的一生去解开它。”

    怀妄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那撮头发。

    银墨色的发丝紧紧纠缠,像是结发一般,随着怀妄广袖一翻,被他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青街长夜

    两人从海中上了岸,兼竹拎着衣摆还没开口,一道灵力就甩了过来,衣衫瞬间烘干。

    怀妄收回手,姿态娴熟,神色自然。

    兼竹,“……”

    查探过鲛海的情况,两人又回了客栈。

    兼竹跟着怀妄进了他的客房,门一关上,怀妄展开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外界有可能的窥探。

    “刚刚那是鲛人?”兼竹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袖摆滑到肘间,闲适得真像是来游山玩水。他回想着那一晃而过的面容,虽然他没见过鲛人,但总觉得不是。

    怀妄一语点破违和之处,“鲛人鱼居,刚刚那身影单独出现,气场也不像我曾见过的鲛人族。”

    兼竹坐直了,“你还见过鲛人?”

    怀妄,“在一次传承中见过。”

    所谓传承,大多是上古神迹或是天垸之乱遗留下来的机缘,怀妄能亲历鲛人的传承也算是沾了天机。

    兼竹猜想:也许在那次传承中怀妄帮助过鲛人族,所以他后来去参加筵席才会带回一枚鲛人鳞——应当是鲛人送的谢礼。

    兼竹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那岂不是很贵重。当初怀妄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是伴手礼,他还以为是地方特产。

    他换了个话题,“鲛人好看吗?”

    怀妄瞥去一眼,“你就这么在意外貌?”

    “美丽的皮囊谁不爱。”

    他如此坦然,怀妄反而说不出话来。

    静默之中,怀妄蓦地想起那次在苍山寒潭落泉之下,兼竹说他生得好看。怀妄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感觉,他站起身来将人拎起,“回去吧。”

    兼竹,“嗯???”

    他还没搞清楚怀妄怎么突然变了脸,就被人拎出了房门。“哐”地一声房门在他背后关上,兼竹站在空荡的走廊里思考了两秒。

    ……莫不是刚刚下海的时候怀妄脑子里进水了?

    ·

    白天基本无事,兼竹回屋后躺在榻上咸鱼。他顺道传讯给江潮云,跟进一下小话本的进度。

    那头的江潮云小脸通黄,“你放心,进度相当迅猛。”

    兼竹起了戒心,“让我看看呢?”

    小话本的内容便一页一页地投了过来,兼竹本来是咸咸地躺着,看着看着就支起身来,直接“卧槽”。

    三四章回翻完,他闭了闭眼,清理掉脑中大片的巫山云雨。再次睁眼时又变回了那个纯净无暇的青少年,“果然迅猛。”

    迅倒是其次,主要是猛。

    江潮云承蒙夸赞,小有羞涩,“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天分的。”

    兼竹戳穿他,“这不是天分,是天性。”

    “……”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江潮云打破僵局,“这样写可以吗?还有什么故事没?”

    兼竹想了想,“你就写我原本一心向道,心无旁骛,奈何他热情似火,美色不够钱财来凑,三天两头用天材地宝来动摇我的道心。”

    江潮云哽了一下,“你的道心真是好容易被动摇。”

    一场传讯不出五句话就落得个两败俱伤。兼竹不愿承认,“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都是编的。”

    江潮云刷刷记下,“我信了。”

    ……

    白天的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待到夜色降临,兼竹的房门被叩响。

    他开门,话本中的主人公正站在门外,穿戴整齐。

    哪怕有了易容,怀妄也是一身清冷出尘,任谁看了都觉得和话本之人算不上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无干系。

    兼竹轻咳一声,“怎么了?”

    怀妄道,“我们出去。”

    兼竹点头,反手关上门,“躺了一天,是该出门走走。”

    怀妄成功捕捉关键字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鲛州城的街道不同于鹭栖城,入夜过后街道清冷,几乎不见夜市摆摊。就连城中居民都关上了门窗,没人出门闲逛。

    空荡的长街青石铺路,一线夕阳正对前方,橘红金黄的余晖在青石路上投下绰绰光影,两人并肩的影子在身后拉长。

    “还是鹭栖城好。”兼竹转头看过四周收摊的商铺,“晚上出门逛着热闹,宵夜也挺丰盛的。”

    怀妄随口接话,“人多太挤。”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兄长也逛过?”

    怀妄心头一跳,惊觉险些掉马,他定了定神,“下山办事,路过。”

    “喔~”

    “……”

    鲛州城天色沉得很快,两人不过在城中转了几条街,四周便全然乌麻一片。

    店铺都关门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客栈半开着门,一盏红灯笼悬挂吊脚飞檐之下。青黑色的街道中朦胧一点红光,像是在为异乡人引路。

    兼竹揣着袖子悠悠走着,目前他们在明敌在暗,形势有所不利。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能掌握主动权——那就是选择对峙的地点。

    海底受制,客栈受限,这街道就不错,又长又滑溜的。

    两人又开启了闲聊模式。

    兼竹相当享受现在的兄弟话本,“也不知道我们兄弟二人走之后,家里那亩田打理得如何。”

    怀妄,“应该死不了。”

    兼竹深以为然,“毕竟有兄长养的鹅看着。”

    怀妄,“……”

    兼竹双手合十,“真是万物有灵。”

    怀妄脚下快了几步将他甩在身后,兼竹笑了一声又跟着晃上前。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街道四周都没了人迹。夜风咸湿,迎面拂来,吹得街摊外的幌子哗啦啦翻动。

    一片寂静沉黑之中,前方忽地出现一处灯火。

    随着两人走近,就看这条杳无人迹的长街上唯一一家商铺亮着灯。明灯烛火照亮了摊上的各种琳琅小饰,红布上摆满了晶石玉瑗、珊瑚贝壳。

    走到摊前,兼竹侧头看了一眼,守摊的小贩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见两人走过也不招呼。

    他只一眼又收回目光,转头同怀妄随意说笑着,“这年头做生意也是辛苦,好在兄长有钱,够我们坐吃山空。”

    那小贩身形一晃。

    怀妄侧眼看着兼竹,感觉他气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两人越过那小摊没有停留,又走出一段路后,同时停下脚步。

    前方一模一样的商铺亮着灯,垂头坐着先前那小贩。

    兼竹揣着袖子戏笑,“兄弟连锁铺?”

    身侧怀妄没有回话,兼竹却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凝炼了起来,是备战的状态。

    大概是知道两人有所察觉,对面也不再隐藏身形。空荡寂静的街道四周瞬间蹿出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袭来!

    真正的殊死之战不像宗门的试炼场,大家还拱手行礼一个个排着队上。那几十道身影一瞬同出,便是蜂拥而上。

    问闲藏于鞘中,怀妄没有出剑,指间剑意却招招毙命,回身挥袖,游刃有余。

    一片混战之中,兼竹掏出那把雕花折扇,跟敲鸡蛋似的在偷袭者头顶一阵“乓乓乓”。

    兼竹自得其乐,“敲敲咸鱼。”

    剑风扫过三道身影,三缕青烟消散空中。怀妄回头看了那欢实的身影一眼,“……”

    街上的偷袭者很快被解决掉,和昨夜一样化作青烟,全是一抹抹分神。

    分神化形顾名思义,至少是分神期大能所为。三界之内,大乘唯有怀妄一人,叫得出名讳的合体期不过八位,至于分神,总共不过几十人。

    兼竹问道,“鲛人一族的老大是什么修为?”

    怀妄,“鲛人王二十几年前得了传承,从分神一跃至合体。”

    兼竹若有所思,“能做到一次分出几十抹神识的人至少是合体。”

    怀妄淡淡,“在几个月前的确是。”

    现灵气暴涨,很多事今日不同往时。

    鲛州的异状终于同灵气复苏扯上了些若有似无的关联,兼竹沉吟片刻,“鲛海的对面是哪里?”

    怀妄,“无主海域。但从水路北上,可至东瀛。”

    兼竹抬眼,他大概明白了怀妄在此地停留的原因。

    “回吧。”怀妄道。

    在一场混战过后,前方那亮着灯火的摊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条街道明显被设了障,兼竹没有出手,等着怀妄来破。

    怀妄抬起手,搜寻着阵眼所在。兼竹本是静立一旁,闲暇之余扫过四周,忽而瞧见怀妄脚下青石板缝隙间似蹿出一缕不起眼的青烟。

    这青烟悄无声息,像是刚刚未完全消散的一缕。

    兼竹心头一跳,没来得细想,仅凭直觉一把拉过怀妄——几乎同时,那细烟凝成实质突然袭来!

    他堪堪避开,小腿却被“咻”地擦破。

    只是一瞬,一道凌厉的神识破空刺入,那青烟便被怀妄捻灭在空气中。

    咚、兼竹轻抽一口气半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绕过他后背,将他捞起靠在自己身前。

    “兼竹。”怀妄叫了他一声。

    这大概是两人重逢之后怀妄第一次叫他名字,兼竹此刻却无心其他。小腿腿骨上那道擦伤又麻又痛,他没忍住呻唤了一声。

    他任自己靠在怀妄肩头,小腿已经使不上力气。怀妄眉心紧蹙着,伸手要去查探他的伤口,兼竹按住怀妄的手,“先回客栈,外面不安全。”

    “好。”

    兼竹额角隐隐渗出汗珠,也不知道那青烟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竟能瞒过他两人的神识,后劲儿还这么猛。

    “我好像站不起来了。”他试着支棱,“腿上没知觉了,我会不会变成一条小美人鱼?”

    “别胡说。”

    话落,兼竹感觉枕在自己头侧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那颗心脏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下一刻,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怀妄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

    心绪难明

    哐啷,房门直接被灵力震开。怀妄抱着兼竹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径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兼竹撑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怀妄坐在床沿,伸手撩开他的袴角,只见莹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伤痕,伤口不深,却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只在伤口处,回客栈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拂过他的小腿,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吧。”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吧。”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

    从客房一路出了客栈,怀妄背着他穿过人潮,两人身姿出众,引得路人行人纷纷侧目。

    兼竹趴在怀妄宽厚的背上,稍稍低头过去,“兄长,你会不会觉得羞赧?”

    长发扫到怀妄颊旁,他偏头避开,“素不相识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赏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态。”

    怀妄皱眉,总觉得听着不像好话。

    他没过多纠结,将人背出了城门。出城后,两人不用再顾忌其他,怀妄直接带着兼竹飞身赶往瀛洲药宗。

    迎面的风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怀妄打听药宗的情况,“药宗大概是什么实力?”

    “药王谢清邈,医术独步天下,妙手回春。传闻修为已至合体中期,手下没有他救不回的人。”怀妄道,“在东瀛,天阙、药宗、万佛三宗鼎立。天阙宗和药宗关系更为紧密,万佛也通些药理,和药宗隐隐形成对立。”

    兼竹感叹,“真是好复杂的关系,还是临远一家独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们便赶到了药宗。

    药宗位于瀛洲以西,一处灵脉充裕的山谷内。两人落地后,怀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门之外,守门的弟子见到二人,相视一眼,“来者何人?”

    怀妄道,“有事求见药王,劳烦通报。”

    怀妄做过乔装,守门弟子不认得他,直接回绝,“闲杂人等宗主不见!”

    兼竹趴在怀妄背上,揪了一缕他的头发来玩,心想怀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闲杂人等”。

    下方灵力波动,却是怀妄卸去了乔装,“临远宗,怀妄。”

    山门前静了好半晌,守门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应这个“怀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怀妄再次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面上不复先前的随意,立马转身进了门内通报。

    他一路小跑进宗门,在心底暗惊:能趴在怀妄仙尊背上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兼竹对他人的揣测毫不知情,他这会儿正闲适地给怀妄某一撮头发编辫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证。”

    怀妄淡淡,“不至于。”

    没过多久,通报之人走了出来,面露难色。兼竹隐隐感觉不妙,待人站定,果然听他道,“仙尊谅解,宗主闭关谁也不见,二位还是请回吧。”

    怀妄没动,“救人心切,本尊愿满足宗主一切条件。”

    “请仙尊别为难弟子,宗主说了,任何人任何条件他都不见。”

    “算了。”兼竹放下怀妄的头发,“救人之事勉强不来,我们走吧。”

    怀妄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

    他们在附近城中一处街边摊上暂时落脚。

    怀妄坐在兼竹旁边,“我会再想办法。”

    兼竹放平心态,轻松愉快,“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他说着摸了桌上菜单过来,神色专注仿佛街边摊比他自己的伤势更具有吸引力。

    怀妄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小摊上菜色不多,总共就五六个,他开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宠若惊,“你发横财了?”

    “……”怀妄,“吃你的。”

    几道菜很快端上桌,闻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怀妄是不是有哪处房产拆迁,拿起筷子吃得欢实。怀妄没有参与,就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见怀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来,大方邀请,“想吃就直说,一家人不必羞涩。”

    怀妄,“……”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哈哈朗笑,兼竹和怀妄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边,面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怀妄皱了皱眉,兼竹很感兴趣,“哪里有意思?”

    和尚,“哪里都有意思。”

    兼竹,“你这话就说得很玄乎,像个职业江湖骗子。”

    和尚听了也没生气,吃了口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兼竹和怀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诚,“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从你胸口过,可能会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暂的对话不过如临时闲唠,到此终止。兼竹又埋头于面前的美食,时不时和怀妄聊两句。和尚也没再插话,只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待兼竹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怀妄,后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怀妄背上,还把头发扒拉到一旁。

    邻桌的和尚突然开口,“这位施主是不是伤了脚?”

    兼竹回头,见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说,“药宗就在附近,伤了不如及时求医。”

    怀妄托着人侧过来,“去过,但被回绝了。”

    “啧啧啧!”和尚一脸嫌弃,“都说医者父母心,天下第一药王明明能悬壶济世,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

    怀妄没应声,兼竹心想:这和尚似乎对药王谢清邈没什么好印象。

    和尚双手合十,“谢清邈那老狗不救你,不如贫僧帮你。”

    兼竹谨慎,“原地度化我?”

    “……治施主的腿罢了。”

    ·

    送上门的好心和尚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目前别无他法,姑且只能试试。他们找了间客栈,进屋后怀妄将兼竹放到榻上。

    和尚抖抖袈裟正要俯身去探他伤处,怀妄出声提醒,“不可动用灵力。”

    和尚瞥他,“你急什么,贫僧自有分寸!”

    “……”

    兼竹看怀妄被斥得闭上嘴,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像从他拉怀妄那一把开始,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就扫落了一地。

    和尚伸手在他腿骨四周捏了捏,兼竹的伤处一直都是痛麻的,外力作用下更加明显,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怀妄的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落向抿紧的嘴唇,定了片刻,又看小腿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道响,和尚从怀间摸了串紫檀枊佛珠,珠面光滑釉亮,细细看来还雕了符文,“此佛珠可锁灵镇邪,气灌五脏,历入下丹田,至三星,遍经糙膝、胫、踝,下达涌泉。涌泉,足心……足心……”

    兼竹探出个脑袋。

    和尚望天语塞,像是忘了使用说明。半晌,他两句话总结,“总之,把这串佛珠戴在脚踝上,腰好腿好身体好,灵力用个七八分没有问题。”

    他说着要给兼竹戴上,一只手却从旁横过,怀妄道,“不劳烦大师,我来就好。”

    和尚就看着怀妄笑,怀妄身形不动。兼竹见状开口,“多谢大师,交给我兄长就好,他有一颗服务的心,一天不服务,浑身不舒服。”

    怀妄,“……”

    “贫僧了解,贫僧很尊重个人爱好。”

    佛珠交到怀妄手里,兼竹直起身同和尚道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大师?”

    “我佛慈悲,兼济苍生不求回报。”和尚说完甩着袖子离开,“阿弥陀佛~有缘再见。”

    他来如一口钟,去似一阵风,兼竹望着合拢的房门,转头问怀妄,“活佛降世?”

    “佛修因果。”怀妄摩挲着手中的珠串,“大抵是算出了什么因果线。”

    兼竹点头,“有道理。”

    和尚走后屋内又只剩他二人。

    怀妄拿着珠串先用神识查探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准备给人戴上。

    兼竹被他这两天的周到服务搞得有点胆战心惊,他甚至都猜想怀妄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但揣摩过后又并不像。

    ——若是想起来了,多少得有点如遭雷劈的神色。

    在那只手要碰到他脚踝的一瞬,兼竹缩回了腿。

    怀妄抓空,抬眼看他,“怎么?”

    兼竹说,“这种事我自己也能做。”

    “无碍。”

    兼竹靠在床头,看怀妄修长的手指裹住自己的脚踝,虎口处的剑茧磨得他有一丝刺痒。他悠悠开口,“仙尊可是觉得有愧于我,或是有一份责任在我身上?”

    怀妄顿了顿,“自然是有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仙尊大可不必如此细致入微,事事亲为。”

    怀妄坐在床沿,一手握着沉甸甸的佛珠,一手握着那莹白的脚踝。他闻言迟疑了一瞬:兼竹伤是为他,他自然有愧疚与责任。

    但也不全是。

    还夹杂了些微妙而难以捉摸的情绪在其中,怀妄不懂。只知道自己几百年来头一次这般纡尊降贵,似乎也并无不妥。

    于是他托着兼竹的脚,将那串珠子戴上了后者的脚踝。

    夜探天阙

    珠串套上脚踝后,腿上残余的青紫渐渐缩回到伤口处。兼竹试着运转灵力,珠串隐隐发热,像一道滤网过滤掉了灵力中的毒素。

    他支起腿细细看过那珠串,只见佛头刻有一金色小字“殊”。

    “瀛洲城中的和尚,应该是万佛宗的人?”

    怀妄点明,“万佛宗佛子,法号谌殊。”

    兼竹恍然,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子慈悲”,又同怀妄说道,“你看,我就说了要视情况择优。”

    怀妄,“……”

    怀妄瞥他,“别人给了你串珠子你就要皈依佛门?”

    “只是感谢罢了。”兼竹动了动腿,不麻不痛。他从榻上一个咸鱼打挺翻身而起,“现在没事了,我又能一个打十个。”

    “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想办法根除。”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们现在到了瀛洲,灵气复苏的起源地,要开始着手调查这背后的问题。

    怀妄道,“我们先去拜访天阙宗。”

    瀛洲第一大宗门,灵气复苏这么大的事,不信他们毫不知情。

    兼竹点头,“也好。”

    他和薛见晓失联多日,桧庾也还在榻上躺着,这次怀妄带他出来,如果没查出点什么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既然是登门拜访,他们也没隐藏身份。

    怀妄又卸去乔装,恢复了一身银闪闪的模样。

    兼竹跟着他一道登门,天阙宗的大门恢宏大气,镶金雕玉,扑面而来钱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待天阙宗守门弟子转身去通报时,转头问怀妄,“仙尊这次打算怎么解释我的身份?”

    怀妄似是不理解为何旧话重提,“不是兄弟?”

    “你怎么不通晓人情。”兼竹纠正他,“这时候就该说是友人了。”

    两人还在纠结拿什么话本的时候,前方便远远传来高呼朗笑,“怀妄仙尊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兼竹收了声,跟着怀妄抬头看去。只见一健烁的中年男人大步迎了出来,深紫色长袍衬得人一身贵气,男人气息沉淀,眼中却精光熠熠。

    天阙宗宗主薛寻雪,尊号明阙尊者,乃三界八位合体期大能之一。

    怀妄开口,“薛宗主。”

    薛寻雪热情地走到二人跟前,抱拳笑笑,“怀妄仙尊亲临,鄙宗蓬荜生辉!”他说完看到一旁的兼竹,先是惊艳于后者的姿容,接着问道,“这位是……”

    兼竹自报家门,“临远宗兼竹,仙尊的友人。”

    薛寻雪不掩惊讶,脱口而出,“仙尊还有朋友?”

    怀妄,“……”

    兼竹轻笑,传音给怀妄道:看来仙尊的孤寡四海皆知。

    怀妄脸色一黑,薛寻雪话落也觉失言,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之前没见过。”

    兼竹解释,“相识不久,一见如故,恍若同胞而出,恨不能原地结拜为兄弟。”

    怀妄,“………”

    薛寻雪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二人跟着薛寻雪进堂入座,茶酒满杯,香溢四座。

    兼竹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便听怀妄传音:薛寻雪修为大有增进。

    他动作未顿似是没有听到,唇却轻碰了两下,表示知晓。

    薛寻雪寒暄两句主动问道,“仙尊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怀妄没有点破他的修为,只试探道,“听闻瀛洲灵气复苏,来看看情况。”

    薛寻雪神色微动,又哈哈两声敷衍过去,“仙尊消息灵通,不过我们也没能查探出更深的原因,灵气复苏是好事嘛!大家修行更轻松了。”

    作为一宗之主、合体期大能,薛寻雪的说辞在兼竹看来就是扯淡。

    大概是怀妄也听出了对方的遮掩,不再深入话题,他“嗯”了一声看向兼竹。

    兼竹会意,搁下酒杯转换话题,“这酒是好酒,同薛少宗主携带的美酒应当是同一批。”

    提及儿子,薛寻雪注意力立马调转,“兼竹道友可是认得犬子?能让那小子分享美酒,想必是相当好的关系。”

    “承蒙少宗主厚爱。”兼竹点头,“我二人相处甚佳,也恨不得原地结拜为兄弟。”

    薛寻雪开始思考兼竹兄弟的门槛是不是有问题。

    兼竹继续,“可惜鹭栖城一别杳无音讯,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叙叙旧。”

    “唉,说来不巧。”薛寻雪惋惜,“犬子忙于修行,刚闭关不久,大概是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

    又是一个闭关的。兼竹目光落在杯盏底部,酒色清透,映出头顶繁复的雕梁。

    …

    在桌上打过一圈太极,两人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薛寻雪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主动客气道,“二位远道而来,今夜不如就在我门中歇息。”

    怀妄,“那就麻烦薛宗主。”

    兼竹,“盛情难却。”

    薛寻雪,“……”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薛寻雪叫来门中弟子带二人去东苑住下。

    天阙宗的东苑专门用来接待贵客,庭院背后还有一大片园林,各式珍稀灵植修剪得精致,拱桥荷塘远近相映。

    领路的弟子带他们穿过湖心亭,兼竹将人叫住,“有劳了,我们留在这里赏个趣,你先回吧。”

    那弟子退下,兼竹靠在亭中翘起一只腿,那珠串从他衣摆下方露出,严丝合缝地圈在他脚踝处。

    怀妄没有坐下,站在旁边扫过一眼,“好好坐。”

    亭外是大片荷塘,泛着粼粼波光,兼竹侧头看来,一缕长发随风勾在唇间,“仙尊是不是越管越宽了?”

    怀妄一哽,片刻移开视线,“随你。”

    微风柔和,兼竹靠在围栏上看了会儿别致的风景,又怀念起自己那灵秀的蒹山。从前他们吃饱睡饱没事就坐在湖边前山谈情说爱,那日子不比做神仙更好?

    可惜两人都是天赋异禀,没事还要神魂交融共同进步一下,修炼的速度突飞猛进,不过十几年怀妄就突破大乘了。

    然后被雷劫劈成这傻样——兼竹回头看了怀妄一眼。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唉……”

    怀妄闻声看向他,当他是忧心自己的腿伤,想了想道,“天阙宗与药宗交好,若本尊请薛宗主出面……”

    “还是别了。”兼竹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让人打住,“薛寻雪也有点子大问题,最好不要扯上人情关系。”

    他接着说,“其实腿伤倒是其次,主要是连日奔波,不能享受生活。”

    怀妄,“……”

    他早该想到的。

    ·

    在外面坐了会儿,两人回了东苑各自待在屋里。

    兼竹靠在榻上,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天阙宗宗主薛寻雪明显有所隐瞒,薛见晓那脾性也不像是会闭关。

    他准备夜探天阙宗。

    以他现在的修为,哪怕只能使出七八分力,只要不对上合体期的薛寻雪,基本没有问题。

    更深漏断,子夜已至。

    天阙宗弟子分五队,提灯携械交叉巡夜。一排排明灯烛火从宗门内晃过,背光之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兼竹侧身藏于树影之后,陷入沉思。

    ……天阙宗设下的符阵机关是不是多得有点过分了?

    避开巡夜弟子找人难度不大,但要避开所有的符阵机关恐怕得整出些动静。

    谁能想到白天看着山清水秀的园林,到了夜里便组成环环相套的八卦阵——林中怪石堆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一脚踏入能酥得掉渣。

    兼竹凭借神识的查探,几下闪身避过重重机关,左踏为坎,右守为震,唯留出艮位供人进出。

    他正头痛地想通过阵法进入到天阙后山,前方忽地明光一晃,却是巡夜弟子折了回来。

    兼竹在道法领悟上天资惊人,对于阵法推算则不是很精通。

    眼看火光靠近,他腰间陡然一轻。

    视线调转,再回神时已出了八卦阵,他后背抵在旁边翘角屋檐的阴影之下。

    那串灯火走过,又逐渐远去了。

    兼竹松了口气,只见怀妄站在他跟前,“仙尊怎么出来了?”

    怀妄见巡夜弟子走远,撤开半步,“大半夜瞎逛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远方,“想去找小伙伴喝个酒。”

    “……”

    薛见晓的下落的确很重要,怀妄没打算回去,也跟着他一道寻人。

    前山巡夜弟子众多,后山有遍布符阵。两人便从园林外侧一闪而过,打算避开众人。

    有怀妄大乘修为傍身,隐匿起来比刚才轻松很多。穿过东苑绕开五堂,途径侧院时,兼竹鼻子一动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等一下。”他拉住怀妄。

    侧院看似荒凉无人,四周树影绰绰,风过摇曳,透着阴冷。越靠近院舍,越能闻到浓郁的酒香气。

    兼竹试探着出声,“薛见晓?”

    哗啦!屋内瓷瓦碰撞,薛见晓的声音贴着窗缝传出来,“是我,是我!”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后者抬手,封锁着屋门的符阵瞬间破除。

    两人一同进了屋,屋里倒是布置得极度舒适,蚕丝被都铺了好几层。

    薛见晓冲过来抓着兼竹的袖摆,热泪盈眶像是见到了老乡,“你怎么来了!”

    兼竹抽出袖子,“千里探监,感动吗?”

    薛小少主打了个哭嗝,“嗝,根本动不了。”

    “……”

    怀妄的存在感太强,薛见晓看了他一眼,隐隐猜到他的身份,惊疑不定地拉过兼竹小声问,“仙…仙尊怎么来了?”

    兼竹,“我定的行程是双人游,他是顺带。”

    薛见晓更加惊疑。

    两人相互了解了一下对方的境遇,兼竹看他对瀛洲之事一无所察,又被薛寻雪关在侧院,想必是真的不知情。

    兼竹问过情况,又顺带给他看了下自己的伤口,“你在瀛洲城内有见过这样的伤痕吗?”

    “嘶……”薛见晓一脸痛色,“没见过,本少主已经离家很久了,要问伤处最好是去找药宗,谢清邈见得多。”

    “去过了,被拒之门外。”

    “我日!”薛见晓直接骂脏话,“谢清邈这个冷血的狗东西,这也不治那也不治,还当什么药王!”

    兼竹理智提醒,“你声音太大,前院都要听见了。”

    薛见晓赶紧收声,他拽了拽兼竹,“气死爷了,正好,你带我离开天阙宗,我带你去找谢清邈治腿。”

    这次应声的却是怀妄,“好。”

    双方合计了一番,若是兼竹怀妄二人直接带着薛见晓跑路,怕是天阙宗翌日就能杀上临远宗山门。

    薛见晓在屋里布置了一下,伪造成自己用法器破门而出的假象,同兼竹他们约好,“你们先把我送到瀛洲城南‘无问客栈’,然后回宗门里歇息,第二天假装无事发生地辞别,我们在客栈汇合。”

    虽然惹人起疑,但没有直接证据。

    兼竹赞同这个方案,“你放心,我最会赖皮。”

    “……”

    有了怀妄同行,大乘期修为加上精湛的阵法推演,三人的出逃没有惊动巡夜弟子。

    然而在他们的冲出天阙宗山门时,身后却蓦地蹿出一缕讯号烟——咻,嘭!

    兼竹心头一跳,他看薛见晓脸上也是茫然懵逼。心想薛寻雪定是在后者身上设下了什么禁制,一旦离开宗门就会触发警报。

    怀妄沉声,“快走。”

    很快,寂静的深夜被嘈杂的喧闹打破,宗门内一片混乱:“快去看看侧院!”“少宗主跑了!”

    十来名出窍修士齐齐出动,直追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薛见晓身上有追踪,那十来名修士精准地定位到了他们的方向。

    人影还未追上,便有几十道攻击自身后袭来。

    薛见晓修为不够,躲得艰辛。攻击越发密集,兼竹回身间没注意,一道锐利的攻击擦过他脚踝。“啪”,串珠的细绳竟然断掉。

    噼里啪啦,紫檀枊佛珠落了一地。

    兼竹深吸一口气:好歹是紫檀枊佛珠,串珠的线绳居然如此劣质!

    他灵力一下没收住,腿上没了压制,青紫瞬间蔓延至腿根。酸麻痛痒同时涌来,兼竹闷哼一声,接着被怀妄一把捞住,“别用灵力!”

    与此同时,怀妄手中符阵结成,刷地甩在身后拦住十几名出窍修士。

    薛见晓都要看傻了:这么短时间单手结阵,还能同时抵挡十几名出窍期,这就是天下第一吗?

    真是好有逼格!

    后方传来气急败坏的疾呼,“前方何人掳走我宗少宗主,速速就擒!”

    兼竹心头没有放松,怀妄能暂时抵挡住来者,但只要薛见晓身上留有追踪,他两人也无法脱手。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落下一道熟悉的朗笑,地上散落的佛珠尽数飞回一只手心,“不要成天打打杀杀,多不友善。”

    兼竹转头,只见袈裟翻动,佛子谌殊持禅杖立在那十几道身影跟前,一张帅脸明明白白,拉尽了仇恨。

    一修士怒喝,“万佛宗,又是你们!”

    金刚伏魔圈环绕四周,谌殊笑眯眯地道了声佛号,飞身离去。

    在这空档,兼竹已被怀妄捞着飞出老远,薛见晓跟在一旁短暂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了?”

    “还好。”兼竹被勾着腰,“就是受气流影响有点颠簸。”

    “……”

    很快谌殊追了上来,“阿弥陀佛~施主,不好意思,这珠子有那么一丁点瑕疵。待贫僧回去修修补补重新开个光……”

    兼竹已经没力气吐槽了,“没事,纯手工制作都是难免的。”

    怀妄将他往上提了提,“先别说话了。”

    谌殊道,“那头撑不了多久,贫僧先带着薛少主离开,之后再汇合。”

    久旱终逢及时雨,薛见晓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没问题。”

    几人相视间达成共识,兵分两路就此暂别。两人一走,兼竹忍了很久的呻唤终于泄露了一丝,他抓紧怀妄的前襟,“嗯……我们回去。”

    “好。”不用顾及薛见晓,怀妄直接化为一道流光,带着兼竹转瞬回了天阙宗。

    东苑厢房门一瞬开合。

    兼竹被放到榻上时,只觉尾椎都在烧灼。没了佛珠压制,加上先前的反弹,下身如临炙火。

    他眉心拧起,下意识伸手拽住怀妄的衣襟拉向自己。怀妄撩开他衣衫一看,青紫已蔓延了整条腿,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吸出瘀毒。

    他的手心贴上兼竹,相贴的地方皮肤滚热,“兼竹。”

    “嗯……”兼竹难受地呻唤了一声,接着感觉嘴唇被什么抵开,不断有东西被塞进来。

    珍稀的各种灵药、灵草入口即化,也不知道废了多少,他的疼痛缓解了些,只剩燥热。

    一只手托在他背心,将他扶起来了一些。兼竹顺势往前一靠,半跨在怀妄膝上,额头抵住人的肩膀。

    扶着他背心的手一僵。

    汗水沁出兼竹的额头,在怀妄肩上晕开一团团水痕。

    他热,室内的空气也跟着燥热。

    怀妄揽着他,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簌”的一声轻响,兼竹抬手,青色的衣带落在地上。

    “兼竹!”怀妄按住他的手腕,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厢房的门被“咚咚”两声叩响。

    巡夜弟子在门外恭敬道,“宗门内进了贼人,怕惊扰仙尊,仙尊可否让弟子进屋查探一番?”

    21、心有波澜

    两名巡夜弟子站在门外, 隐隐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动响,却又不敢肯定。少宗主被人劫走了,贼人不知所踪,他们得一一排查确认宗门内的每一个人。

    屋里没人应声, 两弟子对视一眼, 又大着胆子敲门, “仙尊可在?”

    片刻,里面传来一声略显低哑的“在”。

    房门“吱呀”打开, 怀妄站在门口, 衣衫微乱, 耳根泛红。像是霜雪消融, 沾染了红尘烟火。

    “何事。”怀妄开口。

    “仙尊可见着什么可疑的人?”那弟子询问间视线飘向屋内。

    银衫一晃, 怀妄遮挡了他的视线,“屋内只有本尊和友人。”

    “可否让弟子进?去……”

    “友人已经歇下。”怀妄道,“还是说, 你们觉得以本尊的修为,屋里多了个贼人都发现不了?”

    “弟子不敢!”两弟子赶紧告退,“打扰仙尊休息了。”

    房门哐啷一声又合上。

    两名弟子松了口气,既然屋里有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们往回走着,一人奇怪,“怎么大半夜的, 兼竹仙君睡在怀妄仙尊屋里?”

    “不是说当场拜把子的关系?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也不足为奇。”

    “有道理。”

    ……

    打发走了巡查弟子, 怀妄转身进?屋立马回到榻前。

    就他应付人的这一小会儿,兼竹已经躺在榻上,把外衫也蹬了下去,只余一身中衣,还有一只足袋挂在脚上。

    兼竹热到抱着蚕丝被汲取一点点凉意, 睫毛上沾着泪,哼哼得怪委屈。

    怀妄坐在榻前拉着他,“兼竹。”

    “嗯。”兼竹意识模糊地应了一声。他的热是从身体里面窜出来的,烧得他不住冒汗,背后全被汗水打湿,中衣紧紧贴在后面。只觉得怀妄拉他的手隔着一层衣料,倒是挺凉快。

    他身随意动,拱过去抱住怀妄的腰。

    怀妄倏地攥紧了被单。那只随意一捻就能削山倒川的手竟有些无措,青筋在手背上暴鼓着。

    兼竹又抱着那腰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还不满地哼了两句,“再凉快一点。”

    “……”

    渐渐的位置转变,怀妄撑在兼竹上方没敢动,任人跟滚冰块一样随意造作。为了给人降温,他将身上的温度调节得很冷,此刻却又不住冒汗。

    汗水一滴滴地从他额头落在枕上,还有几滴落入了兼竹的鬓发,和后者细密的汗珠混在一起。

    兼竹凉快了,心满意足,“这才舒服。”

    怀妄狠狠闭上眼,在心底念着清心诀,念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个什么。

    …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天亮。

    当第一丝晨光落进屋里,怀妄一刻没停直接出门找到薛寻雪说准备辞别。

    薛寻雪儿子跑了,也无暇顾及他们这边,双方客套了两句就各忙各。

    辞别天阙宗,怀妄带着兼竹匆匆赶往昨日约好的无问客栈。

    好在谌殊跟薛见晓也顺利脱身,大概谌殊又是用了什么法宝,成功抹掉了薛见晓身上的追踪,两人早早等在了客栈里。

    薛见晓看到兼竹时吓了一跳,昨天逃跑的时候还看人有力气开玩笑,这会儿竟然都意识模糊了。

    怀妄将人放到榻上,兼竹外面披了怀妄的天蚕雪织大氅,谌殊从怀里摸出那重新加持过的佛珠,“贫僧昨晚修复了一下。”

    “多谢。”怀妄接过那珠串,撩开大氅一角托着兼竹的脚踝给人戴上。

    谌殊站在一旁,阖目立掌,嘴唇翕动又念了段经文。兼竹眉心渐渐松开,呼吸平缓下来。

    不一会儿,他睁眼看向屋内,感觉脑子清明了很多。

    “阿弥陀佛,无事了。”谌殊收回手。

    “多谢佛子。”兼竹撑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动作间大氅翻开,里面只着一中衣。怀妄坐在他旁边,瞧见后伸手把大氅拉下来。

    薛见晓的眼神忽然有点微妙,欲言又止。

    谌殊笑而不语,当没看到。

    “好些了?”怀妄问他。

    兼竹看向怀妄,想起了昨夜自己如何造作。好在他脸皮奇厚,丝毫不觉娇羞——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此等不过涓涓细流。

    他神色如常地道了句谢,“好多了,昨天辛苦仙尊。”

    怀妄“嗯”了一声。

    眼看兼竹原地复活,他们四人也开始讨论正事。昨夜情况紧急匆忙,好多事来不及仔细交待。

    兼竹先问谌殊,“佛子昨夜怎么来了?”

    “赠你的佛珠断了,贫僧自然是有感应的。”

    “佛子拉尽仇恨,宗门那边没问题吗?”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谌殊又恢复了一脸玄妙。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说的因果?线,猜想谌殊大概真是在轮什么因果?。

    薛见晓还没从兼竹受伤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心有余悸,“你那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兼竹很难形容,“破伤风。”

    怀妄,“……”

    谌殊替人解释,“施主那伤属于异变,先前会觉得痛麻,若压制反噬会起热毒,你要再复发呢……那就是冰火两重天了。”

    兼竹瞟了眼怀妄,如果?再次复发他还拿怀妄调节温度,岂不是得让人跟着自己忽冷忽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挺有节奏感的。

    “那你不是很危险?”薛见晓拍腿而起,“赶紧的,本少主带你去找谢老狗!”

    兼竹感动了,拉着他的手,“好朋友。”

    怀妄的目光扫过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不过几息兼竹又松开,“话虽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

    薛见晓问,“提醒我什么?”

    “昨天情况危急来不及商量,我们将你带出来其实也是各取所需。”兼竹看向薛见晓,“现在形势复杂,薛宗主关着你未必不是一种保护。你确定要离开天阙宗?”

    薛见晓眼神坚定,语气铿锵,“男子汉顶天立地,我不想做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兼竹给予肯定,“你不是。”你是穿山甲。

    薛见晓受到鼓舞,拉着他的手,“好朋友。”

    ·

    达成一致目标后,四人准备出发去往药宗。

    兼竹换了身衣衫,将大氅还给怀妄。怀妄看了看他,“灵力能用吗?”

    “非常丝滑。”

    “好。”

    薛见晓看得啧啧称奇,凑近了兼竹悄声道,“原来仙尊是面冷心热的类型。”

    谌殊听到了,笑眯眯地回头补充,“还有一颗热爱服务的心。”

    全都能听见的怀妄,“……”

    从瀛洲城出发到药宗行程不长,一行人很快到了药谷外。

    时隔两日再次登门,兼竹感官并无不同。

    能看出来药宗和天阙的确交好,甚至好得亲似一家,薛见晓不等弟子通报,直接带着他们大摇大摆长驱直入。

    这娴熟的姿态,应当是药宗常客。

    一路直奔药王主院,途中多是奇花异草,更有玄阶灵植随意生长在道旁。

    兼竹跟着薛见晓到了药王院外,放眼望去大片珍稀草药,丝丝沁香弥漫在空气中。

    院中药铺间立了名男子,月色长衫衬得人身形修长,他正手持玉瓢闲适地浇花浇草,压根不像是闭关。

    薛见晓叫道,“谢清邈。”

    男子转头看来,一双无情眼,瞳色浅淡薄凉。

    他扫过兼竹二人,闭关的说辞不攻自破,他也丝毫不见尴尬,仿佛只是个随意的借口。

    薛见晓说,“谢清邈,你救救我的朋友吧。”

    谢清邈停下摆弄花草的手,“忙。”

    “摆弄花草叫什么忙,你就是不想治。”

    “是又如何。”

    薛见晓怒道,“见死不救你当什么药王!”

    谢清邈嗤笑,“我便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又怎样?救不救随我的意愿,若是谁也能有这本事,这药王的名讳他拿去便是。怎么,有人规定身怀绝才就必须要派上用场?”

    薛见晓一下被哽住。兼竹垂眼,袖中的手指却曲了起来,指尖抵住掌心。

    谢清邈所言倒也不错——有人有济世之才,但也可冷眼看苍生覆灭,化为黄土;有人有回春妙手,但也可袖手待生灵衰败,销作白骨。

    除了这份薄凉令人心惊,旁人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

    就像现在谢清邈说不治,总不能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治。

    兼竹道,“尽人事,听天命,命中劫数如此,药王不治便不治吧。”

    “那不行!”薛见晓急了,“你伤势复发都是因为我,而且我都答应你了,必须得治好。”

    谢清邈嗤道,“你答应了,关我什么事?”

    “你……”

    怀妄突然开口,“药王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谢清邈目光移向他,“没有条件,不想治就是不想治。”

    怀妄,“任何。”

    院前有半晌的静默。随后,谢清邈突然笑了,“任何?那我便要仙尊一只胳膊。”

    兼竹心头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谢清邈。薛见晓破口大骂,“神经病!你要仙尊胳膊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要。”谢清邈嗤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怀妄,“不是说任何……”

    刷——问闲出鞘。寒光覆于剑刃,映得四周药铺像结了霜。

    谢清邈瞬间摸到了腰间银针,还未戒备,就见怀妄一手执剑,淡淡开口,“哪只?”

    他蓦地愣住。薛见晓跟谌殊也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怀妄是真的应下了。

    兼竹扑过去按住怀妄,“幻肢,假肢,义?肢……别闹了,没有哪只。”

    众人,“……”

    那锋利的剑意不似作假,仿佛只要谢清邈点了头,他下一刻就能送上胳膊。怀妄直直对上谢清邈的双眼,“本尊敢给,你可敢要?”

    谢清邈胸口起伏了两下,转身“嘭!”地合上屋门,闭门谢客。

    ·

    片刻,四人坐在院外的空草地上。

    薛见晓撑着下巴,“恼羞成怒。”

    谌殊双手合十,“进?退维谷。”

    兼竹补充一句,“阿弥陀佛。”

    他们虽然不能拿刀逼着谢清邈治病,但若谢清邈先要了怀妄一只胳膊,恐怕不出两天就要被临远宗杀上门来。

    就看两人谁更勇。

    怀妄没说话,那长剑未归入剑鞘,就这么泛着寒光搁在他膝上。

    薛见晓有点怕,朝兼竹挤了挤,“仙尊那剑是不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然后他现在收不回去了?”

    兼竹,“……”

    刷,问闲归鞘。薛见晓瞬间闭上了嘴。

    兼竹侧头看着怀妄,“仙尊要用胳膊来换,可是认真的?”

    “自然。”

    “你是天下第一大乘,换我一介平凡修士,似乎不太划算。”

    “一条胳膊换一条腿,有何不划算。”

    兼竹发现怀妄这人不但推算了得,换算也很惊人。他感慨了一声,伸手摸摸怀妄的胳膊。

    怀妄低头看他,“做什么?”

    “道别一下,我怕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

    薛见晓和谌殊眼神惊恐。

    兼竹笑了,“开玩笑的,仙尊这胳膊还是留着吧,以后是要用来兼济苍生的。”

    瀛洲灵气复苏,隐有九州大乱的苗头。像谢清邈这样避世袖手也不是不可,但怀妄不是谢清邈,临远济世,他心中有道。

    谌殊在一旁笑眯眯的,念珠自他掌中盘过一圈,釉光莹润,福赐加身。

    怀妄的目光扫过兼竹搭上来的手,“兼济苍生太远,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谌殊朗笑,“为救一人,仙尊真是舍得。”

    “他的伤是本尊的责任。”

    “喔……责任~”

    谌殊细品,笑得意味不明,一脸欠揍。兼竹端详着他的脸,“佛子应该是鞭策型修炼人才吧?”

    薛见晓好奇,“什么叫鞭策型?”

    兼竹,“经常被人追着打,不得不成长的类型。”

    薛见晓,“……”

    谌殊不置可否,只道了声佛号。

    几人在草坪上厚脸皮地坐着聊天,隔了不知多久,身后那院中屋内又“哐”地打开!听声音就知道推门者心情有多不好。

    谢清邈站在门口,“我要炼制天阶炼丹炉。”

    此话开口,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要认真谈条件了。怀妄起身看向他,“需要什么?”

    一页薄纸破空飞来,锐气似能削铁。怀妄两指一并轻松夹住,展开看来,密密麻麻一页的天材地宝。

    不似刚才荒唐,却也足够刁难。

    兼竹凑过去看了一眼,“比我的菜单还丰盛。”

    谢清邈,“爱换不换,条件就是这个。”

    纸页被收入袖中,怀妄道,“治。”

    月白长衫一翻,谢清邈走入屋里,留下一道背影给他们,“进?来。”

    语气冷冽,不像是要给人治病,像是要给人用刑。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去,“阿弥陀佛,愿师祖和佛祖一起保佑我。”

    “……”

    “嘭”屋门关上,怀妄的目光在那紧闭的门扉上停留了片刻。

    ·

    兼竹跟着谢清邈进?了屋,才看见那榻上只剩床板,被衾床铺全都收起来了。

    他有一瞬的震撼:洁癖也要有个限度……!

    谢清邈不管他怎么想,“躺下。”

    兼竹盯着床板看了几秒,然后在谢清邈微张的瞳中从乾坤袋里搬出了一套床被铺上,“成熟的散修都是自带行囊。”

    “……”

    重新铺过床,兼竹躺下,双手祥和地放在胸口,接着就闭上眼任谢清邈一阵操作了。

    不得不说,虽然谢清邈人很狗,但医术是真的高超。处理起伤口十分娴熟,兼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瘀毒一点点地被拔除。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