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那你喜欢吗？

    林静远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

    问出口的同时，林静远就后悔了。

    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集中到一起，然后炸开。

    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口堵堵的，想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又想把刚刚的话咽回去。

    然而话已经问出口了。

    在半秒钟之内，林静远已经预料到楚授种种可能的回答。他甚至想象到最坏的后果——楚授一把掀翻帐篷，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从睡袋里拎出来暴打一顿。

    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林静远觉得自己呼吸心跳都要停止了。

    然而楚授几乎想也不想，很快地回答道：

    “喜欢啊。”

    林静远的煎熬实际上仅仅持续了半秒钟，却由于度秒如年的心理效应，感觉过去了很久。以至于林静远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静远呼吸一窒。

    喜欢？

    他说的是喜欢？

    我没有听错吗？没有幻听吗？

    林静远睁大眼睛。

    他很想问问，想确认一遍，但他不敢。

    楚授转过头来，朝他笑笑。

    “我肯定是喜欢你才会跟你做朋友啊。不然我干嘛委屈自己，肯定早就逃跑啦。”

    林静远心脏噗噗直跳。感觉楚授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尖上。

    噗通。噗通。噗通。

    楚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语气，就像他说“我当然跟他睡”一样坦然。

    林静远忽然又茫然了。

    真的，太坦然了。

    以至于林静远无法判断，楚授说的喜欢，到底是朋友之间单纯的喜欢，还是……

    林静远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耳膜里满是心脏撞击胸膛的噗噗声。

    之后的闲聊，他也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楚授当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当他是困了，于是体贴地说了“晚安”。

    林静远满心纠结，想问清楚，又不敢。只好翻来覆去把他那几句话放在心里咀嚼着，恨不得把一笔一划都掰碎了，拿到月光下仔细地看。

    不知过了多久，林静远从纠结中回过神来，忽然发觉身边的人也在辗转反侧。

    ……他也睡不着？

    为什么？

    林静远心头一跳。

    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身边传来睡袋窸窣声。楚授偷偷摸摸爬起来，从包里摸出耳机。

    手机屏幕灯光一亮。楚授打开了音游。

    林静远：“……”

    原来是打游戏没打够吗！

    果然是我想多了！

    楚授刚点开游戏，就听到林静远长长地叹了一声。

    楚授有种半夜打游戏被家长抓包的心虚感，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吵醒你啦？”

    林静远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自己反而更不好意思，赶紧胡乱扯了个借口：“不不不，是帐篷里有蚊子。”

    “蚊子？”楚授茫然。

    啪。

    林静远为证清白，当场装模作样地开始打蚊子。

    楚授歪着脑袋，困惑地看了一会儿：“我怎么没看到有蚊子。”

    林静远一本正经：“因为蚊子都来叮我了。我的血比较好喝。”

    楚授：“……”有道理。蓝星蚊子可能不喝外星生物血。

    这边在啪啪啪打蚊子，隔壁帐篷，云川和展翊也在各自玩手机。

    云川打音游打得正嗨，展翊忽然放下手机，长叹一声：“唉，现在想想还是有点惋惜。如果当初把那本书的版权买下来就好了……”

    “哪本？”云川头也不抬，随口道，“《烈风》？”

    展翊：“嗯。”

    云川调侃道：“都这么久了你还念念不忘啊。这都快成你白月光了。”

    展翊：“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那个新人很有潜力，如果签下来，说不定能长期发展。”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后来我又发现了几个有意思的新人。像楚授，还有这本书的作者……”

    云川正好一局打完，百忙之中抽空过去瞄了一眼。被屏幕上的书名吓了一跳。

    《你这样是会被锁文的！》

    云川：“你不会想买这个吧……这买了不太好改编啊。分分钟被禁。”

    展翊道：“确实不方便改编，不过不妨碍这文有意思。”

    云川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种沙雕文。”

    展翊却很淡定：“我不是看中他沙雕，我是觉得这文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想起看《烈风》的时候。”

    云川吐槽：“你这个渣男，原来是心里想着白月光求而不得，找了个新人当替身啊。”

    展翊笑而不语。

    云川忽然心念一动。退了游戏，笑眯眯地道：“放假就不要聊工作啦，咱们来聊点别的吧。”

    展翊：“聊什么？”

    “哎。”云川很浮夸地叹了口气，忧愁道，“许星幻和楚授好像都喜欢我。我夹在两个人中间好为难呀。白天你看到了么？划船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拼命往我这边凑，船都快被挤翻了。哎，我怎么办啊？想把一碗水端平真不容易！”

    展翊回想了一下白天的情形，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不是因为船太小吗？”

    云川：“本来两个人坐船是刚刚好的，但是许星幻非要挤进来，就显得小了。”他说着说着又摇起头来，换了一种无奈而宠溺的声线，“哎，这个许星幻，当初就是因为崇拜我才入行的，到现在还这么粘着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展翊咳了一声，忍不住委婉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许星幻是奔着楚授去的……”

    云川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深沉：“没办法。我已经说过他了，让他不要嫉妒楚授。我真的是因为楚授很有配音天赋，才一直关照他的，没有别的意思。可是许星幻眼里揉不得沙子，就盯着楚授，一天到晚想搞他。我也是没办法。真的，我太难了。”

    展翊：“……”

    你最近是不是晋江万人迷狗血HZC文配多了，入戏太深了吧你！

    展翊觉得这个弟弟已经没救了。正在思考怎么委婉地告诉他真相，忽然间，隔壁传来一个低低的呼声。

    “呜！……”

    云川和展翊同时一惊，下意识地朝楚授林静远那个帐篷望去。

    只见帐篷一片漆黑，已经熄灯了。

    本该安安静静的帐篷里，却隐隐约约又传来一声低哼。

    “呜……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死了……”

    与此同时，那边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啪、啪的声音。

    那嗓音又细又软。两人耳力都不错，一听就认出来是楚授的少年音。

    云川脸色当即就变了。

    是个成年人都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展翊扶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想到啊没想到，林静远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个人，到了晚上居然这么禽兽。

    展翊看云川表情不对，心道不好，正想安慰一下当场失恋的弟弟，却没想云川一脸严肃，深沉地道：“糟了。我们没带花露水。”

    展翊：“……？”

    云川：“你看隔壁被蚊子吵得睡不着，大半夜的还爬起来啪啪啪打蚊子。咱们现在开着灯还好，一会儿关了灯肯定也有蚊子。”

    展翊：“？？？”

    他一瞬间陷入了巨大的茫然，竟然分辨不出弟弟是真的觉得隔壁在打蚊子，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惊天霹雳从而强行自我安慰。

    云川掀开睡袋作势起身，嘴巴里嘀嘀咕咕：“楚授也真是的，居然把我赶走了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打歌……既然如此还不如跟我一起睡晚上通宵一起玩……算了我去问问许星幻有没有驱蚊花露水吧……”

    展翊：“……”

    弟弟的自我安慰能力真强！连那种声音都可以强行洗白成是在打游戏！

    话说回来，林静远到底对楚授做了什么啊，把人弄得都快哭着求饶了……

    展翊心中汗颜，眼看着云川真的掀开帘子要出去，连忙拦住他，正色道：“别去了，克服一下。万一出去以后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云川瞬间脸色一凛。

    “确实……”他慢慢退了回来，脸上微微泛白，“实不相瞒我最近运气挺差的。听说时运低下的人容易撞鬼……嘶，晚上是不是不能说那个字？”

    展翊：“……”

    没救了。

    这个弟弟没救了！

    ……

    翌日，清晨。

    林静远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胸口发闷，身上热烘烘的。

    “唔……”睡梦中，他试着动了动，却发觉身体被什么东西压住，翻身都困难。

    被什么东西……压住？

    意识一点点清醒。林静远恍惚间想起——哦，他们是在露营。

    他跟楚授睡一个帐篷来着……

    ——难道说……！

    林静远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心脏噗噗直跳，却不敢睁眼。

    这不是小说动漫里常用的剧情吗！一觉醒来，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抱在了一起！

    林静远暗戳戳地挪了挪手脚，确认自己的睡姿规规矩矩，没有半点越界！

    林静远稍稍心安。

    但下一秒，脸上又烫起来！

    不是他乱动，那就是楚授……

    林静远心脏噗噗直跳，紧张到不敢睁眼。

    随着大脑的清醒，身体的触感也逐渐敏锐起来。

    他清晰地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肢体，不可思议地柔软。

    不是说只有女孩子的身体会这么软吗？

    林静远自从小学春游之后就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了，因此他对于“女孩子身体很柔软”的印象也是从网上看来的。

    可此时此刻，楚授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

    以至于他忍不住抬起手指，在楚授手臂上，轻轻戳了一下。

    林静远：“！！！”

    真的！好软啊！

    他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肥嘟嘟的小婴儿那米其林轮胎一样的小胖手！

    啊……怎么会这么软……这么好捏……这么可爱……

    林静远整个人沦陷了，只觉一颗心都泡在糖水里，软乎乎的，快要化了。

    ——不行！冷静点！

    他这样子算什么啊！简直变态！

    林静远内心的正义感猛然苏醒，噼里啪啦左右开弓在心里抽自己耳光。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闭着眼睛，开始心如止水地把楚授的手臂往边上推。

    楚授昨晚沉迷音游，很晚才放下手机。这会儿睡得正香。

    林静远不想吵醒他，动作轻之又轻，像托举着一团白云。

    “呼……”

    终于把楚授的手臂挪开了。林静远稍微动了动，感觉还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

    他是睡成了八爪鱼吗，怎么手脚全都挂在我身上……

    林静远有些好笑地想着，睁开眼，低头看去。

    却震惊地发现——

    艹！这是什么！

    只见两三条粉红色的、粗壮圆润的触手，正耷拉在他胸口上！

    而睡袋边上，他刚刚以为是楚授手臂的东西——居然也是一条粉嫩嫩的大触手！

    林静远：“！！！”

    他大惊失色，扭头望去，却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东西。

    一只像水母又像章鱼的巨大触手怪！！！

    ——楚授呢？！

    林静远呼吸一窒，心脏也几乎跟着停跳。

    楚授不会被这怪物吃了吧？！

    林静远差点跳起来。然而就在他情绪几近崩溃的时候，他忽然间注意到，楚授原本穿着的蓝色小熊睡衣，居然好好地穿在了触手怪身上！

    “……？”林静远怔了怔。

    “唔……”大概是感觉到动静，睡梦中的触手怪发出一声低软的呓语。软乎乎的大触手从林静远身上缩回去。它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林静远睁大眼睛。

    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楚授。

    林静远数了数，它的触手足足有十八条。

    长着十八条触手的粉红触手怪，穿着小熊睡衣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违和。

    软乎乎的身体舒展着，呈现出类似于胶质的半透明质地。看上去像果冻一样，柔软Q弹。毫无威胁。

    ——不，比起毫无威胁，它此时的样子，更像是……

    毫不设防。

    林静远盯着身边的粉红触手怪，目不转睛。

    转瞬之间，他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为什么楚授不肯透露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楚授看起来不谙世事，就像从未在蓝星生活过。

    “……”林静远垂下眼，心情复杂。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想问什么。

    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低下头，有些无可奈何地，又有些好笑地，躺回了楚授身边。

    ……小笨蛋。

    原来你睡相这么差啊。

    幸好只有三条触手压到我身上。如果十八条全压上来，我肯定被你压到做噩梦啦。

    林静远闭上眼睛，放松呼吸。

    假装自己从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