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胤禟步履沉重的往户部衙门里走, 户部里的老大人?却是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往外?迎，尤其最前?边胡须斑白身?后的辫子只?剩了一小撮的户部尚书富察大人?，脸上的皱纹走向都是往上扬着的, 看得胤禟自?觉自?己就是进了狼窟的羊，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想终归只?能是想一想, 胤禟拱手跟几人?客气完之后也懒得再打哈哈, “四贝勒呢, 皇阿玛这回让我过来就是从旁协助四哥，今儿?他在没在衙门口啊。”

    “四爷一早就来了, 就等着九爷您呢。”不问还好，一问几个老大人?就更殷勤了, 平时上朝时见着说话不急不缓走路慢慢悠悠的几个人?，这会儿?简直就是拉着扥着胤禟往里边去，一口气过了三进的跨院, 才把人?领导四爷平时在衙门里常待的小院子里。

    “坐吧。”要不说胤禟从小就觉着跟老四不合是有原因的呢，这次明明自?己才是被皇阿玛硬拉过来救急的那一个,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进门见着他这心头的气儿?就短了一截，原本想先发制人?抱怨两句给?老四个下?马威, 没想到人?家两个字就先把自?己给?安排了。

    胤禟老老实实搁屋里找了把太师椅坐下?, 抬眼看着案桌后头的四爷, 想没话找话说点什么, 可人?家一桌子陈条书册连头都没抬, 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好在四爷身?边伺候的人?周全，胤禟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书童端了热帕子和茶水点心过来。伺候人?擦了把脸，脚下?放好了暖炉手边也摆好了汤婆子, 这才又关上门出去。

    暖了身?子胤禟整个人?也跟着松懈下?来，反正来都来了也没法跑那就安心待着呗。刚开始胤禟还左看看又看看的打量整个屋子，屋子不大算是个小书房的样式，屋里的摆设也是典型的老四会喜欢的风格，冷冷清清一点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有。

    要是来了外?行人?见了，绝看不出这是如今朝堂上管着钱袋子的贝勒爷该有的书房。但胤禟识货啊，就老四手边身?旁的东西可没一件不是好东西，就是不打眼罢了。

    看着这样的四爷胤禟心里多少有些?感慨，以前?跟在八哥身?后，八哥嘴上说得再好该显摆的还是得显摆，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这么一来就算把自?己说得再超脱淡然也是哄鬼，顶天人?前?别人?给?面子捧着，人?后一扭头说不得还要把他当笑话说。

    老四这就不一样，他就真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只?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哪怕众人?都知道四贝勒心思不可能那么单纯，却又人?人?都得由?衷的叹他一句一心为公?。

    胤禟这么大喇喇的盯着自?己看，四爷又不是个傻的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出来。只?不过今儿?胤禟头一回进户部的门，他必须要先发制人?把这小子摁住摁服了才行。

    说起胤禟今儿?能来户部，其实是四爷自?己求来的。之前?还在塞外?的时候就定下?了明年要南巡的事，当时四爷还忙着四处凑银子堵眼下?的窟窿就没来及的操心这事。回来了好不容易喘口气，户部几个老头儿?又捧着四处漏风的账本过来，这回任凭四爷手眼通天，也只?能两手一抖落：没辙。

    但再没辙这事也得办，四爷想了又想只?能带着折子进宫去，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给?康熙说明白了。康熙其实是个要面子的人?，尤其年纪渐长就更爱听些?好话，如今没什么特别大的事臣子儿?子们都不会自?己主动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在今年在塞外?的时候四爷为了银子愁得腮帮子都肿了的样子康熙还记得，自?己这个儿?子什么性子他也清楚，若不是真没法子了他不至于进宫来说这事。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这差事照样得归四爷办，户部这个烫手山芋四爷也扔不出去。

    康熙思量间恰好看见胤禟这回送进宫的西洋钟，一想船队这次回来起码得休养一两年，老九这不就空出手来了，便一竿子把胤禟扔给?四爷，让他帮着在户部想法子解决银钱的问题。

    胤禟懂经营会赚钱这事确实大伙都知道，可户部是衙门口又不是杂货铺，四爷不明白把那小子弄来干嘛啊。

    不过皇阿玛既然把话这话说出口，四爷情愿不情愿都得把人?收下?，这两天四爷专门去胤祺府上待了两天，从胤祺那儿?把训弟弟的窍门都学会了，这才胸有成竹的开门迎弟弟。

    四爷知道胤禟早就坐不住了可就是不抬头，手底那些?陈条册子翻来覆去的看，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胤禟彻底忍不住了，“四哥，我这都来半天了，您倒是跟我说句话成不成，皇阿玛让我来你这儿?，这事你之前?知道不知道啊。”

    去胤祺那儿?的时候胤祺就说了，老九这人?吃软不吃硬得顺毛捋，但是也不能太上赶着给?他好脸色，最好是能先抻着他让他自?己个先主动，只?要开头这一局赢了后边就什么都好办。

    四爷听着胤禟这么问就知道这回成了，先是强压下?想要往上翘的嘴角，又在心里默念了五个数这才放下?笔抬头，“着什么急啊，来都来了该你的事也跑不了。”

    四爷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的，好像对胤禟来户部的事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反而把刚刚不太情愿的胤禟给?看急眼了。

    “不是，四哥我知道您打小就觉着我又浑又不上进，可这好歹是皇阿玛让我来的，不是让您非要怎么着，但怎么也得上点心吧。”

    “再说户部不就是缺银子嘛，我别的本事没有赚钱总会吧，我都送上门来搭把手，四哥可不带你这么瞧不上人?的啊。”

    “不是，没有。”四爷这会儿?面上惜字如金心里都要乐开花了，胤禟这会儿?一步一步全都是按着胤祺之前?说的来，一点岔子都没有，想来这事过后自?己说什么都要请胤祺喝一顿好的，“不是不上心，也没有瞧不上你，只?是眼下?我这户部实在是，难啊。”

    胤禟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能让老四说难那就一定是真难，这几年虽时不常就听说户部没银子国库都空了的话，但其实谁都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哪怕之前?在塞外?眼看着四爷天天为银子发愁，众人?也只?觉得应当就是一时之间短了些?，不论?从哪儿?挪一挪应该就出来了。可现在胤禟看着四爷这样子，他知道不对，之前?怕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果然四爷也不跟他废话，而是直接把手头的册子递给?他，“这是国库里最新的单子，你看看吧。”国库里有多少银子都得定时盘点，最新一轮是中秋节前?点的银子，胤禟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清楚之后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四爷就知道会有这一出，喊了声来人?就有书童进来给?胤禟摩挲后背前?胸，等他喘匀了气又给?他换了杯茶，一直等他彻底缓过劲来才又重新出去。

    “四哥，就这明年还想南巡？要不咱哥俩死去得了。”就现在户部账面上这点银子今年过年都够呛，还想南巡？前?边圣驾出门哪次不是好几个月，有时候甚至是大半年，出门一次一两百万两银子都不一定兜得住，现在连个零头都凑不上，还巡个屁啊。

    “已然是这样了，不着急。皇阿玛让你来是帮着我出主意的，这几天你先把该看的该知道的看一看，等看完了再说。”

    户部到底是个衙门口，不比胤禟手里头那些?铺子，想干嘛就干嘛，成了最好不成也无妨。户部真要有什么动作那就是牵连颇广，四爷这话说得有道理，胤禟不怎么乐意也老实点头答应下?来。

    林清原本以为小楼说的去户部一趟不在家吃中午饭，那顶天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儿?。可没想到自?己在家吃了中午饭又睡了一觉，下?午陪着珍珠咿咿呀呀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却还没见人?回来。

    “琼芳，你差个人?去户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在户部又没差事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啊。”若是换在平时胤禟回不回来吃饭这事林清不管，有时候他在外?边碰见朋友一顿酒喝到快宵禁才回家也不是没有的事。

    但今儿?不同，今天他去的是户部，林清也不知道他过去是因为什么，户部可是四爷的地?方?，林清就怕这虎货万一在那儿?把四爷给?得罪了，那就要了命了。

    “诶，奴才这就去。”平时一屋子丫鬟都觉得如今的福晋太不要紧主子爷，去哪儿?干嘛只?要不乱花钱一概不问。现在见她难得主动要找人?，琼芳都没差下?边的小子丫头，干脆自?己点了个门房上的小子领路，就直奔户部衙门口去。

    胤禟被四爷扔了一大堆的账目书册且看不明白，一下?午光指挥两个书吏把东西按照年份远近整理好都花了不少时间，等整理好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一出衙门口见着等在外?边的琼芳，一下?午总算露出个笑模样来。

    “你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不在府里伺候你主子出来干嘛啊。”胤禟就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看着琼芳冻得鼻头发红站在门房外?边等自?己，就忍不住逗她两句。

    “爷，您就别跟奴婢这儿?逗咳嗽了，今儿?小楼上午急匆匆的回去报个信就跑了也不说仔细点儿?，福晋可在家等您等了一天，您赶紧的回去吧。”琼芳才不怕胤禟假模假式的样子，反倒是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堵得胤禟立马回头拿手点了点小楼，这才赶紧上马车回家。

    “今儿?府里没事吧，怎么还让琼芳去接我，就这么一抬腿的路我走着都能回来，你不必担心。”林清让琼芳出去找胤禟，这还是自?打去年林清从庄子上回来的头一次，胤禟回来的路上就因为这个心情好了不少，进屋看见桌上饭菜都齐了就笑得更高兴了。

    “我才不是担心你呢，你让小楼回来说不在家吃饭又不说为什么，今儿?进宫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去户部了，待了这么就没跟四哥闹什么矛盾吧。”林清见胤禟还笑得出来就知道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嘴上也就半点不留情了。

    “先吃饭行不行，吃完了饭我慢慢跟你说。”也许是下?午在四爷那儿?看多了账本，这会儿?脑子里全是户部欠下?的那些?饥荒，再看看眼前?一桌子的菜，哪怕知道自?家不缺银子那也比平时要吃得香。

    等吃过饭后，胤禟让屋里奴才都下?去之后这才仔仔细细把今天的事给?林清说清楚，“这差事不比之前?弄几艘船出去，说不得这两年就真闲不下?来了，到时候府里你多看顾着些?，真要有什么要紧的事你拿主意便是，我放心。”

    “府里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真打算一头扎这里边去，这可是个无底洞。哪怕明年南巡的坑被你们填上，那之后怎么办。总不能一要用钱就四处凑合，那到哪一站才是个头呢。”

    林清比谁都清楚，这越往后走国库就只?能越空，非得等到四爷登基继位，整治朝纲抄家追债之后这事才能真的缓过一口劲来。可那都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要紧的是眼下?啊。

    林清是不想胤禟跟着八爷混，但是也没想过让他就这么一叫踩到四爷这个坑里去，毕竟四爷也是个性子阴晴不定的，谁知道真跟了他又能不能讨着好呢。

    “先把眼下?这事想法子解决了再说吧。老四今天下?午有一句话说得对，商船出海是赚钱，但我一辈子也不能只?靠这个活着。就算我能这么活着你们也不成啊，总不能让咱们瑾沅出嫁的时候就是县君，到时候孩子没个依仗光靠银子可不成。”

    成了贝勒之后，胤禟才明白爵位这东西多要紧，这次康熙让他去户部他这么老实的答应也是因为如此。以前?赚钱为了高兴，现在银子越来越多但高兴不高兴的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倒是看着府里的孩子福晋，尤其林清换了朝服顶珠之后再不用向她看不惯的郭络罗氏行礼，胤禟觉得哪怕只?为了她们也得想法子再多往上走一走。

    林清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一时之间有种?莫名的‘我家傻子初长成’的骄傲，“谁说没依仗的，你如今都是京城里有名的金银贝勒了，这还不是依仗啊。”

    “嘿，谁这么闲的没事多这一嘴啊？你怎么知道了？”外?边传得那么广，林清不知道只?能是因为胤禟有意瞒着，这会儿?这个诨号突然从林清嘴里说出来，胤禟都惊了。

    自?己这个福晋自?己清楚，从嫁给?自?己那天起就是个要雅致的性子，太俗气的东西入不了她的眼。现在看着是好些?了其实骨子里没变，这下?自?己得了这么俗气的一诨名，说不得她得怎么笑话怎么嫌弃。

    “你管我哪儿?知道的，你还能瞒我一辈子啊。”林清想想就好笑，“要不今年过年进宫的时候，你给?我弄一套全金的头面，手镯也换成大金镏子的，到时候我这个福晋正好配你这金银贝勒，行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胤禟哪里不清楚她这是故意挤兑自?己，逗自?己的咳嗽。但偏生这般跟林清说一说笑一笑，两人?有商有量一晚上胤禟多少缓过来些?。

    反正当儿?子的就是听老子的安排，让干嘛就干嘛呗。接下?来几天胤禟几乎是府里户部两点一线，连中午饭都是跟着四爷在户部凑合，硬是五天的功夫就把户部那一堆烂账给?看明白，理清楚了。

    “四哥，这几年您就这么过来的啊，咱都是皇子阿哥实在不行待在府里过点安生日子比什么不强，这烂摊子也忒大了。”

    胤禟这几天是越看心越惊，越看越睡不着，这不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连带林清一晚上没睡好觉，今儿?天一亮就往隔壁四爷府上堵人?来。

    “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了饭慢慢跟你说。”有时候人?的情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四爷要强，满天下?没几个能比他更要强的那种?要强。

    这几年在户部多的是人?拍他马屁，也有人?背地?里骂他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不管说什么他都能当做耳旁风，自?己该如何就如何从不被外?人?左右。可这会儿?听着胤禟吊儿?郎当还带了几分嫌弃的劝说，却又能让这位爷觉得挺受用的。

    胤禟一听他这么说也点点头，反正自?己是为辅的，就算有什么事也得老四这个当哥哥的顶在前?头，他都不急那自?己就更别急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碎碎念：有些人长大自然而然，有些人就困难一点，比如某孔雀。

    但是慢一点还是要长大的，孔雀再往后走，就会越来越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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