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六 你终于来了。
单春棠真的觉得宁琅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本事。
大家都是说话, 她偏偏有一种能力,能凭着三言两语就把在场所有人的气血激得哗哗滚动起来, 像是要沸腾那种。
单春棠觉得自己的血也滚起来了。
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的眼泪水一下子猛地飙了出来,郁结在心的闷气也化作了言语,全部从嘴巴里喷了出去。
对着宁琅,单春棠突然找回了七年前的自己,张嘴就是一顿狂吼。
“你在想什么呢???!他们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她吼得很凶,很大声,却像是一头被磨平了棱角、拔光了尖牙利爪、拼着最后的力气维护仅剩的、少得可怜的自尊的小兽。
被吼了一顿,宁琅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露出满意之色。
“很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听到这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个什么深意, 什么叫“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们的脑子先是停工了。
——不是自主停的, 而是直接被打蒙了。
宁琅是个行动人。
不喜欢废话,如果能动手解决的事情, 她就靠动手, 实在不行了, 走投无路了,她才会动嘴。
于是此刻,当话音落下,她竟是直接动了身!把围着单春棠的众修士锤了个遍, 一人给了一拳头,谁也没拉下。
单春棠看呆了。
即使是七年前的她,哪怕是最最最最嚣张跋扈的时候, 也不会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啊!
偏生宁琅觉得自己的做法一点问题没有,还倒过来教育她。
宁琅:“学会了没?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这样打回去,别憋着。”
单春棠:“……”
单春棠:“那我就要被关进暗堂受罚了。”
宁琅不解:“你的腿长在别人身上?”
这是让她跑。
单春棠:“这等同于叛出师门!”
听了这话,宁琅更是困惑:“这师门上下这样对你,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完了接着劝:“不开心就走,千万别委屈自己。”
单春棠:“……”
众修士:“……”
在场好说也有十余人,却没有一个人接得上话。
可没有人知道,宁琅是为了大家都能有一个好结果。
看这趋势,要是再让单春棠憋下去,堕魔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到时候死得可不只是眼前这几个了。
如今他们吃她几个拳头换来一条命,不亏。
想到这里,宁琅更加坦荡。
明明先动拳头的人是她,占理的仿佛也是她。
看宁琅理直气壮的模样,所有人都气不过,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管他打得过打不过,得先散了这团邪火再说!
可打着打着,那股邪火反倒越烧越旺了。
至于如何烧起来的……当然是靠宁琅一个拳头等同于一捧柴这么烧起来的。
烧到最后,把所有人烧成了一团死灰,只期盼能有一缕清风,把他们从这个怪物的身边吹走。
“你如今的所作所为,跟我们靠着人多势众欺负她有什么区别?!”
“根本妄为正道!”
这两声是脑子已经糊掉了、身体也跟着快成灰的人气不过才喊的,只是没什么卵用的嘴炮,但意外地,在宁琅这里起了大作用。
她愣了愣,整个人突然定住了,看起来很惊愕的样子,随后皱起眉头,手捏着下巴,当着众人的面,迎着众人的目光,若无旁人地陷入了沉思。
末了,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地应道:“是的。你说得确实没有错,靠暴力打服别人确实不太好,那我就跟你们变成同一类人了。”
于是知错就改,对着被打趴在地上的修士们深深鞠了一躬,真诚道歉:“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对不住了。”
众修士:“……?”
就,有点猝不及防。
不料,更防不胜防的还在后头。
被宁琅揍得没有反抗之力的修士们突然只觉得空气一沉,磅礴浩荡的灵力把他们压得根本动不了身,浑身直流汗,狼狈至极。
猜不到这是个什么展开,却见罪魁祸首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地扶了起来,如同摆弄玩具一样,让他们排排坐好,像是等着听门主堂主授课的学生们。
宁琅:“接下来我们用正道中人的法子解决问题吧。”
众人:“???”
宁琅朝单春棠招手,说:“春棠,来,跟他们讲讲你的心酸你的委屈,他们又是怎么样伤害了你。告诉他们,他们这样对你是不对的,是有违正道的。”
单春棠:“……?”
宁琅:“你不想讲吗?那我来替你讲?”
才见识过宁琅清奇的脑回路,单春棠怎么敢让她代劳?
因此哪怕脸烫得要命,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迎着所有人的视线,开始讲述起自己这七年间的血与泪。
于是等察觉到本营外有异状的长辈们匆匆赶到,看到的便是单春棠一边洒泪一边痛诉,她跟前坐了一排年轻子弟,外加摇着尾巴的妖王一个,听得懊悔内疚的画面。
长辈们:“……?”
见到各门各派有辈分的长辈们赶来了,单春棠也没停下。
她一开始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还怪羞耻的,可讲着讲着,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根本停不下来,一直说一直说,把心里的苦啊怨啊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她觉着一直局促在心口的浊气散了不少,也认为有些事情她想得很绝望,完全不能解决,丝毫没有出路,可如今再看,其实退个几步,不再执着于某些东西,学会放手,便能得一个轻松畅快。
是她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
一直强迫自己活在苦痛之中。
随各宗门前辈一同来的,也有几名年轻弟子。
其中便有宁琅的体修师兄,竹藏。
此时,见单春棠在哗啦啦地流眼泪,谁也不管,他几个箭步冲上前来,问她:“是谁把你害哭了?!”
单春棠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把自己给整哭了,余光扫见无论长辈后辈全盯着自己看,她没吭声,就捂着脸,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竹藏只道是她被人欺负了。
便鼓眼努睛环顾四周,要找罪魁祸首。
这么一看就看到了宁琅。
不由惊喜地喊了声:“宁师妹!”
竹藏看到宁琅就要扑过去,单春棠被气得眼泪汪汪:“你有了你的宁师妹就不要我了!”
“要你的要你的,”竹藏忙不迭地退回了单春棠身边,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点像蠢兮兮的傻大个,“这不见到师妹终于回来了太开心了不是?”
故人相见,宁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刚想开口,却被旁人的一句话压了回去。
“原来只是师姐和同辈们的一些小摩擦,辛苦各位走一趟了。”
宁琅的目光扫向话者。
只是一眼,她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只因她跟璎峰峰主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看便知是她的女儿,一直得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单莲。
而第一眼见这单莲,宁琅直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却说不上个确切来。
刚想细细品品到底是哪里不对,宁琅的注意力被一道身影吸引去了。
只见那人匆匆冲到了单春棠的前头,满脸怒气,要不是有竹藏拦着,只怕已经是一个耳光往前者的脸上招呼去了。
“你又闯祸了!可真是——”
是璎峰峰主。
她冲向单春棠的身影宁琅看着觉得挺眼熟的,当初她把单春棠揍得掉牙齿吐血,她也是这么冲过来的。
一时不由感到唏嘘。
虽说是别个家的家务事,可宁琅也实在看不太下去,在璎峰峰主把责备的话语说完之前,抢着打断了她:“她没闯祸。”
有人接上宁琅的话。
她来到璎峰峰主身边,扶着她的手臂,又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嘴上则温声细语地说:“师姐近日来乖巧安分了许多,想来其中定有误会,不一定全是师姐的错。”
单莲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不得不说,宁琅觉得她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很好。又心想,单春棠这个傻白甜和单莲这样的人打对台戏,怎么能赢?
觉着单春棠又要吃亏,宁琅想把璎峰峰主的怒火转到自己身上来,烧她她无关痛痒,要是烧着单春棠,换来一个立地成魔,就不好了。
却有人先一步为宁琅代劳。
只见依然在地上排排坐的、被宁琅的灵力压迫到一个二个全在流鼻血的众修士们争先恐后地为单春棠辨脱。
“确实不关她的事!”
“是我们先挑衅她的!”
“先前是我们鬼迷心窍了,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说了些很伤人的话,还请小师妹原谅我们!”
宁琅想不到他们会站出来为单春棠说话,微有讶然。
璎峰峰主更是惊讶,却仍不敢信,一脸狐疑:“真的……不是她又闯祸了?”
哪怕是狐疑,也是足够伤人的。
单春棠觉得困在心口的那团浊气又回来了,不由黯然伤神,躲在了一米九的大个子的竹藏后头,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了句:“我不想在呆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竹藏点点头,跟宁琅对视了眼,就带着单春棠走了。
见他们走了,宁琅自觉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撤了外放的灵力,深深地看了单莲一眼后,跟上了离开的两人的后脚跟,而她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头摇尾巴的妖族女王。
回了本营,等竹藏哄好了单春棠,宁琅从他嘴里听到了完整的故事。
单莲是约莫在两三年前回了隐门的。
当时她拿着信物来了隐门,说要寻亲,等和璎峰峰主见了一面后,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单莲才是璎峰峰主的亲女儿。
她在襁褓之中时,不幸被潜入了隐门作乱的魔掳走,璎峰峰主和隐门数位长老一同出了山,才再把她找了回来。
但再找回来的婴儿并非单莲,而是如今的单春棠。
单春棠受着众多长辈们的宠爱有多久,单莲则流落在人间吃苦了多久。
直到有一日,她偶遇一隐门的修士,被看见了身上的信物,细细询问一番后,觉得可疑,方才有了上门认亲这一说。
之后的故事,便和宁琅知晓得相差无几了。
比起单春棠的性子,所有人自然更中意单莲。不光长辈们中意,单春棠的心上人萧哥哥也中意。
凭着陪师妹修行,替师妹寻仙草灵药,这一来二去,便求了璎峰峰主解除了和单春棠的婚约,和单莲在了一起。
自己的亲人、爱人,全部将另一个人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又想着对她有所亏欠,要百般偿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单春棠,如何能忍?
她也确实没有忍。
但她不知道,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管怎么闹都会被人疼着护着、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了。
她成了恶毒的代名词。
渐渐还传起了流言,说她是魔在隐门埋下的毒瘤,身上背了毁了隐门的使命的,于是更被厌弃。
天之骄子落入泥泞,被所有人来来回回地踩,被无数恶言相向,自尊心高耸入云的单春棠早该是要撑不住了,跟前世一般入魔了。
但宁琅想,之所以没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一定是因为有她的体修师兄,竹藏。
在宁琅的印象中,他就是个三句话内离不了脏字的大粗人。
可谈起单春棠的事,他硬板板的脸上泛起柔和的神色,语气也随之温柔起来,如百炼钢化绕指柔,能成为单春棠的避风港,也能守着她,成为她和那些欺负她的人之间的一堵高墙。
和上辈子不同。
这辈子,单春棠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有哪怕只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身边。
望向竹藏的视线里透出暖意,宁琅还是提醒了他一句:“既然成为了她的支柱,就不要轻易动摇。”
“有我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在她找回往日的神采飞扬之前,我不会再离开她半步了。”
宁琅笑了。
突然就觉得他们体修尽出些深情种啊。
……
天下劫难面前,个人的事到底是小。
单春棠的事在讨伐魔尊的修士队伍中没有投下太大的水花,所有人还是以此番荒界之行的目的为首要任务。
他们商讨来商讨去计划来计划去,宁琅是没有多留意了,反正哪里需要拳头,她去哪里就完事了。
她更在意的是单莲这个人。
宁琅越想越奇怪。
先不说她回隐门认亲的经历很奇怪,更奇怪是她居然出现在此行之中。
真不知道单莲是个什么品种的天之骄子,怕是要比东朔还厉害了,修行短短两三年,就能混进讨伐魔尊的队伍里。
观察久了,宁琅还发现她这个人似乎有一种很神奇的本领,总能让接近她的人全部在站在她那边,和她统一战线,为她说尽好话,做尽各种打算,简直是升级版的狐狸精。
可要是说单莲想使什么坏,宁琅又实在看不出个究竟来。
一路到了魔城底下,都没有出什么大事。
宁琅的注意力不得不从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身上,回到当前。
重明天给她发布了任务。
他一开始细细讲了全部的战术,宁琅听了会就晕了,然后开始放空大脑,神游天外。
重明天讲得口水都干了,发现宁琅是这表情,顿时哽住,终于用一句话解决了事情。
“宁琅,等信号一出,你就往里面冲,见魔锤魔就可以了。”
宁琅:“好的。”
……
重明天给宁琅安排这任务时,是想把她安插到轻扫杂鱼的岗位上的,但没想到,等战争打响,她居然凭一己之力干到了前锋的位置!
看着人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骑着妖王就要无脑窜进敌军深处,重明天脸色巨变。
重明天:“等、等等……!”
宁琅已经锤疯了,她心头只有那个“见魔锤魔”的使命,加上重明天的话里没有加上主语,宁琅压根不知道他在喊自己,于是一个劲儿地往里面打啊冲啊杀的。
而这么一冲,就冲到了魔城的最深处。
宁琅本以为,在魔城最深处看到的魔,会是她熟悉的那个魔尊,又或者是东朔。
可两者皆非,而是一个没见过的魔。
她不认识他,他倒好像认识她。
一见是她,如临大敌,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
宁琅心觉奇怪,停了下来,不是先礼后兵,而是有话要问。
因为吞魔说,它在魔城里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大魔头的气息。
东朔定在魔城之内。
宁琅:“你可是魔城之主?”
“我是。”
“那你可知一名叫东朔的修士?”
听了这话,那魔勾起嘴角,不屑一笑,说:“死在魔城里的修士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叫东朔的?”
宁琅直觉他认识东朔。
但看来是偏要嘴硬,不见拳头不掉泪,于是不再废话,打算先让他知道知道厉害,再细细问个究竟。
……
虽说是魔城之主,但莫名不是太耐打。
坦白说,不光魔城之主不耐打,镇守在魔城的魔好像都不太耐打。
一个二个才吃了她两三发拳头,就尖叫着滚开了,一边滚还一边嘶吼着“可恶!你这人族女修实在太强!现在的我打不过你,等日后再战!”,全程感觉像是在做戏。
只有魔城之主感觉比较真一点。
战了几十个回合,才终于歇了气。
宁琅感觉时机已到,终于再开口了。
“我再问你一遍。”
“东朔在哪?”
看着宁琅眼里的凶光,宿茔魔觉着自己要是再不说,自己的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心道一声“我真的尽力了啊!”,不再死扛,终于交代了东朔的下落。
“他在……地牢。”
宁琅听后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又给了他一拳头。
“你光说地牢我怎么知道在哪?别耍花样,快点的。”
疼得龇牙咧嘴的宿茔魔:老天爷这可太冤枉了啊!!他可没想耍花样啊!!
“我、我给你画地图,你别再揍了!”
……
给宁琅画好了地图之后,魔城之主就逃跑了,她追了两步,没追上,便开始找去地牢的路。
宁琅不怎么着急,一点都不赶。
一边锤着魔一路往地牢去。
坦白说,她一直不担心东朔,历经第四界一行后,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东朔究竟有多强,他的实力早就到了可以把整个神界吊起来打的高度,放眼三界,压根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他。
于是,当宁琅脚步轻快地抵达了魔城地牢后,在地牢深处看到东朔被九根镇魔钉死死钉在墙上,浑身是血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怀疑眼前的是不是魔设下的幻象,又或者是认错了人。
可当东朔有所感地抬首,和她对上视线时,宁琅才知,一切不是幻觉,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这个时候,宁琅才依稀记起来了。
在离开人界之前,她曾对他说过三句话。
“等我回来。”
“救他们。”
“不要伤人。”
她让他不要伤人。
可要是有人要伤他,他就只能束手就擒,没有反抗能力地被别人伤害。
一定是他听了她的话,才会落得眼下这个地步。
否则凭他的实力,放眼天下,又有何人能伤他如此?
宁琅心如刀割,伤在他身痛在她心,一时间形如被钉在了原地,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九根镇魔钉钉在身上,东朔却像是不痛似的,甚至还能温温柔柔地对她笑了出来。
他张口,说话之前先是忍不住呕了一口血,等宁琅一脸惊慌地去到他的身边,他才咳清了聚在喉咙顶的污血,重新有了声音。
他说:“你终于来了。”
“阿宁,我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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