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宴会
素月流天, 双鹰唳叫。
霍惊弦手提着斩月刀,血从大臂上流淌而下,淌过他的刀面, 蜿蜒出一条红河。
他周围倒下一片,可是却没有人如他伤重。
他甚至连刀都是反提着, 并没有把锋刃对准人,要不然刚刚那一轮的攻击,围观他的西丹守卫早就死伤无数了。
守卫们揉着酸痛处晃悠悠从原地爬起来来,盯着中间黑衣男子, 踟蹰不前。
他们弄不懂他的意图, 可是见他下手留了分寸就也下意识都收了手,只将他团团围住。
“我找人。”霍惊弦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迹, 目光沉毅, “劳烦帮我传达上去。”
他的目光往上, 似乎想从那些像雪峰一样的高塔中看见他在寻找的人。
“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西丹王城的护城将军大步上前, 大手一挥, 斥道:“你们这些废物, 还愣着做什么,不快点把他拿下!”
随着西丹将军的命令下达, 守卫们再次拎着武器冲上来。
霍惊弦格开迎面而来的刀锋, 就地一滚,横扫一腿,四周四仰八叉躺倒一片。
随着他大幅度动作,身上愈合不久的小伤口相继崩裂, 让他浑身浴血, 看起来分外狰狞。
他仰起头,一道血从他发丝中流下, 划过他的左眉将他的旧伤染红。
刀横在他身前,就像一弯冰冷的月勾。
“将军,我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只是我答应了人,要来接她。”霍惊弦掀起眼睫,那丝血划过他的眼皮,从眼尾跌落。
一滴滴,在地上溅开艳丽的花。
护城将军目光慢慢对上他眼尾染血的眸眼,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有人过,遇到了狼,不要注视着它的双目,不然将会被它视为猎物,牢牢捕捉。
护城将军头一次从一个人的眼中看见了危险的压迫。
他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若他想,就能用他那把能斩断月辉的刀瞬间割断他的脖子。
冷月挂在高空,绵绵细雨又缠绵而下。
将双方的视线都氤氲出朦胧的色彩。
他们对峙在雨丝之中,潮湿的味道让所有人都感觉不适。
尤其是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让在场的人都觉得后脊发寒。
霍惊弦的衣服大片大片氤开,让人很清楚那些并不是这场雨沾湿的。
而是他身上的伤口正在大片的崩裂。
“疯子。”
护城将军都忍不住紧锁起双眉,不可置信看着他,挥动着大手道:“你,是大周人,是定北王世子,要见吾王大可派使者来。”
霍惊弦站直身体,如青松挺拔在雨丝之中,他右手转着手腕,甩开刀面上自己的血,声音稳稳传来,“我要见得人,现在就要见。”
若不是半途中遇到了多翟,听到他挑拨离间的话,霍惊弦或许并不会这么着急。
千算万算,并没有想到池虞是这样的方式回了西丹。
他本想过上几日,与她好好解释过后再带她回西丹,慢慢服西丹王。
乾北军与西丹有宿怨,只怕西丹王不会轻易松口,但是他还是坚信有把握……
哪知竟又被北狄人从中作梗。
行差一步,悔之晚矣。
西丹王的性子他也算是了解,若是听信了多翟的话,只怕再不会轻易接受他。
所以今夜,他必须把这件事解决。
“臭小子!——”
随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庄严华丽的两列仪仗队簇拥着一个须发皆白、赤面怒目的老人出现在吊桥边。
西丹王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狼狈,最后如鹰一样犀利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中央站得挺直的黑衣青年身上。
从第一次在定北王身边见过这个孩子起,他就早发现了。
定北王世子霍惊弦和他那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悍勇无双,是天生的将才,也有着猛兽一样的孤勇。
这是一类最让庸人害怕的人。
他们不但天赋异禀,还异常努力。
就像是一粒种子,千难万难也会拱破坚硬的磐石钻出,生根发芽,直到顶天立地。
枯朽的老树已经焚化成灰,在它的旁边又有新得大树开始遮天蔽日,让人瞩目。
西丹王看着他,用一种挑剔的目光看了半响却觉得无处挑剔,便觉得更加气愤。
“你胆子不小,居然还敢出现在本王面前!”
“哈丹巴特尔王。”霍惊弦朝他拱手,“请恕我冒犯了。”
“不恕!快滚!你阿爸都不敢这样挑衅于本王。”西丹王怒斥,“我们西丹虽然数年未挑起战事,但是不妨还是能和你一战的!”
霍惊弦把斩月刀往身侧一插,对着西丹王抱拳诚恳道:“我知道王上从多翟那里听到了一些话,但是他所的并不是真的。”
“你以为他这样的小人,本王会轻信了去?”西丹王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你们和北狄一样,惯是些会利用人的黑心肠,既然小阿虞流着我西丹王的血脉,自然也是我西丹的小公主,所以你也不必浪费口舌了,人不会让你见,你也别想从这里带走。”
霍惊弦闭了一闭眼,睁开时目光依然坚定,“不知道王上要如何才肯听我一言。”
“我们西丹崇武,不如用拳头先!”一个洪亮的声音分开人群,如雷炸响在耳边。
身壮如牛的西丹男人大步走来,随着他走进,周围的人连连弯腰对他行礼。
直呼他为古图巴。
西丹语:勇士。
“来得正好,我的勇士。”西丹王对他扬起手,热切地招呼,转头看着霍惊弦又道:“既然你一定要坚持,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古图巴是我西丹的勇士,也是我为小阿虞选定的丈夫。”
“她是我的妻。”霍惊弦全身绷紧,脸色沉怒。
“那是你们周人皇帝指的婚,我并不承认。”西丹王往后退去。
“你选吧,打得赢我就给你话的机会,打不赢就快滚出去。”
霍惊弦目光缓缓移来,锁定在古图巴身上。
池虞被限制在了簇星台上,听是西丹王下达的命令。
开始只是猜测,到这个时候她就已经能肯定,来得人一定是霍惊弦。
“帮帮我!”
身边除了格桑塔娜,她也无人能求助了。
格桑塔娜为难看着她道,“大父虽然平日里很宠我,可是这种时候还是别……”
池虞不等她完,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你他一个人会不会被打死啊,他死了我就变成寡妇了。”
格桑塔娜连声安慰:“你不会变寡妇的,大父会给你再找一个丈夫,再了在我们西丹谁还没死过一两个丈夫……”
这种安慰还不如不来得好。
“哇——那不一样!”池虞哭得更大声了。
一张原本娇俏的脸瞬间变得像下雨的云一样,源源不断挤出水来,哗啦啦的流。
格桑塔娜一看,头皮都麻了。
“你别哭了,都吵着我眼睛了!”
片刻后,她重重叹了口气,跺脚道:“别哭了,好了,我带你出去,你都不知道这是我藏了好久的密道!”
池虞睁着泪眼,“真的?”
她的泪来也快,去也快,让格桑塔娜都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当受骗了。
她忍不住强调自己付出的重大牺牲,“你要知道,我带你出去这一下,我藏了两年的密道就会公布于众,到时候我大父要是罚我,你可不能跑啊!”
池虞点头,“我一定跟你同患难!”
“我明明不用患难的啊……”格桑塔娜仰头望顶。
两人在王宫之中躲躲藏藏,避开护卫已经是千难万难,要从内城出去还要靠格桑塔娜的欺瞒拐骗,最后仗义地替她引开了追兵,池虞才得以从半开的城门溜出。
一声声呼叫、呐喊逐渐清晰。
池虞拎起裙摆像一尾鱼钻进人群。
“对不起,请借过!”
拳拳到肉的声音打得她耳鼓一阵阵难受,好像打在了她自己的身上一样。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眼前火光围出一片空地,人群绕着空地一圈。
而中央只有两个人。
一个高得像一座小山一样,池虞还从没见过有人像他这样高大强壮的,上身赤裸着,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另一个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单衣上早被血染得深浅不一,看起来伤势很重。
池虞还没见过霍惊弦如此狼狈的样子,眼圈顿时一酸。
“古图巴!”
“古图巴!”
周围的人情绪异常高涨,都在给那个西丹男人打气。
霍惊弦一人站在一端,满身是血,看起来异常恐怖。
池虞正想冲过去,旁边一个人认出她来,幸好他会大周话,因此可以对她解释道:“小公主,你可不能出去,这是勇士的约战,霍世子同王上有约定,你出去就破坏了他们的约定。”
池虞被他拦住,又挤不开旁边的人只能着急问,“约定什么,你们是要打死他吗?”
“他身上的伤可不是古图巴打出来的。”那个人摆手道:“小公主,你自己看看。”
池虞一开始哪定得下神来看,听见他如此,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望向场中。
两人短暂的休息之后很快就又交手了,赤手空拳打起来更凸显本身的力量。
霍惊弦在体型之上明显处于弱势那一方,然而霍家的身法之中虽然八成为刚,但却也有两成为柔。
碰上和挞雷路数一致,都是以力量取胜的敌人,霍惊弦就抛弃了那八分的刚,全力用那两分的柔和他对抗。
古图巴原本信心满满,以为很快就能把对方拿下,可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却和霍惊弦僵持了这么久。
他不禁满腔怒火、又急又躁,出拳的速度加快,但是明显凌乱起来。
霍惊弦手搭在他手腕上,用巧劲钳住,正想让他的手腕脱臼时忽然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烈痉挛。
生理的疼痛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候不禁弯下了腰,就在这个空档,古图巴大拳扬起,就想从他头顶砸下。
池虞见了肝胆俱颤,逼出了最流畅的西丹话大喊了一声:“住手,他是我的人!”
池虞声音落下,场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脑袋齐刷刷地转向她,仿佛看见比场上打斗还要精彩的画面。
有些人认识她,有些人不认识她。
都在这一刻觉得火光下这位穿着单薄月白寝衣的少女看起来犹比斗场上的两人战意还要旺盛。
熊熊怒火在她剔透的眼眸转着,扫过他们时,都能烫人。
古图巴虽然没见过她,可是一瞬就猜出她的身份,举起的拳头如何也是不敢落下。
他后退一步,转头去询问西丹王的意思。
然而西丹王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皱着双眉看向池虞。
池虞见两人停止缠斗,立即弯腰从拦住她的那只手臂下钻过,拎起裙摆就飞速朝两人的方向跑去。
却在离他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
霍惊弦用手背擦去眼边的血,一身狼藉站在火光之中,像一匹伤重的孤狼,神色晦暗不明朝她看来。
她这突然一驻足,仿佛像是无形之中在他们之间划过了一道鸿沟。
让霍惊弦眼内闪过一丝隐痛。
她不再全然信任他了?
“阿虞,晚点再跟你解释好吗?”
池虞还没反应过来。
霍惊弦转头对着西丹王扬声道:“我与古图巴胜负还未分,与王上的约定还未决。”
古图巴诧异万分,他的身体明明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和他打下去了。
再打下去他的身体会彻底拖垮他的攻势,根本胜算无几。
却没想到提出继续的人反而是他。
他不怕对手强,可是却本能畏惧不怕死的。
对于西丹人来,畏惧生死,畏惧自然是习以为常的事。
因为超脱生死的只有神。
池虞回过神,连忙几步并上,小跑到他身边,拽住他的手臂道:“霍惊弦你疯了!你身上的伤势这么重,你再打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我没事。”霍惊弦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抬手想摸一摸她柔软的发顶,但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血污,碰一碰她都会弄脏她。
他放下手,摇了摇头。
“这是我自己应下的,我有分寸。”
她信个鬼他有分寸。
有分寸的人会单枪匹马冲进敌人的领地,会带着一身的伤还和别人近身搏击,会用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告诉她,他没事?
池虞又气又急。
只怕西丹王会再次下达命令。
池虞干脆一步上前挡在他身前,对着西丹王道:“外祖父,他身上有伤,这样打下去不公平,这是胜之不武,对古图巴也不公平!”
古图巴是西丹的勇士,勇士自然要光明磊落的。
古图巴回头看向西丹王,神色之中也有退缩。
确实,这种情况虽然打败霍惊弦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他却不想再继续下去。
没有交手前,他并不清楚他身上的伤势这么重,可是交手后却因为他难缠的柔拳弄得火气上头,险些失了分寸。
刚刚那一下若不是池虞制止了他,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我没事,我能继续。”霍惊弦抬起手将将松下的发丝在脑后扎紧,他看向古图巴道:“我的伤并不会影响此刻的我。”
古图巴见识过定北王,也知道他那身强筋健骨多么异于常人,犹如神赐一样的躯干和永不退缩的战意。
如今他的儿子在他的面前,一如他父亲那般,将血脉之中的强悍淋漓尽致地展现。
若他们是狼群,此刻他都不禁想要向这匹年轻的头狼屈膝避让。
西丹王接受到一旁自己女儿投来的目光,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大步走上前来对着古图巴道:“古图巴,这一次你不认输也不行,霍世子伤重能和你过百招而不败……”
古图巴连忙单膝跪地,对西丹王惭愧道:“是古图巴输了。”
霍惊弦眼睛微微亮起一抹光,抬起眸眼看着西丹王。
西丹王眸光掠过池虞的脸,才对左右道:“来人,设宴。”
霍惊弦被西丹王的人带走,池虞则被带回了簇星台。
她回到簇星台坐了许久,格桑塔娜才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回来。
一进门就高呼不好了。
池虞本就忐忑不安,被她这一嗓子叫得更是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什么不好了?”
格桑塔娜拉着她的手,“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还坐在这,你不知道刚刚王上命人把几个贵族姑娘招了进王庭,命她们待会夜宴献舞呢!”
“这为何不好了?”
“你不喜欢霍世子了?”
格桑塔娜忽然蹦出这一句,把池虞弄得更茫然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
格桑塔娜挤眉弄眼,“还不是大父见撬不动你,改主意变成赐美人给霍世子,希望把你们俩的婚约解开。”
“要是你不喜欢了,那倒是可以顺水推舟……”她摊平双手,耸着肩道:“反正我们西丹的美人也是各有千秋的,不定还真有霍世子喜欢的一款。”
池虞双目一下睁圆,伸出小手一把抓住格桑塔娜的袖子,“带我进去。”
她不怕霍惊弦真看上谁,但是怕她外祖父用了什么手段迫使他答应。
“这次真不行。”
“不行你跑来告诉我?”池虞不信,“你肯定有办法!”
“祖父设得是金狮宴,意思是除了男性贵族,其余的人都不可进入,特别女人,还特别指我和你。”格桑塔娜指了指自己,又指着池虞的鼻尖,点了点。
头号要防住的人自然是她们两个。
池虞虽然烦躁可是脑子还清醒,“那你得那几个献舞的贵族姑娘又为何能进?”
这句话刚落,格桑塔娜的眼睛就一亮。
她收回手,两手一拍,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真诚道:“对哦,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池虞:……?!
金狮宴在王庭的东殿,千百琉璃灯同时点燃,整座大殿都折射出比流光还要耀目的光彩。
在一边的耳殿,被招进宫来的西丹贵族姑娘都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有人在金兰草原上见过霍世子一面,他比云嶂山还高大,昂藏七尺。
眉目做山河,积石如玉。
更何况他是一个坐镇后方能定军心,冲杀阵前能杀敌,文武双全的勇士。
西丹族里是有不少勇士,可是长得像他这样俊美又强悍的就少了点,听他家还是惯出痴情种的,在三妻四妾普遍的大周也只会有一位王妃。
虽然西丹人民风豪放不羁,可是也有不少向往被独宠挚爱一生的滋味。
所以西丹王的来使向各个贵族家传达了这个讯息后不少姑娘都自告奋勇来献舞。
还有人怪来使通知得突然,不让她们有时间能好好沐浴打扮。
此刻她们正在耳殿里换着统一的舞服,这些红色轻纱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还能隐约露出皮肤的颜色,若是挨上了,甚至连身上有粒痣都能印出来,可见其轻薄的程度。
初春的夜晚,春风料峭,但是也阻挡不住这一群有着与同胞竟美,俘获人心的年轻姑娘。
男人的战场已经结束,现在轮到女人争艳。
池虞被带进来时,都不禁眼前一花。
真是各有千秋的美人云集一堂,让她眼花缭乱。
铃铛的轻响,珠玉的相撞。
仿佛是舞步的奏乐,让她们就如翩翩起舞的彩蝶。
格桑塔娜翻出一件看起来最小的舞衣,往池虞身上一笔划,问道:“你会跳舞吗?”
池虞想点头,可是本能却摇头。
她觉得她会跳的舞,绝对不是她们西丹人口中的舞。
因为她看见角落里有个美人伸展腰肢的时候故意把自己扭成了一个前凸后翘的姿态,魅惑诱人。
不,她不会。
格桑塔娜把衣服往她怀里一塞,很仗义拍着胸膛道:“你先去换衣服,我来解决。”
池虞抱着衣服往角落里带着布帘子的地方走去,同时回头看着格桑塔娜和她背道而驰。
她怎么解决?
不会跳得人明明是自己,为何她却往那群正跳得起劲姑娘走去。
池虞还没意识到自己手上的这件衣服多让人羞耻,穿上才发现虽然关键的地方都被遮住了,可是那细长的手脚还是能隐约瞧见的。
这跟穿着抹胸和裈裤有多大区别?
“金铃你好了没,时间不多了!”格桑塔娜在外面拍着垂帘催促,“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们就回去好好睡觉好不好?”
外面传来西丹姑娘嘀嘀咕咕的声音。
池虞只能听懂几个‘扫兴’、‘丢人’、‘耽误’的字。
她深吸一口气,哗啦一下掀开帘子走出来。
几个抱着手围在格桑塔娜身侧,本来正在嘀咕着看笑话的西丹少女顿时惊得放下了双手。
格桑塔娜眼睛大亮,就像饿狼看见肥肉一样扑了上来,兴奋道:“金铃,这套衣服衬得你太美了!你整个人都感觉会发光一样!”
池虞哭丧着脸,“这真得是能穿出去的衣服吗?”
池虞本就肤白,绯红的轻罗纱把她白皙的肤色映出,更是显得一种极致的纯净混合着极致的艳丽。
兴奋不已地格桑塔娜完全枉顾她的问题。
盯着她频频点头。
这就是争奇斗艳嘛!精彩!
格桑塔娜把池虞摁到梳妆台前,一边指挥起旁边的几个姑娘道:“把那个动作做给金铃看,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待会你们就在周围一道重复这个动作,不得有误!”
格桑塔娜是西丹王宠爱的公主,她们也不敢违背,只能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
池虞见她们在原地捏着手,扬着纱,抖动着腰肢、手腕、脚腕上的铃铛在原地——转圈。
这动作根本没什么难度。
池虞表示——学会了。
时间紧迫,连紧张后悔的余地都没有,池虞刚一装扮好就被从正殿来的使者一道赶去正殿献舞。
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霍惊弦的位置,就听见西丹王在上面拍了拍手道:“开始吧。”
鼓声、胡琴声响起。
池虞悟性不错,把临时学得动作学了个七八分像。
不仔细挑她僵硬的动作的话,她在角落里倒是隐藏地极好。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却在余光一瞟之下让她不由窒息起来。
那几个被格桑塔娜胁迫的姑娘又怎甘心真的沦为这场斗艳的陪舞,只见她们转了几圈之后很快就开始摆出各种妖娆的舞姿,随着乐声摆动腰肢手腕。
池虞在这个时候又转了一圈。
然后发现,原来全场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原地转圈。
一圈,疑惑。
一圈,震惊。
一圈,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本想低调地隐藏在其中,却反而因为离谱地原地转圈而变得莫名高调起来。
一时间,场上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这个笨拙转圈的身影上。
奏乐鼓的乐人没有留意到光影的暗处,仍然在继续。
有人在轻笑,有人在嗤笑。
反正笑就对了。
刚刚沉重的气氛都被这一个明显不合群的舞者给驱散了。
殿上坐着的都是西丹有名望、有地位的贵族。
此刻都忘记了刚刚场面上的不快,笑眯眯地在暗暗猜这是谁家的女儿,居然在王上面前出这么大的洋相。
虽然都穿着一样的服饰,带着面纱。
可是自己养大的女儿如何都还是认得出来的。
所以他们左顾右盼,在席位上寻找周围哪个倒霉催的养出个这么笨手笨脚的女儿。
要知道在西丹,跳舞就跟走路一样,似乎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
西丹人能骑马射箭,更能歌善舞。
要谁家女儿连舞都跳不好,那可能连嫁都嫁不出。
一时间,池虞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好像能穿透她的面纱,窥见她通红的小脸。
她莽着性子进来了,也只想着进来看看情况。
就是万一西丹王正要摁头赐美人什么的,她兴许还可以争一争。
只是现在这个气氛,显然不对劲。
铃铛在她的手脚、腰肢之上响动。
逐渐她都能听出那突兀的清音和鼓乐的节奏格格不入。
她慌了手脚,连步伐不禁都乱了。
“虽然王上觉得我刚才所提,不足以构成两国联合,我虽不能代表大周皇帝,但是我朝圣上还是有心与贵国修好,若有能用得上的时候,我想那时候王上可能更愿意重新考虑。”
霍惊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仿佛是在为她解围一般,他一开口,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回去。
然而又让刚刚才平息的硝烟又升起。
一位高大威猛的西丹男子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转着半身面朝着王座大声道:“王上,周人的话不可信,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也是听信了大周三皇子的鬼话,险些把大半的军队都搭进去了,休养了这些年才逐渐缓和过来。”
他把铜铃大眼朝着霍惊弦一瞪,伸出一指头,指着他道:“就是你阿爸,你阿爸带军杀了我们的人。”
“战场之上,只言胜败。”霍惊弦不卑不亢,一双眼冷冷睨视着开口的这位将军,提醒道:“贵国大军入我大周西岭,也曾屠过我朝百姓,乾北军所做,不过是保家卫国之事。”
“那还不是你们的人争权夺势,利用了我们!”那人激动不已,一拍着桌案,哐得一声,杯盆砸地,酒水四溅,吓得跳舞的女子都一个激灵躲开了一些。
他朝着王座上看似慵懒闭眼的西丹王交手在胸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肃然道:“我们西丹绝不能再被大周人利用,别王上的小公主不能嫁给他,但凡我西丹的女子都该记住二十年的血和泪!”
西丹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义愤填膺的男人身上,撑着下颚的动作没有变,只是朝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摆了摆。
“安图,别这么激动。这场宴会是霍世子自己赢来的,我答应给他话的机会,他所有的言论都是自由的,至于我听不听那便是另。”
“王上……”安图愤愤不平,还想什么,他身边的叔父大力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才不情不愿地哼了声重新坐了回去。
西丹王掀起眼,目光落在下方舞池之中,“怎么,继续为霍世子起舞啊!”
少女们愣了愣,互相对望几眼,才又随着乐声跳了起来,动作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热切了。
不过这可难倒了池虞。
跳么?
她只会转圈。
不跳么?
这不是故意惹人眼吗?!
在她磨磨蹭蹭之际,西丹王随意指向跳舞的女子道:“先前我和世子所的,依然作数。”
“即便我不能答应你联合的事,还是可以另赐一名女子给你为妻。”
霍惊弦先前是婉拒过,但是西丹王固执不改。
霍惊弦目光随着他的指头往那群红纱飘飘、铃声阵阵的少女之中梭巡一阵,看向在角落里浑水摸鱼的少女微不可查地一勾唇。
像是一个极淡的微笑。
他转回头,对着西丹王仍是拒绝道:“王上,我已与阿虞结为夫妇,便不能再娶其她人为妻了。”
西丹王棕金色的双眸淡淡扫向他,“年轻人,有些事我可以拒绝,但是你却最好不要拒绝。”
“阿虞既然踏在这片土地上,那我和她阿娘就能为她做主。”西丹王语气不善。
四周静默一片,连喝酒的声音都消失了。
氛围一下拉回宴会最初那段剑拔弩张的时候。
霍惊弦低眉敛眼,似乎在他这迫人的气势慢慢屈服,他思考片刻抬起头微微一笑,问:“随我选?”
西丹王见他松口,前倾的身子缓缓后靠,直到靠在他那金线引枕头上他才抬起一手,比出一个请得姿势。
他大方道:“自然是看世子喜欢。”
霍惊弦目光又在对面的席座上一扫,看见那些西丹贵族各个如坐针毡。
紧张地目光来回扫向他和舞池之中自家的女儿。
生怕就入了他的眼。
西丹王舍不得自己的外孙女,却要拿他们的女儿做换,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霍惊弦笑道:“王上的话一言九鼎,那我却之不恭了。”
池虞心不在焉地转着圈,以为霍惊弦会义正严辞地拒绝,听到这里都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他竟敢!
这一刻伴乐虽然还在响,大部分少女都停止了跳舞,倒也不显得她支棱着脑袋往前探看有多突兀。
所有蒙着面纱的脑袋都齐齐转向了座位上那个俊美的周人男子身上。
有些人脸带笑容,挺了挺傲然的胸脯往上迎了几步,有些人则暗暗错开半个身藏到了别人的身后。
人的心思本就容易受到影响,刚刚那位西丹将军的话让不少春心荡漾的少女改变了想法。
池虞站得本就是角落里,远远望去,只看见一个披着衣服的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气鼓鼓地原地不动,干脆一声不吭看看他到底挑了怎样的女子。
池虞看着左右的少女,自己先心口酸涩地物色了起来。
左边的这个潘鬓沈腰、颜如舜华。
右边的这个柳眉如烟、星眸微嗔。
正如格桑塔娜所言,这些女子平分秋色、各有千秋。
“呀——”
前方忽然起了骚动,池虞移目看去。
霍惊弦已经步下了金玉阶,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被他拿下。
原来在那件黑衣之下,他的上身竟只有缠住伤处的绷带,并没着单衣。
这些西丹少女虽然并不像大周的千金贵女会因此害羞,甚至还有些偷偷打量他的身材,虽然都被遮了七七八八,可是却依然可以看出是一副常年锻炼的好身材。
大庭广众之下她们目光也不敢太过放肆,甚至还要装作羞怯地退让开来。
毕竟周人许是受不了太过豪放的配偶。
她们让开一条道,霍惊弦就趁机目不斜视穿过她们。
池虞只见那道身影直直朝她走来,没几步就站定在她跟前。
她并没有预料霍惊弦早发现并认出她了,所以一时怔住不敢动。
从小到大,她还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也没有这么丢人过。
她沮丧地不敢抬眼,低着脑袋似乎在等待宣判。
下一瞬,一件衣服就从她身后轻柔地裹住了她,带着轻微的血气和浓重的药香,还有一点余温。
夜深露重,她虽然一直在活动,可是身体还是被殿门外吹进来的夜风冻得有些发僵,这点余温一触碰上她的肩头就好像带着一股电流,刺激着她的皮肤慢慢复苏。
霍惊弦手扯着衣服两边,在她头顶忽然开口。
“手。”
池虞楞楞听他摆布,把手穿进他的袖子里。
纤细的身子挂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衣摆直接垂在了地上,像是裹着一块布一般。
虽然不合身,可是穿上身却暖洋洋,比起那件舞服不知道好上多少。
池虞眼睛不禁弯起,露出了个笑眼。
虽然这穿衣的过程没花去多久时间,但是四周穿着单薄的少女们都忽然觉得殿上凉嗖嗖的。
心里更是哇凉哇凉。
西丹王在王座之上离着较远,只能侧着头左看右看,隐约觉得有些怪异。
明明之前还抵死不从的人忽然性子一变就这么轻车熟路地献起殷勤。
定然有诈。
他向左右的内侍吩咐道:“看看那是谁家的……”
几个内侍从台上走了下来,快速朝着霍惊弦靠近。
霍惊弦没等他们开口就大臂一捞,就把池虞单手抱了起来,像是抱着一个孩子一样轻而易举,丝毫看不出他身上的伤对他有什么影响。
池虞下意识两脚后勾,手搭在他后颈上保持自己的平衡。
霍惊弦牢牢抱着她往高台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儿才是属于她的位置。
池虞和两个内侍目光在途中短暂地一触。
两个心急火燎跑下来打探情况的内侍这才认出她是谁,齐齐把眼睛都瞪圆。
嘶——
也不知道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诧愕然到无法言语。
老半天才咔咔把脖子扭了回去看向身后。
西丹王眯着眼,左看右看,霍惊弦这小子抱着的人。
怎么越看越像他的孙女……
池虞用余光偷偷一瞄,她那和她阿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神让西丹王差点从王座上跳了起来。
霍惊弦在火光之下站定,朝着王座上的西丹王微微一笑,“多谢王上,惊弦此生不改。”
不待西丹王发作,霍惊弦昂起头,目光坚毅地直视着他。
“唯她一人为妻。”
西丹王整张脸都沉了下来,似乎就要在沉默中爆发。
池虞从霍惊弦手臂之中挣扎下来,脚一落地先扯开面纱。
对着王座上的老人行了一礼:“大父,你不要生气了,这是阿虞自己选择的,在这之前阿虞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我想我夫君也绝不会利用我。”
池虞抬起头,看向霍惊弦,“他就是阿虞心中的勇士。”
西丹王看着两人不顾他的虎视眈眈,堂而皇之在他面前眼神缠绵。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放下狠话,“小阿虞,你若跟他走,他日两国交战,大父也不会手下留情!”
池虞神色微变,回头道:“大父,两国大事,阿虞不敢妄言,只是从来征战都是两败俱伤的事,若能依世子所言,促成联盟,对两国百姓都有好处。”
西丹王大摇其头,“你还是太天真了,没有经历过生死、纷争从何简简单单提出联盟二字,西丹和大周有宿怨、与乾北军更是有旧仇。”
西丹王此话一落,四周顿时传来应和的声音。
池虞心口一紧。
一边是西丹,一边是大周。
仿佛各自牵住了她的两端,正在奋力地往两边拉扯,想把她撕碎一般。
“你好好想一想吧,你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西丹王老了,曾经再强壮的身体也支撑不了他彻夜不眠。
他惆怅地靠在引枕之上,摆了摆手。
“三日后,我再送你们出城。”
宴会一散,格桑塔娜就被拎到西丹王面前。
“大父,你还是心疼金铃的嘛,干嘛嘴巴那么坏,就不怕她以后都不回来看你了?”
都留下‘敌人’三天,不就是好心给他养伤的嘛!
“哼,就怕他这个破烂身体还没等到乾北军的领地就被北狄人趁机咬碎了,别搭上我可怜的孙女。”
西丹王一拍腿,“不回就不回,还想我派军队护送她这个小没良心的吗?”
格桑塔娜心里暗啧了一声,表面还是一副很认同得模样狂点其头。
西丹王看着脚边的一脸殷切敲腿的的格桑塔娜,冷冷一笑道:“你坏我好事,就想这样了事?”
格桑塔娜脸一僵,糟。
话题还是回到了这里。
“对、对了,金铃怎么不来啊……”好共患难的呢?
旁边的内侍连忙回道:“刚刚王上让霍世子去了御泉疗伤。”
格桑塔娜:?
内侍腆着脸微笑:“王上又让人带小公主去了。”
但听西丹王哼了一声,道:“我仔细一想,定北王的血脉确实还不错,要是能让小阿虞生下霍惊弦的孩子,再把他踹开,也是不错的。”
格桑塔娜:!
姜,还是老得辣。
御泉,是从地下涌出的活泉水,因为带着疗伤的奇效而被西丹王圈在了王庭之中。
池虞听着引路的内侍一路介绍泉水的奇效,也觉得新奇,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内侍就不肯再往里走了。
“王上,泡个温泉能给公主洗尘压惊。”
池虞感动不已,决心在走之前要好好陪伴一下这口是心非的大父。
氤氲的白雾萦满浴殿,里面能听见涌泉的水声,咕咚咕咚。
白雾和地上白玉一样的地砖融为一体,分不出边际来,池虞褪去身上霍惊弦的外袍,里面还穿着那套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舞服。
随着她走动,身上的铃声清脆响起。
就在她因为看不清路差点一脚踩进水池之际,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池虞大惊失色,险些滑倒,却看见那手腕上挂着一只眼熟的黑玉镯子。
她没想到霍惊弦先她一步,泡在温泉之中。
她连忙改口道:“别拉我,衣服沾湿了会着凉的。”
霍惊弦往岸边靠来,在雾气中露出一张沾湿了却显得异常昳丽动魄的脸,他意味深长笑道:“你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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