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没有事实根据的话别乱说。……

    周诗卉来的时候, 叶兰芝正在家里包饺子。

    饺子是叶北最爱的荠菜猪肉馅，叶兰芝站在餐桌前一边擀饼皮，一边将馅团包裹其中, 乐此不疲。

    叶北近两年事业突飞猛进, 相应地也十分忙碌, 叶兰芝一个人在老家不敢过多打扰, 保持每周和他通一次电话的频率。

    距离叶北上次回家探望她已经过去半年, 此番借着来源江市体检的机会, 叶兰芝准备在这里小住两周, 帮儿子打理生活起居。

    这间公寓比老家的房子大得多, 又宽敞又明亮，叶兰芝包饺子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山峰和夕阳。

    自从离开源江市, 叶兰芝很多年没看到过这么美的夕阳，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活多了看会, 半晌，门铃响起, 蓦地，她才回过神。

    小北在工作, 这个时候谁会到家里来？

    叶兰芝心生疑惑, 放下手中的饺子过去开门，透过猫眼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由怔住。

    周诗卉保养得当, 风韵依然，即便多年未见，叶兰芝仍然一眼认出了她。

    周姐……

    叶兰芝握住门把手忽然有些忐忑。

    那年她违背和周老爷子的约定一意孤行生下小北，周姐亲自过来探望, 不仅买了很多营养品和生活用品给她，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唯一要求的是她带着小北离开源江市永远不要回来。

    叶兰芝明白，周姐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因此过去的二十七年她始终信守承诺，未曾料想重回故里没几天，周诗卉亲自找上门。

    忐忑之余并未惊讶，种种事实表明，以周家的势力，想知道一个人的行踪轻而易举，任凭她如何躲藏都无济于事。

    平复好心情，叶兰芝开门喊了声“周姐”，周诗卉也没和她客气，点了点头，径自走到屋子里。

    周诗卉依然记得，那日在大雨滂沱的傍晚把叶兰芝送去汽车站，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离开的背影坚毅果决。

    周诗卉没想过会再见到叶兰芝，今日一瞥，她倒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脸上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周诗卉心生疼惜，可是想到背弃的承诺，她无法允许自己怜悯眼前的女人。

    客厅宽敞明亮，周诗卉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接过叶兰芝泡好的热茶。

    叶兰芝手心微微出汗，面上带笑故作镇静，坐在周诗卉身边恭敬道：“这里不比周家大宅，招待不周请周姐见谅。”

    周诗卉握着陶瓷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喝了口热茶，举手投足尽显优雅风韵。

    她没吱声，叶兰芝也不敢说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威慑力笼罩，如坐针毡。

    周诗卉独立在国外生活多年，不喜欢场面式的客套话，开门见山问：“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叶兰芝故作镇静摇头，周诗卉轻笑，继续说：“叶北是个优秀的孩子，他拥有的都是自己努力换来的，你当初的不顾一切有了回报，是不是很骄傲。”

    叶兰芝自知躲避不了这个话题，声音轻柔地，顺势道：“小北很听话，从不让我操心，我这一生中做过很多错事，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或许是唯一正确的抉择。”

    虽是自嘲，面上却有几分骄傲。

    周诗卉放下手里的骨瓷杯，对叶兰芝的话不敢苟同：“你所谓的正确的抉择，就是让他从小就跟着你风餐露宿，过清贫的生活？”

    语气虽然平静，叶兰芝听着却字字刺耳，她一时语塞，周诗卉又说：“周家前后给过你两笔钱，数目不算少，满足你养孩子的日常所需绰绰有余，我很好奇你把钱花在哪里，宁愿让孩子跟着吃苦，还得依靠别人的接济度日。”

    叶兰芝抿唇，双手微微颤抖，低头不敢直视周诗卉的眼睛，静默片刻，喃喃喊了声：“周姐……”

    似是有难言之隐，周诗卉置若罔闻，注视叶兰芝，坐等下文。

    叶北骨子里流淌的是周家的血脉，当年他出生，周诗卉于心不忍，瞒着没有告知周老爷子，她只希望叶兰芝能陪着这个孩子健康长大，自此以后像周老爷子要求的那样，把这个女人和周老爷子以为没留下的孩子尘封在记忆中。

    多年后再见，周诗卉甚至想过，叶兰芝会不会想方设法将叶北带到老爷子面前，让老爷子承认这个孩子在周家的身份。

    如果真是这样，周诗卉不敢想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叶兰芝抬头，似是看出她的担忧，说道：“我和小北半年没见，借着体检的机会来源江市小住，我只是想来看看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周姐大可放心，至于那两笔钱——”

    叶兰芝欲言又止，周诗卉随口道：“别告诉我，你把钱都给了我二哥。”

    叶兰芝再次低头，一声不吭。

    想来她是默认了，周诗卉难以置信，倒吸一口气。

    二哥这人习惯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即便被老爷子断了财路也不安分，一点小钱根本不够他塞牙缝。

    周诗卉不知道该夸赞叶兰芝情深义重还是吐槽她傻得可以，不仅甘愿把孩子生下来，连钱都给得所剩无几，让自己和孩子过着贫苦的生活。

    叶兰芝明白，有些事自己终究要面对，像永远扎根在她身上的一根刺，即便过去多年，仍旧记忆犹新。

    “生下小北之后我带着他回到老家，和远安时常有联系，他经常向我倒苦水，说自己过得多么辛苦，那时我还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不忍看着他流离失所，把全部的钱都给了他，他说会尽快还我，可是事实狠狠让我明白，男人的承诺永远不可信。”

    “自那以后，我消沉了一段时间，每当看到小北内心都无比愧疚，可是我知道，为了他我也得振作起来。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北在照顾我，小北从来都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过生活的艰苦，幸而得到黎家的资助，小北才得以完成当摄影师的理想。”

    “我没有把过去的种种告诉小北，也没想过和周家扯上任何关系，我只希望小北能够开心快乐，远离是是非非，不要像我一样悔不当初，这便是我今生最大的诉求。”

    ——

    同一时间，Studio 12。

    结束拍摄任务，乔言艺前往叶北的办公室拿向他借的摄影杂志，想起叶北说带叶妈妈去体检，顺便问起叶妈妈的身体状况。

    叶北从杂志架上拿起一本杂志递给乔言艺，回答：“我妈心脏一直不太好，老毛病了，其他的没什么大碍，身子比较虚，需要好好调养。”

    乔言艺接过杂志点了点头，正想问叶北需不需要介绍有名望的中医，又听见他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吃了很多苦，我上大学以后很长时间都没办法陪在她身边，现在想让她在源江市久居，她说什么都不乐意，觉得老家山清水秀的比较清静，下周就准备回去。”

    乔言艺说：“叶妈妈大概是不想打扰你工作才这么说的吧，看得出你们的感情很好，学长这么优秀，叶妈妈一定会为你而骄傲。”

    相比之下，她和大魔王生疏得过分，已经许久没有联络。

    很多时候，乔言艺点开微信聊天框，想问候大魔王几句，可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无视和曾经的贬低，她立刻泄了气，收手告诉自己别自作多情。

    其实大魔王生她的时候也很辛苦，听外公外婆说折腾得不轻，每当想到这里，乔言艺都很心疼凌宛青，哪怕凌宛青对她再苛刻，她都没办法记恨起来。

    乔言艺将杂志捧在怀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叶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追吧，那学长的爸爸想必是人生赢家了，在众多追求者中拔得头筹，肯定很多人都羡慕他。”

    爸爸。

    面对这个敏感而关键的字眼，叶北拎着开水壶的手顿住，毫无察觉地，开水从壶口溢了出来。

    曾几何时，母亲告诉他，父亲因病逝世，遵从他的遗愿，骨灰被撒向了大海，所以每当父亲的“祭日”，叶北总会叠很多纸船，纸船上摆着蜡烛，在河边点燃，希望纸船能够带着他的思念飘向大海。

    可是半年前他回家的时候，在帮母亲翻箱倒柜寻找医保卡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她多年前的日记。

    日记本已经泛黄，钢笔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窥探到母亲年轻时面对爱情的奋不顾身，却将深情错付；

    他窥探到周老爷子要求母亲打掉尚未出世的他，给了母亲丰厚的补偿款，而母亲却执意生下了他；

    同时，他也窥探到自己的生父姓甚名谁，得知母亲为了隐瞒过去的种种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和周临萧一样，也是周家的骨肉，命运却截然不同，多么无奈而可笑。

    叶北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每每看到周临萧都会勾起他心底潜藏的不甘。

    周临萧不费吹灰之力坐拥整个周家基业，受到无数人赞许和膜拜，而他只能一点一滴从底层爬起，其中流过多少泪水和汗水只有自己知道。

    听到乔言艺构想出来的美好蓝图，叶北只觉讽刺，展露出极少出现的冷冽语调问：“周临萧有没有告诉过你，没有事实根据的话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