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原罪》

    李嘉泽坐在沙发边, 一双长腿伸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看完了凌冉放在桌上的剧本。

    凌冉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里, 一直在发呆, 神思不属的样子。

    李嘉泽看剧本看的很快，脸上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他一直到看完才轻轻放下剧本，回头看了一眼凌冉。

    凌冉在看窗外, 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这边。

    李嘉泽组织了一下语言：

    “这个本子很好, 不过, 如果你不想演, 我可以替你去跟荆导道歉。”

    凌冉还是没有说话，但视线渐渐聚焦, 看向李嘉泽。

    李嘉泽只觉对方目光幽深，仿佛深藏着无穷的情绪，可他一点也看不懂。

    令人抓狂。

    他只能说自己的感觉：

    “这个剧本讲的故事, 确实太沉重了，不过我真没想到, 你会因为这个, 哭成那样……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受伤了。表面看不出来, 不过, 你还挺感性的。”

    凌冉没有回答。

    李嘉泽感觉自己在面对一道找不到答案的数学题, 终究是放弃了, 站起身来问：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凌冉这次, 微微点了下头。

    李嘉泽如蒙大赦，马上去厨房，收拾东西开始做饭。

    锅碗瓢盆的声音, 带着点生活气息，填充了房间的寂静。

    凌冉换了个姿势，视线盯着桌上的剧本看，但并没有去打开它。

    过了一会儿，李嘉泽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卖相看着还不错，一碗阳春面，上面卧了个荷包蛋，点缀着葱花和香油，清淡适口的样子。

    凌冉闻到香味，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味道只能说……正常。

    李嘉泽在旁边看得特别忐忑，小心翼翼的问：

    “还行吗？”

    凌冉一边吃面一边点头。

    李嘉泽松了口气：

    “我最近才开始学做饭……”

    他双眸牢牢盯住凌冉，想听凌冉问自己为什么学做饭，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是为了做给自己喜欢的人吃。

    凌冉很快吃完一碗面，喝了几口汤，放下饭碗，并没有问出什么问题，而是说：

    “谢谢你。”

    李嘉泽端过饭碗，放进厨房，顺手打开水龙头洗了碗。

    凌冉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李嘉泽就洗完碗筷出来了，他刚才做饭时围上的围裙还没摘，手上沾了点水珠，看起来还挺家庭妇男的。

    热腾腾的一碗面下肚，凌冉感觉精神好了一些，有空关注李嘉泽的样子了，看着他这很贤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李嘉泽意识到什么，赶紧解下围裙挂回厨房，忙着解释：

    “我刚才没注意这个……”

    凌冉说：

    “挺适合你的。”

    李嘉泽回头看她，没想到凌冉也会开自己玩笑，整个人都很错愕。

    凌冉从微笑变成了大笑，到后来差点笑出眼泪：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怎么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哈哈哈……”

    李嘉泽收拾好自己，无奈的回来坐在沙发上：

    “算了，你开心就好。早知道我围围裙这么好笑，我一进门就把围裙围上了，你也不必心情不好那么久了。”

    凌冉止住笑声。

    她有点感动，此时此刻，她是真正抛弃了原书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节和设定，只为了李嘉泽这个人，这句话而感动。

    她突然想到，书中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呢？

    如果是，那么李嘉泽，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会不断因为人生际遇而改变的人啊。

    她以前总是用看反派的固定思维去看他，可凌冉忘了，人是有无限可能的，李嘉泽也一样。

    凌冉想通了，她郑重的对李嘉泽说：

    “以前我对你，有一些成见，戴着有色眼镜看你，是我的错，对不起。这次，谢谢你。”

    她不善言辞，也无法解释清楚，只能用简单的词汇表达情绪，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接受到自己的意思。

    李嘉泽惊得嘴巴张大，随即想到一个残酷的可能：

    “你，为什么突然道歉？难道，真的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你不要做傻事啊！”

    凌冉从李嘉泽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她笑出了声：

    “我会做什么傻事？你放心好了，和谐社会需要我，我绝不会做傻事的。”

    李嘉泽听到“和谐社会”才放心了：

    “对啊，建设和谐社会，怎么能少得了你？”

    凌冉严肃点头。

    李嘉泽走向窗台，怜爱的摸了摸自己送过来的吊兰：

    “它长势真不错啊，你一定照顾得很好。”

    凌冉笑道：

    “我都不怎么在家，是钟点工阿姨照顾的。”

    李嘉泽微微一顿，灵活改口：

    “那也是你请的阿姨，人品好。”

    凌冉道：

    “也是你送的花质量好。”

    两人都感觉出来，这对话有多么滑稽了，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笑了。

    李嘉泽回到沙发上：

    “我们来谈谈这个剧本吧，你为什么看剧本看哭了？”

    凌冉想要逃避：

    “就是被感动到了，没事，时间不早了吧，李总你也回去吧……”

    李嘉泽却拿起剧本：

    “我用自己的话总结一下这个剧情：一个从小跟着杀人犯父亲颠沛流离的小女孩儿，长大后成为一名小偷，却意外喜欢上曾经在父亲杀人案中作证的关键证人男孩，最后男孩为救她而死，女孩成了一个善良的人。这是一个救赎的故事。”

    凌冉一点都不想听，她抬手捂住了脸，但李嘉泽的话还是，一字一句进了她的脑海。

    李嘉泽说完，又开始说：

    “你会为这种剧情共情，一定是因为你有类似的经历，这剧情触及到了你的记忆。可以告诉我吗？”

    凌冉摇摇头，还用手捂着脸。

    李嘉泽轻叹一口气：

    “你别哭，不想说，就不说吧。但是我希望你能快乐，不管以前经历过什么，以后都要快乐。”

    凌冉怔怔的一动不动。

    她放下手，眼里没有眼泪，但双目无神。

    她望着李嘉泽，最终还是崩溃的摇了下头：

    “我……说不出来……”

    李嘉泽反而按住她的胳膊：

    “不说了，是我不好，拿这种事逼你。我明天就帮你去跟荆导道歉，你这种状态肯定演不了这个电影，虽然有点遗憾，但没关系，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我也会帮你找别的资源。”

    凌冉却说：

    “不，我要演。”

    李嘉泽愣住。

    “我一定要演，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我不会错过。”

    凌冉目光坚定，坐直身体，刚才的脆弱迷茫已经一扫而空，看起来又变回平常那个坚强的她。

    李嘉泽自己愣神了半天，最后是欣慰的笑了：

    “我就知道，我认识的凌冉，绝不会输给情绪。”

    他望着脸上残留泪痕的凌冉，小声又加了一句：

    “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凌冉心中微动，别开头去，拨弄着沙发边的绿植。

    李嘉泽放肆的盯着她侧脸看了很久，眼神炽热，却并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意思。

    他反而是看了眼手机：

    “时间不早了，那我走了，你快点睡觉吧。”

    凌冉有一瞬间，动了让对方留宿的念头，但下一瞬间，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那你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凌冉起身把李嘉泽送到电梯口，自己回来，继续坐着发呆。

    她又不能告诉李嘉泽，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是一对亡命天涯的通缉犯。

    她，是犯人的孩子。

    唯一与剧本不同的是，她的亲生父母，是重大盗窃犯，不是杀人。

    可与剧本类似的是，她也曾经被人救赎，成为了……一个善良的人。

    她刚才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指的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

    荆文栋的电影女主角，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多少利益，她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出演这部和自己人生经历很相似的电影，应该能让自己，对过去真正的释怀吧。

    凌冉其实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自信的人，她每次遇到好事时，就会想到，我只是个罪犯的孩子，我配吗？

    她也不愿为自己谋取任何利益，因为她觉得，她有义务为亲生父母赎罪。

    所以，她大公无私，仿佛正义化身，投身到和谐社会建设中。她当然是从心底里相信并践行社会主义的，但与此同时，在属于人性的那个小角落里，她是想为父母赎罪，也为自己赎罪。

    《原罪》。

    多么可怕的标题啊。

    她并不相信任何宗教，但她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有原罪的。

    她八岁前，父母把她放在老家，几年才回来看一次，她连父母的脸都记不清楚。

    八岁后，父母带着她逃亡三个月，父母被抓后，她被那位警察叔叔收养。

    满打满算，她和父母相处也不过四五个月时间，叔叔也一直跟她说：父母是父母，你是你，你父母已经为盗窃付出三十年□□的代价了，你只用做个对社会有用的好人就行了。

    但人自己……总是很难用理智战胜情感。

    凌冉非常痛恨自己的父母，连带着，她有时候也会痛恨自己。

    所以她需要不断的，用无私的方式，努力去帮助别人，去弘扬正气，去打击犯罪，甚至往更危险的地方冲去，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她必须这样做，否则，她无法甩脱自己那种，扭曲痛苦的情感。

    那就像一个黑洞，让她心底总有一个空洞，总觉得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好。

    凌冉放下剧本，起身去洗漱睡觉。

    她一定会好好演出这部电影的，掏出灵魂，掏空情感，让自己在电影中，重新经历一遍毁灭。

    然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