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神宫一如记忆中的瑰丽与圣洁， 也同样毫无生机。

    西莉娅回过神时，人已经在走廊上了。

    她看见脚下的地面，踩上去不再有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西莉娅确认了这不是梦， 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是浓浓的喜悦。

    洛维安斯是不是在等着她？

    这么想着，她赤着脚跑了起来。

    她穿过云霞的墙壁， 踩过流水的地面，她看到了神宫外种了大片的金色蔷薇，每一朵都开的极尽灿烂。

    最后她在神座前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啊，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一直都是在自自欺人罢了，从一开始动用他神魂的力量开始， 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骗子， ”西莉娅喃喃道，“身为神明你竟然欺骗你最虔诚的信徒！洛维安斯你这个骗子！”

    “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留下我一个人替你守着这里？”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神宫质问道，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爬上台阶，缓缓地坐在属于他的神座上，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最终泣不成声。

    以为会以死去的那副苍老的样子来见他， 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难以接受。

    她在尘世之中辗转多年， 归来神宫仍旧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是不是表示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西莉娅不知道。

    神座上能够看到世间的一切，看到已经发生的过去和将要发生的无数个未来。

    原来成为神是这种感觉吗？

    只要心念一动， 就能看到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她看到自己死后罗伊德暂停了阅兵，那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亲手将她安葬在陵寝，她却无法从他的脸上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来一眨眼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啊。

    她还看见罗伊德在无人的深夜像幼时那样一个人缩着，身为皇帝他同样也失去了放肆发泄情绪的权利。

    西莉娅想伸出手拍拍他，想说她会看着他，可是碍于法则，她没有办法。

    对了！法则！

    虽然洛维安斯把神魂的力量交给了她，但神格还在！一定在某处！法则一定知道！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浮木一般，她抓着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希望死死不放，奔跑出神宫，她站在虚空之中看着天上冷漠的法则之眼，大声质问：“他在哪里？”

    “你把他藏哪去了？”

    然而法则之眼仍旧漠然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丝毫没有理会她，对于法则来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运行准则，它就是要确保这个准则一直存在。

    “不说是吗？”西莉娅冷笑一声，心神微动，手便化为尖锐的刀子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既然你不告诉我，我就亲自去找。”

    哪怕是法则也只能限制神的活动区间，最严重的不过像当初那样打散神魂，能够杀死神的，只有神明自己。

    手底下不是碰到内脏的黏糊感，更像是一片虚无，她感觉不到痛，却在里面摸到了自己的神魂。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就是处在消失和存在的边缘。

    西莉娅毫不犹豫地手下用力，接着，她看见原本装死的法则之眼动了动，那只无机质的眼睛就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洛维安斯曾在被法则打散神魂时找到了同样不屈从于命运的她，这一点足以证明他绝对留了后手，把神魂留给她的目的，或许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告诉我，”西莉娅咬牙道，“他在哪！”

    “否则，你就和你的世界一起完蛋！”

    大概是意识到她没在开玩笑，法则之眼动了。

    那只眼睛自创始以来第一次闭上，西莉娅看到它留下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灰色的长河，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那是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里面有什么完全不清楚。

    可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西莉娅走进河流，顺着水流飘进了无尽的虚空，不知何时，视线变得一片昏暗。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某个奇妙的空间。

    是没有成神之前，以她凡人的思维永远无法理解的地方，现在她有了神的记忆，知道了这里是哪里。

    安息之所。

    是世间所有灵魂的汇集之地，与世界共同诞生，装载着从古至今所有死去的灵魂。

    如果不是洛维安斯，她死后大概率也会来到这里吧。

    这里没有时间的流动，世间的所有规则在这里全都不存在，西莉娅感觉自己本身的形体已经不复存在，在活着和死亡之间徘徊，她看到了万物的生长与消亡，开始与结束在这片空间内同时上演，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所有的意识都不复存在，最后与这里融为一体。

    她好像经历了非常漫长的时光，从久远的古代到不可知的未来，西莉娅变成了那些灵魂，在混沌中经历了那些灵魂生前经历的一生。

    有时候她是一棵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长在森林深处，藤蔓爬满她的身体，鸟雀在她头上安家，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森林迎来了不速之客，她被一把斧子连根砍断，再也无法拥抱阳光。有时候她又是一块桥上的石头，无数的旅人从她身上走过，最后在洪水中彻底粉碎。

    她是天边的云，迁徙的候鸟，海底的珊瑚，路边冻死的乞丐，流浪的吟游诗人。

    一瞬间，或者过去了千万年？

    灵魂的世界没有时间的概念，她经历过了那些灵魂经历的一切，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些灵魂的情感，记忆如同滔滔的洪流，她在波澜翻滚中逆流而上，企图找寻一个落脚的终点，最后迷失了方向，跌跌撞撞满身伤痕。

    她在尽头停下了脚步。

    身上的衣袍不再整洁，柔顺的金发不再耀眼，四肢上面遍布着岁月的伤痕，这里是连神明的灵魂都能困住的混沌之境，然而她最终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道路”的尽头，在灰白没有逻辑的空间里，她看到了唯一的“洁净”。

    那是创世之初打破混沌的光，是天与地形成最初的第一缕光，是她的世界里所有关于纯白美好的幻想。

    洛维安斯，她的神明，她的爱人。

    他以一副罪人的姿态被绑在灰色的藤蔓间，无数逆流而上的恶灵啃噬着他的身体，那双温柔如星辰的眼睛紧闭，沉默地接受着这没有道理的惩罚。

    与悲伤一同升起的是浓浓的怒火。

    西莉娅想质问法则，质问它明明洛维安斯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为什么要在这里经受这样的惩罚？创造世界守护世界的神明最后却要因为只是想守护自己的世界就要被这样对待吗？

    她疯狂地撕扯着吞噬他身体的藤蔓，手上的伤口好了又裂开，鲜血顺着荆棘流下，消失在看不见的虚空，可是那些藤蔓却越来越多，甚至连她也想吞噬。

    这是法则的选择，它依旧是那样，不想要一个不听话的神。

    可是，这一次她不会如它所愿了。

    她不是此世的灵魂，否则在成为神的一瞬间就会被法则抹消，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然后，在荆棘缠绕而上的藤蔓中，她和她的神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

    而在那之后，那只冰冷的眼睛再也没有出现。

    神宫里多了些东西。

    自从那只该死的眼睛消失后，能去的地方就不再只拘泥于那小小的一方神座。

    【创造】的权能能让西莉娅瞬间创造出任何东西，她却没有一次使用过，神宫里多出来的东西都是她从人间带回来的。

    曾作为凡人生活在这世间，现在以神明的视角来看，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心态的改变让她不再执着于凡间的生离死别，活着和死去在她眼里也不再有任何区别，她似乎隐约能体会到当初的洛维安斯所经历的事情，因为在神明“永恒”的视角看来，那些造物在神的眼里没有任何区别，也没有任何是特别的。

    只是因为她当初足够“幸运”罢了。

    西莉娅也曾装扮成吟游诗人在街头和广场唱着来自异界的歌，她看到她死后的金蔷薇在罗伊德的手里日益辉煌，走上了新的高度，人们渐渐地走出了战争的阴影，虽然还会面临魔兽的威胁，但第一时间就会有冒险者去出面解决。她看到银狼王卡尔找到了自己的伴侣，狼崽子出生那天她在他的窝边留下了一捧春日盛开的第一朵鲜花。

    后来罗伊德也娶了皇后，那个女孩和曾经的西莉娅有几分相似，他们的孩子出生洗礼时西莉娅悄悄降临，通过神像给他赐予了光明神的祝福，那个瞬间她看到猛然抬头的罗伊德，变得沉稳的银发皇帝眼底映出了她的身姿。

    西莉娅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挥了挥手。

    皇后看见了自己丈夫眼里的泪光。

    尽管无法再直接与她曾眷恋过的人们接触，她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守护他们。

    春天，她在亚塔森林里采下了第一朵星辰花，她把那朵花放在了洛维安斯的床头，夏天，她在深蓝海域捡到了被忘记的浮空水母幼崽，那只水母幼崽被她养在了神宫里，秋天，她在生息荒野捡到了飘落的第一片枫叶，她把枫叶夹进了某个埋头苦读的少年书页里，冬天，她在萨德拉高原找到了未曾回到天空的星空宝石。

    她以神明之姿在世间行走，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与距离，到最后世间再也没有了任何与曾经的她有过联系的事物，最终她回到了神宫里。

    晚霞如同燃烧的烈火一般，将神宫映红了一片。

    “在想什么？”身后的声音问道。

    肩膀上传来陌生的力道，西莉娅的手被另一双熟悉的手从背后紧握。

    她颤抖的手与那双手十指紧紧相扣，然后她回过头笑着说：“我在想，我的结婚礼服该是什么颜色。”

    眼前是沉睡了漫长岁月后终于醒过来的恋人，那双温柔的眼睛一如往昔。

    “那就所有颜色都穿一次。”他笑着说。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给了一个完整的HE吧，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

    关于结局其实我想了好多个，最后删删改改还是决定用最初的版本历经千辛的少女终于和她的神永远在一起了，他们再也不会分开_(:з”∠)_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独自写完的纯原创作品，中间因为工作的事情一直在拖拖拉拉，历经一年连载终于艰难完结了……

    不知道一开始追文的小可爱还在不在哈哈，好久没看到新的留言了不管怎么说，在我这么拖拉的情况下还在追连载的所有小天使们，在这里向你们表达最真挚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QAQ写到后面感觉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大纲砍了不少，一开始决定是写群像的，但是后来发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笔力和文笔还不足以支持，希望自己每一本都能进步吧哈哈最后还有一个小番外的合集

    然后我们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