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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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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壬在旁边听着两人打了半天哑谜,才知道是谋划这个,也显得很兴奋,插了一嘴道,「我就知道,谁欺负了宣副官,总长总要把帐找回来。」

    三人一路走,又说些别的公务。宋壬把钟会的死,还有大宅里搜检拷问的结果,对白雪岚做了一番报告,问,「查出来的人究竟怎么处置,是不是还要请示一下司令的意思?」

    白雪岚问,「房朋义还是武装连的连长吗?」

    宋壬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上司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回答说,「那自然是的。」

    白雪岚笑道,「那不就成了。」

    他昨晚把宣怀风带回家,洗过澡就呼呼睡去,不曾好好温存,今天又迫于要办正事,一早就出了门,现在眼看小院近在眼前,想着院里那人,不禁心热血沸,脚步加快往前走,把宋壬和孙副官都丢在了后头。

    宋壬犹在懵懂,看白雪岚走了,拉着身边的孙副官问,「总长刚才问房连长,打的什么哑谜?」

    孙副官早猜到他要问,对他解释说,「昨晚郊外一战,总长擅自调用武装连,房连长和总长私下的合作,算是在司令眼皮子底下暴露了。司令没革房连长的职,就是一个放权给总长的态度。这兵权都放了,大宅里这点小事,还不由着总长做主?所以,那些人怎么处置,不用问司令的意思,只看总长意思就得了。」

    宋壬摸摸头叹道,「我的娘,也就孙副官你聪明,能猜到总长心思。」

    孙副官笑道,「我们不在总长心上,自然只能猜他的意思。在他心上那位……」

    说到这,倒是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忙对宋壬说,「你先回去,我有句话忘了和总长说。」

    说着就赶了上去。

    白雪岚进了小院,正要走进正房,忽见孙副官匆匆过来,知道他一定有事,停住脚问,「怎么?」

    孙副官走到他跟前,先不开口,露出一个微笑,往他脸上瞅了瞅,才低声说,「有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我想还该向总长报告一下。」

    这话就颇奇怪了。

    既没什么大不了,又还要报告,孙副官是聪明人,何尝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作为。

    白雪岚瞧他目光往屋子里扫了扫,知道事情是和宣怀风有关,便留心起来,让孙副官跟着他往僻静处走了两步,问,「什么事?」

    孙副官说,「今天我和宣副官说话,谈起廖翰飞逃走了,宣副官说,这不是个好人,可见祸害遗千年。」

    白雪岚皱眉道,「怀风是个心善亦口善的人。他会这么说,一定是对廖翰飞厌恶至极了。」

    孙副官说,「可宣副官为什么如此厌恶廖翰飞?若说因为他是总长的仇人,总长仇人多了去了,并不见宣副官都这样厌恶。」

    白雪岚脸色微变,心忖,怀风昨天白日出门,晚上才出现在展露昭的营地里。他在那天究竟经历了什么,我还未有机会细细查问。难道我没到之前,怀风竟已吃了廖翰飞的亏?

    心中只这样一想,便是又惊又急又怒,对孙副官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打发了孙副官,自己往睡房里走。到了门前,先定了定心,才沉着气推开门进去,见大灯已经熄了,只留着壁上一个如意形电灯,晕开微黄的光。

    床上纱帐垂下,隐约见里面的被子里隆起一个人形。

    他悄悄过去,掀开帐子。宣怀风闭目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胸前,睡衣领口下露着半截雪白脖子。白雪岚再有满肚子焦躁,也不忍打破这静谧的美,杵在床边欣赏片刻,觉得那乌黑的长睫毛轻轻覆在眼睑上,实在诱惑人,便伏身挨近来看。

    不料他一挨近,宣怀风原本仰躺着的,忽然就翻了个身,换成了侧睡,拿脊背对着他。

    白雪岚这就明白了,更从后面挨过来,用下巴蹭宣怀风的脖子,笑着问,「你也太调皮了。」

    宣怀风不说话,用手把他乱蹭的下巴往外一拂。

    白雪岚在他脸颊上亲一口,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宣怀风只觉一阵香气荡进鼻尖,睁开眼睛,转回头问,「你身上什么味?」

    白雪岚往自己身上一嗅,也知道露了行迹,心叫糟糕,脸上笑道,「我说我到花柳胡同玩去了,你信不信?」

    宣怀风说,「你家里都翻天了,宋壬蓝胡子带人抓的抓,搜的搜,拷问了一天,还死了一个奸细。你有空到那种地方去玩?」

    白雪岚说,「你说对了。如今我就算有那个花花心思,也没那个空。在外头忙了一天,见了几拨人,谁知道从哪蹭来的怪味。我去洗个澡,再清清爽爽地和你说话。」

    说着便叫野儿,要她准备洗澡东西。

    白雪岚进了浴室,浇湿身上,用肥皂把浑身上下涂一层,半寸不落地揉搓一遍,赶紧跳进大浴桶里。

    再把头发也洗一遍,自己嗅嗅身上,绝找不出一丝脂粉气味,才用干毛巾搓着湿头发走出来。往床上一看,竟已空了。

    白雪岚一愣,问野儿,「人呢?」

    野儿往隔壁一努嘴,「抱着枕头到那边睡去了。」

    白雪岚问,「这怎么意思?」

    野儿说,「谁叫你一回来就吵得人家不得安生,只好避开你。」

    白雪岚皱眉道,「你不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子。若只因为我吵他睡觉,他只会将就我,绝不会避到另处去。这里头大概有缘故。」

    沉吟片刻,问野儿,「他今天是不是和谁生了气?」

    野儿说,「他那柔和安静,能和谁生气?」

    白雪岚问,「那有没有谁和他生气?」

    野儿说,「你昨天为他把大管家都发落了,太太念着他有情有义,又送了参汤过来,如今这宅子里,谁敢和他生气?人家不过要睡个安稳觉,你就想三想四,也太多心了。」

    白雪岚想了想,说,「也许我是有些多心,他过去常为这和我生气。」

    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到底过不去,他便又往隔壁的房间去。

    那房里连壁灯也熄了,屋中幽幽的黑,白雪岚蹑手蹑脚摸到床边,把被子掀开一个角钻进去。宣怀风还是侧睡,脊背对着外头,白雪岚就从后头把手绕在他腰上,还未搂紧,宣怀风就往床里头挪了挪。

    白雪岚挪近一点,宣怀风又不作声地往里一挪。

    白雪岚心里诧异,这真像在斗气了。然而自己今天,除了染了一点脂粉香,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究竟是何缘故?

    若说只为了脂粉香,他显然是闻见之前就不大高兴了。

    白雪岚暗里琢磨着,依然缓缓挨近过去。果然,宣怀风又是不作声地往里一挪。

    这床才多大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宣怀风已到边了。这边抵着墙,那边紧贴着一个身体火炉般热的白雪岚,他被夹在中间,再也无处可挪。

    白雪岚的手轻轻摸到身上,宣怀风抓了那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白雪岚在他耳朵边吹了一口气,低声问,「我究竟哪得罪你了?」

    问了两三次,宣怀风才闭着眼睛说,「没有。」

    白雪岚问,「没有得罪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这个问题,倒是不好解答。

    白雪岚和那位秦小姐相识在前,和宣怀风相爱在后。若要说白雪岚花心多情,便连宣怀风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再又有,那笔记本上「吾爱」二字,并非白雪岚所写,而是秦小姐对白雪岚的心意。一位男子,因为身上诸般优秀,而受着一位女子的爱慕,这男子难道要为此被责怪吗?

    宣怀风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怪罪白雪岚的理由,好像所有的不舒服,都是自己心胸狭窄的产物。又正因如此,才更觉不舒服得憋闷。

    宣怀风沉默半日,说,「你别多心,我并没有生谁的气。我是因为昨天的事,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所以不想说话。」

    白雪岚听他肯开口多说几个字,放心了一点,试着又把手伸过去,不见他抗拒,便赶紧把他搂紧了,低声问,「你把昨天的事说说,对我说出来,也就不怕了。」

    宣怀风说,「没什么好说的。」

    白雪岚说,「反正醒着,只当我们闲聊。难道你还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

    宣怀风藏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想到别处去,随口答说,「昨天你也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要我说什么?」

    白雪岚说,「这不一定。你昨天下午就出去了,我们晚上才见面。我找到你之前,总该有点什么事。」

    这时,宣怀风才领悟过来,他这几个问题,恐怕是有的放矢,疑惑地问,「你究竟要问什么?」

    白雪岚问,「廖翰飞昨天也在郑家窝,你见到他没有?」

    宣怀风说,「没有。」

    白雪岚问,「真没有?」

    宣怀风说,「那样的人,见了就见了,没见就没见,我何必瞒着你?」

    白雪岚听他的语气,一来并不像撒谎,二来,又果然很嫌恶廖翰飞的样子,便也不兜圈子了,直言问道,「你是难得对人不耐烦的,我看你对廖翰飞很不耐烦,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宣怀风想起昨晚偷听到的话,虽叫他心里不舒服,但毕竟只是展露昭和三弟嘴里的三言两语,不算什么大事。可要是转述给白雪岚这个醋坛子,就难保要掀起什么狂风大浪来。

    他默了默,敷衍说,「廖家的人,不是和毒品买卖有关系?我就不喜欢这些邪道。」

    他一撒谎,当然就被白雪岚看出来了。

    白雪岚把他的细腰紧紧一勒,笑道,「这话不真。你和廖翰飞到底有什么蹊跷,快交代出来。不然,我要拷问了。」

    他虽是开着玩笑,其实心中很是在意,话里已经带了些许意思。

    宣怀风和他有过从前那许多经历,当即就听出来了。若放在往常,只不过说他一句疑心重,偏偏是今日,偏偏是正憋着满腹不舒服,欲述而不可述,被白雪岚这一逼问,就仿佛点燃的火柴放到了引线上。

    宣怀风顿时就气了,在床上坐起上身,沉着脸说,「你这就叫蓝胡子来,把我抓去拷问。这里受怀疑的,也不止我一个。」

    白雪岚不料他反应这样大,也是一愣,愣过之后,心里就是一片冰冷,心忖,他恐怕是吃了廖翰飞什么大亏,才这样恼羞起来。

    白雪岚大不自在,又很心疼,也坐起来,强笑着安慰,「并没有怀疑你。你我是一体的,谁要对不住你,我只会找对不住你的人算帐,给你出一口气。只是你要遇到什么事,不要怕我知道。」

    宣怀风越听这话,越是在疑心他了,心想,你带着一身脂粉香气,两句话就打发了我。我在外面听人说一句话,回来不向你报告,就要遭你怀疑。

    两人之间,何其不公平。

    白雪岚耐着性子,柔声问,「廖翰飞到底怎么你了?你说罢,不要再瞒我。」

    他不知道宣怀风心思所在,无意中用了一个「瞒」字,已让宣怀风不是滋味,何况「瞒」字之前,又来一个「再」,那是个有前科的意思,更把宣怀风刺激起来。

    宣怀风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坐在那里不吵不闹,先把自己憋得胸膛一个劲起伏,憋了半天,才说,「我遇到什么事,不怕你知道。但我不让你知道。」

    他和人吵架,是很吃亏的,哪怕负气说话,也显不出犀利气势,仍是那样斯文。

    白雪岚笑着问,「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宣怀风说,「我是自由的人。我的事,不想让你知道,就不让你知道。」

    白雪岚说,「你这是承认,有事瞒着我了。」

    宣怀风气道,「对,我就是瞒着你!反正,廖翰飞的事,你休想从我嘴里拷问出来。」

    白雪岚对自己所爱之人,是天生的护食凶性,别说不容人染指,就连别人多窥看一眼,他也要发狠较劲。看宣怀风这态度,他更笃定廖翰飞对宣怀风做了什么,至少是对宣怀风动了歪心思,才让宣怀风这样反常。

    他见宣怀风气得俊脸通红,自己也生起气来,不好对宣怀风发狠,索性跳下床,吼道,「我杀了他!」

    说完,气冲冲回到自己的睡房找枪。

    宣怀风也是猝不及防,知道他这脾气上来,做事全不顾后果,说不定真会半夜点兵,杀上廖家,那可要造成满城血腥。他也顾不上生气,赶紧下床追到这边屋里拦着,「白雪岚,你不要发疯!」

    白雪岚性子已经被激起来了,被宣怀风一拉,冷笑着反问,「你把我撂了半天,居然还为个姓廖的担心?」

    这话太不讲道理,宣怀风听着又难过又恼怒,可又怕他真跑出去,拽着他不敢放手,劝说,「这不是城外,是在济南城里。廖家的势力也不小,你这样莽撞,非但杀不了人,还要被人杀了。」

    白雪岚说,「我被人杀了,就被人杀了。死在哪里不成?只有你是自由的人?我也是自由的人!」

    其实情侣吵架,都有这样的坏处。一个人要做傻事,对方不劝,他未必真要去做。但若对方往死里拦着,他就更要赌气地一意孤行了。

    白雪岚不顾宣怀风阻拦,把枪套找出来,又找手枪。那勃朗宁手枪尚未上好子弹,他又把抽屉乒乒乓乓一通乱翻,找出两盒子弹,把盒子打开往桌上一洒。子弹哗啦啦滚了一桌,一些滚到桌子边缘,掉到地上,撞着坚硬冰冷的地砖,叮叮当当作响。

    他便开始熟练地上弹匣。

    宣怀风见白雪岚真的上弹匣,更加着急。他原本是拽白雪岚的胳膊,无奈体力上悬殊太大,根本拦不住白雪岚的动作,一发急,心想,索性先把枪夺了,好不让他出门闯祸。

    便伸手夺白雪岚的枪。

    他这夺枪的手法,是白雪岚怕他在外头吃亏,教他的贴身小技。宣怀风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人,遇到危急,也只有这取巧的三招两式可做依仗,所以格外下了功夫,学得像模像样。

    一个好徒弟,要用师傅教的招式,夺师傅手里的枪。他迅速的一出手,白雪岚拿着枪的右手猛地一缩,左手一拳反打回去,拳头快碰到肉,忽然想起这是自家宝贝,吓得赶紧撤力。

    他这边瞬间的犹豫,宣怀风却瞅到机会,一下把枪柄抓住了。两人握着同一把勃朗宁,都没放手。

    白雪岚倒不在意枪被宣怀风夺了,就怕宣怀风这样急切的动作,自己忽然一放手,宣怀风会被误伤,着急地喊,「别动别动!有子弹的!你松手!」

    宣怀风心想,子弹都装好了,我一松手,你不知要干什么去,憋着劲说,「你松手!」

    这样一较劲,也不知是谁的手指勾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把对面的玻璃窗户打得粉碎。

    宣白二人,俱都一愣。

    野儿花容失色地跑进来,看着屋里两人平安无事,面对面呆站着,也是一愣,问,「这是怎么了?」

    二人彼此望了一眼,都没说话。

    很快,外面一阵脚步乱响,夹着「总长!」「军长!」的嚷嚷。宋壬和蓝胡子拿着枪,带了七八个兵潮水般冲进来,看见白雪岚和宣怀风都在,忙刹住脚步,面面相觑。

    所幸在这满屋子尴尬的沉默里,孙副官也终于赶来了。

    他目光一扫,已在心里把局势看明白了七、八分,笑着对众人打圆场道,「这是总长大晚上起了练枪的兴致,宣副官作陪呢。也就是手一歪,打碎了一块玻璃,倒是宋壬大惊小怪,咋呼得一宅子的人都醒了。」

    宋壬也瞧出宣怀风的脸色不对,他虽然性情豪爽,但这点机灵还是有的,干脆把这个黑锅给自己戴了,嘿嘿一笑,「我的错,我的错。其实也知道总长喜欢晚上练枪,就是刚才没想起来。」

    拉上蓝胡子,带着那群士兵,迅速退了出去。孙副官不敢蹚这种浑水,趁着众人离开,也一道走了。

    只剩一个野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瞧满地子弹,满地玻璃碎,叹了一口气。再瞧瞧房里的两人,木偶似的杵着,一个沉着脸,一个白着脸,又叹了一口气。

    野儿叹着气说,「好好的暖和屋子,把窗户打个大洞,弄得寒窑似的。宣副官,你到隔壁屋去吧,那暖和些。」

    宣怀风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刚刚和白雪岚争执,出了一身汗,现在冷水过窗,直吹到身上,便觉寒意森然。只他怕自己一走,就看不住白雪岚了,硬撑着摇头说,「我不冷,就待在这也好。」

    话音刚落,白雪岚就沉着一张俊脸,把他扯到床边坐下,拿厚被子把他给裹了。

    宣怀风还未说话,野儿把手一拍,笑道,「好好好!刚才还唱《单枪救主》,这不就《破镜重圆》了?」

    白雪岚知道她是存心逗他们一笑,不好拂其美意,挤出一个笑容道,「你这没知识的,知道什么是破镜重圆?」

    野儿说,「知道呀,不吵架就是破镜重圆。算我求求两位大爷,大冷天的,你们要闹,也先睡一觉,明天精神足足的再闹,好不好?」

    白雪岚趁机也对宣怀风问,「先睡觉,明天再说,好不好?」

    宣怀风此时动极归静,只觉心里像飘着看不见的棉絮,说重不重,只是不踏实,又有些堵。

    回想起来,为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日记本,闹这么一场,也实在没多大意思。

    宣怀风疲惫地点了点头,「睡吧。明天也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野儿便打算伺候两人睡下,外面忽然有个听差的声音,「太太来了。」

    话音刚落,三太太领着两个丫鬟走进来。宣白二人刚缓了一口气,神经又扯紧了,赶紧站起来问好。

    野儿在椅子上加了一个狐皮软垫,白太太坐了,先不问什么,眼睛往屋里缓缓扫一圈,落在打破的玻璃窗上,目光停了停,转到桌上搁的那把勃朗宁上,目光也停了停。

    宣白二人见她如此,更不敢先开口,都垂着两手缄默。

    野儿把嘴闭得蚌壳似的,手底下不敢轻忽,忙忙地沏上香茶。白太太慢慢地饮了两口,嗓子像是润开了,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屋子,不能住人了。」

    这话淡淡说来,倒让宣白二人听了心中一紧。

    白雪岚忙接话,「坏了一扇玻璃窗,明天叫人来重装就是,不至于不能住。」

    白太太说,「怎么住?今天打玻璃,明天就能砸家什,到了后天,大概就要烧房子了。」

    白雪岚笑道,「母亲想远了。」

    白太太冷笑,「想远也有想远的道理,不然,古人那些一叶知秋,见微知着的话,都是白说的?你这人,从不知收敛二字该怎么写,事情只有越闹越大的。才回来几天,就闹了多少事?」

    说着,向宣怀风一望,说,「我本想着你性情温和些,凡事能劝一劝他,现在看来,你们在一块,不但不能互益,反而要相害。既然如此,那还是各走各的道,尚能相安无事。」

    宣怀风无言可答,羞愧难当,脸都几乎红破了。

    白雪岚吃了一惊,忙说,「没那么严重,我们也就开个玩笑。」

    白太太问,「开玩笑,要拿着枪开吗?」

    白雪岚说,「从小就拿枪耍着玩,再寻常不过。今晚也就是玩一玩,不小心走了火。」

    白太太岂有不知他是在撒谎,冷瞅了他一眼,把他晾在一边,反向宣怀风问,「你也是陪着他玩吗?」

    宣怀风越想今夜之事,越觉得莫名其妙,实说起来,不过为了一个笔记本,几个娟秀小字,真真把这些说出口,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小题大做,因此越发窘迫起来,不知如何对白太太作答,头垂得越发低了。

    白雪岚强笑着对白太太说,「玻璃是我打破的,母亲不要为难他。」

    白太太说,「我好好的睡着,三更半夜离了热被窝来为难他。我犯了失心疯吗?你过来。」

    后面那三个字,却是对宣怀风说的。

    宣怀风不敢违命,眼睛看着地上,慢慢走过去,到了白太太跟前,心脏怦怦地乱跳起来。脸上本是胀红的,这下子,又变得苍白了。

    白太太对他,倒比对白雪岚要温和些,打量他两眼,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别委屈。我自己生的,我比谁都知道他。你以为自己今天受了气,焉知我从前是怎样地被他气得死去活来。」

    宣怀风本料着少不了一番责难,没想到白太太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大为诧异,不由抬头看了看白太太。对上那双眼睛,心就怦地一跳,心忖,果然是母子,总说白雪岚的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面去,原来承继于此。

    他总感觉白太太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被莹润包裹的威严,若是一直直视,简直就带了点不敬,所以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又落到地上去了。

    白太太因他这样安静,倒是微笑起来,「你这样一个闷葫芦,哪斗得过他。」

    说完了,站起来,对宣怀风点了点头,「跟我走吧。」

    宣怀风也不知为何,总觉着白太太的话是要听的,她说走,便果然跟着她往外走。

    白雪岚变了脸色,冲前两步拦下,笑着对白太太说,「带他哪里去?」

    白太太说,「这冷飕飕的屋子,还能睡吗?我那还有一间空屋子,他过去睡就好。」

    白太太边说边走,白雪岚又往前一摆身形,挡着道路,笑道,「这院子里也有空屋子,不必让他打扰母亲。」

    白太太冷笑,「我活了几十年,眼力还是有的。留他在你跟前,保不定又出事。带了他去,我兴许还能睡个安稳觉。他也喊过我一声母亲,难道我带不得他?」

    说着,把白雪岚的肩膀一推。

    白雪岚再力壮,也不敢和他母亲比力量,只好顺势退后一步。他想着母亲这边不好应付,便要做宣怀风的工作,伸手去拉宣怀风的臂膀。白太太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拍开,柳眉微微竖起,「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动手吗?」

    话到这个分上,白雪岚是无法再阻拦了,只好又退一步,低眉笑说,「儿子不敢。」

    白太太冷哼一声,「别再跟着。」

    便带着宣怀风走出房门。此时廊下电灯通明,一路亮到院门,因为快过年了,老树上做了许多装饰,高高低低地挂着红灯笼,里面已不点蜡烛,而是放了电灯泡,把路照得十分清楚。

    白太太也不用叫丫鬟在前面打灯领路,领着宣怀风往自己院子去。才走了七、八步,白雪岚又从后面追过来。

    白太太皱起眉问,「你是怕我拐卖了他还是怎么的?这样不放心。」

    白雪岚手里拿着一件大衣,笑道,「有母亲照顾他,当然最妥当。路上风大,我给他拿一件衣服,总可以吧?」

    宣怀风自从白太太进门,就将身上裹的被子放回了床上,他穿得薄,出到屋外,已觉寒冷,可又不好叫白太太停步。白雪岚赶来送衣服,倒真是帮了一个大忙。

    白太太朝宣怀风身上一瞧,也知道自己疏忽了,对宣怀风说,「你这样太老实,不是个好处。有人疼着你时尚可,没人疼着你时,你难道也这样?」

    白雪岚趁着她说话,已把大衣披在宣怀风身上。借着这事,不作声地跟在白太太后头,一路就直跟到白太太的院子来了。

    刚进正屋,就有一个老妈子来报告说,「太太,西屋的床褥都换好了。」

    白雪岚听这话,知道母亲过来之前已经想定了,要把宣怀风带到这边,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改主意,因此把肚里准备的一番话打消了,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待白太太让老妈子把宣怀风领到西屋,他也就默默地跟着去。

    不料白太太正暗里盯着他,在他后头叫道,「雪岚,你过来。」

    白雪岚无可奈何,只好转头到了白太太跟前。

    白太太说,「你如今也是个大人,我不愿多教训你。你自己想想,现在家里是怎样一个情况,城里是怎样一个情况,眼看你爷爷就要回来,你父亲都让你把武装连的兵放到宅子里来了,那是何等的信任。许多事情,你是要使心使力的,知道不知道?」

    白雪岚垂着两手,正容道,「儿子知道。」

    白太太说,「你那个人,先在我这放几天。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你们两个年轻气盛,与其吵吵闹闹,不如分开几天,对彼此都好。他能歇一歇,你也腾出工夫,把手上的事料理了。这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你以为如何?」

    白雪岚想了想,说,「母亲想得周到。只是这放几天,究竟是几天呢?」

    白太太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也行,我给你一个保证,过了大年三十,我再不管这事。到时候他愿意回去,我就让他回去。」

    白雪岚问,「要是他不愿意回,怎么办?」

    白太太骂道,「他不愿意,那是你没用。你自家的事,还要推卸到我一个老妇人头上?快滚回去,别叫我看着心烦。」

    白雪岚无可奈何,只好走出屋子。到了屋外,白太太又叫住他,郑重地警告,「你不要使出夜匪盗门那一套,我今天是好言好语和你说道理。你要连道理也不听,硬闹起来,我就难帮你了。」

    白雪岚应了一声,往外走到天井,站住脚,吹了七、八分钟冷风,然后往西边去。

    到了西边屋外,里头就走出来一个老妈子,对他笑道,「夜深了,少爷也回去睡吧。这边交给我。」

    白雪岚知道这程妈是白太太身边常使的人,她被派在这里,肯定是用来防着他的,只好转身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一边走,一边嗟叹,两人在首都日夜厮守,十分快乐,不料这一趟回来,不顺心的事却是一件接一件。

    从半路的火车杀到姜家堡,再从姜家堡杀到济南城,医院也住了,祠堂也闹了,埋伏也中了,到如今,竟落得个隔门相望,半张空床,何其郁郁。

    必须想个什么办法,把山东的事速速料理了,带着自己的宝贝速速回首都去才好!

    -完-

    第八部 特典 《兴尽晚回舟》

    八月十七,一艘来自法兰西的远洋客船抵达广东的黄埔港,它带来了一对俊逸潇洒的年轻人和一大批国外药物。

    因为这批药物价值不菲,承平早早就在港口翘首以盼,望见船入了港,两道修长熟悉的身影从船上下来,赶紧迎了上去,叫道,「好!好!总算等着了。」

    宣怀风和他是再熟不过的,含笑道,「我和国内联系时,他们说这边新的一个负责人叫张承平。我想,不至于那么巧,没想到果然是你。自从在戒毒院待过一阵,你就不打算转行了,还是只管在济世救民上努力?」

    承平说,「我就是个跑腿的,济世救命这四字,只能用到你身上。我以为你出国后,要去做一位逍遥神仙,不料你是一点没变,一样的忧国忧民。这次若不是你弄来许多钱,我到哪找这么一批药去?」

    宣怀风指着白雪岚说,「钱是他在外国人身上赚的,功劳都算他头上。」

    白雪岚见他们寒暄,耐着性子站了半日,心里早有些怪承平不识趣,把宣怀风指着自己的手一抓,淡淡说,「接头的人到了,货物也交托了,我们别妨碍他办正事,不如走罢。」

    和承平打个招呼,便把宣怀风带走了。

    白雪岚这几年在法兰西和英美的生意做得极好,除了拿出大部分来买药买枪支援同胞,剩的那些也足以让两人生活惬意了。回来之前,他早叫人在当地一家大饭店定了最好的房间,到了饭店,把行李放下,吃了一顿丰盛的广东菜,便想来一点余兴的节目,给宣怀风出题道,「已到广东。你这回是货真价实的主人翁了,如何尽地主之谊?」

    宣怀风说,「刚才请你吃了一顿广东菜,算不算尽地主之谊?」

    白雪岚说,「那个不能算。我不要被关在屋子里,你带我出去走走,介绍一下当地风情。」

    宣怀风说,「好。我听说有一个波罗庙,是当地人祭祀海的场所,我们到那去?」

    白雪岚摇头说,「求神拜佛,妇人所为。香烟缭绕的,熏死人了。」

    宣怀风想了一会,又说,「有一个玉岩书院,留着朱熹的题字……」

    还未说完,白雪岚就又摇着头说,「俗,俗。最厌恶朱熹,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若人欲可灭,哪还有你我这些日子?他的题字别让我看到就罢,我若看到了,非在上面踩几个脚印不可。」

    宣怀风说,「你如今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拿不出别的计划来,你自己想一个。」

    白雪岚走到窗边,对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望了望,回过头来笑道,「这是莲花开的季节,我们租一艘小船,碧波泛舟如何?」

    宣怀风喜道,「这是个好主意,风雅至极。」

    当下也不多说,两人换了衣服出门。在楼下给了门房两张钞票,便问到丹霞山下有一片湖,莲花开得极好,因为在城外有颇远的一段距离,一般游人难到,所以人少而清幽。

    宣怀风最怕人多嘈杂,听说清幽,更是心向往之。

    汽车到了丹霞山下,果然远远就看见湖面如镜,镜面再过去,便是一片挨挨叠叠的莲叶绿浪,花茎高高探出身姿,顶出一朵朵或含苞或已盛放的莲花,令人观之心悦。

    两人下车,租了一条小木船。白雪岚在宣怀风面前,总是心甘情愿充当苦力的,拿了两个木桨,在水里一划,小船荡荡悠悠往湖中心的莲花盛放处而去。

    他们在汽车上一路看来,并不觉得这湖有多大,等坐在了小船上,才知道真是一个极大的湖,从湖边划往湖心,便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水面上,浮着一层淡淡清香。两人舒服地嗅着这夏日的香气,渐渐划近湖心,近处一看,更是惊叹,刚才看见那片绿浪,简直可称为绿海。从小船上看过去,密密叠叠的莲叶望不到尽头,绿海之中,点缀数不尽的或红或白的莲花,姿态万千。

    宣怀风赞道,「李清照云,误入藕花深处。这误入二字何其妙,这么一个清幽迷宫,绿意水林,钻到里面去,可不真要迷了路?」

    白雪岚笑道,「我们也学学人家才女,来一个误入。」

    双臂拿出力气,把两支木桨划得飞快。宣怀风觉得有趣,也不拦着,笑吟吟看着小船箭一样,穿进莲花海中,霎时身前身后,都陷入莲花的包围中。小船在水上滑动,翠绿的莲叶边缘擦在衣袖上,慢慢擦过,凝在叶上的露水便让衣袖微湿了。

    宣怀风一伸手,把探在船边的深绿色的莲蓬摘了一个下来,「采莲听得多了,今天也要实践实践。」

    把莲蓬掰开,剥出一颗莲子,去了心,水灵灵地送到白雪岚唇边。

    白雪岚一张嘴就吃了,点点头,想来味道不错。

    宣怀风你一颗,我一颗,把一个莲蓬给掏个净空,将空莲蓬往水里一抛,惊起几只远处的水鸟。

    宣怀风快乐地说,「这就是惊起一滩鸥鹭了。今天模仿古人,我们算模仿个十足。」

    白雪岚把船划到莲花深处,停下不划了,说,「空游无趣,我们玩个好玩的游戏,才不辜负这样美丽的景致。」

    宣怀风往他脸上一瞥,有些警惕起来,忙摆手说,「罢了罢了。你那些游戏,只你觉得好玩,我不参与。」

    白雪岚无辜道,「我还没有说完,你就赏我一个闭门羹。」

    宣怀风说,「你一时半会就老实不住,我不赏你闭门羹,难道还开门揖盗?」

    白雪岚说,「你并不知道我有什么打算,为什么就说我不老实?」

    宣怀风说,「好,那你说说,有什么打算?」

    白雪岚说,「莲花是风雅之物,我们赏它,也该有一个风雅的赏法。你我把从古至今莲花的别号芳名,一个接一个的道出来,谁接不住,谁就罚一件事,如何?」

    宣怀风没想到,他并没有什么邪心歪意,竟真说出一个正经的玩法来,而且甚符眼前这优雅景色,倒有些意外,斟酌道,「这游戏有点意思。不过输了的人要罚什么,你先说清楚。不要是什么叫人做不到的事。」

    白雪岚笑道,「我和你打赌,什么时候让你做过做不到的事?」

    宣怀风脸上一热,「虽然能做到,但也太叫人难做了。反正你不说明白,我今天宁可不玩。」

    白雪岚随手一伸,摘一个莲蓬在手说,「谁输了,谁就把这莲蓬里的莲子都剥下来,一颗颗喂赢了的人吃,如何?」

    宣怀风心想,这也容易,便是输了,也不让人为难。都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这人见了这样高洁的莲花,倒是收敛了心性,也做起一个儒雅君子来,真可喜可贺,便点头道,「这个罚约好。」

    于是两人一来一往,对起莲花的别名来。你说芙蓉,我接藕花,再又是君子花,天仙花、佛座须等等。

    莲花自古以来,便深受国人喜爱,得了许多别称,但两人一个接一个,也渐将说尽。到后来,将溪客、静客、翠钱、红衣等雅称,也都抬了出来。

    再轮到宣怀风,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一个,接道,「水芝。」

    白雪岚说,「这没听过,你是不是看要输了,杜撰了一个?」

    宣怀风说,「谁杜撰来着,确有其事。古人见莲花生于水上,便多取它一个水字,有没有道理?」

    白雪岚看他一说起学问来,俊脸上就有一种学生般天真的认真神色,故意逗他问,「那芝字何来?难道古人把它当作水上长的芝麻?」

    宣怀风有理有据地分辨,「不是芝麻的芝,是灵芝的芝。曹植《芙蓉赋》里,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就是将莲花比喻为水中的灵芝。可见水芝一称,自古有之。」

    对白雪岚一笑,催道,「轮到你了。说不出来,你就剥莲子罢。」

    白雪岚好笑道,「这样兴致勃勃地等着我认输呢,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肚子里也藏着一个。」

    说罢,吟出两个字。

    「玉环。」

    宣怀风摇头说,「不通,不通。从没有听过莲花叫玉环的,既非拟形,也非喻意,难道你是自己给它封了一个杨贵妃的头衔?」

    白雪岚说,「这个玉环并不是杨玉环的玉环,而是真正的玉石所做的玉环。」

    宣怀风还是摇头,「更加不通。还说我杜撰,原来你早就想着杜撰一个。」

    白雪岚牙痒痒地伸手在他颊上扭一把,笑道,「等我说出一二三四五来,看你还敢说我杜撰。」

    此时小船在莲叶重重包围中,是个极私密的所在,白雪岚这种小动作,宣怀风是一点也不介意,只反手在白雪岚伸过来的手上轻轻一拍,催促他,「你快说。」

    白雪岚侃侃道,「这是一个典故。唐代有个姓苏的男人,家住苏州。一日遇到一个素衣粉面的女子,彼此中意,云雨一番,那女子临走,赠他一枚玉环。后来他家中莲花开了,花蕊中也有一枚玉环,折之乃绝。因此莲花便多了一个玉环的美名。我并没有杜撰,这载在北梦琐言里,你不信,只管去查。我要骗你,一个月也不碰你的小指头一下。」

    宣怀风见他拿这赌誓,知道必是真话了,叹道,「这姓苏的男人也不是个东西,和人家有了那种关系,又收了人家的玉环,见到那莲花蕊中的玉环,也应该把那莲花更加怜惜起来,为什么反而折了它?焚琴煮鹤,辜负莲仙了。」

    刚说完,白雪岚忽然哎呀了一声,很惊讶的样子。

    宣怀风忙问,「怎么了?」

    白雪岚望望身边左右,「那两个木桨哪去了?」

    宣怀风往他手上看,哪里有木桨的踪影,再望小船内外,除了彼此两个人,再没有别的。

    宣怀风问,「刚才不是你拿着的吗?」

    白雪岚说,「一门心思想着莲花别名,到底什么时候松了手,我也不记得,本来是挂在这边小钩子上的,大概水波漾着漾着,松脱了钩子,漂到水里去了。」

    宣怀风探头往船外侧看了看,果然有一个生了锈的小钩子,想来是游人不划船时,用来拴桨的,现在上面空着。

    往四处一看,层层叠叠,都是莲花莲叶,小船在莲叶之间,荡开一道微微的涟漪,这样一色碧绿,哪见到什么木桨?

    宣怀风问,「没了桨,我们怎么回去?这湖可不小,要从这里漂回去,恐怕我们要在船上过夜了。」

    白雪岚笑道,「这个问题不大。我丢了桨,自然我负起这个责任。」

    把皮鞋一脱,哗的一声,跳到了水里。

    宣怀风被几滴水溅到脸上,才回过神,惊得大叫,「你干什么?」

    白雪岚人在水里,扶着船沿说,「我推着船,游回去也就是了,不叫你担一点心。」

    宣怀风急道,「你真疯了。不说这么远,你一个人推着一艘载了人的船回去,要耗多少力气,只说这野湖里,有淤泥水草,必定也有水蛇,被咬一口不是好玩的。你快给我上来!」

    白雪岚只能打消计划,重新上船。

    这样小的木船,下去方便,上来却不容易,两人一个拉一个攀,又注意着维持小船平衡,不要两人都翻到水里去,弄了好一会,才让白雪岚平安回到船上,然而他全身上下,早湿了一个彻底。宣怀风为了扶他,在他上来时也沾了一裤子水。

    白雪岚说,「这湿衣服黏在身上,真让人受不了。」

    说着,先脱上衣,然后又脱了袜子和长裤,身上只剩一条内裤,也还是挤得出水的。

    宣怀风见他几近全裸,把头微偏在一边,装做看那边一朵淡粉的菡萏。

    白雪岚果然挨过来,热热地说,「你裤子也湿了,不难受吗?反正这天不冷,你脱下来,等干了再穿。」

    宣怀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就知道,又中了你的诡计。你故意把船桨丢了,让我们困在这里,就为了这个吗?」

    白雪岚委屈道,「丢了桨的是我,这个我不敢不承认。你不要困在这里,我说我推船,你不让,可又怪我故意,又说我用诡计。这我就冤了。好罢,我还是给你证明我是清白的,这就下去推船,不占你一点便宜。」

    说着就又要下水。

    宣怀风赶紧拦着,「再来一次,船就真要翻了。」

    白雪岚身上只剩一条内裤,宣怀风要拦着他,又没有衣袖可扯,只好用手臂抱住他身体。

    宣怀风身上虽穿着衣服,但夏天布料甚薄,而且对方上身,更是一丝不挂,两个早就做过无数次情事的人,这样暧昧的身体相亲,任是铁石心肠,也要生出一点绮丽来。

    宣怀风把他一抱,已经知道不妥,心忖,似乎倒是自己飞蛾扑火了,讷讷地松手,往后退一步。可是这样一艘小木船,又什么地方可退。白雪岚像把猎物圈到自己领地的妖兽一般,好整以暇地慢慢挨过去,手在宣怀风沾湿的裤子上抹一抹,片刻,再抹一抹。

    宣怀风脸红,低声骂道,「真不是个好东西。」

    白雪岚是越挨骂越赖皮的,把他压到船壁和自己之间,轻轻磨蹭,哼着微微的鼻息说,「饿了。」

    宣怀风沾着他身上的火热,被他一下一下地磨蹭得身体轻颤,咬牙道,「这样清幽风雅所在,还抵不住你满脑子歪念,真是玷辱了莲花。」

    白雪岚不以为然地笑道,「莲仙自己还变成人身,找男人苟合呢,可见这肉欲上的事,连神仙也抗拒不了。这湖里的莲花大概还未够道行,不能到岸上去享受享受,我们在这里做一次榜样,教它们也知道什么叫人间极乐,才不辜负了这片莲。」

    宣怀风当然不赞成他这番强词夺理,但让他近了身,濡湿的裤子中间被他隔着布料握了,慢慢揉弄,肉颤身麻。

    他后背本是靠着船壁,现在也有些发软,渐渐躺平在了船底。怀风个高腿长,这木船又甚小,上身躺了大半地方,两条腿就要伸出船外去了,白雪岚借机把他两腿分开,左右撩在船沿上,这样一变姿势,就成了待人来噬的美味。

    宣怀风身下隔着船木,似水波轻轻摇晃,白雪岚在他身上,也是轻轻地缓缓地亲吻,不知何时裤链被拉开,下身一片冷飕飕。白雪岚从自己的湿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瓶膏药,抹了一团在硬物上,粗壮地滑顶进去。

    宣怀风嘤呜一声,空气中的莲香仿佛浓烈了数倍。

    白雪岚沉沉地唤了一声,「亲亲。」

    力气尽使到里头。

    小船随着白雪岚激烈的动作,在水中摇晃起来,荡出一圈圈涟漪,水上一片片翠绿的莲叶,仿佛羞杀了似的颤抖不停。

    宣怀风承受着他的强硬,气息全乱,以为自己要被他撞出木船去,慌乱地两只手抓着白雪岚不断晃动的腰杆。模糊的视线中,见四周的莲花在长长的花茎上探头,十分好奇天真地窥探着他们两具身体的纠缠撞击,这无穷的羞愧里,不可抑制地升腾出一种奇怪的甘美来。

    正在此时,附近响起哗哗的划水声,像是有人在划桨。

    忽听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高兴地说,「这么个好地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可惜了这些好莲蓬。我摘几个回去。」

    宣怀风知道有人来了,吓得浑身一紧,那含着硬物的地方用力一缩,夹得白雪岚差点呻吟出来。

    又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莲蓬不算什么,待会再摘罢。趁着这里没人,我们好好的说说话。」

    女子声音里有点娇羞的问,「说什么?」

    男子问,「昨晚看电影的时候,你看那男女主人公分手,看得哭了。我递你手帕,你为什么不接?」

    这样的对话,是一对甜蜜的小情侣无疑。

    这时宣白两人为了不让人发现,早停了动作。白雪岚那个地方,却仍深插在里头,顶得下腹胀胀的,宣怀风只怕那对情侣划船靠近,把自己这丑态都暴露了,连喘气声都拼命压抑着,连连拍身上的白雪岚,要他退开。

    白雪岚却是很享受这种静默而火热的紧夹,对宣怀风眯了眯眼,坐直起身子。这姿势一变化,插在里头的角度陆然一变,宣怀风被顶得颈上青筋一挣,又不敢发出声音,浑身绷得更紧,又气又委屈地瞪着白雪岚。

    白雪岚本来伏着身体,这样坐直,头便在荷花的遮掩中露了出来。

    那对情侣的小船已划到附近的地方,冷不防见一张人脸忽然露了出来,把那女子吓得发出一声轻叫,「啊!有人!」

    船上的男子忙说,「别怕,有我。」

    白雪岚两手按着躺在身下的宣怀风,不让他把两人身体连着的亲密挣开,隔着许多莲花对他们笑道,「别叫,别叫,我在这里抓水鸟呢。你们一叫,要把鸟都吓走了。」

    一边说,一边胯下微微耸动。

    宣怀风有万分紧张,便有万分的敏感,那滚烫刚直在里面每一点细微变动,都仿佛磨着骨髓一般,既叫人害怕,又可耻的甘美。心里恨透了白雪岚的邪气可恶,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差点瞪出眼泪来。

    女子被莲花挡着视线,并没看清白雪岚的面目,只知道自己和爱人的浪漫被打扰了,有些不高兴,对自己的爱人说,「这么美的地方,这人却在这里焚琴煮鹤,真是大杀风景。」

    白雪岚看宣怀风含着水雾的眼睛瞪着自己,兴致越发高昂,胯下用力往前抵了两下,宣怀风猛地张开两片樱瓣似的唇,大吸了一口气,两肩颤抖,露出十分抵抗不住的诱人模样。

    白雪岚享受到极点,对女子的话也不生意,仍是微笑着说,「这位小姐,你弄错了,我抓的是水鸟,并不是鹤。」

    女子说,「谁管你抓的什么。」

    那男子劝道,「算了,人家抓人家的水鸟,我们别管他。这里既然已经有人,我们也不方便说话。还是走罢。」

    于是木桨哗哗地打着水,把船划走了。

    宣怀风听着划水声,犹不敢妄动,只怕那对情侣未曾走远。好一会,真的不曾听见再有响动,才大大的吐出一口气。

    正要坐起来,白雪岚身子伏下来说,「还没吃饱。」

    他这样存心使坏,姿势一变,宣怀风后腰一阵酥麻,气力全找不到了。

    宣怀风羞耻而恼,一边喘息,一边骂道,「你这样……这样可恶,我和你没完……」

    白雪岚很快活的大笑,「可不就没完吗?就算你想完,我也不能让你完。」

    压在宣怀风身上,像一只巨大的藏獒,推也不退,踢也不退,黏人得很。宣怀风被他频频一阵乱顶,甜美感在鼠蹊处狠狠地跳动,眩晕得叫人受不了。宣怀风伸手,指甲在白雪岚结实的肩膀上狠狠一挠。

    这一挠的疼,更带出白雪岚的兴奋了,抓住宣怀风犯了错的细长指头,在嘴里轻轻一咬,腰杆打开了引擎似的,极快地前后摆动。宣怀风忌惮再有人来,又羞于周围这些莲花的窥探,总是强忍声息,但羞人的地方受到这样马达发动似的攻击,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甜腻的喘息呻吟,断断续续地唇间泄露出来。

    白雪岚一边继续侵犯,随手把一枝莲花折下。宣怀风早被他折腾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感觉到什么东西抵着唇,迷迷糊糊张嘴,把花茎打横咬着,倒是正好堵住了让自己脸红羞愧的淫声。

    白雪岚居高临下地细细欣赏,画般的眉,湿润温暖的眸,雪白肌肤上,一层情爱薰染的粉红。唇红齿白间,咬着一朵半开的粉莲,高雅和淫靡同在一幅画中,真是天堂的风景也比不上。这个可人儿,他是如何千百遍地要,也要不够的。

    于是更加爱意高涨,加倍用力地疼爱起来。

    几番激烈疼爱,销魂蚀骨,白浊染舟。

    那些围观的莲花,羞得几乎要垂下头,藏到莲叶底下去。

    然而它们是幸运的。

    见识了人间至乐,也许在此之间,有那么一二能领悟至理,修炼若干年,化为人形,也到人间寻找自己的快乐。

    到那时,那北梦琐言中的玉环,也要再现了。

    而这一切,其实并不放在那一对兴尽晚回舟的爱侣身上。

    因为他们的心上,只有彼此。

    《金玉王朝 第九部 层流》

    文案:

    甫自凶险埋伏中安然归来的宣白两人,

    还未能好好地温言细语一番,

    白雪岚竟已逼得宣怀风心生去意,

    决定要彻底远离!?

    向来无所畏惧的白雪岚,

    这下可真的慌了──

    经历一番剖心折腾,

    以及白母的协助。

    宣白两人终能领悟对方为己的心意,

    重归於好。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没能持续得太长

    ──宣怀风竟是转性成了嗜赌之徒!?

    踏进廖家开设的赌场,

    宣怀风对上虎视眈眈的廖翰飞,

    扑克牌桌上眼眉不颤地豪掷万金,

    这回的赌注,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是爱人为了自己不惜牺牲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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