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楼那里,伙计已经把两人引到了小房间里,自然是这馆子最豪华干净的一间。
宣怀风便问白雪岚要吃什么菜。
白雪岚说,「你点吧,你是荤素不忌的。」
宣怀风问伙计,「有什么招牌?」
伙计说,「不是我夸口,我们店排场不怎么样,寻菜可着实地道。但凡东北口味,就没有我们师傅做不同来的。要说招牌,锅包肉、溜肉段、白肉血肠、熘肥肠、胡乱炖、酸菜排骨、酱骨架、猪肉炖粉条、葱烧鲤鱼、茶椒嫩醉鸡……」
亏人好口才,操着土腔早了一长串菜名,不带一点喘气。
宣怀风听得愣了,笑着止住他说,「停罢,越发让你搅糊涂了。我问你,有没有做得不错的山东菜?」
伙计正要点头,白雪岚已笑出声了,摇头啧啧地说,「你一问,就漏了底了。山东菜是山东菜,东北菜是东北菜,你当一回事吗?」
宣怀风好奇地说,「我以为是差不多的。还有个讲究?」
白雪岚说,「八大菜系,川、粤、苏、闽、浙、湘、徽、鲁。你听说过?」
宣怀风说,「这当然我还是知道的。鲁菜,就是山东菜,对不对?」
白雪岚正要回答,看那伙计愣头愣及地站在一旁,便吩咐说,「我们不点菜了,你看着什么菜好,只管做上来。多搭几个精致的素菜,别一味地大荤,我这位朋友,是喜欢清淡的。」
他这口吻,俨然就是豪客了。
开馆子的最爱这类客人,伙计当即笑开了花,答应一声,赶紧去张罗了。
房里只剩下两人,白雪岚就续着刚才的话说,「你说得对,鲁菜,就是山东菜。我们那里,讲究的是一个咸和鲜,大师傅爆炒功夫到家,那菜才够滋味。东北菜,和京菜对路子,讲究的是一菜多味,咸甜分明。所以在东北馆子里,想吃出风味,就要点炖、酱的做法。又或者点酸菜,东北馆子的酸菜,都有点不同味道。」
宣怀风听得津津有味,笑着说,「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一位美食家。」
白雪岚把 眼睛望向他,目光多了一丝暧昧,低声说,「我身上的好处,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无妨,正合适让你一辈子,慢慢地挖掘。」
宣怀风笑道,「果然你是不能得表扬的,给三点颜色,就张罗着要开染坊了。你真要在我面前充当了一位美食家吗?那好,你再说出点门道来。」
白雪岚问,「要是我真说出门道,有什么彩头?」
宣怀风竟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对白雪岚说,「你要的彩头,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何必每次都要摆出豪以强夺的态度。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优点,但背叛爱人的事,是宁死不会做的,何至于有让你如此不放心的地方?」
白雪岚听了,也是一阵沉默,只把一只手环过来,轻轻搭在宣怀风肩膀上。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说,「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我?老同学也好,欧阳小姐也好,他们和我什么关系,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说了跟你一辈子,那就是足足一辈子,没什么可多想。所以,你又想一想,你要和我做的那些亲密的事,不但对你,是唯一的对象,对于我,也是唯一的对象……」
他毕竟脸皮薄,说到这样大胆的言辞,耳朵已红了起来,声音也渐低下去。
然而,难得有这个说话的机会,是不该中途而废的,是以他竟坚持下去了,咬了咬牙,把最后一句也说了出来,「那件事,你只可能和你做,绝不可能和第二个人做。我把这话,就当发毒誓一样的来说,你信不信?」
白雪岚五脏沸腾,把他一把抱紧了,喊了一声,「亲亲!你何必发毒誓?我对你,再没有不放心的!我只怕自己是在梦里。」
宣怀风感觉着他的怀抱,知道他是真正激动了,自己也心潮澎湃,回应着他,把唇主动送上去。
彼此舌尖湿湿地一触,就如通了电流,溅起火花一般。
两人天雷勾动地火,简直忘乎所以,门外敲了两三下,蓦地把一对小情人惊醒过来。
宣怀风赶紧松了手,转头去看,恰好伙计把门推开,单手托着一个盘子。
伙计说,「客人,菜已经下锅了,炖的好材料要耗些时间,两位先吃点小菜,垫垫肚子。」
说着,便把几个小碟子摆到桌上。
都是一 些凉菜,有如意白肉卷、爽口大拉皮、酱卤牛肉片。
白雪岚正在极度的享受中,被这不识趣的伙计硬生生打断,憋得脖子都红了,看着那伙计,目光便有些不善,冷冷地说,「说了我朋友爱清淡,你没听见?这些油淋淋的东西,叫人怎么吃?」
伙计愣了愣,心想,这如意白肉卷和酱卤牛肉片,大概有些油腻,但爽口大拉皮,也不能算荤的呀。
他就笑着说,「客人,又是您吩咐的,说好菜只管端上来。您尝尝,这凉菜味道,都不错呢。」
宣怀风看白雪岚那模样,知道他是憋住了,好气又好笑。
堂堂一个海关总长,要在馆子里满足欲望,被打断了发事,没风度地要拿小伙计撒气呢。
他赶在白雪岚开口前,笑着说,「这几个凉菜虽然我不大爱吃,但很漂亮,摆着吧,看看也舒服。有蒜拍黄瓜没有?」
伙计说,「有的。」
宣怀风说,「那就先做一碟上来。」
伙计也看出白雪岚有不满意的迹象,人可不想把大客给得罪了,顺着宣怀风的话,赶紧出了门。
宣怀风等伙计走了,把手伸过来,在白雪岚手背上拍了拍,微笑着问,「你对这凉菜,真的意见那么大吗?我们难得崃,照你的话,是要寻找罗曼蒂克的。现在你板着脸,可要把罗曼蒂克给吓跑 。」
拿起筷子,亲自夹 一块如意白肉卷,送到白雪岚嘴边。
白雪岚吃着那如意白肉卷,越咀嚼出点甜蜜的味道来,眼睛往桌上一斜,说,「再来一片酱牛肉。」
宣怀风说,「呵,你还真使唤上了。」
平了切得薄薄的,极入味的酱卤牛肉片,伺候起白家少爷来。
这样另一了几遭,白雪岚的笑容也藏不住了,他本来是因为饿极了才发的火,现在虽不能得遂所愿,毕竟是垫了垫肚子。
不多时,宣怀风要的蒜拍黄瓜也送了上来。
宣怀风吃了一块黄瓜,赞道,「这醋味调得不错。」
白雪岚便懒洋洋地对他斜了一眼睛。
宣怀风笑着问,「你以为我是打趣你吗?对不住,那含沙射影的功夫,我可比不上你。是了,刚才说美食家的门道,中途而止,不如你再分辨分辨?」
包厢里没有外人,白雪岚早靠了过来,听爱人要考究自己,他脸上很笃定,把宣怀风手里的筷子取了过来,在桌上咄地一点,晒道,「傻宝贝,一样是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有什么好分辨的?所谓美食家,都是吃饭了撑出来的货色。不过你要听,我就随便说两名。八大菜系,你只当八种人来看,都有自己的脾气。」
宣怀风说,「这个形容很有趣。」
白雪岚说,「譬如山东菜,爱爆炒,味道重,火气大,就是一个豪气冲天,顶天立地的大汉。又比如苏菜,精致,偏甜,摆头也是娇滴滴的,就是清秀素丽的江南妹 子。」
宣怀风来了兴趣,问,「那粤菜呢?」
粤菜,也就是宣怀风的家乡菜了。
白雪岚笑道,「粤菜嘛,讲究精烹细制,清淡宜人,可算是风流儒雅的翩翩公子了。」
宣怀风不禁说,「风流儒雅的翩翩公子,我没有兴趣。倒是豪气冲天,顶天立地的北方大汉,令人心向往之。什么时候我们走一趟,尝尝地道的山东菜,见识见识这北方大汉才好。」
白雪岚一怔,神色认真地追问,「你这话,说的是真心的?」
宣怀风反问,「为什么不真心?」
白雪岚说,「要尝地道的山东菜,就要到我老家去。你怕不怕?」
宣怀风说,「刚刚才说了,我跟你一辈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话音刚落,敲门声又响。
这次送上来的是热菜,因为白雪岚说了那句好的只管上,馆子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生意,源源不断的往上端,什么蛋泡银鱼、蘑菇炖小鸡、一锅出、小鱼贴饼子、白菜炒木耳,几乎摆得偌大一张圆桌,都放不下了。
包厢里飘着浓烈的菜肴香味。
宣怀风对那伙计说,「这就太够了,和厨房里大师傅说一声,停了罢。」
伙计也是壮着胆子往桌上放,寻思这许多菜,花得钱不少,总有一两碟是要退的,可就算退了,这买卖也不亏。
如今见宣怀风不说退,只说别再往上端了,伙计心里很高兴,痛快地答了一声是,又问,「客人来点老酒?我们训里自己酿的,您要了这许多菜,酒您尽管喝,不收钱。」
宣怀风刚想摇头,白雪岚已经开口了,说,「送上来,至少要两大坛子。」
宣怀风说要和他回老家去,这个表态,实在是太有意义了。
白总长喜悦之情,冲击着头脑,烈酒未入喉,已被快乐醉得熏然。老酒端上来,白雪岚想着宣怀风体弱,不许宣怀风喝,自己却是敞开了量,一杯接一杯,拿身边爱人的温柔目光,拿无限的幸福,欣然下酒。
中途一看表,第二场电影的时间,已经错过了。
但两人都不觉得遗憾。
今日出行,好事多磨,终究这顿晚饭,吃得让人痛快。
只是白雪岚喝得实在多,几乎路也分辨不出,宣怀风和护兵一左一右掺了他,把他送到汽车里,在夜风中开回白公馆。
到了房里,宣怀风没让听差帮忙,辛辛苦苦地给白雪岚脱了鞋袜,换了衣服,自己也累出一身汗,就到浴室里洗了一个澡。
原想着,这食肉动物烂醉如泥,自然是已经放弃吃肉的计划了。
不料宣怀风干干净净地躺上床,那法兰西香皂的舒服的味道,仿佛诱惑着人似的,竟把呼呼大睡的白雪岚招惹醒了,朦胧着眼,扎手扎脚地翻身,覆到宣怀风身上。这人喝醉了酒,便没了清醒时的节制。
一个晚上,翻天覆地,把宣怀风全身上下,亿万毛孔,都压榨个精干。
等实实在在地吃饱了,翻过身,往床上一躺,伸手一搂。
酣然入梦。
那个梦,极好。
没有纳普死去的苍白的脸,没有堂史震动屋顶的咆哮。
没有女将军的一纸交易,没有展露昭的虎视眈眈。
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有杀不尽的敌人。
没有尔虞我诈的官场,没有斗不完的洋商。
白总长的梦里,只有,我正搂在怀里的那个,让他温暖的人。
他梦见了,怀风的梦。
就如怀风的梦里,会梦见他一般。
那彼此的梦里,只有彼此。
他梦见,他把怀风,带回他出生的地方。
而拦在他们通往归宿的路上的一切,都被他,不留情地碾成飞灰。
-完-
第六部 特典 《冰霜风骨玉精神》
下了飞机,脚踏在结结实实的地上,宣怀风不禁心里就想,终于,还是到法兰西来了。
巴黎,法兰西的首都,是一座名闻遐迩的艺术和浪漫之城。
然而,离开中国后,兴起到这里走一走的心思,并非为着艺术和浪漫。
宣怀风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胳膊肘被人轻轻一碰,便把头回过来。
白雪岚站在他身后,笑着问:「如何,这座城市,可配得起我在这里念书的那些日夜?」
宣怀风摇头说:「这真是狂妄之言。一个城市,反而调转过来,要问问配不配得起你了?」
白雪岚脸上有着笃定的自信,因在飞机上坐久了,实在有些闷,故意寻话和宣怀风松泛,反而把话里的意思,反过来问:「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曾在这里留学,才要过来看一看?哦,我晓得了,你是过来看法兰西的风景的。」
宣怀风说:「猜得很是。管你在哪里留学呢。我只为看这里那些出名的地方而来。不要站在这里,碍着别人的路了,快走吧。我饿了,你饿不饿?」
白雪岚说:「你只管气我,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果。若是去英国,那是你的地盘。如今在法国,就是我的地盘。衣食住行的大权,都在我手上,你是不是万事都要听从我的?」
说笑着,便把宣怀风带去外头。
既是带着爱人到法兰西来,白雪岚总不可能不做准备的,而且是十分殷勤的准备。
他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日子,法语说得流畅,又懂得法兰西人的各种享受,先给了一些法兰西钞票的赏钱,叫人把随身的两件行李,送到预定好的饭店里。
他却带着宣怀风坐车,到一家有些年岁的餐厅,吃大名鼎鼎的法兰西大餐。
透过餐厅的透明玻璃,远眺香榭丽舍大街上来往的姿态高雅的法兰西妇人,餐前酒是樱桃白兰地,就着橄榄和小饼干,除了主菜那鹅肝扒,稍有些太腻,其余的,宣怀风倒是颇满意。
白雪岚这个爱人,此刻是兼着导游的职责了,一边享受着一道接一道上来的法兰西美味,一边侃侃地说:「明日的行程如何,我只听你的意思了。若是要看建筑,凡尔赛宫和玛德莲娜大教堂,都是极不错的去处;若是想舒服,我们就坐船游塞纳河;若是要感受法兰西的风情,我们就到香榭丽舍大街上,找一家顶号的咖啡馆,要不然,到皇家广场去,那里的骑楼极有特色,坐在走廊下看风景,颇能回味那遥远壮丽的古法兰西帝国。」
他说了一番,宣怀风只是摇头。
白雪岚打量他说:「都不中你的意?不妨,巴黎这地方,值得一游的地方,是很多的,我总要找出一个你爱的来。那着名的凯旋门,有没有意思逛逛?」
宣怀风又把头摇了摇。
此时,那餐厅里的外国侍者,已把果子露冰激凌恭敬地送了过来。
宣怀风一边用小银勺,轻轻搅着那白瓷小碟子里的冰激凌,嘴角微微弯着,缓缓说:「不瞒你说,我的心里,早有一个必去的地方。就考一考你,能不能猜出来。」
白雪岚最爱和宣怀风之间,进行这种趣味的谈话,不免微笑起来,玩味地问:「猜出来了,怎么样?若是猜准了,我可是会要求奖励的。」
宣怀风反问:「你怎么不问,猜不出来,要怎么罚呢?别说那些了,你只管先猜。不过,只能给你三个机会。」
白雪岚说:「那好。」
身子往椅背上靠着坐直了,显出一副认真的态度,想了想,便问:「加尼叶歌剧院,名气十分大的。你是也想去听一听外国人的歌剧?」
宣怀风摇头。
白雪岚琢磨着说:「我知道,你是喜静不喜动的,绝不会是热闹地方。这整个巴黎,有一座最古老的桥,是巴黎第一座石造桥梁,叫新桥。你心里想的,是不是这地方?」
宣怀风脸上笑意加深了,眼睛明亮地看着白雪岚,笑道:「你一直就很知道我的喜好。」
白雪岚便得意了,说:「我就知道。」
那模样,仿佛要不是坐在极高档的法兰西餐厅里,不想惹人侧目,他就要做一击掌了。
不料,宣怀风把上面那句话,接了下来,却是转了一个弯,说:」然而,你是猜错了。我对巴黎不熟悉呢,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古老的桥,过两天,倒是要过去看一看。只是现在,我心里想定的那个地方,你还没有想出来。三个机会,你已经用掉了两个,这最后一个还是猜不对,我就把谜底揭开。你看怎么样?」
他说着最后一个时,把一根修长的食指竖起来,在白雪岚眼前,俏皮地晃了晃。
大概是很少有赢过白雪岚的时候,特别地显出一丝俏皮。
白雪岚看得心里烧热的,又不禁牙痒痒,只想隔着餐桌把那只手抓过来,用牙狠狠在那根雪白漂亮的手指上咬一口,留下一圈齿印才好。
他便决心要猜出爱人的心思来。
闭目想了好一会,忽然若有所得,连忙睁开眼睛,很有信心地对宣怀风说:「我猜到了,准是这个无疑。」
宣怀风含笑道:「请说。」
白雪岚说:「必定是巴黎圣母院。我方才怎么竟不曾想起,你最近常把雨果的这本书,放在枕边。早该猜到的。如何?猜准了,请你把彩头也公布公布。」
宣怀风温柔之中,不乏揶揄地浅浅一笑,说:「彩头是极大的,我原要开出如果你猜准了,在这巴黎逗留的期限内,我万事听你吩咐的大价钱。很可惜,你竟没猜着。」
白雪岚一怔:「猜错了?」
宣怀风说:「猜错了。」
白雪岚倒也输得潇洒,露出笑容说:「你把我的好奇心,极大地引起来了。请你把谜底揭开吧。」
宣怀风最近这些日子跟着白雪岚,法语颇有些长进,见白雪岚问,就用法语低声说出一个词来:「La Tour Eiffel.」
白雪岚听了,倒有一点小小的失望,问:「这么多好地方,都不入你的眼。怎么偏偏对那个丑东西,产生了兴趣?」
宣怀风说:「丑东西吗?我倒觉得,它很有看一看的价值。在中国时,听到关于它的一些传闻,当时就想,如果有幸到法兰西来,总要登上去看看。你肯不肯作陪?」
白雪岚说:「陪是肯定陪的。明天早上,就带你去。」
宣怀风却说:「吃了饭就去,如何?」
白雪岚说:「才坐了飞机,你也该累了。那铁塔又高,太阳一下山,那里风必定大的,着凉了怎么办?」
宣怀风说:「风大很好,正想领略领略。多穿一件衣服,想来不至于着凉。」
对于爱人的要求,白雪岚总是千方百计要满足的,见宣怀风坚持,也就不阻止了。
品尝过以细腻考究闻名的法兰西大餐,会了帐,白雪岚便叫汽车,把他们送到埃菲尔铁塔那头。因怕宣怀风受寒,中途经过一家服装店时,又让司机停下,进去买了一件暖厚的大衣。
到了地头,从汽车上下来,那巨人般的铁塔矗立面前。
竟是高得难以想象。
在塔下面,抬头是看不到顶的,非要把身子用力后仰着,才能堪堪瞧见极高处那线条犀利而尖锐的最高处。
白雪岚说:「瞧见了,就这么一个铁玩意,若说建筑的美丽,和凡尔赛宫,还有那些古老的教堂,是绝不能比的。我就不懂,你怎么就喜欢它了?」
宣怀风淡淡一笑,有着深意地说:「我喜欢它,和你有一点关系。你要不要再猜一猜?」
白雪岚说:「这东西都是铁做的,你的意思,是我脾气太强硬吗?」
宣怀风说:「这个不确切,你再往深处想一想,想到了,我真的拿出奖励来,怎么样?不过我们也别光站在这里呆想,登上去看看再说。」
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今天兴致很足,竟有些孩子气,拉着白雪岚,就一鼓作气地往钢铁的阶梯上攀登。
那着名的铁塔,有三百多公尺高,分作了三层。
只是第一层,就有五、六十公尺高。
如此一口气上去,到了第一层的平台,宣怀风的脸颊上,已露出一种运动后的红扑扑来,标致得令人心中一动。
白雪岚唯恐他出了汗吹风着凉,忙帮他把额上的汗擦了,不忘执行起导游的职责来,拉着宣怀风在铁栏杆旁眺望,指着下方一条玉带般的优雅河流,说:「那是塞纳河。这个正面看过去的,就是夏洛宫。南边是战神校场的大草坪。你看,那是法兰西军校。」
此时余晖已散了十之七八,宣怀风举目远望,这法兰西的首都在暮色中,蒙着一层天地赋予的柔丽轻纱。
塞纳河在脚下静静流过,夏洛宫大广场的喷泉飞溅水花,是令人难忘的风景画。
然而他虽然感叹着这法兰西的美,却不曾驻步太久,推着白雪岚说:「我知道这埃菲尔铁塔,是有三层的,最高一层,听说有两百七、八十公尺。我们到那里去。」
白雪岚惊诧道:「你这个人,今天真是疯狂了。才坐了飞机,够辛苦了,竟然赶着来做这些体力活。你知道要上到最顶,足有一、两千级楼梯?」
宣怀风说:「不就是上楼梯吗?泰山我们尚且能登上,难道还惧怕了一座铁塔?何况,我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
拉着白雪岚,便很有毅力地登起高塔来。
到了第二层,此时隔着栏杆往下看,已超出一百公尺的高度了,宣怀风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颇为满足,对白雪岚说:「瞧,这不又是一层吗?何妨更上一层楼。」
擦了擦汗,便又继续往上。
可这第三层,着实高得厉害。而宣怀风又是执意要一步步踏着阶梯上去的,如此走一会,歇一会,便耗费了不少时间。
等到终于登上最高的一层,余晖已经散尽,城市中处处开了电灯。偌大的巴黎城,在眼底延展开去,是一种流光溢彩的姿态。
高处风大。
呼呼烈风,在耳边刮过。
宣怀风登那一千多级铁楼梯时,热出了一身汗,中途把新买的厚大衣脱了,白雪岚帮他拿着。此时,白雪岚忙用大衣把宣怀风裹紧了,还怕不够,用一只胳膊把他搂在怀里。
依着栏杆,淡看脚下风景,世界像远离了。
白雪岚听着怀里爱人急促的喘息,缓缓平复下来。
虽仍有风声呼啸,却生出一种极为满足,又极为奇异的宁静来。
两人在巴黎的高处,就这样偎依着,仿佛不想打破迷迷蒙蒙的恬静惬意,彼此都沉默。
许久,白雪岚低沉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登上这埃菲尔铁塔,不过,我为什么要登上来,我是忽然明白了。」
宣怀风舒服地靠着他,低声问:「为什么?」
白雪岚说:「你看我们这一路,走得辛辛苦苦,总算到头来,是一起走到底了。像不像攀着很高的塔。」
宣怀风没作声。
但白雪岚不用转头去看,凭着和爱人身体接触上的些微动静,也知道他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白雪岚说:「你说得对。这个地方,很有来看一看的价值。我和你站在这里,看着这天地,实在是说不出的快乐。」
宣怀风在他臂弯里,清淡而甜蜜地笑了笑。
白雪岚忽然想起前面的话来,问:「你说你喜欢这铁塔,和我有一点关系,这话怎么说?」
宣怀风说:「你不猜了吗?那奖励怎么办?」
白雪岚说:「我宁可不要奖励,也要听你亲口说。」
宣怀风说:「这是什么道理?」
白雪岚笑道:「我有一种神秘的预感。你亲口说的话,就是我的奖励了。」
宣怀风听了,低头想了想,耳朵尖,竟是有一点微红。
白雪岚在餐厅里就牙痒了,当时不得不忍住,这时铁塔上游人不多,都在顾着看风景,他和宣怀风是不大有人注意的。
这又哪里会再忍?
伸过脖子来,就用前面两颗门牙,把爱人的耳朵尖衔住,像吃法兰西矜贵的点心般,一点点尝着。
宣怀风被咬得微微一颤,转着头说:「别咬,很痒。」
白雪岚问:「那你坦白,耳朵为什么红呢?」
宣怀风说:「坦白就坦白,不过你不能再胡闹。要说话,就正经说话。」
白雪岚很有魅力地微笑起来,竟是出奇的好商量,说:「好,我们正经说话。」
果然松了嘴,依旧搂着宣怀风的肩膀,目光往离了脚底很远的巴黎城看去。
宣怀风沉吟着,说:「我听说,埃菲尔铁塔在刚刚建成时,是很不受巴黎人待见的。你看巴黎的风情,如此优雅浪漫,处处都是古典的诗意。唯有这一座铁塔,是一个钢铁的巨人,冰冷尖利,孤傲突兀地矗立于此。这些年,它就这样谁也不理会地挺立着,慢慢的,倒像成了巴黎的脊梁。我当时听了这样的介绍,对这个地方,就生出一种敬意来。」
白雪岚琢磨着他的话,感慨地叹了一声,然而又问:「但你这些话,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宣怀风转头,看着白雪岚,笑着说:「你不觉得,你和这座铁塔,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知为何,白雪岚竟罕见地谦虚起来,笑道:「这真是过誉了。我这人,做事只凭着自己的喜恶,不过是想活得自由自在一点罢了,倒不是为了做哪里的脊梁。」
宣怀风说:「有一点,你大概不知道,但我因为对这个地方好奇,是特意在外国杂志上翻找过的。这一座铁塔的设计者,想法很是神妙,埃菲尔铁塔,是以人的骨骼为构思而成的。」
白雪岚说:「这么讲,如今我们两人,是在这座大铁塔的骨骼里面了?」
宣怀风说:「不错,我们吃了不少苦头,登上这可看见偌大世界的高处,身处在一座铁塔最坚强不屈的骨骼里,面对着法兰西的呼啸狂风。你看,这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雪岚颌首,「许应龙有诗云,冰霜风骨玉精神。可见若求精神之圆满,必先见风骨。」
他用饱含意味的温柔目光,凝视着最重要的爱人,微笑着叹息道:「此刻既有风,又有骨。我白雪岚这一生,也亦圆满了。」
两人彼此偎依,在两百七、八十公尺的高处,俯瞰那未曾能逼迫他们屈服丝毫的世界。
心中充满着温暖、自豪。
和,前所未有的,满足……
《金玉王朝 第六部 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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