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箱子里堆着些干药材, 干燥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药味徘徊不去。
忽然,苏敏官胸膛微微起伏,轻轻笑起来。
他将小刀藏到几包药材底下, 然后微微撑起箱盖, 乡野清新的空气注入两人身周。
“……麻了。阿妹。”
这时才觉出箱子里空间太小。两人挤成一团麻花, 肌肤大部分贴着。他的腿一直被她压在下面。
林玉婵忙起身,不防脑袋撞了木板。咚的一声轻响。她忙噤声, 竖起耳朵。还好油毡布隔了音, 孤零零的驼队周围也没人。
她艰难地翻转半个身子,匍匐爬了几寸, 黑暗中摸索到一双肩膀, 已经被拧成花的喇嘛批单勒出了印子。
她收敛着力气,慢慢帮他把那麻布批单扯掉, 发现里面的喇嘛坎肩根本就是挂上去的——他两只手铐在一起, 没法真穿。
林玉婵止不住低声傻笑, 没笑几下,耳畔温热, 他低下头, 和她交颈缠绵。
驼队下了一个小小的土坡。她全身一飘, 被那瞬间的失重感抛了一下。
她蓦地伸手攀住他脖子, 咬住那双世上最软最锋利的唇,封住他的气息, 近似凶狠地回应着, 半日的焦灼凶险,两个月的绝望煎熬, 全部化作报复性的攻击欲。他的气息里带着潮湿的海意,是她熟悉的气味, 汹涌地填入了她那被几乎被沙尘风干了的意识,注入无穷无尽的渴望。
渴望被人安抚,渴望他指尖的触摸,渴望突如其来的战栗,渴望一个无尽的绵长的吻,渴望被人无条件的接纳……渴望占有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支离破碎的过去到无可预测的未来。
苏敏官半躺着,双手圈在她颈后,拨弄她的衣领,轻轻喘息着,温柔接纳她不成章法的洗掠。
从接到她的消息开始,一个半月,他有意克制思念的闸门,只关注于眼前的难题,出击、拼搏、击碎诘责和非难,不择一切手段……
直到现在,才终于得以放纵自己,感受着身上那并不沉重、然而真实不虚的重量,仿佛尘埃中乍现甘露,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初见她的时光。一无所有,一往无前。
他搂她更紧。忽然,木箱轻微地摇荡了一下。
咣当。
……“憨儿?”
驼夫跟着驼队走,终于有人注意到这里有什么不对劲。怎么有头骆驼走得有点斜!
“憨儿,怎么回事!”有人用力敲行李架,斥道,“怎么老往一边儿歪呀?走直了!”
无辜的骆驼摇头晃脑,倘若它能说话,只怕已经骂街八百句。
箱子里的两人连忙收敛,僵硬地抱在一起,直到驼夫的脚步声离开,又忍不住低低嗤笑。
笑着笑着,林玉婵突然间泪流满面,小声呜咽:“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让人砍了……呜呜、我差点嫁给别人啊……呜呜,我要是死了没人会去给你们报讯的啊……”
苏敏官拢着双手,有点艰难地给她擦泪。泪水顺着他的手指,流到被箍得红肿的手腕,打湿了手铐上缠着的布条。
“恭喜白羽扇姑娘,”他鼻音重重的,语气却带笑,“有史以来打得最远的洪门姊妹,进了圆明园,得罪了当今太后,祖师爷都甘拜下风……你得路上好好构思一下,回去怎么吹牛。”
她再次问:“你到底走的哪条门路……”
苏敏官沉默片刻,依旧是那句:“回去说。”
然后按下她的后脑,鼻尖蹭她鼻尖,忽然轻轻嗅一下,低声问:“真的两个月没洗啊?”
林玉婵怒不可遏,便忘了哭,再次用力吮下去,满意地听到一声轻抽气,黑黑的看不清他神色,但至少一定在皱眉。
大风刮过,木箱和油毡布碰撞,发出啪啪的轻声。
“喂,别乱动。”
苏敏官只好收拢手臂,轻而易举地压住了她的搏斗欲。双手放不开,只能用舌尖一点点安抚这个在荆棘里滚了一圈、浑身扎了刺的姑娘。
直到她终于平静下来,侧着脑袋,顺从的伏在他胸前,轻轻抽噎着,不说话。
他才低声道:“总之别担心。你走出刑部之后就是自由人,没案底,名声、产业、人脉、还有那九品诰封,一概都在……”
林玉婵心头飘飘忽忽的,依然觉得像在梦里。
她小声补充:“案底还是会有吧?纵火、城内鸣枪、劫持朝廷命官……除非宝良不报案。”
苏敏官轻轻吻她额头,说:“宝良不会报案的。”
他的声音带着寒气,好像一枚冰刀,在她心里刮了一下。
不等她问,他马上又说:“对了,我五日前从上海出发,你的经理们已经开始年底盘账。没有你监督,做得也还算勉强合格。”
林玉婵笑一笑。苏敏官眼里的“勉强合格”,套入博雅标准,已经属于非常优秀,应该发奖金。
她亲他脸颊,很听话的不多问。感到他手指一下下捋着自己耳根,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突然感到疲惫万分。
这个窄窄的箱子她能呆一年。
“对了,”她听着他的心跳,呢喃,“那个说相声的冯师傅,从你这拿了多少钱……”
没听见回答。也许苏敏官说了,但他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已经涣散。她一句话说完,眼皮一合,趴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她像一块顽石落入大海,被温暖的浪花裹着,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一直到黑暗的深处,化作一团浓烈的糖。
……
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辰光。又是一阵飘忽的失重感。驼队终于停了下来。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暗淡。
苏敏官也不觉睡熟,倚在几包药材上闭目安歇。听到近在咫尺的陌生人声,他立刻睁眼,又摇摇林玉婵的身子。
听那骆驼把式跟别人的对话,驼队已经来到通州城,此时正在城外休整。驼夫正一个个卸下骆驼身上的重担,让它们好好歇一夜。
解开麻绳,掀开油毡布,搬下一个个箱子麻袋……
忽然,一个驼夫惊讶地叫了一声。本来该是个半空的箱子,他一用力竟然没拉动!
一头骆驼负重四百斤,背上多两个人的重量,对它来说根本小意思。
可是对人来说就很不一样了。
驼夫一愣神的工夫,箱子盖突然掀开,驼夫只见一道灰影窜出,紧接着嘴被人捂住,后脑勺微微一痛,软绵绵晕了过去。
林玉婵大口吸一口新鲜空气,摸摸那载了他俩一路的功臣骆驼脑袋。它刚刚吃完草料,精神抖擞地张着大眼,好奇地跟她对视。
苏敏官迅速扒拉下骆驼身上的杂七杂八,只留缰绳和毡布。骆驼背上的毛被压了一天,蔫蔫地朝一边歪着,还挺通顺,好像用梳子拢过。
林玉婵有点迟疑:“这行吗……”
说话间,被他一把捞上骆驼背,放在双峰之间,右手抓起一条软鞭。
“阿妹,走!”
林玉婵惊奇地发现,骆驼竟然是能跑的!
而且跑得飞快,不亚于小汽车!
她一瞬间头重脚轻,五脏六腑全都悬空吊了起来,差点被甩下去,惊叫道:“喂,这个你没学过!”
通州是京杭运河终点,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进出的驼队几十个。一头骆驼脱缰放风,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风波。
和马不一样,马儿奔跑之时,前双蹄和后双蹄同时着地,坐在上面前后摇晃,好似乘风破浪;而骆驼不一样,左双蹄和右双蹄同时着地,左右摆动,错落有致,好像游乐园的过山车。
苏敏官凭经验和本能,一发启动,那骆驼就跑出了自己的风格和水平,不听他话了!
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骆驼的大掌如履平地,顷刻间超了两辆马车、一头小毛驴,一个骑马的官差。那骆驼忽然见到一只乌鸦,来了兴致,横冲直撞地追起来。
林玉婵只能紧紧抓住骆驼背上一撮毛。好在骆驼宽大稳当,只要夹紧了,也不太容易掉下去。
两人渐渐掌握诀窍,用缰绳抽打骆驼身侧来转弯。
大清时的华北乡下,饥荒、瘟疫和战乱连绵,很少见到江南一样人烟稠密的村庄。一头发疯的骆驼沿着潮白河古驿道奔跑,沿途只有几个人注意到,喊两声,但那骆驼一阵风似的跑走了,也没人追得上。
入冬的华北大地凛冽萧索,两侧的田地毛躁荒芜,野猫野狗在路边扎堆,孤坟枯井点缀着低矮的山丘古道。苍白的夕阳把那个奔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林玉婵忍不住放声大叫。
等到天擦黑,路边人渐渐多起来,有了地摊和茶铺、栈房和货仓。天津口音的客商风风火火地来去,驴车独轮车堵成一团。
骑着骆驼太拉风。苏敏官叫停了骆驼,跳下来,又把林玉婵接了下来,拍拍那骆驼脑袋。
骆驼识路,自觉向后转,扬着小船一般的蹄子撒欢奔走。
林玉婵还没站稳腿脚,蓦地有人赶到身边,粗声说话:“喂,老大,怎么去了一天才回来?喏,你的枪。”
然后又转头:“咦,林姑娘!”
林玉婵惊喜叫道:“江大哥!”
江高升和洪春魁都跟来北方了,只不过没苏敏官那么大胆子,不敢去北京挑衅皇权,只能在天津猫着,等待接应。
林玉婵还没惊喜半秒钟,江高升第二句话把她气晕:
“林姑娘,你身上怎么有股牲口味儿?”
林玉婵不答,顺手薅下江高升的帽子,扣到苏敏官头上,勉强让他回到正常人样。
江高升平白又丢个帽子,不满地看了林玉婵一眼。他好心提醒一句,这么直爽坦承的性格如今不多见,她只把他当衣帽架子!
苏敏官问:“有吃的吗?”
“有!”
不远处一个小棚子里,洪春魁伸手招呼。
小棚子是租给往来客商船户,用来打尖休息的,里头不太干净,但有锅有灶,算个自助民宿。
洪春魁打招呼就正常多了,言简意赅:“林姑娘,瘦了。吃苦了吧?多吃点。这里安全,好好休整几日。”
林玉婵吃上两个月来的头一顿肉——不是汤里漂的油点荤腥,不是用来提味的内脏下水,而是一整只新宰的鸡!
还是米其林三星间谍做的!
炖在浓郁的汤里,鲜白的肉,酥烂的骨,嫩得入口即化。
她再也顾不得形象,连皮带骨狼吞虎咽,明明肚子胀得难受,还是舍不得放过一口。
旁边三个大男人不好意思瞧。江高升和洪春魁铺开行李,从中找出小刀铁片,一齐围着苏敏官鼓捣。
等林玉婵大半只鸡进了肚子,苏敏官双手还铐着。
“……啐,这洋人的玩意儿真是不一样,没钥匙还真不行……得回去请教一下高手……”
林玉婵有点不好意思,招呼他们:“先吃。”
苏敏官轻轻一笑,举双手取了筷子。
“不急。用小火慢慢烧上几日,铁就脆了,到时随便一挣就断。”
旁边两位大哥点点头,又有些为难。
“运河结冰了,行不得船。”江高升边吃边说,“洋人要过什么耶诞节,早早都放假,往上海的洋火轮十天一班,今晨刚走一艘。”
洪春魁压低声音,说:“洋人那边催得急,让我下一班船就进厨上工。不如走陆路?”
苏敏官摇摇头,压低声音:“河北山东都有捻军,碰上了平白耽搁时间。”
江高升道:“那怕什么!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顶多路难走一点,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苏敏官寻思片刻,点点头:“饭碗要紧。你们能随我来,这情分我记着。你俩不用管我,速归,往后多照应。”
三人都没吃多少,撂了筷子,站起来,互相拱手为礼。
林玉婵咬着一只鸡翅膀,后知后觉地捕捉到这些对话的片段,慢慢的震惊失色。
她追出去:“两位大哥。”
关于她自己到底是怎么获释的,其中定然内幕繁多,苏敏官让她“回去再说”。
然而她心中已隐约有猜想。她拦到江高升面前,直接问:“敏官捞我,花了多少钱?义兴还好么?”
洪春魁连使眼色。然而江高升没收到这信号,愣愣地说:“林姑娘,你不知道啊?义兴没啦。”
仿佛被人当头一拳,林玉婵一瞬间有点站不住。
“什么叫没了?!”
“不然如何变出十万两银子?”江高升说,“不过你别过意不去哈,人命关天,我们大伙儿都表决通过了。你是洪门姐妹,义兴是洪门会产,用在你身上不亏。”
洪春魁见瞒不住,也叹口气。
“这两个月,跟着敏官在海上来回跑,累都累吐好几回。敏官也真能耐,洋人叫价二十万两的铁厂,硬是谈出个对折,不然我们还真凑不出剩下的十万……”
林玉婵努力在脑海中拼合这些碎片,冷汗涔涔而下,惊得失语:“所以……”
“林姑娘,”苏敏官见瞒不住,干脆蛮横插入,夺回解释权,“根据官方的说法,义兴船行被海关税务司发觉做假账,从道光二十七年开始追根溯源,清算所有违法走私之罪,勒令一次补齐罚款十万两白银。这笔意外之财被赫德拿来购买旗记铁厂,献予江苏巡抚李鸿章。李抚台投桃报李,联合朝中势力,施展翻云覆雨之能,要挟大学士裕盛,迫使他自承错误,为你翻案。多亏你用计传出来的种种内情,否则我等局外之人,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
林玉婵感觉骤然掉进一个黑洞,一肚子热腾腾的鸡汤仿佛化为冰水,冻得她有点发抖。
“为什么……”
“时间仓促,抵押资产不足以凑齐银子,只能分拆变卖。你的股份也没了,二十五分之一,我就代为处理了,别见怪。好在上次金能亨给我拟好了合同,给义兴详细估了个价,十万两不多不少,省了我不少事。”苏敏官说,“露娜归宝顺洋行,两个码头归沙逊,小汽轮归旗昌……其余沙船地皮货栈之类,也都找了好买主。义兴的船员继续随船,拿新东家的薪水;其余伙计都有遣散费,没亏待大家。”
江高升和洪春魁一左一右地点头,佐证他的话:“我俩帮着敏官跑腿,已误了几日的工,今天真得回去了,否则新东家那里说不过去。林姑娘,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两人匆匆扒完最后几口饭,跟林玉婵拱手道别。
她怔怔的回礼,头脑中似有火烧,平白感到恐慌。
苏敏官牵过她的手,朝着靛蓝色的夜幕中走去,笑道:“好啦,先找地方给你冲个凉。”
他小心挑选黑暗窄巷,在老城厢边缘穿梭,躲过巡逻官兵的眼目,直到跨入租界的铁栅栏门。
天津租界也是华夷杂处。在热闹的商业街尽头,海河泥滩之上,货栈、洋行之侧,新建一座三层洋楼,招牌书写“利顺德”三个大字。那是英国人开的天津第一家西式酒店,外观是拱门林立的印度殖民地风格,进门则是地道的英式装潢。色泽柔和的木质的地板踩上去清脆地响,巴洛克式黄铜灯照亮宽敞的门廊。
此时的北方老百姓完全没有定时洗澡的觉悟,要在隆冬时节找个能安全洗浴的地方不容易。去中国人的旅店难免被盘问,只能给洋人送钱。
天津就这么一家涉外旅馆,不仅是洋人开会办公之所,许多官员下榻、华洋磋商、乃至条约签订,都选在此处。小厮侍从都训练得口风严谨,深谙西式服务精神,不该问的一概不问,倒是个藏身跑路的最佳去处。
这一个月来,苏敏官津沪两地来回跑,对天津港熟悉得如数家珍,知道去哪儿最安全。
林玉婵还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愧疚感中,浑浑噩噩的,被苏敏官又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让人准备客房和热水。
直到被门童引着,走过穆拉诺玻璃吊灯,踩上木质雕花楼梯时,她才猛然惊觉。
“小白,你干了什么啊!”她压低声音,“你……你怎么能把义兴……”
“我才思有限,想不出其他法子。”苏敏官看着她,眼中有点疲惫,“我心里当然也不痛快。阿妹,你能笑一笑吗?让我觉得这钱花得值。”
“可是……”
林玉婵完全笑不出来。她不值那么多钱啊!
十万两银子!
他奋斗了三年,从拿不出三百两罚款的、奄奄一息的小破船行,到拥有上海第一艘西洋轮船、市值十万两以上的华人运输业大鳄,旁人眼里看着风光,只有她知道,他为了这些,冒过多少次生命危险,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当然她也为此注入了不少心血,那些享誉业内的保险合同条款,那艘因她借款、才最终落入中国人手里的轮船……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那个幼稚的策略——她可以假意答应宝良的婚约,让宝良为她运作脱罪。她有一个名义上的亡夫。只要他“复生”,那么依据大学士裕盛一生推崇的程朱礼教,一女不聘二夫,第二次婚约立刻作废,就算她被皇上聘了也得退财礼。
这不是个太光彩的办法,说出来多少难以启齿,因此当时冯一侃替她传话时,林玉婵并没有对冯一侃明言,而是扭扭捏捏地写了个小条子,托他带给苏敏官。
以苏敏官的反应能力,应当能意会。
可是阴差阳错,冯一侃到达上海之时,苏敏官已经启程来津。这一句小小的暗示,就这么跟他错过了。
林玉婵忍不住想,要是他知晓了这个剑走偏锋的办法,会不会后悔白花十万两?
苏敏官用手捋一捋客房的门窗桌椅,对卫生状况还算满意。又让小厮搬来柴炭,燃起壁炉,一室升温。
林玉婵踩在厚厚的手工地毯上,从后面抱住他,默默掉眼泪。
“对、对不起……”
“义兴是洪门会产,”苏敏官回头看她一眼,淡淡道,“过去几百年里,各地义兴无数次攒下过巨额家业,又无数次散了出去,一切归原。比起过去烧的那些钱,今年这十万两,在我看来还有点意义。”
林玉婵抿着唇,不跟他顶嘴。
“船行还剩什么吗?”她轻声问。
苏敏官慢慢给自己拆手铐上绑的布条。一日奔波下来,已经沾了斑驳的血迹。
“最初的门面,还有一艘手摇船。”他微笑,“还欠着五千两的债。林姑娘,别忘了,你的合同是生约。”
林玉婵一怔,差点问:什么合同?
随后她想起来。那个她随时可以退出的恋爱合约。如果怕被他的债务牵连,她随时可以终止。
免得让她觉得这十万两是卖身钱,欠着他。
他就是个一无所有之际还要嘴硬血冷的混蛋!
她扑在那柔软的床上,把自己埋得深深,放纵自己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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