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节

    几日，当莫晞叩响他的房门，喊他出来吃饭时，却发现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

    她狐疑，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动静。

    索性将门推开，但见他衣襟半敞，昏睡在木床上，小声呓语着。

    行至床榻前，他面颊泛着病态的绯红色，莫晞手抚上他额心，烫得吓人。

    轻晃两下他肩头：“醒醒。”

    却久久没有收到回应。

    莫晞眉梢一皱，以为他发烧了，于是将布条沾水，盖上他额头，又给他喂了几口水。

    以往都是这样挨过去的，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能尽快好起来。

    她跪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握上他的手，祈祷。

    可是到了晚上，他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莫晞抿了抿唇，又试着用湿布条给他擦拭身体。

    拭去他脑门、脖子上的汗水，当她扒拉下他的外套，敞开他的里衣，想继续为他擦身时，却因为眼前所见的景象而愣住了。

    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面，竟然出现了几根状似藤的异物。

    那几根藤黑似漆，在他白晃晃的胸膛上分外夺目，宛如锁链一般，自他心口蜿蜒爬出。

    像是要将他整个心脏一同吞噬一样。

    恰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莫晞将他胸膛用衣服仓促盖好，去开门。

    门口化作人形的猫头鹰端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盆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巴巴望着她：“饿饿，饭饭，我想吃烤肉了。”

    莫晞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抱歉，前辈，我朋友现在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我忙着照顾他，可能暂时不能替你烤肉了。”

    她拿来饭桌上的两盘菜：“如果您不嫌弃，可以将就着用这些菜肴。”

    猫头鹰撇了撇嘴，伸手接过：“那好吧。”

    “对了，前辈，你知道仙人掌前辈这几天都在哪里吗？”

    话音刚落，地面猛地冒出一个圆圆的凸起，钻出一个绿色身影，他揉着惺忪的眼皮：“小娃娃，你找我？”

    “……嗯，我那半妖朋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昏迷了过去，到现在也没醒，而且……而且他心口不知为何，竟然出现了几根黑色的藤条。”

    “心口出现藤条？”小老头自顾自走到里屋，“带我去看看他。”

    莫晞领着他到了白烬尘卧房，猫头鹰端着那两盘菜也跟了进来，小小的木屋瞬间挤满了人。

    小老头掀开白烬尘身上的衣服，见到他心口的藤条时，一愣，继而问道：“你这朋友，是什么品种的半妖？”

    “人族和乌容族。”

    听到这回答，小老头眉梢一拧：“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说他胸口的东西这么眼熟，原来是乌容族的后代，这么说来，他和缥缈峰也算是缘分，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他先祖生活过的地方了。”

    “这么说，他胸口出现藤条是正常的返祖现象？”

    小老头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这几日他吸收了些许永生之井内的灵气，是以体内妖族血脉过于强盛，出现的不适应迹象也说不定，若真是如此，你用灵力替他调息一下便可。”

    “怎么调息？”

    “将你的一缕灵力打入他身体，帮助他体内的灵力运转一周天。”

    莫晞扶起白烬尘，掌心摁上他的背脊，试着用灵力牵引他体内微薄的灵力运转。

    半个时辰后，她收掌，却发现他仍旧昏睡，胸膛的黑藤也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为什么还是不行？”莫晞皱眉，问小老头。

    “这样看来，不是吸收灵气过度的原因，你先等等，我去查点资料。”说着他就地遁走，没一会儿又土遁出来，手里拿了好几卷羊皮卷轴。

    莫晞嘴角抽抽：“你上次不是说，没有羊皮卷轴的存货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你果然有藏私！”

    “你这小娃娃，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这怎么能叫藏私呢？这叫防患于未然。”

    他干脆坐到地上，专心翻阅卷轴。

    莫晞撇嘴，也过去和他一起查看，但是古卷轴上面的记载深奥晦涩，她也只能读个大概。

    最后，她索性放弃，到床榻边给白烬尘喂水喝。

    一旁正在享用菜肴的猫头鹰看着她动作，道：“你这小娃娃，这么在乎这只半妖，是不是喜欢人家呀？”

    莫晞喂水的手一顿，勺子倾斜，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她赶紧用袖口擦去他嘴角的水渍，头也不回道：“前辈真喜欢说笑，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应该的吗？我身为冰原狼族，可是最讲义气的。”

    “是吗？”猫头鹰前辈一边嚼着嘴里的菜，一边声调平平地反问。

    “当然。”好不容易喂完水，莫晞垂头整理他的衣襟，将他袒露的胸膛重新盖好。

    她没见到猫头鹰前辈无奈地摇头。

    “我知道了！”小老头骤然一阵惊呼，他站立起身，摊开手里的羊皮卷给莫晞看，“乌容一族一旦情根深种，就会经历七七四十九日的开花期，最终绽放乌容花，那朵乌容花若是给爱人服下，便能和爱人同生共死。依我看，这小子怕是受乌容血脉的影响，要开花了！”

    “情根深种？”莫晞抓住了关键词。

    “看来，这小子对你用情至深呐。”小老头冲她挤眉弄眼，“这段时间，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毕竟乌容族开花的过程十分痛苦，何况他乃半妖，体质自然不能和纯粹的乌容妖族相比，说起来，他可能是这世间第一只经历开花期的乌容半妖，也不知道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小娃娃，记得好好看着他。”

    “你确定没搞错，他这是要开花了？”莫晞将信将疑。

    “那还有假？”小老头上前一步，掀开他衣服，指着他胸口，“虽然极其细小，但是你若是凑近看，就能看到一枚花苞。”

    莫晞拿开他的手指，眯眼细看，但见细小黑藤的交汇处，确乎可以看见一枚极其细微的花苞。

    看来，小老头所言非虚。

    但是，白烬尘情根深种之人，当真是她吗？

    “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继续睡觉了。”小老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开始收拾地上四散堆放的羊皮卷。

    “等会儿。”莫晞出声。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刚才说吃了开出的乌容花，两人就能够同生共死，是说他和他所爱之人能够共享生命吗？”

    如果他喜欢的人真的是她，或许她吃了那朵花之后，分一半寿命给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而小老头的答案让她希望落空：“所谓的‘同生共死’是指一旦一方死去，另一方立刻陪葬，两人携手一道去阎王那里投胎转世，我看这半妖八成是个短命的，听我一句劝，乌容花要是真的开了，你可千万别吃，不然你也会跟他一起死的。”

    不知怎的，莫晞脑海中蓦然浮现在“回忆碎片”中见过的一个场景——原来巫兰当时递给白冀的花，是她辛苦开出的乌容花啊……

    她对小老头的提议不置可否。

    白烬尘是她任务对象，如果他死去，意味着第八个任务失败，她将与现世重生的最终奖励失之交臂，就算在这个世界苟活，也没什么意思的，还不如死了，然后早日投胎的好。

    她问：“照顾他，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他毕竟是半妖之躯，还是要进食的，你记得别饿着他就行，开花这件事，全靠他自己撑过去，你帮不了什么忙的。”

    莫晞点头，她想起白烬尘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毒药了，看来要去城里顺点毒药给他补补身体。

    于是莫晞拜托猫头鹰前辈暂时看守一下白烬尘，她就去城里搞点烈性毒药回来。

    猫头鹰前辈勉为其难地答应：“那你记得给我带些好吃的回来。”

    “烧鸡可以吗？”

    猫头鹰前辈抱胸：“我是个有原则的妖族，不吃禽类，你最好捉几只耗子回来，前辈我最最喜欢吃耗子！”

    “……行吧。”

    93. 嗷！x59 别扭。

    由于之前有过一次打劫医馆的经验了, 所以莫晞这次那药特别熟门熟路，很快就抢了满满一包袱的毒药。

    反倒是猫头鹰前辈说的耗子更难获得。

    她在一户农民家里蹲了一个晚上，才勉强捉了几只回来。

    第二早晨, 重新回到缥缈峰，猫头鹰前辈坐在桌子边上, 支着脑袋不住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是困得不行。

    白天是她休息的时间。

    “前辈，我回来了, 这是孝敬你的食物。”莫晞将她摇醒，将装满耗子的篮子递给她, 柔声道，“麻烦您守了一晚上，辛苦，现在您就回去好好歇息吧。”

    猫头鹰圆圆的大眼睛困得眯成一条缝，嗫嚅几声算是答应, 拎着莫晞给她的篮子就出了门。

    莫晞进去白烬尘卧房，发现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得不成样子，盖好的衣服不知何时又散开, 露出胸膛上的黑藤。

    莫晞凑近去看, 发现那枚小小的花苞好似有稍许长大一些。

    难道说, 不能闷着这个小花苞吗？

    于是, 她把他的衣服盖了一半，特地给那几根黑藤留出喘息的空间。

    接着, 解开装满毒药的包袱，挑了几瓶药，倒出药丸, 用指腹将其捻成粉末状混进水里，一勺一勺喂给白烬尘喝。

    他意识不清醒，因而多是喝一半吐一半。

    莫晞一边忙着给他喂药，一边忙着给他擦嘴巴。

    终于给他喂了两瓶药之后，她不由一声长叹：“唉，希望能让你好受些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又起身拿来湿帕子轻轻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做完这些，她静静地看了半晌他的睡颜，亲眼看着他微皱的眉心渐趋缓和，面上的潮红褪去一半后，才如释重负一般舒了一口气。

    忙活了一晚上，她也累得不行，于是干脆在他床榻边上席地而卧，反正她狼毛厚，压根不怕冷。

    她侧卧枕着自己一条手臂，面朝着他的方向，慢腾腾闭上眼睛，渐渐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鼻尖倏尔传来一阵清香，背脊和膝弯处传来一股轻柔却有力的力道。

    那股清香她很熟悉，巫兰身上有，巫雨身上有，白烬尘身上也有，这是独属于乌容一族的气味。

    她缓缓掀开眼皮，落入一双乌沉沉的眸子里。

    见她醒来，黑眸的主人满脸愧疚之色，声色些许喑哑：“嘻嘻，吵醒你了？”

    莫晞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他公主抱了。

    “！”

    她现在这个冰原狼的身体，体重绝对比普通人类重得多！

    而现在白烬尘他这么虚弱，是怎么抱起自己的啊？！

    她回神时，已经被放到了床榻上。

    “咳咳……”传来一声轻咳声，而后鼻尖传来一股血腥味。

    她抬眼，见到白烬尘嘴角溢出的血丝。

    她拧眉：“下次直接叫醒我就可以，大可不必逞强。”

    他揩去唇边的血丝，嫣红的唇妖冶，牵起一抹笑：“好。”

    莫晞坐起身，倾身捉住他手腕，一扯将他扯过来，摁着他肩膀让他坐下：“你才刚醒就这么折腾自己，知道现在身体什么状况吗？”

    她跳到地上，和他面对面，见他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撇了撇嘴，直接上手扒拉开他衣服。

    见状，白烬尘耳根骤然飘起一抹薄红，他伸出一只手盖上她眼睛，语气像是压抑着什么：“别看，很丑。”

    莫晞将他手拿开：“哪里丑？不是挺好看的吗？”

    她脑袋凑近那枚小小花苞，眉眼弯弯：“还真别说，和你左腰上的契印有几分像呢。”

    白烬尘用手挡住胸口的黑藤，低着头不看她：“嘻嘻你又在说笑……”

    这胸口乌黑的藤条，分明丑陋至极。

    “我可没说笑，我实话实说而已。”她重新站直身体，“你知道，乌容一族开花的事情吗？”

    闻言，白烬尘一愣，继而有些闷闷道：“知道。”

    莫晞点头：“那个小老头说，你好像是到了开花的时候了，需要用四十九天左右开出乌容花，这期间可能会很难受，但是我会陪着你的，你不要害怕。”

    她拿出包袱中的瓶瓶罐罐：“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不少补品，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吃个几粒！”

    白烬尘颔首：“唔……”

    她把包袱在他枕头边上放好。

    而后，房间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莫晞嘴巴动了动，想问——你情根深种的人是谁？

    但是犹豫几番后，终是没有问出口，至于没有问出口的原因，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你饿吗？饿的话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她最终打破了沉默。

    “不饿，嘻嘻要是饿的话，我去出去给你弄点吃的？”他笑得有些脆弱。

    莫晞不说话了。

    她觉得白烬尘很奇怪。

    明明身体这么差劲，却还要逞强把她抱到床上；明明作为一个病人，就应该坦然地接受她的照顾，但是他却说要给她找吃的。

    为什么要抱她呢，把她叫醒不好吗？她有手有脚，会自己爬起来啊。

    为什么要问她饿不饿呢？她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去找，作为妖族，哪怕不吃也能存活啊。

    她越想越气，心中猝然燃起一股小火苗，接着火苗越烧越大，直冲天灵盖，差点让她大吼出声——能不能不要对她有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关心啊，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你作为病号，好好管好自己不行吗？为什么要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呢？

    你是不是，傻啊！

    “傻子……”她低头忍不住轻声啐了一声。

    白烬尘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忽而笑了：“嘻嘻，你这是，在说我吗？”

    她抬起头，也笑了：“不然呢？”

    没有看白烬尘的反应，她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发泄似的，将缥缈峰周边的果树采了个遍，兜里装不下，就边摘边扔。

    不知何时，小老头坐在了其中一棵果树下，咔嚓咔嚓啃着她扔掉不要的果子。

    “现在的年轻妖啊，真有活力，放着屋里的美男子不玩，竟然出来玩果子。”

    听到这话，莫晞脚步一顿，转身将手里的果子向他掷去。

    他抬手接住：“小娃娃还知道孝敬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吾心甚慰啊，吼吼吼……”

    说着，他衣袖擦了一下果子，卡啦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咀嚼。

    莫晞沉默地看着他，最后迈步走到他身侧坐下，一声不吭，也开始啃起果子来。

    “怎么了？跟那半妖闹别扭了？所以出来拿果子撒